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二十五年五月,在监国太子赵润的意志下,魏国投入积极紧张的战前准备最终阶段。
这所谓的「最终阶段」,说白了就是各路魏军的将军再检查检查军粮的情况,士卒们呢,把作战的兵器再磨一磨,甲胄擦一擦,以等候那随时会响起的战争号角。
在河东郡的荒野上,前年由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以及安陵赵氏筹钱建造的「汾阴-大梁」轨道马车,已被朝廷以「特殊条例」征用。
日复一日地,一辆辆装满粮草辎重的马车,在这条双向轨道上飞奔,将无数的物资运往前线。
截止到五月上旬时,汾阴县已为此特地兴建了一座占地范围竟不少于县城多少的军营,方才将这些物资堆放下来。
或许有人会问,魏国就这么将大量的粮草从全国各地运往河东汾阴,难道就不怕被抢掠么?
事实上,魏国还真不怕,因为陆陆续续地,越来越多的军队纷纷聚集到河西、河东这一块,像商水军、鄢陵军、魏武军、镇反军,等等等等,哪怕截止于目前,河西、河东两块地方,亦聚集了最起码二十万魏国军队。
因此,魏国根本无需担忧这些堆集如山的粮草会被劫掠,他们反而需要担心,河套地区的林胡,会不会因为察觉到情况不对,将部落北迁。
由于战争即将到来,太子赵润总算是过了几天舒坦的日子,因为以礼部尚书杜宥为首的那些固执的内朝大臣,在近两个月以来与他斗志斗勇、恨不得用绳索将其绑到垂拱殿当泥塑的内朝大臣们,这会儿总算是顾不上他了。
因为礼部尚书杜宥,最近忙着以礼部的名义对国内魏人展开科普教育,颁布了一份又一份的檄文,逐步使国内的魏人了解,「河套之林胡」,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游牧民族,以便让国民支持这场对外战争。
不过话说回来,林胡确实不是什么友善的游牧民族,也用不着礼部刻意添油加醋,据魏国历年来的记载,河西的羌胡、河套的林胡、包括曾经霸据三川的羯族,都曾在历年的秋收,在魏韩两国收割粮食的时候,聚众侵犯两国,抢夺魏韩两国的粮食、女人,屠杀魏韩两国的子民。
客观地说,这是游牧民族在发展自身的期间所必须经历的阶段,因为游牧民族以部落作为单位,且几乎不会耕种,因此每当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时,比如冬季来临时的骤然降温冻死了部落内的牲畜,很有可能就会让一个强大的部落因此覆灭。
倘若是在中原,比如说在魏国,假如某个郡县遭受天灾,魏国朝廷会立刻从其他郡县调集粮食,运往灾区;但在弱肉强食的游牧民族当中,可不存在这种情况,倘若有一个部落因为天灾而濒临覆灭,其他的部落非但不会给予帮助,反而会趁火打劫,趁机将其吞并。
人数越多的大部落,受到这方面的威胁就越大。
为了生存,曾经那些被逼无奈的游牧民族,便打起了魏韩等中原国家的主意。
当然,这是在最初的时候,到了后来嘛,前往中原「秋狩」就逐渐成为了游牧民族的一种例行习俗,无论该年冬季过冬的口粮是否充足,这些草原上的勇士,都会骑着战马、挥舞着刀,有事没事往魏韩两国跑,狠狠抢掠一番。
因为中原,有许许多多草原、高原上所欠缺的重要物资,比如食盐、香料(主要是花椒)、以及茶叶、丝绸等等。
食盐不用多说,哪怕是在中原国家,「盐米」亦是百姓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更何况是在游牧民族当中。
而第二种重要的物资,很多人会以为是香料,但实际上却是茶叶。
因为游牧民族常年食用牛羊肉、奶酪等油腻的食物,而这些食物,往往会让人便秘上火(不开玩笑),因此,游牧民族非常需要茶叶这种能够疏通肠胃的饮品。
