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新年,即到了魏兴安八年,朝廷以垂拱殿的名义下诏,宣布提高国内的相关商税,增涨值约为以往商税总额的三成左右。
当这道诏令下达之后,在魏国经商的商贾们,怨恨颇大,无论是魏国商人还是来自其他国家的商人们,均对魏国朝廷的这个举动颇为不满。
鉴此,雒阳朝廷亦做出了解释:提高商税抽成,是为了更好地完善运输道路,让道路运输变得更为便捷。
当听说了这个解释后,商贾们的怨声倒还真是减少了许多,毕竟这些年来,魏国的确致力于发展国内道路运输,那一条条宽敞且四通八达的道路,尤其是那些驰道,让商贾们在运输货物的时候,日程大为缩短——可能是看在这一点上,商贾们并没有继续抗议。
毕竟相比较那「提高原有三成商税」的抽成,商贾们更倾向于有便捷的道路、稳定的治安作为回报。
而在这些人当中,却也有不少人看出了苗头:朝廷,这是在变相地加大对其他国家商贾的压榨啊!
想想也是,哪怕魏国朝廷信守承诺,将这笔新征收的商税用于国内的道路铺设,这增强的也是魏国的基础国力,这跟他国商贾的国家又有何关系?可偏偏,这些他国商贾还无法提出异议,毕竟他们确实也希望魏国的道路运输变得更加便捷,各市集的治安变得更加稳定。
『这可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啊。』
在博浪沙港市的繁华地段,在一间名为『文氏阁』的大店铺三楼,出身安陵的魏国巨富文少伯,身穿裘戎大氅,负背双手站在窗户口,注视着底下那条港市内最繁华的街道——文德街。
这是魏王赵润用来纪念他父亲先王赵偲而该名的街道。
与之类似的,还有一条叫做「雍王街」,则是为了纪念前太子雍王赵誉。
据说,当年前太子雍王赵誉与现任魏王赵润这对兄弟,感情还是蛮好的,只可惜天意弄人,才引发了种种矛盾。
此时在文德街上,有两拨博浪沙港市本地的游侠,似乎正在争吵斗嘴——大概是为了划分地盘的原因。
文少伯之所以在他店铺的三楼看着这一幕,那是因为,这两拨本地游侠今日的争吵,有点诡异。
“……二李兄,前两年咱们彼此约好,这条街咱们两伙人一人一半,前两年归了你,从今年起,该轮到老子了吧?”
在一家店铺门前,一名目测三十几岁的秃顶汉子对跟前另外一名壮汉说道。
“我去你娘的!”
在那秃顶汉子对面的壮汉,目测大概有九尺多高,虎背熊腰、人高马大,一看这卖相,就知道是一个猛人,只见他用胸膛狠狠撞了一下秃顶汉子,不屑说道:“当初咱们以武会友,赢的在这条文德街落户,输的去雍王街,现在倒好,你被一帮卫国的游侠抢了地盘,居然想着从老子这边夺食?你问问我的兄弟们答应不答应?”
话音刚落,他身后二十几名弟兄便乱糟糟地叫嚷了起来。
“不答应!”
“去你娘的吧!”
听闻此言,秃顶汉子身后的一帮游侠地痞亦是怒目圆睁,仿佛按耐不住怒气就准备大打出手,吓得路边一名路过的年轻人连连后退,生怕波及到自己。
“小兄弟,小心。”
隔壁的店家,一手扶住了那名年轻人,笑呵呵地说道。
那名年轻人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在后退的时候踩到了别人的脚,连忙拱手道歉,不过那名店家倒是很大度,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见此,那名年轻人想到了眼前的事,询问那名店家道:“这位贤兄,那二人,何许人也?”
说话时,他指了指不远处,即秃顶汉子与另外一名壮汉两伙人的争吵。
“你说他们啊?”
那名店家笑了笑,如数家珍般笑着说道:“秃顶的那家伙,叫做「刘石」,听说是山贼从良……”说道这里,他摇了摇头,哂笑道:“这年头啊,山贼打家劫舍,还没这些来钱快,搞地越来越多的山贼都从良了……”
那名年轻人张了张嘴,颇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名店家。
见此,那名店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咳嗽一声继续介绍道:“另外一个啊,就是那个高大壮实的,叫做李良,据说曾经是郑城那一带的游侠,后来才来到博浪沙谋生,手底下聚集了一帮游侠,有点势力……”
“原来如此。”那名年轻人点了点头,随即指着不远处的混乱问道:“贤兄,似「这事」,在博浪沙港市内经常发生么?”
