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养崽,一手生死簿》 第1章 《一手养崽,一手生死簿》作者:久紫缘【完结】 简介: 听闻边随安转世的时候,谭清明心里五味杂陈。 喜的是前世的对手兼情人有了轮回的机会,拥有全新的身体,可以体验现代的生活。 忧的是边随安转世成了被抛弃的崽崽,他不得不领养这个崽崽,崽崽前世呼风唤雨雷霆手段,他担心照看不好崽崽,会把崽崽养歪。 可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想办法将崽崽送进福利院里,想办法给崽崽找了优质的新家庭,可随着崽崽长大,崽崽看他的目光越来越炙热,行为越来越嚣张…… 楔子 “大哥,你去添柴火吧,这边我来煮粥,”谭清明拍拍大哥肩膀,指指对面的炉灶,“我写完作业了,煮点粥没问题的。” 谭大擦擦额头的汗水,闻言推开半步,捏捏谭清明的脖子:“老三,长得挺快嘛。” “大哥比我高多了,”谭清明笑道,“别担心,肯定不会熬糊的。” 谭大拍拍谭清明的肩膀,坐在旁边添柴火了。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他这三弟实在早熟的过分。 谭大揉揉脖子,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这三弟和其他小孩不太一样,甚至在长相上都和父母不同,学说话早学走路也早,很小的时候就帮家里干活,送他去上学也从来没有叫过苦累,他和老二忙着帮父亲在田里插秧,三弟白天念书,晚上还要写作业、做饭、洗衣服,负责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妹妹......即使这样,也从来没听他抱怨过。 村里流言蜚语不少,都说他这三弟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清明节出生,这命里就不带好兆头,天生六缘亲薄,要么克了自己,要么克了亲人,只是这些碎嘴子的都被他带二弟打了回去,不允许他们说他三弟。 无论如何,这都是老谭家的人,他谭大可不信那神鬼莫测的事情,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只是......他这三弟确实和常人不太一样。 早熟。 早熟的太厉害了,令人感觉可怕。 很少见这三弟哭闹,更是很少见他和父母撒娇,明明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亲人,可彼此之间却相敬如宾,说知心话的时候少之又少。 而且三弟好像没有童年,恍惚间就从小豆丁长到这么高了,在谭大印象里三弟连呀呀学语的时候都很少,会说长句子几乎是瞬间的事,无论兄弟之间吵闹打骂的有多凶,他从来不会参与,顶多只是劝架,唯一一次见他发怒是父亲酒后要打母亲,拿种田的家伙追着母亲跑了两条街,刚把母亲打倒在地,谭清明拎着成人手臂长的剔骨刀走出来了,父亲被吓得嗷嗷乱叫落荒而逃,足足三天没敢回家。 之后连父亲看着他都绕道走,谭清明没受丝毫影响,按部就班过着每天的生活。 “大哥,粥熬好了,”谭清明关上灶台,将盖子合上,“我给小妹泡奶粉去,然后就写作业了,晚些吃饭再叫我吧。” 谭大连连点头。 他身为大哥,面对这位三弟还是有点打怵。 他只觉得这三弟年龄虽小,却像个活了不知多少辈子的老年人,身上有冷静沉稳的气质,怎么看都没有活力。 到了晚上只有母亲回来,父亲忙碌一天之后,在外喝酒打牌,一般到半夜才会回来。 夜里谭大谭二睡了,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给他们补衣服、纳鞋底,谭清明坐在床边预习功课,时不时探出手拨弄摇篮,趁小妹哭闹前哄她入睡,让她夜里少醒几回。 母亲陈金凤无声的踩着缝纫机,一圈圈长线在指间绕开,变幻各种形状。 她时不时盯着谭清明看,几次张口欲言又止,硬是憋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谭清明将一整章复习完毕,他合上书本,仰头望着陈金凤:“妈妈,我知道你是被买来的。” 陈金凤闻言一抖,针尖扎进手指,绽出一滴血珠。 “你恨他吗?” 谭清明问道。 陈金凤像被什么刺中了,她僵硬捋动头发,将它们揉成一团,塞进耳朵后头。 “恨、恨什么,你、你这孩子,在.....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妈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谭清明道,“如果你下定决心,一勺百草枯就足够了。大哥和二哥都长大了,现在还有了小妹,即使不再有他,你们一样会过的很好。” 陈金凤丢下针线,扑过来打他的嘴,眼睛涨的通红:“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这孩子?那是你爸爸!那是你亲爸爸!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你是冷血动物吗?” 谭清明后退半步没有反抗,他护着身后的摇篮,不让母亲误伤妹妹。 陈金凤打了两下,谭清明的眼微微红了。 她放下手臂,揉了揉谭清明的侧颊,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脑袋埋进掌心。 “清明......妈以前没和你说过吧,怀你的时候做过一个梦,”陈金凤喃喃道,“梦里有个老道站在云端,浑身散发金光。我不自觉跪在他面前,乞求他赐给我个聪明灵秀的孩子。可他对我说,这个孩子已经在我肚子里了,虽然他降生在我们家,但却是带着使命来的。这个孩子不属于我,虽与我血脉相连,却没有母子缘分,只是借着我的身体,来这世间走上一遭。如果有一天他背上行囊要离开我,不要劝他不要拦他,让他去走自己的路,这是他今生的使命。” 第2章 说着说着,陈金凤落下泪来:“生你大哥二哥的时候,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梦。我以为只是心理压力太大,莫名其妙的被勾了魂,等生下来之后就好了。可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陈金凤说不下去,肩膀哆嗦的厉害,将自己抱成一团。 谭清明沉默片刻,上前拥抱住她,他的怀抱是冰冷的,像一尊寒冰铸成的玉石。 陈金凤回抱住他,眼泪流的更凶。 谭清明轻抚她的头发:“妈妈,对不起。我有很多话想说,但不想吓到你,也不敢解释给你听。” 陈金凤泪如雨下。 明明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却长得快比她高了,性格更是老成持重,看不到一点少年模样。 一夜无言。 转天夜里,谭清明照常写好作业,坐在床边复习功课。这一天村里有人家大办喜宴,全家人都过去饮酒祝贺,连尚在襁褓里的妹妹都带去了。 窗外微风拂过,桌上的油灯灭了。 谭清明坐在原处,半天没有动弹。 一道幼小身影从窗外跃了进来,那是个浑身毛茸茸的人形物,可能掌握不了平衡,它像个弹跳球那样滚来滚去,撞得墙壁砰砰作响。 在它滚到面前的时候,谭清明抬起脚来,踩上它的尾巴。 “嗷——” 人形物尖叫起来。 第一章 你恨他吗 “闭嘴,”谭清明道,“锅里的水都烧开了,吵到别人的话,就把你丢进去做成晚餐。” “嗷呜~” 人形物顿时老实了,乖乖化为原型,那是只毛茸茸奶团子般的小仓鼠,长得玉雪可爱,黑眼睛溜溜乱转,开口时却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呜呜,谭清明,亲爱的部长大人——我跑了八百里路,险些被可怕的白大褂们捞走摆到实验台上,我可太不容易了呜呜呜——” 谭清明叹了口气,在桌上摸索一会,找出之前上山时二哥觉得好玩拿回来的松塔,递给了小仓鼠:“你修成多久了,有名字了吗?” 小仓鼠兴高采烈捧住松塔,咯吱咯吱嚼的欢快:“唔,用人间的方式来算的话,修成两年啦!卿先生给取的名字,叫我苍小京吧!” 谭清明捻动手指:“卿先生是谁?” “是生死薄的主人啦,”苍小京啃完了松塔,一根根舔舐指缝,“卿先生说他早就想退休了,天天007工作不停,头发都忙白了。” 谭清明很快接受了这个解释,连自己这种带着前世记忆轮回转世的“人”都能出现,那再出现个莫名其妙的生死薄以及生死薄的主人也不奇怪了。 在现代社会,什么神魔鬼怪得道成仙都是神话传说,不过在谭清明曾经生活的时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你......” “嗷,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时候过来找你?” “是的。” “喏,把手伸出来嘛,我要跳上去,你离我太远了。” 谭清明探出手来,苍小京跳上谭清明的掌心,规规矩矩坐好:“先说说看嘛,你知道多少啦?先说你知道的,我才知道从哪说起。” “我记得前世的事情,”谭清明道,“确切的说,是前世的一切。从出生,到求学,到科举,到入朝......” 谭清明止住话语,停顿片刻,才又睁开眼睛:“乃至后来山河动荡,生灵涂炭,国破家亡。” 苍小京凑上前来,紧跟着道:“那少帝自缢、兄弟反叛、亲妹投江呢?这些都记得吗?” 谭清明握紧拳头,苍小京被勒住脖子,吱哇乱叫起来:“我错了,我错了,疼疼疼!” 谭清明松开指头。 “呼,对不起嘛,我刚修成人身两年,还不懂人类要怎么说话。卿先生给我买了好几本书,叫做‘如何提高情商’,可我还是学不会嘛,说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你能听懂就可以啦。但你前世是个文官,唔,用书上的话来说,是个军师?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你也不擅长嘛,”苍小京俩爪挠动,揉顺歪七扭八的颈毛,“别太苛责自己啦。这些是卿先生写生死薄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的。对不起嘛,实在太好奇了,毕竟你要成为我们的部长嘛,情商书上说对待领导要如沐春风、投其所好、猛拍马屁......” 眼见谭清明的表情愈发不耐,苍小京忙转移话题:“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卿先生总说时候未到,不让我们过来。” “那现在千里迢迢派你过来,说明时候到了?”谭清明道,“要我去做什么?” “呃,是这样的,卿先生让我过来传话,”苍小京仔细观察谭清明的表情,随时准备跳窗逃跑,“唔。先说好了,我只是个可怜巴巴的仓鼠,修成人身比成为首富还难呢。卿先生交给我这个任务,把我三魂七魄都吓飞了。即使你不开心,也不能拿我出气哦。” “说吧。” “好吧,你做好准备哦。这个人和你有血海深沉,听到这个名字,我都怕你爆炸。真怕你拿我出气.......” “别废话了,快说。” “边随安的转世要降生了。” 村里喜宴办到一半,原本澄明的月亮被乌云挡住,铺天盖地的夜色浓稠降临,给大地铺上一层灰雾。 陈金凤出门时就心神不宁,一顿饭压根没吃几口,眼下天气不好酒宴将散,她连伞都来不及拿,将小女儿丢给老大看管,自己拨开重重人群,往自家田地冲去。 第3章 风尘仆仆跑回家里,里里外外都见不到人。谭清明平时用过的东西收拾的整整齐齐,书包规规矩矩放在床边,连作业的最后一个字都写好了。 书桌上有封简短的书信,是谭清明的字迹,他告诉陈金凤他有事外出,让她好好生活不要想他,忙完重要的事就会回来。 陈金凤愣愣跌坐到床上,泪水盈盈滚落下来。 外面电闪雷鸣,不多时便降下大雨。 “你不可以自己走吗?”谭清明沿着土路前行,肩上沉甸甸的,是这个一路吃喝不停的胖仓鼠,“化为人身之后,完全可以用两条腿走路。” “哇哇哇,部长,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苍小京打个饱嗝,“呐,你看人类发明了轮船、汽车、飞机,都是为了出行方便嘛。坐飞机可以到达的地方,谁会用两条腿走着去呀。” 谭清明:“......” 他认命的扛着这沉甸甸的肉团子,登上一辆公交,再下来时一人一鼠灰头土脸,在路边小馆吃了碗面才重新上路。 “苍小京,我很疑惑,”谭清明走累了,从路边拔起一根树枝撑在地上,“既然因果未了,转世轮回是他的业力,为什么让我过去?” “嗷,确实是因果未了,”苍小京喳喳道,“嗷,我说也可以,你别太惊讶嗷。之前你走的早,可能不知道吧......边随安因为犯下的杀孽太重,前世业力缠身,本该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却生了肺疾,最后战死沙场。 以前他们草原的人都是天葬,后来学着你们中原的方式尝试土葬,但是他小时候是被收养的,进不了族谱不知道葬在哪里,他可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给自己在海边找了一块风水宝地,唔,我要说重点了,他最后要求部下——将他和你合葬。” 谭清明脚下一滑,向前扑倒在地,石块划破掌心,鲜血簌簌流下。 第二章 他活了吗 苍小京从他肩膀跳下,化为人身将他扶了起来,四处找干净布条,捧过来给他包扎:“喏,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吓死了......但不会这么惊讶吧!他好像一直挺喜欢你的,我看卿先生的生死薄上写了,之前攻打一个小城时因为对方迟迟不降,县长还出言辱骂他的出身,他攻破小城之后,把满城的成男都屠尽了,只留下了妇人老人和孩子。但是你们骂他骂的厉害多了,还编童谣骂他,拐着弯的骂他,故意散播传言扰乱他们的军心......别瞪我嘛,要怪就怪卿先生啦,都是他写的,我只是转述而已。” 苍小京小心翼翼给他缠好布条,捧着他的手吹了吹:“吹吹就不疼啦。我说的没错吧,即使最后你们被俘虏了,他也没有杀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是看你的面子吧?最后还种了那么大的一片花,都是给你种的吧?还有就是,你们合葬的那块地方依山傍水,为闵侯山龙眼所在,确实是个风水宝地,集聚了不少福报。你能带着记忆转世,还能成为我们的部长继续积攒功德,和那块宝地关系不小哦。” “够了,”谭清明气的嘴唇发颤,牙关紧咬,眼底满溢血丝,“前尘往事皆已散尽,不必再提起了。” “知道啦知道啦,”苍小耳变回仓鼠,跳回谭清明肩膀上,“嗷,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最好啦。卿先生怕你走不出来神经错乱,叮嘱我好好劝劝你呢。大多灵魂转世之后,进入中阴之地,便不记得累世因果,只会随业力进入轮回。可你带着记忆再回尘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自然也享受不到现世的乐趣了。不过嘛,保持生死薄的稳定可是世间难有的大功德,今生你做够功德,累世因果一扫而空,说不定就能修成正果。” “这就是我还有记忆的原因吗?”谭清明道,“那边随安呢,他也会带着记忆转世吗?” “他可不会,”苍小京连连摇头,“你保全了一国之人的性命,算是精忠报国忠义两全,让种族得以延续,是做了大功德的,今生是来‘享福’的;他做了那么多杀孽,不知曾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是来‘还债’的,自然不可能带着记忆回来。” “......怎么还债?” “唔,这个要怎么解释呢,”苍小京挠头,“这么说吧,你应该见过很多运气好的人吧?