至于香料,包括丝绸,则只有那些有地位的人才有资格享受——尤其是丝绸,游牧民族会用它来制作成贴身的内衣,那丝滑的感受,比羊皮制成的内衣不知要舒适多少。
而除了以上这些以外,游牧民族还会抢掠一种中原国家的物资,那就是中原的女人。
记得曾几何时,魏韩两国边境一带的女人,不知被游牧民族抢掠万万千千,而这些可怜的女子中,几乎很少有结局好的,绝大多数都是在羞愤与绝望中死去,更有甚者,被逼生下那些异族男人的孩子——顺便一提,这些混血生下来的孩童,大多数都成为奴隶,因此这些人中,不乏有长大成人后投奔文明国家,致力于征伐游牧民族的。
比如说魏国的上党守姜鄙,他的母亲就是被羌人掠走的陇西魏女。
因为林胡、羌胡等游牧民族自身都不干净,因此,礼部尚书杜宥根本不需要添油加醋,哪怕是如实地将事实写在檄文上,也足以激起魏人的愤怒。
这主要是作为中原国家百姓的优越心里,毕竟中原人向来看不起不懂规矩的游牧民族,尤其是游牧民族中一些习俗,简直让中原人难以接受——比如说,游牧民族中有「父亲死后、儿子迎娶父亲的女人为妻」的习俗,这在中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因为这违背人伦,是乱那什么(这个词绝对打不出来)。
正因为如此,游牧民族在中原人心中,历来就是茹毛饮血的野兽形象,在他们看来,只有野兽,才会无视人伦纲理,做出那些为人所不耻的事。
这份身为中原上国子民的优越感,让魏人十分配合礼部的鼓动——确切地说,事实上礼部还未开始鼓动,国内的魏人就跟沸水似的冒起了泡,满心希望朝廷驱逐那些‘野兽’。
可能在大部分魏人眼里,打林胡,就跟魏国历年来捕杀狼群一样——不失偏驳地说,游牧民族可能一度将中原人视为「两脚羊」,但中原人也从未将这些异族归入人类的范畴,两者一直都是谁拳头大谁就说了算的关系状态。
在十余年前,魏国尚未强大起来,因此在对待异族的时候,难免会有所畏惧,可如今,魏国隐隐已是中原的霸主,又岂肯坐视林胡继续占据河套这块肥沃的土地?须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其实早在三月份时,太子赵润就曾亲笔写了一份「讨胡令」,在介子鸱、温崎等人代为润色了一番,准备颁布下去。
但得知此事后,礼部尚书杜宥却劝阻了他,原因很简单——朝廷需要一个出兵的大义名分。
于是才有礼部于国内发布檄文,煽动国内魏人的情绪。
而在五月下旬,朝廷见国内的应战情绪已酝酿地差不多了,遂在早朝中,由兵部尚书陶嵇率先开口,提及历年来他魏国边境屡屡被林胡侵略骚扰之事。
不得不说,当时赵弘润真的觉得很无语,因为在他看来,满朝的官员都支持对林胡用兵,而像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等国内的贵族,更是急不可耐地早早将私军从宋郡调到了河东,就等着朝廷下达征讨林胡,而朝会中,这些大臣却还在装模作样,这个说「必须要给予还击」、那个说「应该先声讨林胡,如若林胡冥顽不灵,再动兵戈」。
看着这帮人假意在那里争论,赵弘润索性在王座前台阶上坐了下来,右手托着下巴撑在膝盖上,看着这帮人在那假争论。
可能是察觉到这位太子殿下有点不耐烦了,于是在片刻后,朝臣们终于扭扭捏捏地达成了一致:出兵!
事后,礼部尚书杜宥拉住赵弘润,私底下对后者做出了解释。
其实嘛,就算杜宥不解释,赵弘润也明白,毕竟中原这边的文化,讲究“含蓄”。
简单的解释就是,虽然我看你不爽或者出于某个原因要打你,但我不会明说,我会找一个正当合理的理由,然后把你暴揍一顿——可能这个理由是你在街上瞪了我一眼,让我耿耿于怀,郁郁寡欢、茶饭不思,与家人也发生了矛盾,这严重危及到我的生命与家庭和睦。
这就叫名正言顺!
说实话,赵弘润并不喜欢这一套,他更倾向于庆王吕僖的做派:我是昏君,我一意孤行,说揍你就揍你,说天天揍你那就天天揍你!