“哪能呢?”那名店家笑了笑,带着稍稍几分不屑说道:“别看这帮人这会儿闹得凶,等待会「博浪尉」的人马来了,这帮人准是比谁都跑地快……”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在街道上驻足围观的行人,说道:“你在街道那些围观的,有几个担心的?放心,这两帮人不敢光天化日在街上动武的。”
年轻人闻言仔细瞅了瞅在那些站在街上驻足围观的行人,只见这些人有衣着普通的平民百姓,亦有穿着打扮讲究许多的有钱人家,共同处在于,这些人似乎都并不担心那两拨游侠的争执会牵连到自己,一个个都站在旁边观瞧,甚至于其中有好事之徒,还出声教唆那两拨游侠动武的。
见此,那名年轻人神色稍定,脸上带着几分赞扬,说道:“贵地的博浪尉,看来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还行吧。”那名店家闻言耸耸肩说道。
“诶?”年轻人吃惊问道:“难道不是因为那名博浪尉的关系,才使得这两伙游侠不敢光天化日动武么?”
“当然不是。”那名店家眨眨眼睛说道:“虽然那位博浪尉确实有点威慑,但却并非那些游侠最畏惧的……那些游侠最畏惧的,乃是朝廷的十万禁卫。”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道:“前几年由于游侠惹是生非,朝廷一怒之下出动了禁卫军,举国打压游侠势力,自那以后,游侠们彼此间有形成了不成文了规矩,谁若是惊动了禁卫军,游侠们彼此间第一个饶不了他……是故,这些游侠是绝对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武的。”
确实,因为禁卫军的存在,魏国的游侠都不敢太放肆,哪怕是敲诈勒索,那也是好声好气,不向曾经那样蛮横。
可话说回来,倘若你因为那些游侠变得‘温顺’了,就无视他们的敲诈,他们也能通过别的办法,来恶心恶心你。
狠一点比如说,在你店铺内有许多客人的时候,忽然有几个游侠跑了进来,刷刷刷砍自己几刀,溅地满屋子都是血,你说恶心不恶心?
气的是,这事你还不好报官。
一来那些游侠没有打砸你店铺里的东西,也没有强行抢掠;二来也没有伤人,人家伤的是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报官?
就算你报了官,博浪沙本地的县衙也只会劝你:这一没伤人,二没抢夺的,为了这点事就全城搜捕那几名游侠,不值当的,你自己清理清理得了。
除此之外,游侠们还有很多手段,比如在你店铺门前泼粪水,弄得你店铺臭气熏天什么的,反正就是一些不伤人、但却能恶心到你的手段。
因此,为了避免这些游侠捣乱,博浪沙港市的店铺,都倾向于破财消灾。
甚至于,一来二去打好了关系后,有时候你找那些游侠帮点小忙,那些游侠也会愿意帮你。
不过今天嘛,说实话情况有点特殊,事实上就连那名店家都感觉奇怪,奇怪于那两伙游侠怎么会在大街上争吵——这种事,游侠们历来不是在后巷的小胡同里解决的么?
『也是那家店铺倒霉,摊上这事,被这群游侠堵住了们,连客人都进不去……』
店家那头看了一眼那家店铺的匾额,只见匾额上,镌刻着「乐徐米酒」字样。
乐徐,这是韩国的地名。
就在这时,街道上响起一阵惊呼:“博浪尉的人马来了!”
话音刚落,就像那名店家此前所猜测的那样,只见刘石跟李良那两伙游侠,明明之前还争着面红耳赤,一下子就逃了个精光,以至于待博浪尉的人马姗姗来迟时,那家店铺外,就只剩下那家店铺的掌柜与店伙计。
“王队率。”
只见那名掌柜一溜小跑来到博浪尉的人马面前,对领队的队率述苦道:“您可算是来了,方才有两伙游侠在我店铺门前闹事,把我店铺的生意都耽搁了……”
“抱歉抱歉,路上有点堵,来迟一步。”
那名王队率抱了抱拳,随即四下看了看,问道:“那帮小崽子可曾伤人?”
“那倒没有。”店铺掌柜老实说道。
“那……是否损毁了贵铺的货物?”王队率又问道。
“这……也没有。”店铺掌柜再次说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那名王队率点点头,说道:“既然没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您、您就这么走了?”店铺掌柜有些傻眼。
仿佛是猜到了对方的心思,王队率摊摊手无奈地说道:“这一没伤人,二没抢掠的,不值当立案啊。……你知道港市内有多少游侠么?为了这么点事,难道还要劳烦都尉大人全城搜捕?”