就好像你们说的那种‘明星相’,站在那里就熠熠生辉,会让身边的人都喜欢他,靠近他,追逐他,出生在富贵之家,没吃过什么苦头。身体健康生活幸福,随便考试都可以考上心仪的学校,这就是来人间‘享福’了。” “那还债......” “没错咯,还债就是正好相反,”苍小京道,“曾经背上的因果和业力,都会反噬到他身上。他就是个天生的倒霉蛋,莫名其妙的被抛弃,莫名其妙的不顺,莫名其妙的被讨厌,莫名其妙的被欺负,莫名其妙的身体不好......但他还要生生受着,不能在业力了尽之前离开尘世。因为背负的杀孽太重,他身上磁场太强,如果因果未了便离开了,这种业力无处安放,就会爆裂开来,引起疫病海啸地震火灾之类的种种灾难。如果这样,他这一世种下更多因果,不知还要转世多少回,受多少苦难才能还清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谭清明道,“先念咒把你超度了吧。” “嗷,部长,不要对可怜的小仓鼠下手!”苍小京抱住谭清明的脖子,吱吱叫唤起来,“好不容易修成人身的呜呜,我只是个传话的,这些都该卿先生讲给你的。” 第4章 “也就是说,前世的边随安强行与我合葬,导致我们之间有了纠缠,”谭清明道,“今生便要由我将他找到,了却这段因果。” 苍小京连连点头:“不愧是部长,果然是这么聪明,嘿嘿嘿嘿。不过我要提醒你哦,边随安在生死薄上要活到一百岁的,如果他早早走了,你们的业力就算断了,也会影响你的。你好不容易带着记忆转世,今生还要做这么久的功德,如果被他给影响了修不成正果,以后的机缘还不知在哪里呢。” “就比如我吧,”苍小京探出短爪,拍拍自己的胸膛,“呐,我是修成人身之后,才算完全开了灵智。之前懵懵懂懂开了一点,大概是第二百年的时候吧,我问一个路过的樵夫,说我能修成吗?那樵夫憎恨我偷吃了他的稻谷,说我再过三百年都修不成,我真的浑浑噩噩的过了三百年,才清醒一点。可惜没清醒多久就遇到了雷劫,在劈巨蟒时不小心劈中了我,我算是给巨蟒挡灾了,浑浑噩噩又过了二百年,重又聚起灵智。有了灵智之后修了五百多年,再一次雷劫落下,这次才助我一臂之力,令我修成人身。你看我从小兽修成人身,都需要这么多的机缘。部长你要修成正果,只会比我困难百倍,所以你和这位边随安的孽缘,今生可一定要斩断啊。” “怎么才算斩断?” “就是了尽这一世的缘分啦,”苍小京摇头摆尾,“唔,你想他这辈子这么倒霉,身上带着那么多杀孽,时时刻刻七杀攻身,肯定过的不舒服啦。不舒服是他的果,这个没有办法,只能他自己承受。他又没有记忆,肯定会怨恨天地。那你就得看着他啦,因为过多的怨恨不止伤害他自己,也会造出更多的孽,伤害身边的人,如果他承受不住,想了结自己的话,你也不能视而不见,一定要阻止他才行。” “这太残忍了,”谭清明道,“如果伤害到身边的人,也是他反抗规则的结果。如果选择了结,就说明他的精神和身体已经彻底崩溃,完全承受不住。而且他今生没有记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连生死都不能靠自己的意志决定,实在太残忍了。” “那也没有办法,这就是因果业力,也是天地运行的法则。谁让他造了那么多杀孽,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苍小京趴在他肩膀上,在背后的毛发里摸来摸去,“唔,对了,卿先生还让我把这对太极双鱼图带来给你。这是一体双魂的护身符,一块戴在你身上,一块给边随安戴上。它们会对磁场产生共鸣,平时是不会动的,但如果哪方情绪的波动特别大,它就会颤动一下,相当于给你报警了。” “我拒绝,”谭清明看都不看,转身向原路返回,“请回去转告那位卿先生吧,就说这个担子太沉,谭清明恕难从命。” “嗷,嗷,嗷,部长,部长,你怎么往回走啦,部长,部长,这不是我规划的路线呀,”苍小京急的跳脚,“部长,你听我说,边随安还是个小婴儿呢,他出生就被丢到山沟里咯,肚子上的脐带都没剪呢。这么冷的天,他会冻死哦,他会被野兽吃掉哦,他会冻的感冒发烧哦。他前世肺疾严重,最后咳血而亡,今生可能带着业力而来,心脏不太好哦。部长部长,等等我呀部长,如果边随安出生就被冻死了,一定会爆发大地震的!到时候不止这一个县,这一个省都会死好多人的!连你们家都很危险的!部长,部长,等等我呀部长!” 谭清明理都不理,健步如飞拐过小路,压根不理苍小京在背后跳脚。 “嗷嗷嗷,部长,部长,你简直是个冷血动物,比吞了我的大蟒蛇还冷,”苍小京冻得跳脚,打着哆嗦,跟在背后边追边叫,“部长,部长,想想你的妈妈,想想你的大哥二哥,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小妹!如果二十级大地震来了,他们逃的掉吗?” 谭清明定住脚步。 苍小京总算是追上了,它扒着谭清明的衣摆,飞速跃到他肩膀上:“呼,部长总算停下来了。我们快点走的话还来得及,边随安的妈妈刚满十六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什么都不懂,连给婴儿穿件衣服都不知道,只知道给他身上缠几片树叶,闭眼丢进水沟了。外面还下着雨,不知什么时候就冻死啦。” 谭清明还是不动。 苍小京没办法了,咬咬牙哼哼唧唧:“部长,部长,我好好奇呀,你是不是对边随安还有怨恨?你们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来自草原的将军,和你们中原语言都不通吧。他是不是觉得你很聪明,对你惺惺相惜?你是不是给他下过好多陷阱,骗的他团团乱转?要知道你走之后,他也没有活多久呢,虽说有业力反噬的结果,但他是不是,是不是,呃,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对,殉情,他是不是殉情啦?毕竟要合葬是夫妻才有的待遇嘛。咦,这么想说来也很奇怪,你们那个年代都是早早娶妻生子,即使没有妻子,也该有一串孩子,但你们都没有妻子孩子,这么看真的很奇怪......卿先生真是的,只写那么几行字,也没个画面什么的,好奇的东西只能靠猜......” “苍小京,”谭清明抬手过去,压住了它的嘴巴,“不想被丢进锅里煮熟,就闭上你的嘴巴。” “呜呜呜,呜呜呜——” 苍小京饱含热泪,连连点头。 谭清明松开指头。 “哼,冷血部长。” 苍小京嘟嘟囔囔。 第5章 “他在哪里,”谭清明探出手来,“地址给我。” “那我得画给你。” 苍小京化为人形,不知从哪掏出纸笔,画了一张图案。 谭清明半蹲下来看看,眉角直跳:“这东西,你自己看的懂吗?” “我画的最好的是捕鼠器,毕竟被夹住太多次了,没吃过猪肉也能学会猪跑,”苍小京哭丧着脸,“不过部长,画给你也没用呀,我的能力有限,只能探知到大概范围,当然换别人来也一样的,这是‘业力’的一部分,没人能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谭清明揉揉额角,青筋都崩起来了:“行,行,好吧,那你给我指路,别再耽误时间了。” 苍小京化为仓鼠,在前面奔跑起来。 谭清明跟在后面,几乎横跨半个山头,在一个小水沟旁看到一点血迹。 此时夜深人静,月明人稀,四周簌簌无声,唯有风声涌过,带来淡淡雨丝。 连婴儿啼哭的声音都听不到。 苍小京跑累了,脑袋埋进河里咕咚咕咚:“唔,就在这附近了,累死我了,部长你先找找,我喝口水......放心吧他肯定还活着,不然现在已经地震了......” “他有这么大的威力?” “当然啦!”苍小京冒出脑袋,“嗷,部长,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他前世作为草原最厉害的将军,打下了多大的领土,犯下了多少的杀孽。这个没法给你证明,代价可太大了。即使我会骗人,卿先生会骗人,生死薄也不会骗人的!” “知道了,”谭清明道,“我会找到他的。” 他们站在这条小水沟的起点,前面是一条盘旋蜿蜒的长渠,苍小京只能定位个大概,如果想知道具体在哪,只能沿着水沟往前找了。 无论如何,那都是一条生命。 谭清明虽然带着前世的记忆,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这具身体还很稚嫩,没有发育完全,他没法像个训练有素的运动员那般长途跋涉,他只能走走停停,轻声呼唤,试图得到一丝回应。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被丢在这里,饥寒交迫之下一定先是哭泣哀嚎,再是蹬腿打闹,直到耗干力气,乖乖躺着等死。 这一世的边随安失去了全部,只是个被母亲抛弃的羸弱婴儿,谭清明想要斩断前世种种,便不再考虑其他,只拿他当个普通的孩子。 不知走了多久,泥泞的湿地令人脚下打滑,谭清明站立不稳,摔进低矮洞穴,指头触到了什么东西。 苍小京炮弹似的蹿了进来:“部长,部长,你怎么样了,摔到哪了么,嗷嗷嗷,部长,部长这是——” 一个红彤彤的婴儿卧在苔藓旁边,身旁散落几片沾血的树叶,脐带连着胎盘坠在婴儿脚边。 苍小京乍一看到,即使知道边随安前世杀孽深重,看到这景象还是又难受又恶心,转身奔出去吐了。 谭清明有着照顾妹妹的经验,甚至当时母亲生产时他都在身边,帮着接生婆忙前忙后,对这整套流程并不陌生。他为了在家烧火方便,身上常年备着酒精和柴火,这下倒都能派上用场。 他揉动面颊,勉强抽回神智,出去找了块干净的石片,仔细用酒精消毒,割断了那条脐带,将小孩抱进怀里。 小孩身上冷冰冰的,像一块被寒雪冻结的石头,谭清明在背包里翻找半天,找出几件用来换洗的衣服,将小孩严严实实的裹好了。 即使被几层衣服包裹起来,小孩还是轻飘飘的,捧在怀里像捧着一片树叶,谭清明啪啪拍他脚板,拿出平时撞击生火石的力气,逼出一丝猫叫似的哭声。 这哭声虽然微弱,气若游丝喘了两下就不动了,谭清明还是松了口气,后仰靠在石壁上面。 这毕竟是一条生命,如果救不回来,几乎与杀人无异。 苍小京在外面用凉水把自己收拾干净,他一路小跑回来,蹲在那左看右看,黑玻璃似的眼睛滴溜溜转:“部长,他活了吗?” 第三章 找点食物 “不是你说的么,他如果死了,马上就会地震,”谭清明叹气,“暂时活过来了,之后还不知道。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现在没法离开这里。小京,你的原型只有这么大吗?” “不是啦,”苍小京摇晃耳朵,“可以变得更大些呢,只是变大需要消耗体力,没法维持太久。” “可以。我先生个火,你把身体变大一些,让我们靠进去取暖,”谭清明道,“只要温度上来,就可以维持生机。” “知道啦部长。” 苍小京摇身一变,化身肥硕圆润的仓鼠,肉嘟嘟的身体占据大半山洞,毛茸茸的被毛飘散出来,谭清明连打几个喷嚏。 “嗷,怎么了部长,是我的毛太长吗?可是它是天生的,没法再变短了。” “没事,你不要动,”谭清明生好炭火,抱着小孩躺了进去,“暖起来就好多了。” 话虽如此,谭清明躺下后还是调整了几个姿势,时不时试探小孩的气息,生怕哪一刻角度错了,让小孩断了呼吸。 边随安双眼紧闭,脸色红中泛青,双眼紧闭,手脚一动不动,像个冰冷僵硬的雕塑。 谭清明揉捏手掌,在指间生出热量,贴在他冰凉的皮肤上轻轻摩擦,暖和小孩僵硬的四肢。 苍小京扭头盯着他们,将长长的尾巴甩了过来,将两人虚虚包裹起来。 第6章 “小京,谢谢你,”谭清明呼了口气,将小孩贴近自己,眼皮沉坠下来,“我太累了,休息一会。” 实际上他只是体力消耗到极致,不得已陷入昏迷,但他昏睡时仍不安稳,外面风声一大,或是小孩动了一下,他便会睁开眼睛,下意识摸索半天。 这么半梦半醒下来,再清醒时胸口生疼,像被什么带吸盘的东西给咬住了,那块肉被狠狠揪起,他痛的睁开眼睛,下意识想扇掉那个东西,掌心带风停到胸口,生生停滞住了。 理智回归到了大脑。 他瞪大眼睛,片刻后揉揉眼睛,闭上复又睁开。 昏昏欲睡的苍小京扭过头来,看到这个场面,嗖一下扭了回去。 小孩不知何时蹭开了谭清明的外套,也不知从哪钻进了他的背心,脑袋紧紧贴在谭清明胸口,嘴唇嘣成圆形,牢牢裹住胸口那块皮肉,来回一啜一吸,将胸口吸的红肿起来。 可能是实在太累,谭清明一直没醒,等清醒的时候,胸口像坠着熟透的水蜜桃,沉甸甸挂在那里。 什么、什么、怎么、怎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苍小京紧紧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看非礼勿听,部长要灭口也不能找我,我只是个痴痴傻傻灵智未开的仓鼠精......” 小孩吸裹半天,什么都没吸出来,他皱起鼻子,眼皮牢牢闭紧,下一秒便张开嘴唇,嚎啕大哭起来。 谭清明:“......” 你哭什么,我都还没哭呢! 他实在没法把现在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和前世骁勇善战的虎威将军联系到一起,这场面太过惊悚,令他时空错乱精神涣散。 谭清明摇晃脑袋,把前世记忆甩脱出去,他呆呆举起小孩,喃喃道:“你......活过来了?” 小孩自然不会回答他,只是手脚乱蹬,鼓足力气哭嚎,好不容易褪去青色的脸颊又憋紫了。 谭清明连忙收回手臂,抚摸小孩后背安抚,他摸索半天,找不到什么食物,只得站起身来:“苍小京,走了,给他找点奶喝。” 苍小京闻言缩小身体,变回手掌大小的一只,跳上谭清明肩膀。 “部长,我得休息一会,才能给你们带路,”苍小京哼唧,“变形很耗费精力呀,我不要走路啦。” “辛苦你了,”谭清明道,“告诉我附近在哪里可以租个房子?虽然带了身份证出来,但我现在的身体只有十二岁,带着这小东西只能去小诊所看看,如果去了什么官方机构,会被打包送回家的。” 苍小京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想笑又不好意思:“哈哈,部长会被绑起来押送回村的。” 谭清明瞥他一眼:“不累了?不累就下来带路。” 苍小京眼观鼻鼻观心,给嘴唇系好拉链就不动了。 苍小京虽然没个正形,但在带路这方面着实优秀,没多久他们就在城中村的小广告指示栏里寻觅到一套房子,这房子年休失修家徒四壁,好在木板床和锅灶还是有的。谭清明人长得高还戴了口罩,故意沉着嗓子压低声音说话,看上去就是成熟稳重的模样。介绍人没有多想,代表房东把房子租给他了。 家里的钱供几口人吃饭已经是极限了,自然没有多余的零花供他们消耗,谭清明出来时把自己攒了十来年的钱都拿出来了,交了房租之后所剩无几,他先带小孩去检查身体,小孩除了身体虚弱,别的倒是还好,只是那上了年纪的大夫拿听诊器听了半天,模棱两可说孩子的心音听着不对,也可能是早产没有发育完全,等长大之后就长好了。 “长不好哒”,苍小京摇头晃脑,“这是他的‘业’,哪那么容易长好。” 谭清明听着不舒服:“在我面前说说就可以了,不要在小孩面前说这些。” “哇,部长,这你可不用担心,”苍小京拍拍胸膛,“你以为人类能看到我、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我化成人形,否则其他人是看不到我哒。” 谭清明愣住了:“也就是说,在其他人看来,我在路上一直自言自语?” “对哦,”苍小京道,“如果我拿起来什么东西,在他们看来,这些东西都是自己飘起来哒。嗷,如果用现在流行的物理学来讲,我的身体是个能量体,不是实物,所以其他人也碰不到我的。” 谭清明:“......” 苍小京坐在谭清明肩上,潇洒自在摇晃双腿,没等多摇几下,他脚下一软,一只摇动的手臂突然袭来,抓住了他的脚踝。 苍小京:“......” 谭清明:“......” 转瞬之间,那条小腿冒出热气,发出烤肉似的滋滋声响,苍小京尖叫起来,谭清明眼疾手快拽下小孩,将苍小京拯救出来。 “你、你不是说......”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 苍小京抱着红肿的小腿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呜呜呜呜呜......” 