于是近二十年来,楚国被齐国揍地生活不能自理。
但遗憾的是,纵使是齐国的臣子,亦有许多不能接受齐王吕僖这种我行我素的行为,对齐王吕僖这位赵弘润眼中的明君褒贬不一,更何况是魏国这个还没有开个先例的国家。
两日后,太子赵润颁布了「讨胡令」,正式河套地区的林胡用兵。
其实按照中原国家宣战的流程,这中间还缺一道程序,即在攻打他国前、投递国书,告诉那个国家一声,我要打你了。
当然,这指的是中原各国之间,至于对待外族,就没有这个必要了,毕竟中原人骨子里也没有将那些不服教化的‘野兽’归入人类的范畴——而魏国此前的种种檄文、包括赵弘润的这份「讨胡令」,实际上就是给魏人以及中原其他国家看的。
一般来说,只要是对外族开战,中原人几乎是拍手称快的,毕竟游牧民族在中原国家的子民身上确实造下了不小的孽。
洪德二十五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子赵润于垂拱殿发布诏令,任命上将军韶虎为「征胡大将军」,率龙季、羿孤、赵豹三将,以及禹王赵元佲的次子「赵成岳」,率领五万魏武军,征讨河套林胡。
同时,太子赵润又任命庞焕、司马安、临洮君魏忌三人为副将(偏师主帅),除庞焕率领麾下镇反军外,赵弘润命司马安代掌鄢陵军,命临洮君魏忌代掌商水军,全面强化了河西、河东两部。
除此之外,太子赵润又任命燕侯赵疆、桓侯赵宣、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等为协从军将领,援助主力军。
此次出兵,魏国共出动「河西军(原砀山军)」、「河东军(包括汾阴军与蒲坂军)」、「北一军」、「南燕军(燕侯赵疆的第三代南燕军)」、「商水军」、「鄢陵军」、「游马军」、「魏武军」、「镇反军」等九支魏国精锐之师,总兵力超过三十万,再加上国内贵族随同的私军,保守估计兵力达到四十万。
当这个消息传到中原各国时,各国人士为之侧目。
要知道十年前,魏国还只有驻军六营总共六支可用于征战的常备军,满打满算只有八万兵,而十年后,魏国却能一口气出动四十万大军,可想而知,这十年来魏国发展的势头是何等的迅猛。
由于是对外族高调宣战,因此,中原各国人士皆对这次魏国的举动大加赞赏,毕竟中原素来流传有「胡戎威胁论」,生怕有朝一日中原被胡戎侵占,使中原的「上国子民」,沦为披发左衽的异族奴隶。『ps:忽然想到,要不然下本书写五代十国?』
除了一拨人,那就是韩国的掌权者。
比如如今在韩国权倾朝野的釐侯韩武,他非常清楚,魏国出兵林胡,就意味着「魏韩竞赛」已正式拉开帷幕,待等魏国驱逐林胡占据河套,或待等他韩国覆灭北方的东胡以及西北的匈奴,两国就将结束当前的蜜月期,展开最终的战争——这场战争,将最终决定魏韩两国在中原的地位,决定谁才是中原的霸主。
也正因为这样,魏国的出兵刺激到了韩国,迫使釐侯韩武再次向北方增兵,同时,命渔阳守秦开、北燕守乐弈,以及取代原代郡守剧辛的新北原十豪级名将司马尚,三方同时出兵征讨东胡,力求在魏国打赢「河套之战」前,覆灭东胡。
而正是在这场战争中,韩国北原十豪、渔阳守秦开,一举重创东胡,迫使东胡北退千里。『注:历史上的秦开(鲁王室后裔、燕将)就是这么虎,追着当时最强大的「北戎-东胡」,一路追击到朝鲜半岛。可以理解为,辽东地区就是秦开打下来留给我们后人的。个人觉得,这是一位埋没的名将,相比较重创匈奴的李牧也不遑多让,只不过就是没机会跟那时号称最强大的秦军交锋罢了。另,荆轲刺秦中的那位「秦舞阳(或秦武阳)」,就是秦开的孙子。』
而期间,上谷守马奢亦横兵于国境外,对楼烦虎视眈眈,防止楼烦援助东胡。
六月初,魏将韶虎、司马安、魏忌、庞焕,纷纷对河套展开进攻,主攻方向为「河上(上郡)」,此地往西就是「义渠」,而往西北,就是林胡所在的地方——因森林茂密而得名的「林中」。
这也是「林胡」这个称呼的由来:林胡,即「林中之胡」,说白就是住在森林里以及森林附近的胡人。
但是,林胡并不会就这么自称,他们只自称为「胡」,就好比魏国子民自称魏人一样,胡在北方民族文化中就是「人」的意思,至于什么东胡、林胡、羌胡、北胡等等,这只是中原人为了区别这些胡民族自己添加上去的,胡人从未承认过,他们有自己用于区分的部落族号,比如「丁灵」、「铁勒」、「敕勒」等等。『注:这些都是音译。』
六月份,魏军的行动非常迅速,没过几日,便有源源不断的捷报像雪花一样送到大梁。
而此时在大梁皇宫内,太子赵润难得地来到了垂拱殿。
他在垂拱殿的正殿,竖起了一块半丈宽一丈长的木板,将一封由工部官员绘制的《魏国地图》挂在了上边。
而他这边一群以高力、高和为首的小太监们,则每日按照捷报中所言的魏军推进情况,将各路魏军标记在地图上,同时也标记出河套林胡大部落的大致所在。
赵弘润每日都会到垂拱殿关注这个「实时战况」。
说实话,韶虎、司马安、魏忌、庞焕,皆是他魏国擅战的名将,根本无需赵弘润过多担忧——当然,赵弘润也并非是担忧,他只是觉得有点心痒难耐罢了。
要知道,此战可是开疆辟土的盛事,倘若魏军战胜了林胡,攻占了河套地区,就算他赵弘润坐在大梁皇宫内的垂拱殿,史书上照样会留下他一笔不可磨灭的功勋,可问题是,他并非是只在意结果的人啊。
相比较得到结果后那短暂的快感,过程会让人持续感到愉悦……
所以说,过程是很重要的!!