“这……”店铺掌柜无言以对。
“我跟你说啊。”王队率看了看左右,将那名店铺掌故拉到一旁,小声说道:“倘若是你们这几个月的「例钱」没给,我劝你们还是给了吧,花点小钱消消灾,那帮混蛋只为求财,你们能在文德街开设商铺,难道还在乎这点小钱么?”
“可是我们都给了啊!”店铺掌柜哭丧着脸说道。
“当真?”王队率摸了摸下巴,皱眉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那帮混蛋可有点不地道了。……掌柜的你别急,我给你去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谢多谢,有劳王队率了。”
店铺掌柜连声道谢,隐晦地从袖口取出一个小钱袋,塞到了王队率手中。
“掌柜的,你这就生分了不是?”
王队率假意推脱了几下,最终还是将那个小钱袋塞入了袖口内,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一直走到很远,在转到一个小巷内时,这名王队率这才回头瞧了一眼「乐徐米酒」那家店铺,掂了掂手中那只钱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时,他身边有不明就里的队卒说道:“队率,我认识李良手底下的几个游侠,我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吧。”
“问你个头!”王队率不轻不重地一巴掌甩在那名年轻士卒的后脑勺,随即见对方露出委屈不解的神色,遂又搂住对方的脖子,笑嘻嘻地对附近的兵卒说道:“管他作甚?走,待换防后,咱哥几个吃酒去。”
队卒们闻言大喜,簇拥着王队率就从小巷里离开了。
而此时在另外一条小巷内,秃顶汉子刘石跟壮汉李良二人,却是站在一起大口喘气。
期间,有他们手底下的游侠们心惊胆战地问道:“刘哥,李哥,咱们这么做,不会出事吧?你看连博浪尉的人马都出动了……”
“博浪尉的人马算个屁啊!”刘石随口说了一句,旋即又意识到这么说不妥,立刻就改口道:“放心,是上面的人授意咱们这么做,我敢打赌,就算是博浪尉看到咱们,也只会装作没看到……”
“莫非来头比博浪尉还要高?”有游侠吃惊地问道。
刘石与李良对视一眼,随即,前者含糊地说道:“别问了,反正来头很大就是了……”说着,他转头问李良道:“接下来换哪?”
只见李良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只见上面罗列着一些博浪沙港市内隶属于韩国商贾的店铺。
而与此同时,文少伯亦站在自己店铺的三楼窗户口,仔仔细细看完了整件事的经过。
“呵,不地道啊……”
只见他转着大拇指上的一只玉质的扳指,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声音在外面通禀道:“文爷,雍王街「钟氏玉器」的钟恪钟掌柜,听闻文爷就在铺子中,特来求见。”
文少伯眼珠微微一转,颔首说道:“有请。”
片刻之后,就见一名目测四十来岁的男子,推门而入,瞧见站在屋内窗口边的文少伯,连忙拱手见礼:“文贤弟,别来无恙啊。”
“贤兄多礼了。”文少伯笑着回礼:“不知贤兄如此着急见文某,所为何事?”
“这个嘛……”
那名为钟恪的四旬男子沉吟了片刻,随即徐徐说道:“文贤弟,是这样的,我「钟氏玉器」,去年跟秦国蓝田君的「蓝田玉石」谈妥了一桩买卖,可前几天,蓝田君手底下的人忽然告知我们,说是文贤弟截了这批玉石……呵呵,我就是想问问贤弟,是不是贤弟对我们有什么误会或者不满啊?”