小孩对此浑然不知,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对着苍小京看,手臂摇晃两下。 “他可不像看不见你,”谭清明一手提着苍小京,一手拎着小屁孩,远远分开两只,“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呀,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苍小京哭丧着脸,从谭清明肩上落下,扒住谭清明小腿,“想不到其它理由了,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煞气太重,说不定不止能看到我,还能看到我们都看不到的东西。” 第7章 苍小京惊魂未定,死死抱着谭清明小腿不肯放手,谭清明只得拖着这重物去便利店买来奶粉,泡了满满一壶给小孩喝。 这小小房间冷锅冷灶,外面下雨屋里降温,连灶台都得烧热,谭清明哄睡小孩,坐在那给自己熬点粥喝,苍小京好不容易平复心情,跳上来帮他搅动长勺。 “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谭清明道,“你一直叫我部长,那你们这个部门到底是做什么的?” “当然是维持生死薄的平衡啦,”苍小京道,“俗话说的好,六道轮回众生皆苦,芸芸众生都有自己的业,有的人伤害了别人,导致被伤害的人怨念太重,如果这个人活在人间,那还有人间的律法可以定夺。如果因种种原因抛却人身,便有怨灵会不断滋生纷扰。不要小看怨灵哦,怨灵聚集起来,会让这一方天地磁场紊乱,产生种种麻烦。比如车祸、火灾、火灾或是你们所说的灵异事件等等,都是怨灵滋生的结果。” “那我要做什么?” “自然是平息怨灵的怨气,助他们早日轮回求得解脱咯,”苍小京道,“嗷,如果说到身份的话,可以称之为‘调停者’?卿先生是这么说的。当然咯,如果工作完成的好,不止可以积攒功德,还可以去卿先生那里领工资哒。卿先生那里有业绩考核表,底薪和佣金都有,达到某个指标之后,好像佣金还有跳点,到时候让卿先生给你解释吧。” 谭清明唇角抽搐:“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资本家呢。” 苍小京连连点头:“卿先生自己都这么说呢。” 谭清明无言:“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我现在从家里离开,不能再从家里要钱,急需要一份收入。” “十六岁之后啦,”苍小京摇头晃脑,“卿先生说,你现在机缘未到。转生为人可是千万年难有的大机缘,你得先做十六年的普通人,才能进入我们这行哟。” “那就是还有四年,”谭清明算了算日子,“明白了,那我就再读四年的书,考上高中再工作吧。正好四年之后,这小孩也长大了,可以把他送到福利院去,养大些再给他找个好人家。” 苍小京闻言蹦起来了:“哎,哎哎哎,部长,我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了!你只养他四年吗?然后要给他送到福利院去?” “不然呢,”谭清明道,“要我一直带着他吗,带他一起工作?” “嗷,那倒也是,”苍小京耷拉脑袋,“那他能适应吗?” “有饭吃,有水喝就能适应,”谭清明看向小孩所在的房间,“像你之前说的,我不可能一直将他带在身边,这孽缘必须斩断才行。” “哇,组长,你现在说的信誓旦旦,到时候可要舍不得了,”苍小京道,“这可是个人耶,天天粘着你又哭又闹的,可不是什么物件。嗷,就算是个物件,用了四年的手机还舍不得换呢。”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谭清明道,“下来吧,粥就快熬好了。我知道你不用吃饭,如果休息好了,就帮我找找附近哪家福利院口碑最好。最好还能调查调查那些被领养走的孩子们,看他们生活的怎样。看看福利院是否有跟踪回访,是否能保证小孩们的安全。” “哇,部长,说你冷血吧,你还挺细心的,”苍小京从灶台跃起,跳到谭清明肩膀上,“说你细心吧,你又挺冷血的。” “我的性格怎么样并不重要,”谭清明道,“重要的是按部就班行动,把该做的事都做好了。” 谭清明不愿再说话了,他奔波一天一夜,身体不堪重负,苍小京识趣的不打扰他,奔出去考察福利院了,他坐在那拿起勺子,刚喝了两口粥水,小房间里传来哭声,他犹豫两秒,放下碗筷走进屋内,发现床单湿了一片,小孩把刚换好的床单给尿透了。 可能是因为身上潮湿不太舒服,小孩没有大力气哭,只是涨着小脸哼唧,脸上看不出什么泪水,只有紧绷的几条湿痕。 谭清明叹了口气,将哪来新买的尿布给小孩换上,不知为何小孩对他格外依恋,总想靠近他贴在他身上,即使他将小孩放在床上,小孩还是挪动手脚撑起身体,张开五指过来抓他。 谭清明虽然有照顾妹妹的经验,但对眼前的小孩没那么大的耐心,他只是将小孩拎起,敷衍似的拍了几下,就给放回去了。 小孩泫然欲泣盯着他看,这次倒是没有大哭,只是拿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瞧着他,眼底蓄满泪水,眼皮都肿的看不见了。 谭清明将他放回床上,扭头出去喝自己的粥了。 吃过晚餐他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一会作业,写着写着风声大作,这吱吱呀呀的木门像是被什么给吹倒了,向后猛然一弹,狠狠撞在墙上。 谭清明透过窗户看向外面,雨点已经停了,外面的人都走在路上,连头发丝都没有波动,这大风是怎么来的? 他起身过去关门,路过门边的时候觉得身旁有什么滑腻腻的东西,像是有什么带着鳞片的东西拂过,激起满身颤栗。 整个房间像是一座冰窖,骤然冷却下来。谭清明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将房门关好,用几个石块把大门给堵上了。 房间再次传来哭声,谭清明拉好窗帘,进房间去看小孩。刚刚把小孩抱进臂弯,小孩手脚并用向前扑来,钻进谭清明怀里,闭着眼睛嚎啕大哭,只是哭了没一分钟,他挪动身体爬起,探出手臂指着谭清明背后,挥舞两下手脚,呀呀两声拍打谭启明的脸颊,像在示意他什么。 第8章 谭清明向后看去,背后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那股粘腻的凉意更可怕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爬过脚边,牢牢缠在腿上。 第四章 想要转学 谭清明挪动手脚,可是脚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感受不到。 可那股凉气骗不了人,他慢慢蹲下身来,抬手摸过脚边,鳞片仿佛在指间穿行,肆意缠在腕上。 “部长!” 窗外传来苍小京的声音,毛茸茸的小仓鼠从窗外跳来,跳到谭清明肩上:“我找到啦,西山福利院是附近最好的!用过的都说好!部长......哇哇哇哇哇哇哇!!!大蟒蛇!!!!你怎么来了!!!!!” 大蟒蛇? 小孩不知被吓到还是被吵到了,仰头嚎啕大哭,一时间房间内尖叫声响成一片,此起彼伏吵闹不休,勾勒出不知是什么的交响曲来。 “停下,停下,都停下!” 谭清明按揉疼痛的额角,抓着苍小京的脖颈摇晃几下,让它冷静下来:“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苍小京抱着谭清明的脖子,冲着谭清明脚腕叫喊:“大蟒蛇,变出原形来!这可是我们未来的部长!你要吓死领导吗?以后扣你工资!让你加班!还不给你加班费!” 缠住脚腕的鳞片动起来了,几秒钟后,一条通体白皙的巨蟒显化出来,它的外皮如同美玉,鳞片都好似皇帝龙袍上的龙鳞,每一片都油光水滑,分外漂亮。 “没让你变成这样!让你变成人啦!让部长见见你啦!” 几秒钟后,一位麦色皮肤的强壮男人站在房中,与完美的鳞片不同,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光鲜,是普普通通的粗布麻衣,还是常年在田里干农活时会穿的那种。他歪着脑袋,嘴唇蠕动,似乎在艰难咀嚼着苍小京的话语:“部长,你好,蟒天南,见见。” 谭清明脑袋嗡嗡作响:“苍小京,给我解释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 “部长,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之前天雷降下,本来要劈到这条大蟒蛇的,结果不小心劈中了我,”苍小京趴在谭清明肩上,长长叹了口气,“也就是说,我阴差阳错阻碍了这条大蟒蛇成仙。它当时同样灵智未开浑浑噩噩,不停的追杀我,还曾经把我给吞掉了。” 说到这里,苍小京打个哆嗦:“喏,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把我给吞进去了,没有把我吞进肚子消化,又把我吐出来了,后来就一直在背后跟着我。我去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后来我被收编到卿先生那里,卿先生说大蟒蛇阴差阳错和我有了机缘,又因为没遇到雷劫无法飞升,让它在外面飘来飘去的不好,就把他也给收编了。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蟒天南,让他留在部里干活。你别看他看上去傻乎乎的,其实力气超大,战斗力也爆表哦。但是他灵智不开,不会说人类的长句子,只能这么几个字几个字的说。” 谭清明总算是听懂了:“蟒天南,是卿先生派你来的吗?” 蟒天南点头:“卿先生,过来,保护。” 没等谭清明回答,苍小京火冒三丈:“喂,不是都有我了吗,为什么还要派你来保护!卿先生这么信不过我吗?” 蟒天南垂下脑袋,在床上四处摸索,还真摸出了一粒不知从哪掉出来的米粒:“苍小京,米粒。卿先生,担心。” “啊啊啊啊——什么意思——我才不是这么没用——” 谭清明差点憋不住乐。 “部长,你是不是在嘲笑我!我看到你笑了!别以为我没看到!嗷嗷嗷嗷!” “苍小京,米粒。蟒天南,喜欢。” 谭清明似乎察觉到什么:“唔?” 苍小京抬起两爪,挡住谭清明的眼睛:“部长!非礼勿听!” “那你该挡我的耳朵。” “挡哪里都一样啦!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他们在这边吵吵闹闹,小孩不知怎么从谭清明肩上探出,高高扬起手臂,抓住了蟒天南的脑袋上的半只角:“呀呀......”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摸蟒天南的角呀,那是蟒天南的天眼,蟒天南会吃了你的!” 谭清明下意识要抢回小孩,谁知蟒天南怔愣一瞬,脑袋低垂下来:“给你,摸吧。” “唔——怎么回事——蟒天南的角——卿先生都不让摸——” 小孩前后左右摸了一会,心满意足摇晃拳头,收回手来抱住谭清明的脖颈,咯咯咯咯笑了,口水淌了满身。 谭清明试探问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卿先生派你过来多久,什么时候让你回去?” 蟒天南歪着脑袋,似乎在奋力思索:“苍小京,味道。卿先生,保护你。时间,无限。” 苍小京自告奋勇翻译:“嗷,他说循着我的味道来的。喂,这么远还能闻到,是不是还是想吃了我!部长,卿先生说让他来保护你,估计会一直跟着你吧。” “辛苦了,”谭清明道,“但是这个房间很小,我现在的钱租不了两室,只能租个单间。你睡在哪里会比较习惯?” “灶台,旁边。苍小京,陪睡。” “喂喂喂,谁要和你一起睡呀,我要和部长一起睡!” “不要,”谭清明摇头,“我没有找仓鼠陪睡的癖好。” “喂!” 怀里的小孩突然一颤,不知怎么的垂下脑袋,哇的一声,把喝进去的奶粉全都吐了。 第9章 谭清明衣服湿了一块,他摸不清楚状况,抚了抚小孩的脑袋,真感觉有些热了。 “感冒了吗?” 苍小京探过脑袋,小爪子伸了出去,把包着小孩的被子挪开一些:“不是哦,部长,是‘业力’来找他了。” 谭清明还是没法直观感受到这个东西:“什么业力,怎么找来?” “你看他胸前的红疹,”苍小京道,“显化出了彼岸花的形状,这都是‘业力’的体现哦。” “刚刚出生不久......就开始了?” “是嗷,”苍小京摇头晃脑,“如影随身,如魅在身,这就是业力的能量。” “那要怎么做,吃药打针输液会有用吗?” “当然没用啦,”苍小京道,“部长,还是那句话,你太小看‘业’啦,那什么诺什么的,哦,诺贝尔什么医学奖的得主过来,看见他也得麻爪。这都得靠他自己呀,别人帮不了他。哦对了,有件事忘说了,等他长大了些,部长你得教他,让他不能起嗔恨之心。因为这些负面的能量在他身上会有数倍的威力,不止伤害自己,也会伤害身边的人。如果他这辈子做了许多好事,应该也有希望提前还债吧。” 小孩蔫巴巴靠在怀里,刚刚耀武扬威摇头摆尾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皮浅浅闭着,但能感觉到身体还不舒服,时不时抽噎两下。 他把奶都吐出去了,肚子咕咕作响,可是再给他放在床上喂奶又扭着脖子不喝,眼巴巴盯着谭清明看,探出两臂要他抱抱。 “蟒天南,”谭清明道,“你来抱他,我先去写完作业。” 苍小京跳脚:“哇,部长,你也太冷血了吧!比蟒天南还冷耶!他看起来好可怜哦......” “那你帮我写作业吗?”谭清明道,“还是到时候你去替我考试?” 苍小京蔫了,趴在谭清明肩上不说话了。 谭清明将小孩递给蟒天南,自己去客厅写作业了。 蟒天南尽职尽责的将小孩捧在怀里,可能身上起疹子灼热难耐,蟒天南身上凉丝丝的,小孩倒是不反感被他抱着,只是一直盯着客厅的方向,稍好一些就手舞足蹈的踹来踹去,要蟒天南带自己去客厅坐着。 可惜蟒天南并不吃这套,他坚定贯彻部长的命令,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真就是硬邦邦立在那里,等谭清明写到夜半三更,把作业都写完了,才把小孩交还给对方。 小孩不叫也不闹了,似乎是耗尽力气,刚有点血色的脸蛋苍白下去,胸前的红疹蔓延到肩膀,哭肿的眼皮虚虚耷拉着,吃奶的精神都没有了。 谭清明看了看他,又将小孩交还给蟒天南,自己骑着自行车出去跑了半小时,买了几支脱敏药回来,给小孩从头到脚抹了全身。 “部长,没用的啦,”苍小京端坐在小孩身旁,“人间的药可帮不了他。” “聊胜于无吧,”谭清明道,“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孩睁着眼睛,不哭不闹,但是也不肯睡下,直勾勾盯着谭清明看。 谭清明叹了口气,将小孩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这么不吃不喝,成年人都撑不过去,何况是这样的小孩,谭清明想了又想,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知脑袋里哪根弦烧错了,去厨房拿了糖罐子出来,挑出一勺白糖,轻轻洒在奶粉里,给小孩喂进口里。 不止怎么的,小孩咂嘴尝尝味道,竟然真的喝起来了。 谭清明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能吃就是好事。 就这么喝完了一小瓶奶,谭清明出了满头热汗,苍小京和蟒天南呼呼大睡,他自己靠在床边,把不肯睡的小孩抱起来哄了几下,小孩手舞足蹈拍来拍去,砰咚一声拍下来什么东西。 谭清明定睛一看,是之前苍小京拿过来的那对玉佩。 他想起苍小京说的,便把其中一个贴身放起来了,又将另一个穿好红绳,系在小孩的脖颈上。 