然而遗憾的是,如今已贵为魏国监国太子的赵弘润,根本没有可能向当年那样,率领千军万马南征北战。
郁郁寡欢地,赵弘润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那张《实况战略地图》前,闷声不响。
忽然,他心中闪过一丝念头:反正有诸内朝大臣与六部尚书共同治理着朝政,我这个太子不过就是泥塑,何不……
摸了摸下巴,心痒难耐的赵弘润,朝着身边的宗卫长吕牧招招手——自从原宗卫长卫骄成为李钲的副手,为日后接掌大梁宫廷卫队做准备起,吕牧便代替卫骄成为了赵弘润的近侍护卫。
“殿下?”见自家殿下召唤,吕牧有些不解地走过来,按照赵弘润的意思低下头,听后者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仅仅只是听了一句,吕牧就吓得双眼瞪直,连连摇头说道:“殿下,不可……”
“嘘!”赵弘润瞪了一眼吕牧,随即又瞥了一眼殿内几名小太监。
吕牧自知失态,连忙又压低声音说道:“殿下,您如今今非昔比,千金之躯,岂能亲临前线?”
“少废话。”赵弘润打断了吕牧的劝阻,勾着他的脖子,压低声音说道:“我给你两条路走,要么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情,我另外找人、另外想办法;要么,你就老老实实助我一臂之力……你怎么说?”
听闻此言,吕牧犹豫不决。
天呐,协助眼前这位当朝太子,私下逃出大梁,前往战场前线,这要是被朝中那些臣子得知,吕牧相信,那些臣子们肯定会扒了他的皮。
『……就算是在陛下与淑妃娘娘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吕牧目光闪烁地想到。
也不晓得是不是猜到了吕牧的心思,赵弘润将吕牧拉到角落,开玩笑地威胁道:“如果你敢偷偷告密,我就把你塞到内侍监,切了你下面那玩意。”
“别别。”纵使明知自家殿下是开玩笑居多,但吕牧还是感觉两腿间隐隐有些发凉,连忙小声服软道:“卑职还要给我吕家传宗接代呢……”
“那你怎么说?”赵弘润冷哼着说道。
吕牧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
此后,赵弘润又叫来周朴、穆青、褚亨三人——其余像朱桂、何苗、种招等人,他们早随同商水军出征河套了,毕竟他们也是商水军的在编将领,更别说有朝一日很有可能还要出任一军主将之职,赵弘润自然是早早就将这些人打发到前线去磨砺,顺便捞些功勋。
待等周朴、穆青、褚亨三人来到之后,赵弘润把他们与吕牧带到偏厅,小声对他们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周朴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当然不会忤逆赵弘润,而穆青嘛,这小子比赵弘润还要不安分,对于自家殿下的提议当即双手支持,剩下的褚亨嘛,这一根筋的莽汉对赵弘润更是言听计从,于是乎,这件事很快就决定了下来。
出发前,赵弘润跟自己的太子妃芈姜打了声招呼。
对于自己丈夫提出的事,芈姜显得非常冷静,或许她也觉得,像她夫婿这般擅战的统帅,留在大后方实在是太屈才了。
她只是嘱咐赵弘润带上赵雀,毕竟赵雀的武艺,芈姜还是颇为认可的。
对此,赵弘润也没有反对,因为他本来就要带上赵雀,毕竟赵雀对他亦是百依百顺。
于是乎当日傍晚,赵弘润在赵雀、吕牧、周朴、穆青、褚亨五人的陪同下,挑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溜出了大梁。
对于这件事,青鸦众大梁分部的首领鸦五感觉很蛋疼,想来想去,他终究没敢向朝廷“告发”这位太子殿下,索性将手中的事物交给下属,带上二十几名青鸦众,尾随在赵弘润一行人身后,悄悄跟着前往大梁。
待等到次日早朝,朝中百官发现,平日里踩着点来主持早朝的那位太子殿下,居然迟迟不见踪影。
于是,礼部尚书杜宥便派人到太子府与东宫两头催促,结果却始终找不到太子赵润的踪迹。
“什么?太子殿下不见了?”
当听到下属的汇报后,礼部尚书杜宥简直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