姜望在磐门滞留了三日,期间没有再见过何郎将,除了矗立在壁垒前的判官以及磐门的某些残桓断壁,剩下的似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但磐门修士变得很是小心翼翼,街上安稳又祥和。
裴皆然因程颜的话,怀疑姜望可能确实没有破入澡雪境巅峰,毕竟她胸有沟壑,很聪明,虽然姜望以诚恳的态度让她不要把程颜的话传出去,但实则裴皆然原本也没有这个意思。
她比姜望更清楚,神都对待满棠山的态度。
滞留三日的原因,是裴皆然要找顾景风的踪迹,姜望也没见到顾景风,可魏先生的出现,让他猜想,顾景风应是早就离开磐门了,只是裴皆然固执的想再搜寻一二。
待在酒肆里的姜望,看着面前参悟姚观海武学的小鱼,脑海里想到的是那片花瓣。
当时没有想起来,自然便未能告诉任何人。
现在细细思忖,姜望总觉得很有问题。
让夜游神陪着小鱼,姜望独自走出磐门,沿途看到他的修士都很尊敬,姜望没有搭理他们任何人,他走得很慢,街上的修士便更煎熬,极力的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姜望意识到问题,试图走快一些,但刚走两步便有些气喘,只能继续慢吞吞的走。
他的目标是骁菓军营地。
正值申时,除了各处巡视的甲卫,剩下的依然在刻苦训练,面对着百丈石像般的判官,他们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也使得训练效果更显着。
“姜先生。”巡视的甲卫注意到面色苍白,步履蹒跚的姜望,先是见礼,方才疑问道:“姜先生没什么事吧?”
姜望挤出一抹笑意,说了声没事,并提出想见何郎将一面。
有甲卫前去通禀,很快便领着姜望来到何郎将的营帐里。
“眼看着就要到用晚膳的时辰,你此刻到访,很有蹭饭的嫌疑。”
何郎将在啃甘蔗,姜望自顾自坐下来,长长吐出口气,他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是因某件事情想与将军商议。”
何郎将没有在意是什么事情,反而略有惊叹地说道:“你比我还会装啊,瞧你虚地要死的模样,我差点就信以为真了,看来我得向你好好学习。”
姜望相当无语。
这位何郎将是真的不靠谱啊。
你以为我很想这么虚嘛?
我是没办法好嘛!
他极其虚弱的咳了几声,刚要说话,便见何郎将反应很快,当即也瘫坐在软榻上,咳得比姜望更夸张,但姜望是面色苍白,渐渐爬上一抹不正常的红润,何郎将是纯粹咳得脸红,剩下的状态就全靠演技。
姜望没忍住再次咳得更重了些,何郎将不甘示弱。
“......”
姜望终究没有把想揍一顿何郎将的念头付诸行动,郑重其事道:“判官露面前,磐门曾出现一朵花,溢散着微弱的极光,但在那朵花坠入奈何海后,极光大盛,判官便也就出现了。”
“虽然判官可能早就有准备露面的意思,可我有理由怀疑,判官出现的时间并非祂准备出现的时间,我从未见过那种花,因我自幼熟读奇闻志异,隋境地理,各地风闻记载,起码能证明那并非隋国的花。”
何郎将怔然片刻,啃了口甘蔗,说道:“哪怕有西覃的花跨越奈何海飘至隋境,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但因距离的缘故,确实也算相当稀奇,一朵花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看着姜望严肃的表情,何郎将微微皱眉,说道:“你怀疑是西覃有人作祟?”
姜望说道:“很有可能。”
何郎将正色道:“仅凭一朵花,若能让判官提前露面,那必须是西覃巅峰大物才能做到,可事实不管怎么说,那都仅仅是一朵花,国师想必会看得更清楚,所以此事与我们没太大干系。”
他继续啃甘蔗,并给姜望递了一根。
姜望摆手拒绝,仅是有猜想,不吐不快,也没想着那朵花与西覃存在干系,能借此做什么,反而看着何郎将此般模样,很好奇的说道:“将军貌似名声很响,但隋人又都觉得你其实根本不存在,国师让你真正出现在世人眼前,将军像是很不乐意?”
何郎将哀叹一声,啃着甘蔗便往营帐外走,“看你的表现,咱们应是同道中人,你弱冠澡雪,我而立澡雪,不惑再入巅峰。”
回头看向跟上来的姜望,他又啃了口甘蔗,“我不知道你此前有没有刻苦修行,我则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明没怎么修炼,偏偏境界越来越高。”
姜望嘴角抽搐着。
听听,这是人说得话?