说来也怪,那玉佩贴在小孩胸前,绽出奶白色的晶光,它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小孩胸前的彼岸花图案缩小几分,原本蔓延到肩膀上的都褪下去了。 莫非这个......除了监控情绪之外,还有一定程度上压制“业力”的效果? 谭清明将信将疑,拿起玉佩捻动两下,没等捻出个结果,小孩不知哪来的力气,沿着他胳膊摸索过来,脑袋探进他衣服里,嗷呜一口咬住了胸口的肉。 怎么又来—— 谭清明攥紧拳头,想把这不听话的小崽子丢出窗外。 小孩显然不知道谭清明的忍耐已到极限,他咬着谭清明胸前皮肉,像啃到什么美味珍馐,说什么都不肯松口。 谭清明拿手指覆到小孩颈后,几次想将他拉开,可手指虚虚浮着,硬是没下去手。 就这么被他咬了一夜,转天醒来的时候,胸口的皮肉都青紫了。 客厅里传来阵阵香味,谭清明小心翼翼将小孩端下来,活动僵硬的手脚,推开门走了出去。 苍小京不知什么时候化成了人形,他把仅有的几张椅子拼接起来,仰在那大爷似的摇晃着二郎腿,指挥蟒天南干活:“对对对,就是那里,把柴拢起来,哗一声点火。对了对了,就像部长那么做,就是那样,不要,火太大了,喂,笨蛋,小一点呀!” 兴致上来,还踢了蟒天南一脚。 蟒天南揉揉后腰,转过身拍拍苍小京脑袋:“苍小京。不乖。” 第10章 “喂!” “你们做什么呢,”谭清明靠上前去,“唔,闻着还蛮香的。” “煲仔饭!”苍小京摸摸索索,不知从哪薅来个墨镜,抬手挂在脸上,“我可是南方的仓鼠!” “南方的仓鼠,腊肠从哪来的?” “嘿嘿,蟒天南早上叼来的啦。” “给钱了吗?” 苍小京傻笑两声,不回话了。 “去,”谭清明在口袋里寻寻觅觅,掏出最后两张纸币,“给人家老板送过去。” “哇,部长,咱们哪有钱呀,”苍小京不肯接了,“到时候你连这个四面漏风的破房子都租不起啦,只能和我们去喝西北风了。我和蟒天南倒是喝了好多年了,你和小朋友可不行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谭清明道,“只要有手有脚,吃口饱饭总没问题。我今天要回学校办些手续,辛苦你们照顾一天小孩,有急事随时联系。” “知道啦部长,那你早些回来,小朋友不认我们,可是只认你的。” “哭了的话就哄哄他,让蟒天南给他泡点奶喝。” “和吃什么关系不大,他主要认你这个人.....部长部长!没说完呢,哎呀,怎么走这么快......” 谭清明骑上自行车,奔向原来的学校。 他想从原来的学校暂时退学,拜托班主任给他写封推荐信之类的,或者想想其它的办法,让他转到邻县的学校。这件事本想拜托母亲去做,但他不想让母亲再为难了。如果四年后他真的做了这个什么“部长”,那肯定会接触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沾染许多业力,身边亲近的人注定无法承受。而且他以后不会结婚生子,无法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儿子,这对一个有着执念的母亲来说太过残忍。 谭清明叹了口气,在烈日里蹬动车子。近来天气变化多端,前一日狂风大作,后一日阴雨绵绵,再过一日便是艳阳高照,晒的人头晕脑胀,走几步路便汗如雨下,累的人直不起腰。 他足足骑了一个上午,才赶在午间休息的时候,来到原来的学校。 他这年刚念初一,学校只是村里的一所普通民办初中,学校里的教师都是从各处搜刮来的,经常是教了一两个学年便承受不了,默默辞职离开,唯有几位女教师因为在这边结婚生子,慢慢留下来了。 谭清明的班主任钱芸便是其中之一。 到了中午休息时间,教师办公室不剩几个人了,大部分都回家吃饭,留在在办公室的都在抓紧时间补眠,唯有钱芸不愿休息,她拎着小灯在那批改教案,手边的饭菜都放凉了。 “钱老师。” 谭清明走到她身边。 钱芸惊了一跳。 她揉了揉眼扭身看人,眼睛瞬间瞪大:“谭清明!你这孩子.....跑哪去了?下午都要去你家家访了!怎么,和父母吵架了吗?好几天没来上学,离家出走了吗?” “没有,”谭清明摇头,“钱老师,我想转学。” 第五章 以牙还牙 钱芸砰的站起身来,嘴唇嗫嚅两下,刚想说些什么,旁边同事就有被吵醒的迹象。她拎起谭清明的脖领,将人提到走廊外的工具间:“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几天不来上学,过来就要退学?是不是家里人不让你念了?你成绩这么好,继续好好学习,肯定能考上好高中的。虽然老师教你的时间不长,但知道你这孩子性子深沉有主意,家里要是帮不上你,老师可以帮你,实在不行咱们学校还有助学贷款,咱们同学老师也能集资......” “钱老师,谢谢你,”谭清明道,“不是家庭的原因,也不是父母的原因,是我自己不适应咱们这里的教学节奏,和同学相处不好,想换个环境试试。还有就是念了初中之后,父母怕没法再辅导我学习,想让我寄宿到二爷爷那里,二爷爷是退休的大学教授,能够更好的辅导我学习。” 钱芸将信将疑:“真的么,你没有哄骗老师?怎么以前没听到父母这么重视你的学习,好几次叫他们来开家长会,都找各种理由不来。” “以前是父母觉得我年龄还小,不用这么关注学习,现在年龄大了,他们的想法也改变了,”谭清明道,“这方面我没法拜托父母,只能拜托老师您了。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您可以联系我妈妈确认情况。只联系我妈妈就好,爸爸忙着在田里干活,没空关心这些。” “那、那为什么让你自己过来,”钱芸道,“转学毕竟是件大事,学籍什么的都要转出去的,家里还是应该商量商量,父母过来再一起谈谈......” “钱老师,”谭清明打断她的话,“如果这件事太困难了,只靠我们商量没法实现,我就不上学了吧。咱们这里念到小学毕业是普遍现象,念到初中毕业的人寥寥无几,等夏天过完就到秋收的时候了,家里也需要我去帮忙.....” “那怎么行!”钱芸急得团团转,“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念书哪是说不念就不念的,哎呀,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好吧好吧,老师帮你,老师帮你还不行吗?” 谭清明深深鞠躬,脊背弯折到九十度:“钱老师,辛苦您了,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哎呀,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的孩子也跟你们差不多,你就像我的半个孩子,”钱芸拍拍谭清明的后背,“班里三十几个孩子,老师毕竟不是你们的母亲,能做的是有限的,没法为你们每个孩子负责。孩子,你听老师说一句,老师教你们时间不长,但好歹比你们多活了二十几年。老师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转学,但是你真的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吗?离开熟悉的学校,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熟悉的家庭,自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样是更好的选择吗?” 第11章 更好的选择吗? “老师,我不知道,”谭清明摇头,“我只知道,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孩子,你听我说,”钱芸半蹲下来,扶着谭清明的肩膀,看着对方的眼睛,“很多时候,离开就代表着逃避,你要学会正视自己的情绪。” “老师,我很清醒,”谭清明道,“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当前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您不用为我担心,无论当下选择了什么,未来都不会后悔。” 谭清明离开学校,带走了班主任死活非要塞给他的一些东西。 有补品、有衣服,有练习册、有课本,还有不知从哪搜刮来的零食...... 零零散散的,不知都是从哪收过来的。 自行车前筐被塞满了,后面驮着一只大布袋子,他摇摇晃晃骑着车子,从中午骑到午夜,才回到自己的出租房里。 进了房间发现灯火通明,蟒天南像根被雷劈过的木桩子,直勾勾硬邦邦立着,站成了一枚望夫石,苍小京没了白天耀武扬威的气势,化为仓鼠软绵绵吊在窗帘上,看他进来才蹦了下来,滚了几圈滚到他的脚边:“部长,好倒霉呀......” 站了一会全身发冷,谭清明望向四周,总算察觉出哪里不对:“窗户呢?” “都碎了,”苍小京道,“中午的时候不知街上哪来了一堆小孩,互相扔石头玩,扔着扔着就把玻璃全砸碎了,小孩们呼啦一下都跑光了。” 谭清明进洗手间接了一捧凉水,在脸上扑了几下,洗掉满头热汗:“只砸了我们家的,没有砸别人家的,还把窗户都砸碎了,一点都没剩下?” “嗷,就是这样呀,知道什么叫倒霉蛋么,”苍小京软绵绵道,“顾名思义,倒霉蛋就是会遇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百分之一的概率都会碰到。” 谭清明站在窗边,总算见识到了业力的一角。 下一刻,滴答水声传来,他走进洗手间仰头望去,缕缕水流从头顶缝隙落下,在地上积了一滩。 “那这些......?” “下午就漏啦,”苍小京打个哈欠,“冷静点部长,看看先修窗户还是先修地板?可以让蟒天南帮忙扛材料的。” 蟒天南点头:“扛材料。我来。” “还有就是,小孩身上的红疹褪下去了,但是皮肤多了几条裂口,按理说婴儿的皮肤都很嫩吧,不该有裂口呀,”苍小京道,“但是他胳膊和腿上都有裂口,不像被挠出来的。” 谭清明撩开包裹小孩的被子,仔仔细细查看一番,那彼岸花的形状不再盘踞在胸口,而是分散在身体各处,像是一只只搅缠的手,将他束缚起来。 小孩似乎是哭累了,不像之前那样看到谭清明就探手要抱,被抱住也只是软绵绵靠着,吐出两个可怜巴巴的鼻涕泡。 “今天吃饭了吗?” 谭清明摇晃襁褓。 “吃了点,但是都吐了嗷,”苍小京道,“我喂也不行,蟒天南喂也不行,太难伺候啦。” 谭清明去冲了奶瓶,泡了奶粉,想了想又放进去一点糖粒,小孩裹着奶瓶,不甘不愿吸了几口,眼巴巴盯着谭清明看。 “撒娇不行,”谭清明道,“都喝完才可以。” “喂喂部长,他那么小能懂......” 小孩鼓起面颊,用力啜吸两口,瓶子里的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没多久就空底了。 “乖孩子,”谭清明拍了拍他,“真听话。” 小孩笑了,对这夸奖很受用似的,挥舞两下手脚。 “这都行?” 苍小京啧啧咂舌:“仓鼠不懂人类的世界......” “小京,我记得中介说前任房主留下几床被子,都在柜子里面,你看还有没有了,”谭清明道,“太晚了不好修窗,今晚都睡卧室吧,多盖几层被褥,门窗和漏水的事明天再想办法。” “哇,部长,你好淡定,”苍小京钻进柜子里翻翻找找,还真找到几床被子,“还以为你回来会先大哭一场呢。” 谭清明笑笑:“现在的生活多好,再穷的家庭也能吃口饱饭。我们过去如果不幸赶上饥荒大旱,几年下来,易子而食也是常事。现在有房住,有饭吃,已经很幸福了。” “也对哦,我还是只仓鼠的时候,路边的野猫都能把我吃掉,”苍小京道,“现在哼哼,哪个野猫敢来吃我!蟒天南也是嗷,他还是条大蟒蛇的时候,有好几个不怕死的手艺人,拼命冲过来冲着他吹笛子,想拿他卖艺挣银两呢!” “后来挣到了吗?” “吐舌头。吓跑了。屁滚尿流。” 蟒天南道。 几个人大笑起来,连小孩都跟着手舞足蹈,吹出几个泡泡。 苍小京跳上前来,坐在谭清明耳边:“部长,那我就不去客厅了,今天在这里睡了。” 没等谭清明答应,蟒天南已经化为原形盘踞过来,沿着脚踝上来,一圈圈缠在谭清明小腿上。 “你也.....怕冷?” 谭清明打个哆嗦。 蟒天南点头。 这下谭清明称得上“左拥右抱”了,小孩盘靠在他胸前,毛茸茸的苍小京挤在他耳朵旁,大蟒蛇呈蚊香状盘踞在腿上。 多亏旁人看不见他们,不然若他以这幅英姿去了人口密集的地方,没多久就得被送到精神病院深造。 夜深人静,小孩和蟒天南都睡下了,苍小京蜷在谭清明耳边,静悄悄道:“部长,你真要养他四年么?” 第12章 “小京,之前你还说我是冷血动物,现在改主意了?” “哪有嗷,”苍小京跳脚,“只是......只是之前卿先生说他业力深重,我以为这么小的时候,即使显现也不会这么明显,哪知道这么快就开始了。今天部长不在,我仔细想想,部长在现在的人类世界里只有十二岁,还算个小孩子吧。即使还有前世的记忆,但今生已经有的新的身体,也有了新的使命。强行让你承担起这样的职责,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就像我之前打探到的,西山福利院可以接收任何年龄的儿童,如果现在送去.....” “小京,你不是好奇我的前世吗?我可以给你讲讲。” “嗷!” “我前世生在高官之家,祖上三代为官,朝中大员都与我家颇有渊源。在我五岁之前,父母恩爱兄妹和睦,光伺候我梳洗的嬷嬷就有三个,童年称得上无忧无虑。但是五岁之后,因为接连大旱无雨,农民起义屡禁不止,粮仓接连告急,朝中局势也因此动荡不休。我父兄那派势力在斗争中失败,家族全被抄家,亲人尽皆离散,往后二十年我都过的颠沛流离。” “部长......”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诉说前世的苦难,”谭清明道,“说实话,在刚刚知道与边随安有了这段孽缘之后,我是不想参与的,更不想和他再有牵扯。但后来你说会发生一场地震,我确实改变了主意,但并不全是因为地震。” “嗷,那是因为什么?” “小京,你觉得人类是长大之后才会有记忆、才会有情感吗?以我切身体验来看,应该不是这样。在三岁之前感受到的东西,会伴随人类一生。即使福利院再怎么好,也没法给他家庭的温暖。如果我能在他懵懵懂懂的时候给他一些关怀,那么未来即使业力缠身,他也能抵抗一些吧。” “那部长你做这些,是单纯的关心他呢,还是担心孽缘更重,最后反噬自己?” 苍小京跳到谭清明胸口上,黑眼珠乌溜溜瞪着,压得后者喘不上气。 谭清明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原因并不重要,我也不在意这些。我只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再多的就做不到了。” “部长信誓旦旦的呢,”苍小京嘿嘿傻笑,“希望部长说到做到嗷!别看我才修成人身不久,但是活的可是很长久呢。世间因缘不是恨就是爱,不是报恩就是还债,有时候陷入执念之中,可由不得理智出场了。” “说不定这就是那位卿先生派你们过来的原因,”谭清明道,“让你们看着点我,让我别越界了。” “也有道理哎,”苍小京点头,“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部长聪明。” “好了,睡吧,”谭清明道,“再不睡,太阳就升起来了。” 苍小京闻言甩起尾巴,将自己团成一团,蜷在谭清明肩头睡了。 小孩在梦里还在咂嘴,他似乎身上还不舒服,总是睡不安稳,睡一会便要挪动几下,拼命往谭清明脖颈上挤,直到与谭清明紧紧贴在一起,才算放松下来。 谭清明却睡不着了。 他身体疲惫到极点,精神却清醒的厉害,直到太阳升起还是没能入睡。 转天天蒙蒙亮,巷子里吵吵嚷嚷,几个小孩追逐打闹,声音震破窗户,在房间里回旋往复。 苍小京支起脑袋,打个哈欠,眼皮往下耷拉:“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吵,这些小孩子真不懂事......” 