“贤兄说的哪里话。”文少伯笑着说道:“文某与贤兄,怎么会有不满呢?事实上,文某手中的玉石确实少了些,是故托人跟蓝田君交涉……可蓝田君却也没提那批玉石已经许诺给贤兄了啊。”
听闻此言,钟恪陪着笑脸说道:“贤弟,您跟魏王是什么关系,同道都清楚,甚至于连文德街的那些游侠,都不敢在贤弟名下的店铺生事,而蓝田君,更是秦姬的叔父,与魏王陛下亦是交情深厚,得知您手中缺玉,蓝田君岂会不仗义援手?只是……只是苦了愚兄了,愚兄就等着这批玉石运到到齐国出售呢?贤弟,您家大业大,何必跟愚兄这小本生意争食呢?您看是不是……”
“这……”
文少伯脸上露出几许犹豫之色,为难地说道:“可我那批玉石都已经雕琢好了,就等着运到齐国呢。”
“啊?”那钟恪闻言一惊,随即连忙说道:“贤弟的损失,愚兄一力承担!……贤弟,老哥最近手头紧,你就高抬贵手,帮老哥一把吧。”
『手头紧?是因为你钟氏一族,捐献了大笔钱款给韩然么?』
文少伯心下冷哼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在故意沉吟了片刻后,终于点头说道:“那好吧,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情分上。”
“万分感激!”钟恪连声道谢。
片刻之后,待钟恪离开之后,文少伯唤来了自己的一名护卫,嘱咐道:“胡六,你到成陵王的封邑跑一趟,就跟他说,我手中那批次等的玉石已经脱手了,叫他可以准备将那几船上好玉石运往齐国了。”
“是,老爷!”跟随了文少伯多年的胡人护卫,点点头应道。
待一个月后,待等韩国商贾钟恪费了大价钱从文少伯这边转购了几船的玉石,长途跋涉运到了齐国,却发现,齐国的市场已经充斥了大量的玉石,这些玉石的色泽,比他手中那批更晶莹,而价钱却与他相差无几,甚至于比他还要便宜,这使得他手中这批玉石,注定暂时烂在手里。
年初的时候,来自韩国的商贾们并不觉得,可待等到四五月的时候,他们就逐渐感觉不对劲了,因为他们发现,同行似乎在联手打压他们。
就比如说,韩国一名商贾刚刚将他们本国出产的羊羔肉运到某处的集市,最多三五日,立刻就有魏国的商贾将产自三川郡的羊羔肉运到该地,而且卖得比他们还要便宜。
再比如某个韩国商贾将他们国家出产的枣子运到了某处集市,没过几日,亦有魏国商人尾随而至,鲜枣、干枣一应俱全,卖地比他还要便宜。
反正是只要魏国这边有的特产,魏国商贾逐渐有预谋地开始跟韩国商贾对着干,严重地影响了市场平衡,虽然当地的百姓十分高兴,在两家店铺的恶意竞争下,能够以更低的价格购置需要的物品,但韩国的商贾们,却是亏地连死的心都有了。
极少数的例外,恐怕也只有韩国的板栗跟栗子酒了,原因就在于魏国这边的野栗很少,无法对做这行生意的韩国商贾造成什么威胁。
但好景不长,很快地,魏国商贾们就推出了一种名为「参酒」的滋补酒品,吹鼓这种滋补酒品比韩国的栗酒更为出色有效。
甚至于,就连在小说家的周初,亦在那风靡全中原的《轶谈》中,悄无声息地给「上党参酒」打广告,直说百里跋、徐殷、朱亥这几位年过六旬的魏国老将,之所以依旧老当益壮,就是因为常年饮用参酒的关系。
这使得韩国栗酒的销量暴跌,尤其是高档的栗酒——此时韩国栗酒的主要收入,还是在于各国王族、贵族饮用的上档栗酒,而并非是劣等酒。
更要命的是,《轶谈》中还记载着,就连魏王赵润,在饮用了「上党参酒」后,亦满意说了一个“好”字。
仅仅只是一个“好”字,就当上党参酒在问世不久的情况下,就立刻夺取了韩国栗酒的大片市场。
当然,这么说倒也有点夸张,主要还是参酒这东西确实有滋补功效,而且效果来得很快,喝过的人没过片刻就会感到全身发热、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甚至于某些体质弱的人,在饮用了这类参酒后,赫然鼻梁流血。
这一切,都在无形中抬高了「魏国上党参酒」的地位,一步步地蚕食「韩国栗酒」的市场。
“魏国这是恶意竞争啊!”
韩国的商贾们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对待,联袂向洛阳朝廷发出声音,希望魏国朝廷停止这种不正常的行为,毕竟魏国曾经承诺国,无论魏国其他国家的关系如何,都不会影响到这些来魏国经商的他国商贾。
鉴于这些声音,洛阳朝廷的户部尚书「杨宜」随之出面解释,表示朝廷并没有做出这种不正当的勾当。
这番话,户部尚书杨宜说得理直气壮、问心无愧,因为天策府并不隶属于魏国朝廷,它跟雒阳朝廷,完全是两个体系。
并且,雒阳朝廷也无权干涉天策府的决策。
因此,无论天策府做什么,都跟雒阳朝廷毫无关系。
有意思的是,当户部尚书杨宜出面解释之后,就立刻有魏国本地的商贾出面对此事负责,这些商贾明确告知韩国商贾:没错,我们就是在联合打压你们,谁让你韩国目前正在积极备战,准备与我魏国打仗呢?我们都是忠君爱国的商贾!
不得不说,这个解释相当充分,韩国商贾无理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