如果何郎将所言属实,他就得怀疑自己可能不是人间破境速度最快的。
站在营帐外面,何郎将瞥了一眼判官,说道:“我散漫惯了,每日刻苦修行太累,若我真的想修行也就罢了,被人推着往前走,实属很烦,但现在不一样了。”
何郎将笑眯眯地看着姜望,说道:“你弱冠澡雪,别管有没有破入巅峰,事实就是比我破境澡雪更快,我再懒一些,你再勤快一些,那么我的优势便能被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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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再是天才的人物,如果不愿意努力,那么天赋稍差一些,却极其刻苦的人,想要培养的话,谁都知道该怎么选,又何况你的天赋并不弱于我。”
何郎将比姜望年长,纯粹以谁更快破境澡雪,后者天赋自然显得比前者更高,也比前者有希望迈向更高的境界。
只是何郎将已经成长起来,他的威胁是比目前的姜望更强的,等姜望也成长起来都是后话了。
而且何郎将不用怎么修炼,境界也会增涨,姜望虽然同样不用修炼,可他得想办法汲取养分,只能说姜望的修炼方式跟别人不一样,因此真要说谁的天赋更高,其实很难说得清楚。
话虽如此,但姜望总觉得何郎将是在他面前刻意显圣。
难得可贵的是,何郎将确实没有这种意思,完全是很认真的在说。
但这更气人了好嘛!
姜望的确想稍微勤快一些,此时此刻却不得不更认真说道:“要比懒,我还没怕过谁。”
何郎将稍显错愕。
姜望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自幼唯一的念头便是活着,现在是想更好的活着,那么便没有比变得更强还好的办法,若只是普通人,怎么样都可以,惫懒也得看境界,懒到举世无敌,便是最高境界。”
何郎将难以置信的看着姜望,除非是真的闲云野鹤,周围见不着任何人,否则修士哪可能不结仇?
除非身份真的让人不敢与之结仇,反则,惫懒就意味着死得更快,为了能真正的懒,要做到举世无敌,这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仿佛遭到重击,又像是百日筑基时,诸窍通畅的瞬间,他悟了。
“看来你真是我的知己,但我已经把你的事情传扬出去了,再解释的话怕是来不及,为表歉意,送你点葡萄甘蔗啥的?”
姜望无奈说道:“不必了,就算你什么都没做,也总会传扬出去的,现在仅是有可能传得更夸张罢了,没什么所谓。”
何郎将挠头说道:“是我只顾自己了,本来没想着与你有什么交集,坑就坑了,结果聊下来,咱们思想竟是相当契合,甚至你做得比我好,都没有外人在,你都依旧表现的这么虚,真是让我受益匪浅,坑你这件事,更是让我感到很是羞愧。”
“但你想举世无敌,就得先苦后甜,要万分勤快,才能得到懒果,为何要装得这么虚?莫非又是什么高深境界?学到了,又让我学到了,若非懒得拜师,我肯定要奉你为师!”
姜望:“......”
何郎将由衷感慨道:“就算如此,我也有所悟,一味拒绝修炼,的确是下策,直接做出我想修炼,但我很虚,实在无能为力的样子,方才上策。”
“正好借着陆司首以及奈何海生乱的事情,向外散布我身受重伤的消息,我再表现的很虚弱,哪怕国师明知道我在装,也拿我没辙,反正都要找借口,直接一劳永逸,岂不快哉?”
姜望在心里骂骂咧咧,表面上平静说道:“告辞。”
何郎将赶忙拽住他,说道:“你是我的知己,坑知己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我会想法子把太夸张的谣言压下来,但凡遇到什么麻烦,你也可以来磐门找我,我绝对在所不辞,当然,如果是惹到太大的麻烦,你就别来找我了。”
姜望:“......我谢谢你啊。”
何郎将笑道:“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看了看天色,他又说道:“要不吃顿饭再走?”
姜望果断告辞,难免走得快了些,虚弱的踉踉跄跄,让得后面看着的何郎将大为敬佩,瞧瞧这演技,实乃我辈楷模啊。
他依旧没能想明白姜望为何要这样,看来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必须得好生研究研究。
离开骁菓军营地,姜望停下来歇息片刻,无意地瞥向壁垒前的判官,却悚然发现判官睁着眼睛,在直勾勾盯着他。
姜望只觉背脊发麻,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没再看判官一眼,以目前能做到的最快速度返回了磐门。
但刚刚入了小镇,姜望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小悠在磐门里闲逛。
她费了不少工夫才得以看到魏先生的传信,思虑片刻,决定走一趟。
但很显然,她来晚了。
此间妖气的浓郁程度,是她在苦檀任何地方都没有见识过的。
百丈判官矗立在壁垒前,梁小悠第一眼便看见了。
她有刻意展露一丝气息,虽然稍纵即逝,判官也已注意到了她。
两只妖相隔磐门城门及骁菓军营地对视着。
苦檀某座山,有虚影缓缓浮现。
虚影凝视着磐门。
那股气息出现的很短暂,祂把磐门一切尽收眼底,却没有看到该看见的身影。
祂看到了梁小悠。
但仅此而已。
祂也看到了姜望。
更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见的。
最终虚影消散,那座山变得与往常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