话音未落,几颗大大的石头飞来,噼啪砸进房间,在枕头上打了几滚。 有颗石块沿着小孩脸颊划过,一缕血线溅出,皮肤裂开长长的口子。 小孩被惊醒了,但只是怔怔趴着,哭都不会哭了。 谭清明脸颊被溅上血点,苍小京蹦跳起来,嗷呜一声:“欺人太甚了啊小屁孩们!” “小京,你从窗口跳出去化为人形,”谭清明坐起身来,“等下我让你往屋里扔石头,你就往屋里扔。” 第六章 不会教育 “嗯、好的!啊?扔石头?为什么往屋里扔石头?部长、部长?解释清楚呀部长?” 谭清明踩上拖鞋走出门去,三四个小孩正在外面扔石头玩,有的石头砸扁花朵,有的砸坏鸟窝,有的砸坏车窗,他们叽叽喳喳笑得欢快,见到有人出来便想跑开,谭清明人高腿长,一手一个揪住衣领,拎小鸡仔似的拎进屋子。 几个孩子挣扎乱动,吱哇乱叫骂个不停,什么脏话都往外吐,进门只见一条半人高的大白蟒在屋中央盘着,直起身子瞪圆眼睛,冲他们猛吐舌头。 几个孩子闭上嘴巴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吓得尿了,裤子全都湿了。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声音都发不出来,谭清明把小孩们放在地上,分出只手锁紧房门。 片刻之后,雨点般的石块从大开的窗口丢进来,暴雨般砸在墙上,这些石块像是长了眼睛,小孩们跑到哪里便跟到哪里,把他们追赶的吱哇乱叫,在房子里抱头鼠窜,一边要躲避石块,一边要躲避白色巨蟒的袭击,给他们三魂七魄吓出大半,躲在墙角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几分钟后,谭清明才发出声音:“可以了。” 雨点般的石块顿时停了,蟒天南趁小孩们不备化为小蛇,钻进床底下了。 谭清明探出手来,抓住最大的孩子,将他往上提起:“我对说教不感兴趣,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几个字,是我今生的座右铭。无论是伤害别人,还是做过坏事,因果轮回报应不空,终究都会反噬。今天这件事在我这里到此为止,你们滚回家去,不准再靠近这条巷子,听到没有?” 第13章 几个小孩话都不会说了,嗯嗯呀呀半天,两眼发直拱手作揖,就差跪地求饶了。 谭清明打开紧缩的房门,几个小孩连滚带爬跑出去,一刻不停飞也似的奔走了。 片刻之后,苍小京跳进房间,蜷在谭清明肩膀上:“啧啧部长,还以为你会温柔点的。对小孩子也不留情呀,看来不用担心以后你工作时下不去手咯。嗷,想来想去,还是卿先生厉害,找员工都得找最合适的......” “估计他们不会再过来了,”谭清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不能解决的麻烦。” “那倒是,别提小孩子了,就算成年人见到蟒天南的原形,都得吓得昏迷三天三夜。哎,枕头上怎么还是有血?” 谭清明怔住,下意识看向床褥。 小半条枕巾都被鲜血给浸透了,小孩软绵绵卧在枕上,眼皮无精打采闭着,倒是意外的不哭不闹,不知是吓的还是没力气了。 谭清明上前几步,轻抚那道伤口:“只是划了一下,这么久都不止血?” “是‘业力’的反噬嗷,”苍小京摊手,“部长不用担心,肯定不会流血而死的,就是身体没有寻常人好,凝血功能也不太好吧。” 谭清明寻来一条干净布巾,消毒之后贴住伤口,按压很久才不流血了。 小孩被蛰的厉害,眼皮带着眼珠都红肿透亮,但他一直没哭,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谭清明,眼珠跟随着他的动作,睫毛一下一下扇动,嘴唇紧紧闭着。 “疼不疼?” 谭清明提问,自然得不到回答。 “疼就哭吧,”谭清明道,“你还是小孩子呢。” 小孩仍是不哭,直勾勾盯着他看。 谭清明抚了抚泛白的伤口,还是不太放心,将小孩抱到卫生所检查,重新包扎伤口才抱回来。 从卫生所回来之后,谭清明想将小孩放回床上,但小孩像是被吓到了,只要离开他一点就黏黏糊糊蹭回来,倒是不哭不闹,只是睁着大眼睛不肯睡觉,盯着他看个不停。 谭清明无奈,将小孩放在腿上,轻轻拍了几下,他今生没看过几次电视,更没听过几次广播,对现在流行的曲调一窍不通,他只能循着前世的回忆,哼唱绵长的童谣。 小孩安静下来,手指攥成拳头,捏着谭清明的衣角,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谭清明后仰靠在墙上,大脑疲惫到极点,眼皮怎么也合不起来。 苍小京靠近谭清明的耳朵,哼哼唧唧出主意:“部长,部长,还是那句话,西山福利院欢迎他,随时准备迎他入驻。如果实在麻烦,就不要四年之后了,干脆一年或者两年之后......” “好了小京,”谭清明抬起两指,捏住苍小京的嘴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做好的决定不会改变。” “知——道——啦——” 苍小京拖长声音。 谭清明轻抚小孩的胳膊和小腿,之前皲裂出的伤口抹了几层润肤乳上去,摸起来还是干燥发白,虽然不流血了,愈合的也十分缓慢。 “长大了也这样吗?” “大概率吧,”苍小京道,“但是如果他做了许多好人好事,说不定能减轻呢?这个得问卿先生了,我也不知道了。” 谭清明点头。 他握住小孩胸前的玉佩,轻轻摩挲两下,玉佩绽出莹润的微光,似乎在回应着他。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三年时光转瞬而过。 边随安从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长成了三岁小孩,这小孩说话晚走路也晚,到了两岁才能跌跌撞撞走路,三岁才能磕磕绊绊说出句子,可能因为“监护人”经常在外上学打工,陪在家里的只有灵智未开的蟒天南,小孩直到三岁他也不会表达需求,只能蹦出几个字来。 谭清明平时读书上学,周末从早到晚打工,赚来的钱一半用做日常开销,一半寄回老家,陪小孩的时间寥寥无几,可边随安不知为何黏他黏的厉害,蟒天南每天从早到晚陪着小孩,还是没法俘获小孩的“芳心”,小孩总是早早醒来,眼巴巴盯着谭清明看,每天早上必会说的四个字就是“不要走嘛。” 夏日炎炎,走几步路便满身是汗,苍小京助跑几步,跳到谭清明肩上,嗷嗷叫唤转圈圈:“部长!你又高了,我得助跑才能跳到你肩上了!” 三年过去,谭清明十五岁了。 市面上他这个年龄能尝试的工作,他几乎都尝试过了,原本白皙的肤色晒黑不少,大腿小臂长出肌肉,有了少年人的线条。 随着边随安渐渐长大,谭清明不让蟒天南化原形了,大部分时候都让他维持人身,帮忙在家照看小孩。随着年龄增长,小孩身上彼岸花的印记逐渐淡了,但是体质不好却是如影随形,一年有半年都是感冒发烧,好不容易跑出去玩上几圈,被春天的花粉吹到鼻子眼睛,都会呼吸不畅眼泪汪汪,回来坐在墙角抱腿自闭。 周边家庭的小孩不太愿意和他玩,他找不到其他朋友,大部分时候只能坐在床边,靠在窗前眼巴巴等着谭清明回来。 “虽然知道时间就是幻象,可这幻象变幻的也太快了,”苍小京叼着冰棒,连打几个喷嚏,“三年呀,三年这么快就过去了!人这一辈子有几个三年!” “小京,冰棒立起来,冻汁流到我肩膀上了,”谭清明骑着自行车奔行,空出手来拨开仓鼠,“回去你帮我洗衣服吗?” 第14章 “嗷!对不起部长!” 苍小京扬起脖颈,整个吞掉冰棒:“今天还要去韩式烤肉店吗?不然早点回家吧,这几天小孩太黏你了,你不回去他都不睡觉的。” “少睡一天困不死人,”谭清明转动车把,拐进一条小巷,“少吃一顿可是会饿死的。” 苍小京吐吐舌头不说话了,他乖乖待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进谗:“部长,我看都不用这么麻烦,我悄悄化个形溜进银行。嘿嘿,嘿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没有的话偷个印钞机出来,在地下室偷偷的印,想印多少......嗷!” 谭清明曲起手指,弹上苍小京额头,弹的后者吱吱叫唤,闭嘴不吭声了。 这家韩式烤肉店生意火爆,夜班到了两点还在营业,两点半过来交班的人才踏进店门,谭清明摘下围裙,拿了后厨主厨给他打包的食物,骑上自行车赶回家中。 夜深人静,铃铛敲击外壳,在空中敲打回旋。 苍小京陪了一天昏昏欲睡,抱着谭清明的脖颈口水横流,连拐了几个弯都没有把它震醒。 谭清明工作一天实在疲惫,经过路灯时迷糊片刻,轮胎对着路灯猛擦过去,撞得歪斜几下,额头生出肿包。 他揉揉酸痛的脑袋,丢下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把睡得七荤八素的苍小京取下来塞进口袋,步行走回家里。 到家里时已经凌晨三点,他又累又饿,推门时发现门没有锁,旁边墙壁外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停住脚步,困意一扫而空。 推开房门远远望去,卧室里的床上只有蟒天南的身影,没有边随安的影子。 他敲敲眉心,三步并两步走到墙外,映入眼中的是几个矿泉水瓶子,每个瓶子都装着一半的水,里面密密麻麻塞满虫子,乍一看令人作呕。 边随安全副武装,身上缠着床单,头上绑着毛巾,高高举起瓶子,靠近墙壁上的瓢虫。 瓢虫感受到危险时会散发刺鼻气味,谭清明闻了一下头晕目眩,边随安全不在意,聚精会神盯着瓢虫,瓶口向内一弹,一只瓢虫站立不稳,向下坠入瓶里。 谭清明靠近两步,发现小孩背后还有几条死掉的小金鱼,不知从哪捞出来的,在这夏日地面上没什么水,活活给晒死了。 边随安听到声音丢掉瓶子,歪歪扭扭跑来,抱住谭清明小腿,口齿不清念叨:“妈妈!爸爸!哥哥!酥酥!” 谭清明按着小孩的肩膀,弯下半身问他:“这么晚不睡觉,偷偷跑出来的?” 小孩有点害怕,眼珠向外扭动,不敢看谭清明了:“睡觉。不好。” “睡觉不好,就回房间罚站,”谭清明拎着小孩的衣领,将人提进客厅,“这么小就对小金鱼小虫子下手,再大些是不是要对小猫小狗下手,接下来对人下手?给我罚站去,不想睡这一夜就别睡了!” 小孩被拎着脖颈,毫不客气放在墙角,盯着白花花的墙壁看。 他不想在这站着,回身就想抱住谭清明大哭,只是没跑两步,又被提回墙边,毫不客气的挨了两下巴掌,后背都扇红了。 这下小孩不敢动了,他乖乖站在墙角,薄薄脸皮瘪了下去,像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扁茄子,蔫巴巴靠在原处。 谭清明这一天没怎么吃饭,到晚上蘸着调料吃了几口烤肉,那生菜叶子凉了味道不好,但只吃肉确实噎不下去。他有一搭没一搭吃了两块黄瓜,墙角小孩呆呆站着,肚子咕噜一声,被自己无声揉下去了。 谭清明不为所动,因为桌上满是凉掉的各种饭菜,他赚回来的工资几乎都贴补成饭钱了,蟒天南经过几年的练习厨艺不错,但小孩从不好好吃饭,谭清明不喂就一口都不肯吃,谭清明不想惯着他这个毛病,人长大了要学会照顾自己,难道要一辈子陪在小孩身边喂饭吗? 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还随意虐待小动物......该怎么教育才好? 谭清明活过两世,虽然照顾过小孩,但都没有陪伴过小孩成长,经验称得上寥寥无几。 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走过,他拿起饭团咬了下一口,味道酸涩难以入口。 伴着小孩的咕噜和谭清明的咀嚼声,这一夜默默划过去了。 一夜好睡,苍小京心满意足从口袋里爬出来,刚探出半个脑袋,就瞪大两只芝麻眼睛:“哇,小孩怎么在墙角站着,这都早上了,昨天一夜都没睡吗?部长,你让他罚站啦?” 谭清明坐在桌边不为所动,也没回答苍小京的问题,苍小京不依不饶,扬起脑袋看他:“部长,他出门吹吹风都会感冒发烧耶!你让他站一夜不许睡觉,接下来估计要折腾好几天,你就没法上学了哦!” 谭清明充耳不闻,给自己倒杯热水喝了:“还有二十分钟。” 他盯着墙上的钟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六点了。 “冷血部长,哼哼,”苍小京嘟嘟囔囔,将脑袋埋回口袋,“小孩子都不放过。” 第七章 鹦鹉学舌 作为一个三岁的小孩,边随安简直执拗的可怕,也听话的可怕。 让他罚站就乖乖罚站,从三点站到六点,连身强力壮的成年人都要休息,可这小孩除了有时肚子不听话咕咕两声,其余时候不哭不闹,连小声哼唧都没有过,他背对着客厅,小小的身影笔直站着,一句求饶的软话都没说过。 第15章 时钟还没到六点,闹钟还没响起,蟒天南迷糊爬起来了。 他困得眼皮沉坠,下意识摸摸身旁,旁边的床位空荡荡,哪里还有小孩的身影? 他坐起身来,脑袋瞬间清醒了。 “部长。回来了。小孩。采花。” 蟒天南没看到小孩,先看见了坐在桌边的谭清明,他连忙四处摸索,把一束小花从小孩枕边拿起来了,那小花像是被晒蔫了,失去水分软绵绵团着,经过一天一夜的蹂躏,看不出原本形状,只感觉是一团碎屑。 蟒天南小心翼翼的捧着花,送到谭清明眼前:“小孩。采花。一天。给你。” 谭清明怔怔抬头:“采花?采了一天?送给我的?” 蟒天南连连点头:“晚上。部长。回来晚。睡不好。蚊子。小孩。拍蚊子。外面池塘,小鱼,吵,小孩,捞鱼。” 谭清明这才反应过来,入夏之后野花野草泛滥,蚊虫跟着多出许多,外面池塘的金鱼们夜里频频跳出水面,他白天学习工作一天,晚上要点蚊香还得时不时起来拍打蝇虫,确实是很难睡好。 神经衰弱是他两世以来的毛病了,睡不好早就成了习惯,只要不影响日常生活,他向来是不在意的,没想到今生今世......会被一个三岁的小孩记在心上。 苍小京不怕死的冒出头来:“喏喏,本蛇语专八毕业生来翻译一下。部长神经衰弱睡不好嘛,小孩去给你采花的时候发现好多蚊虫,想起夜里部长睡不安稳,就觉得都是这些虫子闹的,路过池塘时又想起讨厌的金鱼们总是半夜拍打水面,那股火就更大了。小孩趁蟒天南睡着,自己出来又是打鱼又是打虫,结果被加班回来的部长逮个正着,丢到墙角罚站去了,足足罚站了一夜哦。” 蟒天南听到“罚站去了”,这才转过视线,看到墙角的小孩。 “部长,罚站,不行,”蟒天南急的语无伦次,“难受,发热,一天,不吃饭。不能罚站。” 谭清明坐不住了,他推开椅子走到墙角抱起小孩,小孩倒是没有抗拒,软绵绵弯下身子,贴在他脖颈上,脸上身上烫如火灼,不知烧了多久了。 “呐,要我说,部长就不该这么麻烦,”苍小京化为原形盘腿坐着,从水盆里捞出布巾,拧干了敷在小孩额上,“看看吧,为了教育小孩,让小孩一夜没睡,结果自己接下来三天都没法睡,眼睛熬干了吧。” 谭清明坠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瞥了苍小京一眼。 小孩连续几天高烧不退,打针吃药都没有用,谭清明无法,只得给他物理降温,不断拿凉水擦拭全身试图降温,身体不舒服时自然不爱吃饭,这小孩本来就营养不良,身高体重比同龄孩子要小,成年人几天不吃饭都撑不住,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不过用俗话来讲,这小孩倒是会“看人下菜碟”的,苍小京和蟒天南喂饭都不肯吃,不过如果是谭清明将他抱进怀里,一边揉肚子一边轻声哼歌哄他,再将辅食做的又甜又香,还是能吃几口的。 就这么折腾几天,这一场高烧总算退了,小孩蔫巴巴靠在谭清明怀里,倒是没什么记仇的意思,就是话比之前少了,以前只有蟒天南在家里陪他,他可以叽叽喳喳说上一天,每三句就要问问不不什么时候回来,现在谭清明陪在身边,他却什么都不肯说了,好像这一场高烧烧去了大半精力,他蔫巴巴靠在谭清明怀里,哪里都不肯动,最多喂饭到嘴边的时候吃上几口,其余时候都睁着眼睛黏人身上,谁劝都不肯下来。 “出去走走,”谭清明将他抱起来,在半空摇晃几下,“再躺就和被褥黏在一起了,和我出去走走。” 小孩换过半边脸贴着,耳朵压在谭清明胸口,明显的不想理他。 谭清明无奈,将小孩放在床上,自己下去走到门边:“真不走吗?不走我要走了。” 话音未落,小孩跌跌撞撞爬下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踮脚拉住谭清明衣摆:“不不,和不不一起。” 苍小京从口袋里冒出脑袋:“不不是什么?” 小孩仰头笑道:“不不,不不最好了。只要不不。” 苍小京头脑风暴了一会,总算反应过来:“哈哈哈哈,部长,这小孩真的好像鹦鹉学舌啊,等长大了是不是也要叫你部长啊。” 谭清明俯下身来,扶住小孩肩膀:“叫叔叔。” 苍小京又冒出来:“部长,你比他大多少来着,十二岁哈。十二岁需要叫叔叔么,是不是叫哥哥也行......唔!” 话音未落,被谭清明毫不客气按下去了,后面的话也给掐结实了。 “叫叔叔,”谭清明收紧手指,直直盯着小孩的眼睛,“我是你的长辈,只是代为照看你一段时间,不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记住了,今后必须叫我叔叔。” 苍小京啧啧两声,从口袋里冒出眼睛,虽然不敢说话,仍不妨碍他悄悄观察。 小孩愣在原处,眼角瞬间红了,泪水慢慢蓄积起来:“不要。不要嘛。” “叫叔叔,”谭清明不依不饶,他展现出很少表露的强硬与霸道,不像面对一个小孩,倒像面对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听好了,我再说一次,今后必须叫我叔叔,不然就把你丢掉。” 边随安鼓起面颊,包子似的脸庞皱起来了,它越皱越紧,像是一只大手拧了过来,抓住这面颊碾动几圈,将它团的不成形状。 第16章 “叔叔,”说着说着,泪珠成串滚了下来,“叔叔,对不起,对不起,不要丢掉我。” “啧啧,啧啧,可怜的小孩,真是我见犹怜,可惜部长是个冷面魔王,压根不动心呀。” 谭清明探进口袋,将苍小京的脑袋按进毛里,不让它再说话了。 “可以了,”谭清明道,“走吧。” 他牵起小孩的手,带他走出小巷,走进公园,这一片花园是近来政府强令改造升级的园林项目,周边花卉繁多,连风中都蕴含香味。 小孩很快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不再执迷于叔叔二字,花卉上不少蝴蝶蜜蜂正在采蜜,小孩盯了一会猛扑上去,捏住蝴蝶翅膀,兴冲冲跑了回来:“叔叔,给你。” 谭清明弯腰看看,发现小孩只是轻轻攥着,可蝴蝶的翅膀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离破碎仅一步之遥。 “松手,”谭清明道,“放了它。” “不要,”小孩连连摇头,把蝴蝶举的更高,举到谭清明面前,“叔叔,送你。” “不要,”谭清明道,“叔叔更希望它飞起来。” 小孩看看掌心,再看看谭清明的眼睛,不情不愿放开掌心,蝴蝶飞也似的逃开了,跌跌撞撞躲进草丛。 这小孩的力气......未免也太大了。 “部长,这也是正常的哦,”苍小京从口袋里探出耳朵,像学过读心术似的,给谭清明答疑解惑,“这是他前世带来的‘习气’,我看卿先生的生死薄上说,他前世可以扛起五百斤重的铜鼎,今生力气大一些也正常哦。” 这是大“一些”吗? 谭清明四处看看,在长椅上找到不知是谁落在那里的一堆木筷子,将其中一根递给小孩。 “掰断它,好不好?” 小孩以为谭清明是和他玩闹,他捏住筷子两端,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将它掰断了。 苍小京咽下口水,吓得缩回口袋不敢冒头。 谭清明拿来两根、三根、四根,直到七根全部捆在一起,小孩才掰不断了。 这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本身就没有多少力气。 在他十三岁、二十三岁、三十三岁的时候......会怎么样? “听叔叔说,”谭清明半跪下来,捏住小孩的手,轻轻摩挲他的手指,“有件事你要答应叔叔。以后无论做些什么,都不能肆无忌惮,知道吗?不能骂人、不能打人,更不能呼朋唤友欺负别人。像之前的抓小虫子、杀小瓢虫,捞金鱼让金鱼晒死......这些都不准做,知道吗?” 小孩皱起眉头,圆鼓鼓的包子脸拧起来了:“不要。它们吵。叔叔。睡不好。” “叔叔睡不好是叔叔的事,不怪金鱼不怪瓢虫也不怪天气,不能向它们发泄情绪,”谭清明道,“你还小,很多东西都不太懂,但叔叔知道,叔叔说的话你能听进去。能答应叔叔吗?不滥杀无辜,不随意虐待其它生物,其它生物不止是猫猫狗狗,这些花鸟虫鱼也是生物,它们都有思想,都有灵识,都是世间万物的一环,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就比如刚刚你捉到的蝴蝶,它或许晚上也要回家吃饭,它也像你等待叔叔一样,等待它的亲人回家。但你如果将它捉走送给了我,它就没法再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小孩急了,两眼蓄满泪水,仰起脑袋哭了:“不要、不要,要回家,要回家,叔叔要回家!叔叔、叔叔不要走......” “明白了吗?”谭清明并不哄他,“蝴蝶也会像你一样哭的。” 小孩哭的更厉害了。 随着年龄增长,小孩渐渐有了幼儿时期的模样,不再像婴儿那般爱哭,特别是到了三岁左右的时候,即使谭清明早出晚归,他满满都是伤心,也学会不再哭了。可此时此刻不知那句话戳到他伤心的地方,小孩边大哭边跺脚不停,脸颊哭的都抽搐了,薄薄面皮被泪水浸透,泡出盐碱地般的砂砾来。 四周的人纷纷侧目,还有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谭清明不为所动,他站在原地,任由小孩哭的撕心裂肺,哭到没有泪水为止。 “哭好了?” 谭清明拿出纸巾,帮小孩擦掉鼻涕。 小孩悄悄点头,睁着两只肿成核桃的眼睛:“记住了,叔叔。不会再,不会再,伤害,别人。” 这是他近来难得说出来的长句子,可谭清明听着却并无开怀,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坠闷。 像是一只握满柠檬的大手放在胸口,挤压出成片的汁水,淋漓泼洒进来。 他摸摸小孩的脑袋,柔软发丝穿过指头,什么都留存不住。 小孩意外安静下来,沉稳的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他轻轻啜泣,垂着脑袋走在谭清明身边,小手冷冰冰的,似握住一块碎冰。 苍小京在口袋里待不住了,跳上来坐在谭清明肩头:“部长部长,心狠手辣,辣手摧花,欺负小孩,面不改色。” 他这头话音刚落,小孩不慎踢到石块摔在地上,他蜷在地上,捂着小腿大哭起来。 这对小孩来说是个发泄的渠道,他也不顾腿脚疼痛,猛踢几下石头:“坏石头!坏石头!” 苍小京动了恻隐之心,他化为人形跳了下去,拿起石头在地上猛砸:“没错,没错,坏石头!坏石头!谁让坏石头欺负我们宝宝了?坏石头,不许欺负我们宝宝!我帮宝宝打它,打死这个坏石头!” 没等他砸出几下,手腕就被人拉住,石块被拿出来,远远丢到天边。 第17章 苍小京察觉到谭清明不高兴了,他不敢跳到谭清明肩上,化为原形蹿进草丛,和蝴蝶们肩并肩躲起来了。 小孩也不敢哭了,他乖乖缩在那里,保持手拍地面的姿势,小心观察谭清明的动作。 谭清明半跪下来:“刚刚和你说过的话,全都忘记了吗?” 小孩眼珠轻颤,似乎想接着哭,但是想哭却又不敢,他坐在原处,盯着石头想拿又不敢拿,面上满是惊惶。 “摔在地上,是因为没有好好看路,”谭清明道,“不怪石头,不怪树木,也不怪路边飞过的蝴蝶。现在可以把责任推到石头身上,以后如果非要跑去游泳,呛水淹个半死,也要责怪水太深吗?” 第八章 依依不舍 苍小京默默腹诽,这部长怎么天天和三岁的小孩讲道理,这真能听得懂吗?就算全听懂 了,等长大了还能都记住吗? “叔叔,对不起,”小孩瓮声瓮气,“我错了。” “没关系,”谭清明道,“把石块搬开吧,不要让它挡到别人。” 那块石头成人拿起来都不轻松,小孩攥着它就像拎起纸片,轻飘飘丢进路边草丛。 这场插曲过后,接下来倒是轻松多了,小孩比之前听话多了,既不乱跑也不乱抓,对着小虫子小动物只是远远看看,好几次想要伸手握住,靠近了像是想到什么,又乖乖缩回来了。 白天明明被谭清明“教育”了好几次,到了晚上小孩却不记仇,葫芦似的挂在谭清明身上,非要学着苍小京的模样,靠在谭清明肩膀上睡,苍小京被占据了常用的肩膀,只得气鼓鼓在另一边蹲着。 到了凌晨两点,谭清明还是没有入睡,他点点旁边的苍小京,苍小京迷糊抬起脑袋,眼皮和眼球黏在一起:“唔,怎么啦部长。” “小京,有没有让人失忆的办法?” 苍小京顿时清醒过来,瞌睡虫飞到九霄云外:“失忆?谁失忆?你还是我?还是蟒天南?” 谭清明拍拍小孩后背:“让他失忆的办法,让他完全忘记我的存在。” 苍小京怀疑自己幻听,脑回路跟不上了:“等等、等等,这都什么和什么呀,为什么?部长你可是养了他好几年呢,为什么让他忘了你?” “如果要斩断这段孽缘,就必须没有我的存在,”谭清明道,“存在过的一切都有痕迹,再过不久会把他送到福利院去。如果他失忆还算不错,如果没有失忆,他最恨的人就会是我。恨是这个世界上破坏力最大的东西,我不在意他恨我,但这种情绪充盈在他的心里,对他的成长不利。” 苍小京惊呆了:“不是,不是,部长,你都在想什么呀......这是不可能的啦。就算我和蟒天南有些术法,也不会做这种让自己‘造业’的事情。这种事情你也不能做哦,就像你说的,小孩也许会恨你,但说不定也会想着你念着你呢,如果他以后生活的不好......好吧,肯定会生活不好,但至少心里有点念想,说不定就撑过去了。” 谭清明叹了口气。 苍小京跳到谭清明脑袋上坐着:“不过嘛,部长,因为‘业’的缘故,这小孩身体素质不如常人,可能精神韧性方面也不如常人哦。你别看他力气很大,但每次用力都是在耗气血呢。说不定不用你担心,他没多久就把你忘精光了。” “这是在安慰我么?” “部长觉得怎样就怎样啦,”苍小京挺起胸膛,“不过哦,部长,到时候给小孩送进福利院里,你有想过要怎么说吗?反正我替你想了好几天了,还是想不出来。他黏你黏成这样,如果和小孩实话实说,说你其实只是收养他一段时间,到时间就把他送回去了,他肯定会活活哭死哎。” “送都送了,还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做什么,”谭清明道,“就算我说不要他了,他也没有办法。人都要活着,等哭够了哭累了,慢慢就接受了。” 苍小京把“冷血动物”这四个字在心里默默腹诽了八千遍,恨不得打印出来,贴在谭清明头上。 可话虽如此,真到了要送走小孩的那天,谭清明也不像他自己设想的那样,可以沉着冷静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天阳光灿烂,他特意准备了三天时间休假,既没有上学也没有工作,带着小孩在外面疯玩几天。小孩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难得叔叔有时间带他出来,他在外面跑的不亦乐乎,追着蜜蜂在背后疯玩,蹦蹦跳跳摇晃手里的泡泡船。 苍小京和蟒天南神情凝重,特别是蟒天南做了全能奶爸太久,对小孩有了舔犊之情,他知道没法忤逆部长的决定,可是要眼睁睁送走小孩.....他实在于心不忍。 谭清明为了这次春游,难得大出血租了辆车,他年龄不够考不了驾照上不了主路,只能在林间小路穿行,在到达西山福利院之前,他开车在下面饶了数圈,绕的小孩昏昏欲睡,在安全座椅上迷糊过去。 蟒天南坐在后座,等到小孩睡下,才凑上前来:“部长。不要。送走。舍不得。” 苍小京跳到蟒天南肩上:“大蟒蛇!你别给部长添麻烦了!部长今天过生日哦,过了生日部长就十六岁了,卿先生前几天发来消息,让我们带着部长去找他了。如果不把小孩送走,让小孩跟着我们工作吗?我们可是天天面对各种负面的怨灵呢,小孩子会被勾魂哦!” 第18章 蟒天南听进去了,可还是不肯罢休:“部长。不要。送走。舍不得。我养。” “你养什么啦,你虽然修成人形,可不是真正的人类,身上都是精怪的气息,与人类的三魂七魄格格不入,和你待得时间久了,要是被其他精怪上身,事情就麻烦了!” 蟒天南垂下肩膀,不说话了。 他身形高大,这几年下来风餐露宿,更是比之前健硕不少,可他这会垂头丧气耷拉脑袋,看着像被抽走筋骨,精气神都消散了。 谭清明不会调节气氛,想要安慰蟒天南几句,可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毕竟他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一个坏人绞尽脑汁去安慰一个受害者,实在没法开口。 生日么...... 不知脑袋里哪根弦搭的不对,谭清明转动方向盘下山,往市区主街开去:“多亏小京提醒,不然我都忘了自己的生日了。正好刚刚路过看到了一家火锅店,去那里吃了火锅再上来吧。” 苍小京啪啪拍手:“火锅!火锅!火锅好耶!” 路过蛋糕店的时候,谭清明想下车给小孩买个蛋糕,刚刚打开车门,衣摆被拉住了。 小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睡眼惺搜揉着眼睛,向谭清明敞开两手:“叔叔。抱抱。” 一年过去,小孩又长大了一点,本来圆鼓鼓的脸颊抽开一点,显出俊秀雏形。 一双漂亮的眼球黝黑黝黑,在这张脸上格外瞩目,令人无法拒绝。 谭清明将他从安全座椅上抱下来,一同走进蛋糕店里。 此时正值傍晚,这蛋糕店熙熙攘攘人满为患,都是下课放学的孩子们来挑选蛋糕,虽然新出炉的糕点闻起来香甜,但因为香精色素都添加不少,平时谭清明从不让小孩吃到,但今天他放开了限制,无论小孩指到哪个喜欢哪个,他都给拿来放进口袋,结账时连彩虹糖都没有丢下。 小孩手舞足蹈,抱住谭清明脖颈,啵啵亲了他好几口,留给他满身奶香。 谭清明手臂轻颤,将小孩放进儿童座椅的时候,罪恶感油然而生。 苍小京跳进塑料袋里,夹出一根橡胶糖来,在谭清明肩上啃得香甜,谭清明转动方向盘的角度,在耳边悄声吐息:“小京,我是不是不该将他送进福利院,该给他找个好人家收养。” 苍小京舔舐爪子:“部长,那可就是你一厢情愿咯。你以为他带着这么大的‘业力’,在灵智未开的时候,能匹配到普通家庭么?要么是他克伤了家人,要么是家人克伤了他,即使你给他千挑万选一个合适的家庭,他很快也会被抛弃的。与其在他成年之前,让他轮转那么多家庭,还不如给他送进福利院呢。福利院那里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某种程度上也算业力等同,互相不会受影响嗷。” 他们俩说话的声音轻如蚊呐,沉浸在蛋糕世界里的小孩一无所知,他难得得了这么多想要的零食,真比中了五百万还要开心,不过在拆开最喜欢的那罐糖时,他没有将它们全部吞掉,而是仔细找出了最大最圆最饱满的那颗,递到谭清明唇边:“叔叔。甜甜的。好吃。” 谭清明下意识张口,将糖果卷进舌间,明明是最甜蜜的味道,内里却蕴藏苦涩。 小孩在余下的糖果里挑来跳去,挑出一个最鲜艳的,越过椅背往后座送:“南南。糖果。” 蟒天南接了过来:“甜的。好吃。” 剩下的坚果类的小孩都没有吃,而是捧起来献给了苍小京:“鼠鼠。喜欢。” “嗷,我也有吗?”苍小京受宠若惊,三两口噎下橡皮糖,接过一捧坚果,“嗷......连我喜欢什么味道都知道,好感动嗷。” 以苍小京的胃口,这些坚果他几分钟就能吃光,可在小孩纯真懵懂期待的目光下,这一口怎么都咬不下了。 “嗷,部长,救命,我感觉自己好像在犯罪,”苍小京嘟嘟囔囔,“晚些吃好饭我就借口有事,带蟒天南先回出租房嗷,因为还有好多东西要整理,退房的合同我先帮你看看。明天启程去找卿先生的话,今天该整理的就要整理好了。当然这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蟒天南执拗的厉害,肯定看不得那个场面,到时候要是非得扑过去抢走小孩,前期工作就都白做了嗷。” 谭清明默认了。 他开去的那家火锅店刚开不久,是川蜀那边的夫妻过来开的私家小店,店面里只有四五张桌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人影川流不息,满是温馨味道。 店主夫人贴心搬来儿童座椅,小孩不用人抱,自己摇晃短腿想要上去,谭清明顺手将他抱起,小孩不知怎么回事,两手向内搂住谭清明的脖颈,说什么都不肯下来。 谭清明:“......怎么回事,不是教过你么,自己坐到椅子上去。” 小孩连连摇头,不为所动,树袋熊似的挂在谭清明肩上,拒绝他的要求。 谭清明无奈,只得一手抱着小孩,一手给自己熬煮蔬菜。 他和苍小京偏好素食,蟒天南和小孩无肉不欢,所以这两个锅一个放肉一个放菜,谁也不耽误谁。 火锅冒出热气,水雾淋漓而上,蒸的人湿漉漉的,眼睫凝结成团。 周边的人喝酒吃肉、游戏猜拳,玩的不亦乐乎,他们这边只有小孩吱吱呀呀要蛋糕吃,其余三人都动不得筷子,只觉得小小木筷重如千斤,根本拾不起来。 第19章 “吃饭。” 谭清明拆开公筷,给另外两人夹菜:“今天一天没怎么进食,你们都不饿么。” 蟒天南纹丝不动,往常叽叽喳喳的苍小京只觉得被坚果填饱了肚子,什么都噎不进去。 只有小孩格外买账,他拍打谭清明的脖颈,手臂伸向蛋糕:“蛋糕,甜甜的,要吃,蛋糕。” “今天是我的生日,”谭清明道,“开心点好吗?” 苍小京猛拍蟒天南大腿,砰一声站了起来:“没错,今天可是部长的生日,都开心点呀!蟒天南你那脸快垂到地上啦,本来就这么长,还要变多长才满意呢!我看这蛋糕里还有蜡烛,部长,我们点蜡烛吧!” 谭清明点头,在蛋糕上点起几根蜡烛。 “吹蜡烛前要许愿的!”苍小京啪啪拍手,“部长过生日,部长先许愿啦!” 许愿吗? 对未来的愿望。 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对未来岁月的渴盼。 谭清明难住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过生日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对未来这种东西更是模糊,实在不知梦想这个词要如何诉说。 小孩挂在谭清明颈上,睁着大眼睛仰头看人,葡萄大的眼珠圆滚滚的:“愿望!愿望!” 一串口水滚落下来,沾到谭清明衣领上,他拿出布巾给小孩擦拭干净,不知怎么的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愿望就是......希望你健康,平安,最好多点快乐。” 小孩学着苍小京的模样拍手:“快乐!快乐!” “你呢,”谭清明喃喃,“你的愿望是什么。” 小孩扭动身体,摇头摆尾晃来晃去:“叔叔,在一起,睡好觉。鼠鼠,南南,陪着我,一起玩。” 谭清明沉默了。 苍小京本来在努力调节气氛,可他能力有限,看蟒天南一直闷闷不乐,他也被影响了:“咳,那什么,部长,让小孩吹蜡烛吧!” 不用谭清明帮忙,小孩自己从他身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爬上桌子,趴在那里“呼”的一口,将蜡烛全吹灭了。 吹完蜡烛他等不及了,回头盯着谭清明看,得到谭清明的允许后,才拿起叉子搅来搅去,一口一口吃的香甜。 他不用蟒天南给他擦嘴,自己戴着儿童用的小小餐巾,吃的不亦乐乎。 谭清明张开五指,摸了摸小孩的头发。 其余几个人依旧沉默,一场聚餐结束,苍小京借口去给小孩买玩具玩,硬是将坚如磐石的蟒天南给拖走了。 第九章 心冷如冰 牛肉和蔬菜都没动几口,连酱料都没人去调,谭清明望着小孩的背影,脑海里飘过许多画面。 在草丛里蹦蹦跳跳追蝴蝶的、摔倒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跑来跑去到处采花的、揉着裂开口子的小手眼泪汪汪的...... 嘴唇突然被小手扒开了。 谭清明怔忪片刻,一块蛋糕被塞进来,黏腻奶油在舌间化开,甜到令人发指。 这家店用的香料太多,里面有许多添加剂的味道,可在奶油化开的一瞬间,那股人工香料的甜味还是猛冲上来,直直灌入鼻尖。 “叔叔,甜的,”小孩扑上前来,站在他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给你。甜的。” 谭清明挪动舌头,将蛋糕咽了下去。 走出火锅店时天色不好,黑沉沉的云朵压在天际,如同一张巨网,遮天蔽日沉坠下来。 小孩出来一天玩累了,抱住谭清明的脖颈窝进他怀里,手臂牢牢圈裹着他:“叔叔。困了。回家。” 谭清明手臂轻颤,在门口站了一会,将小孩放进副驾,系上了安全座椅。 小孩打着哈欠靠上后座,迷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在一个不熟悉的小房间里,没有睡在床上,而是睡在一张铺在地上的床垫上,他惊慌失措,在地上四处摩挲,触到熟悉的人,慌忙挤进谭清明怀里,手脚并用将人勒紧:“叔叔。回家。” 谭清明拍拍小孩的后背:“不回家,今天住在这里。” 在不熟悉的环境里,小孩不敢哭闹,他眼睛轻轻眨动,指头攥紧谭清明的衣服:“叔叔。害怕。回家。” “不回家,”谭清明重复道,“今天住在这里。” 小孩不敢再重复了,他不自觉感受到危险,两只眼睛全都睁开,黑芝麻似的瞳仁圆鼓鼓的,压根不肯闭上:“害怕。不敢睡。回家。叔叔。求你了。” 小孩的声音藏着压抑不住的哭腔,谭清明揉揉小孩的脑袋,低声道:“给你唱首歌吧。” 在黯淡低沉的暗色里,在宁静深邃的夜空中,谭清明唱起唯一熟悉的童谣,小孩在他的安抚下陷入迷茫,脑袋垂在谭清明胸前,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贴在小孩胸口的太极双鱼图吊坠轻轻震颤,发出莹润白光,谭清明胸口那个感应到了,它同样嗡鸣几声,似乎在回应对方。 一个小时之后,谭清明轻轻碰了碰小孩,确认小孩彻底睡熟,不会再惊醒了,他悄悄爬起身来,将拉住他衣服的手指挪开,摸到胸口时触到潮气,不知什么时候被哭湿了一块。 谭清明站起身来,将附近的被褥向上扯动,给小孩从头到尾盖好,不让凉风渗透进来。 他最后回身看看,出去后小心翼翼关上房门,将声音隔绝开来。 张雨霖一直守在门口,等到谭清明出来,她才将手里的合同递过去:“谭先生,这是我们福利院接收小孩时签署的合同,您看没有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第20章 这合同谭清明看过几遍,在最后签上名字,递回给这位年轻女孩:“张老师,麻烦你了,今后这小孩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张雨霖叹了口气,跟着谭清明并排向外面走:“谭先生,小孩已经四岁了,对熟悉的人已经有了记忆,对熟悉的地方也有了情感,在这时候把他送到陌生的地方,对小孩来说伤害是很大的。如果实在不能照看小孩,能不能有其他的办法呢?送到我们这里,不是一劳永逸的选择。” “张老师,这件事我考虑过了,”谭清明道,“我没有想过一劳永逸,只是有种种因素限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你说你是小孩的叔叔,那小孩的父母在哪里,你知道吗?现在还能找到他们吗?” “找不到了,”谭清明摇头,他想到了冰天雪地之中的襁褓,还有那位无名无姓、不知所踪的女孩,“即使能够找到,父母应该也不会认他,等之后他年龄大了,自己也有意愿的话,希望可以找到合适的家庭,让他被领养出去。” “谭先生,那你能不能......” “我做不到的,”谭清明道,“张老师,我自己生活已经很艰难了,没法再负担一个孩子的生活,将他送到这里,能有饭吃能有水喝,不至于在外面风餐露宿,是现阶段的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好吧,”张雨霖点头,“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有机会的话,你还会回来看小孩吗?” “不会,”谭清明道,“张老师,还有件事想要拜托给你。不知你会在这里工作多久,如果之后你要离职,请把这件事告诉新入职的老师。虽然我签了这份合同,但拜托你们将这份资料封存起来,不要让边随安看到。如果以后小孩慢慢长大,询问你们他是从哪来的,请告诉他他就出生在这里,不要透露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这、这怎么行?” “他现在年龄还小,只有三岁多还不到四岁,在成长的过程中还会遇到很多事,将我完全忘记也是正常的,”谭清明道,“为了不影响他的成长,请尽量弱化我的存在吧。” 谭清明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他记忆力特别好,笃定有我这个人的存在,就请转告给他,我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家,今生不会再回来了,他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我。” 张雨霖被他的冷酷震惊到了,劝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出福利院,背影越来越小,直到融入黑暗。 “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你这么大个大块头,哭成那个谁,叫什么来着,林黛玉!对!林黛玉,哭成林黛玉那样了,算怎么回事呀,”苍小京坐在桌上,从旁边纸盒子里抽出纸巾,一张张送到蟒天南面前,“好了没好了没,行了吧行了吧,一会部长回来,看你哭的肿成这样,非把你揍成猪头不可!” 地上散落满地的纸巾团,每一张都被卷成小球,丢的到处都是,蟒天南这样一张如假包换的农家硬汉脸配上淋漓不断的泪珠,实在违和的令人看不过眼。 苍小京跳到蟒天南膝盖上,仰脸看着对方:“可以了吧,可以了吧,哭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拜托你歇一歇吧,我看你哭都看累了。” 自从被苍小京带回出租房里,蟒天南就开始默默垂泪,他倒也没有哀嚎吵到邻居,就是紧紧攥着小孩留下的玩具,一会抹一把脸,一会摸一把眼泪,还不让苍小京收拾小孩的东西,而是将它们拢做一团,在面前摆成了龙门阵。 苍小京无奈,跳到床上与他并排坐着:“哎呀,真的是,你就是没有偷看卿先生的生死薄,如果偷看到了,肯定不是现在这个表情。他前世真的超级厉害超级残暴哦,会把你做成蛇羹烤了,给你身上撒上孜然酱料,几口就把你吞掉......” 苍小京在这边讲述的绘声绘色形神兼备,那边的门板吱呀一声,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场雨,谭清明走进房间,脚下积起一汪水涡。 外套全部被浸透了,黑发一缕缕贴在颈上,沿锁骨向下淌落。 苍小京顿时噤声,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车里明明有伞,谭清明还是被浇透了,他走进卧室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 苍小京摸进房间,蹲在椅子上嘟囔:“部长,记得换衣服嗷,穿这些睡一夜的话,转天会生病的。” 谭清明摆摆手,失忆旁人不要打扰。 苍小京退了出去,和蟒天南坐在外面面面相觑,时针走过了一个小时,谭清明从卧室出来,身上换好干爽的衣物,行李箱也拎出来了。 他眼圈微微泛红,不知是被雨水蛰的还是因为别的,苍小京扭过头去不忍询问。 “天快亮了,”谭清明道,“我买好了车票,等天晴了就走。这些东西......” 没等他说完,蟒天南张开双臂,拢住那些玩具:“不要。拿走。留着。” “你要留着它们?” 蟒天南连连点头。 蟒天南平时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听话的不能再听话了,好几年都遵循谭清明的要求做这做那,几乎从来没提出过反对意见,也正因为此,蟒天南非留着小孩的玩具做个念想,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就带着吧,”谭清明道,“我房间里那个多余的行李箱拿给你用,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再哭了哦。” 第21章 蟒天南连连点头。 几个人等到天亮,在离开这座县城之前,不约合同又去了一次西山福利院,但是没有靠近,而是在外面远远看着。 虽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三层小楼,但据说前一任院长与市里高层关系不错,定下了这么个依山傍水的地方,虽然远离市区,但周围山花烂漫碧草茵茵,环境称得上美观了。 谭清明在车里摸索,找出一盒上任车主留下的烟丝,拿起一根放进口中,含了一会却没有点燃。 他默默品尝烟草的味道,直到它彻底消失。 十分钟后,他开动车子离开这里,把房子退还给房东,又将租来的车退还给租车行,抹掉这里存在过的痕迹。 蟒天南虽然说要拎着小孩的玩具,但他可能受刺激太大,没等从车上下来,就化为比手指还短还细的一条,蚊香似的缠绕上来,圈在了谭清明的脚踝上。 小腿凉丝丝的,像被一块寒冰按在上面,谭清明弯下身体,轻触蟒天南的脑袋:“他怎么了?” “他冬眠啦,”苍小京道,“蟒天南灵智未开,还保留原来的生活习性,需要通过冬眠来恢复体力的。修成人身之后不用像以前冬眠那么久了,但是每年冬眠个三五天都是正常的,他这几年一直没有冬眠,这时候把小孩送走了,他心里放下一块石头,估计就冬眠了吧。” 化为小小一条的蟒天南通体白皙,鳞片精致漂亮,似敦煌雕像上的壁画,美的不似凡品。 “小京。” “哎,怎么啦部长?” “为什么你的原形没有他漂亮?” “部长!”苍小京跳脚,“我们有物种隔离!那可能会一样吗?再说了,我在啃齿动物里已经是大帅哥了!” 谭清明笑了。 因为蟒天南缠在他脚腕上,苍小京站在他肩膀上,谭清明只买了自己的票,坐上了通往南方的绿皮火车。 坐在列车上离开县城的时候,这里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渐渐消失,连着他都仿佛被抹除了。 谭清明靠在车窗上,一路颠簸向前,绿皮火车上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刺鼻的泡面香涌进鼻间,他在车轮接触地面的碰撞声中,渐渐沉入梦乡。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前世,曾经经历过的一幕幕如同画片,在眼前飞速闪过。 可惜经历过一场轮回,许多感情都追溯不起来了,即使一切都是自己亲身所感,身在其中的时候痛彻心扉,可现如今换上了这具身体,来到了现在这样的世界,眼前的走马观花都成了秒梦泡影,他坐在影院的最后一排,看着幕布上的画面换了又换,曾经用尽全力去追逐保护渴求期盼的东西,都成为了沧海一粟,如同大海里的一朵浪花,在历史书上留下简短的一行。 夏日的南方不可避免的进入了梅雨季,淋漓雨露从天而降,在地上积成溪流。 南方的热是满载潮气的气浪,谭清明刚下车便感到湿热,他脱掉外套,点了点睡的七荤八素的苍小京:“小京,我们去哪里拜访卿先生?” 苍小京蜷成一团,拿尾巴包住耳朵,不愿听到外界的呼唤,谭清明连着叫他几声,它才打个哈欠,慢悠悠把自己拽起来:“嗷.....部长,拿出日历看看。” 谭清明拿出手机,点开日历:“农历七月十四。” “那还得再等一天,”苍小京道,“农历七月十五晚上十二点整,在芳泉路公交车站三岔口挂上一只风铃,风铃被风吹起响动三声的时候,会有一辆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在站点停靠,到时候坐上去就可以啦。” 即使是谭清明这样没听过几个恐怖故事的人,听到这寒毛都竖起来了:“必须要这么做么,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当然没有啦部长,”苍小京道,“卿先生是主管生死薄的仙人,没法化为人身在人间行走,但你这一世拥有人身,想要和他见面,坐上渡魂车就可以去见他了。不过不要怕哈,除此之外就什么了,我和蟒天南陪你一起,害怕的话就抓紧我们。” 谭清明沉静下来:“好,今天还有些空闲时间,我们先去租房吧。” 他预感到会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便将租房合同签到了一年,这个房子是个小小的一室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足够他独居一段时间。 第十章 割舍不下 将自己安顿下来之后,谭清明去寄了钱、换了衣服、买好风铃,在农历七月十五当天夜里的十二点整,出现在了芳泉车站。 芳泉镇历史悠久,景色秀美,因着气候宜人,整座小镇都布满娇花碧草,目之所及郁郁葱葱,满是江南水乡的感觉。 可即使是这样美丽的小镇,在农历七月十五的晚上,也是凄凄惨惨冷冷兮兮,整条路上空无一人。 白日里下过一整天的雨,路上满是坑坑洼洼的水涡,空气中溢满黄纸烧焦后的味道,空气中的白烟一浪接着一浪,熏得人睁不开眼。 谭清明站在公交车站牌下面,深夜的冷风灌入身体,外套被吹的漂浮起来。 那只小小的风铃挂在站牌延伸出的长钩上,外面冷意不绝,风声狂涌,这铃铛却像被什么东西拴住了喉咙,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来到这里之前,谭清明就检查过几次了,这铃铛绝对是可以正常出声的,那么它现在还没有出声...... 在浓稠的夜色之中,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 第22章 从外表看去,它就是一辆市面上常见的公交车,白天会在街道上四处穿行,接走许多来来往往的游客。 公交车外面贴着广告,都是什么金融理财上门服务一类,还有许许多多的磕碰伤,以及被玩闹的小孩划过的痕迹。 车厢里空无一人,驾驶室里更是空空荡荡,这辆公交不知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前进,在芳泉路站牌那停了下来。 啪的一声,后排乘车专用的大门打开了。 即使没有上去,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意。 那凉气与天热时打开空调带来的冷感不同,也与蟒天南平时盘踞在身上时的凉意不同,这是一种莫名的冷,它穿透身体进入骨髓,明明是艳阳高照的七月天,却有了被剥光衣物、丢到北极的触感。 深夜无人的街道上,一辆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停在路上,向谭清明打开大门。 疾风扫过,风铃纹丝不动,哑火似的耷拉着,空荡荡的驾驶室像被什么拍了一掌,前方的鸣笛“嗡”的一声,发出短促叫声。 仿佛在催促着他。 谭清明纹丝不动。 藏在口袋里的苍小京从他站在这里开始,就再没有发出声音,似乎这条路对这些精怪来说有巨大的威慑,将它们压制的结结实实,没法探出头来。 不知等待多久,又一阵疾风掠过,那只风铃似被注入灵魂,不甘不愿飘了起来,咚咚撞了三下。 叮——叮——叮—— 寂静的夜色中,这声音格外刺耳,好似玻璃划过铁皮,绽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谭清明深深吸口长气,拉住车边扶手,抬腿迈了上去。 他坐在了最后一排。 在他坐定的一瞬间,那扇车门“咔”的一声,自动合了起来。 公交车像是喝醉了酒,在路上摇摇晃晃,向着郊外开去。 谭清明对南方的地理位置不太熟悉,再加上这天晚上情况特殊,路边灯火没有几盏亮的,这座小城像被吞入巨兽之口,浓稠黑暗如墨,汹涌满溢而来。 他拿出手机,想试着找找定位,可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自动开启了飞行模式,即使他恢复通讯,网络还是登录不上,信号灯年久失修似的,发出咯吱碎响。 他摆弄几下手机,见什么都没法操作,只得将它放回口袋。 苍小京在口袋里蜷成一团,脑袋牢牢扎进胸口,谭清明摸了摸它的脑袋,往常叽叽喳喳的小东西难得窝在那里,无论谭清明怎么呼唤,动都不动一下。 估计将毛绒玩具塞进口袋,都没有它那么听话。 好歹它还是温热的,在这样空无一人的夜色里,有这个暖和的小东西陪伴,连恐慌都减退几分。 公交车先是慢慢悠悠前进,每到一个站点都停下开门,像是在等待什么,到后来车子越开越快,车门也不再打开,它过山车般开上车顶,一路风驰电掣,像是在赶往未知的终点。 在到达顶端的一瞬间,谭清明紧紧闭上双眼。 公交车自山顶落下,坠入山顶下方的湖泊,这一片是个天然的瀑布,附近崇山峻岭巍峨苍茫,美景令人沉醉。 车头闯入湖中,如游鱼入海,没有一丝声响,连水花都没有溅出。 谭清明双手抱头,脑袋压上膝盖,狠狠吸一口气,迎接扑面而来的窒息。 可潜意识里已经过了好几分钟,身上没有潮湿水意,口鼻也没有湿气,他缓缓睁眼,窗外星河驶过,圆点似的星星如同芝麻,散落在浩瀚无边的夜色里。 一时间分不清虚幻与现实,谭清明坐直身体,隔着玻璃向外望去。 星河中烟雾缭绕,身着白衣的美人在大摆宴席,在凡间听不到的乐声在此浮现,鲜花美景美食美酒摆满桌面,即使隔着浩渺银河,都能嗅到芬芳香气。 此情此景实在远超人的认知,谭清明怔怔望着,忘了今夕何夕。 片刻之后,鲜花美景抛却在后,眼前景象大变,面前出现一口巨大铜锅,里面蒸腾出层层热浪,不知什么东西在油锅里熬炸烹煮,烧出阵阵惨叫。 那声音嘈杂凄厉,令人不忍闻听,谭清明还没反应过来,星河从眼前消失,这辆车竟然踏入平地,停在了一座苗家小寨似的院楼前。 这座院楼看着有三层来高,主体颜色偏红,四角挂着数个风铃,随着风声簌簌响动。 足有两人高的大门上挂着一只火焰状的蝴蝶结,门扉左右是龙凤形状的门纸,前面站着一位身着旗袍的女子,她似乎在那里等了很久,此刻正百无聊赖吞云吐雾,头顶的金钗摇晃摆动,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小鸟。 公交车停在院楼前面,车门砰一声打开,吸引了那名女子的目光。 她走上前来,身材凹凸有致,白皙长腿随着旗袍起落摇摆,谭清明坐在最后,都能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香气,那不是植物的草木香,而是动物腺体与精油混杂而来的味道,如果是常人靠近,肯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起来。 那女子倚在车门旁,长长嗅一口烟枪,嗓音低哑缠绵,媚骨浑然天成:“贵客总算到了,卿先生在此等候多时了。贵客请下车吧,随我一同去见卿先生。” 没等谭清明说话,他的口袋挪动几下,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冒了出来,苍小京从谭清明口袋里弹出,在座椅上弹动几下,跳到那女子胸前:“胡飘飘,你又半夜三更出来吓人啦!” 第23章 胡飘飘酥胸半露,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仓鼠给自己找了个最舒适的地方,就夹在她沟壑之间,她倒也不气不恼,烟枪向下微动,对苍小京吹了一口:“小仓鼠,几年不见胖了一圈,部长把你养的不错嘛。” “我也帮了部长很多忙呢!”苍小京挺起胸膛,“多吃点是应该的!” “呵呵,”胡飘飘笑道,“那条灵智未开的大蟒蛇呢?等你再长胖几圈,就会被丢进肚子当甜点了。” “胡说!蟒天南才不会呢!他现在缠在部长身上冬眠了,估计过几天才会醒吧。部长!部长下来吧部长,我们到啦!” 谭清明这才站起身来,抓住扶手走向地面,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时,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背后车门关好,向着来时的方向开去,隐没在烟雾之中。 谭清明活过两世,自认为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了,可坐上无人驾驶的公交来到这种地方,也算是意料之外的体验了。 “这是哪里?” “卿先生所居住的这片领域叫做混沌阁,是阴阳两界交接之所,”胡飘飘在前面带路,带他们走进大门,“你们过来的时候穿越星河,看到的种种景象便是六道轮回的幻化,如今的人界和以前可不一样咯,贪念太多诱惑太重,大多人沉沦在欲望之中,生生世世难得解脱。卿先生隔三差五便要和我们抱怨,说维系这因果平衡越来越难,现下总算有你这位帮手到来,他说不定有多开心呢。” “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谭清明道,“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懂术法也不会变化,力量连苍小京和蟒天南都不如,如果让我在人间做份工作,养活自己不算麻烦,但如果做什么维系平衡的.....抱歉,我不知道从何下手。” “先别忙着拒绝,卿先生都会教你的嘛,”胡飘飘带他们走过长廊,走到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门前,“到了,卿先生说不用敲门,来了直接进去就好。” 谭清明还没反应过来,胡飘飘探出长长的指节,在门上轻轻推了一把。 这栋看上去重若千斤的大门向后飘开,牢牢贴在墙上。 一位俊美男子坐在办公桌后,桌上有一条长长的卷轴,卷轴边缘向着左右两边摊开,全部垂在地上。 桌上有翻倒的墨笔砚台,有很多字写到一半,剩下的都是乱涂乱画,墨点大小不一,散的到处都是。 胡飘飘摇头:“啧,又睡着了,他打ps5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睡着呀。” 谭清明不知道该先惊讶于哪一点:“这里.....也有ps5吗?” “这里没有,人界可是有的,”胡飘飘道,“我们道行不够,卿先生倒是可以往来三界,去哪里都自如哦。” 话音刚落,卿先生像是被吵醒了,他伸长双臂,来了个大大的懒腰:“唔——睡了一觉可真舒服。唔,你来了。” 卿先生放下墨笔,站起身来。 他绕开这张阻碍视线的办公桌,站在谭清明面前。 他身量不高,堪堪与谭清明平行,一头乌黑墨发如水淌落,在地上如游龙蜿蜒,向远延伸而去。 谭清明活过两世,也没见过这样风采俊秀的人。 他身着一袭青衫,外面绣着青竹图案,袖口坠着一柄长扇,随动作轻轻摇摆。 倒不是说他五官长得多么标致,而是气质超群,有种华贵之美,身上不沾凡尘,没有香味没有臭味,触上去没有实体,像碰到一团空气。 他明明站在这里,咫尺之近却又天涯之远,令人不忍亵渎。 他有双琥珀翡翠似的眼睛,瞳仁小到忽略不计,看着人时勾魂夺魄,如同一座深渊铸成的黑洞,将人溺毙其中。 眼睛被一双手盖住了。 “不要盯着卿先生的眼睛,”胡飘飘挪动掌心,擦过谭清明的睫毛,“卿先生只需扫过一眼,就可以勾魂夺魄,你一直盯着他看,是想脱离人身吗?” “用人界的寿数来看,”胡飘飘道,“部长才只有十六岁呢,卿先生不要欺负小孩子哦。” “这可不是欺负,只是看看他的品相,”卿先生以扇遮面,轻轻摇摆两下,扇面上空无一物,只余一对月牙似的桃花眼,“至情至性,坚不可摧。至纯至真,刚不可折。活过两世若还不能离相,只会徒增烦扰。谭清明,随我来吧。” 卿先生带着他们走过长廊,穿过数个房间,向最里面的会议厅走去。 整片空间鸦雀无声,谭清明的脚步扣在地上,传来哒哒轻响。 卿先生的长发拖曳在地,簌簌轻刮地面,可那一头墨色毫无脏污,仿佛蘸进墨水池的毛笔,在水里轻柔滑动。 靠近会议室时,中央大门从中间打开,里面是一座石台,一柄长长的剑刃插在石上,那柄锋刃锐利如刀,里面似有精魂,随风声震颤不休。 “混沌,”卿先生站在石台下方,“时辰已到,你的主人来接你了。” 那名为“混沌”的刀似有感应,兴奋舞动起来,内里游魂几乎肉眼可见飘动,随心情翩翩起舞。 “去吧,”卿先生道,“它一直等待着你。” 胡飘飘拍了拍谭清明的肩膀,示意他走上前去。 谭清明踏上一步,那石头台阶咔的一声,裂出几道斑纹。 见卿先生和胡飘飘都没有出声,谭清明就也不再多想,他上前几步,握住了混沌的刀柄。 第24章 在握住剑柄的一刹那,那柄长刀停止颤动,牢牢杵在那里。 谭清明向外用力,那剑刃纹丝不动,没有回应的意思。 “心念合一,魂魄系于刀锋之上,”卿先生道,“不要想着怎么拔出来它,想象挥舞着它,与它融为一体的样子。” 谭清明绞尽脑汁想象,两手牢牢握住剑柄,可剑柄纹丝不动,如同一块巨石。 “想象你放心不下的东西,”卿先生道,“现在你触碰了它、得到了它,你不再担忧惧怕、惊恐慌张,你来到幻想中的世界,见到割舍不下的人。” 一道身影骤然跃入脑海,转瞬之间天地变色,再睁眼时石块松动,混沌被牢牢捏在手里。 第十一章 好好修行 石子碎渣散落满地,那柄刀如有形体,紧紧黏住手指。 “混沌能劈开阴阳两界,斩杀无法转生的怨灵,”卿先生道,“抬头看看我们。” 谭清明抬眼望去,胡飘飘优雅立在那里,额间却显化出一只白狐,那白狐在她两眼上方,像是一块贴纸,与她黏在一起。 挤在她胸前的苍小京也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即使仍是兽形,额间也有了小白仓鼠的纹贴。 卿先生摇晃纸扇,翡翠似的眼睛轻轻眯着,他额间光滑一片,什么都没有出现,但谭清明却觉得他的眼睛不再那么摄人心魄,自己似乎有了些抵御能力,不会轻易被撼动心神。 “契约已成,你今生的使命就此开始,”卿先生道,“好好修行吧。” 话音刚落,卿先生起身向外走去,谭清明注意到四周墙壁闪烁的画面,忍不住道:“卿先生......这些是什么?” 谭清明能认出的只有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可除了地图之外,还有一片片或黑或白、或紫或绿的图案,他记得自己之前进来的时候,四周都是白色的墙壁,可在他拔出混沌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那些地图似是活体,上面爬满涌动的浪潮,有时候浪潮聚的多了,那一块区域会标出红色,头顶的显示屏会弹出警告,旁边那些区域黑浪不多,零零散散飘动开来,那片就是绿色的,显示屏上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出现。 卿先生累了,长长打个哈欠:“胡飘飘,你来给他解释。” 胡飘飘走上前来,在红色区域之间摸索,最后触到一块:“人界有人界的地图,灵界有灵界的地图。这些标红的区域是怨灵的聚集处,就和人类是群居动物,喜欢聚集起来生活一样,怨灵也喜欢阴暗潮湿、无亮无明的居所。你带着两世的记忆,应该知道念力是非常强大的东西,如果某处地域负面的怨念太大,就会吸引怨灵聚集此处,在怨灵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山崩地裂地动山摇,将这压力释放出去。” 谭清明四处看看,只觉得这红色区域无休无止,像是没有尽头:“可是并没有看到新闻报道中.....有这么多地震或是海啸发生。” “因为有‘镇山石’呀,”胡飘飘笑道,“人界可是六道中最适合修行的场所,你们人界有很多德高望重的修行者,他们修行到一定程度,就会打开天眼看到这些,他们会自愿抛弃肉身,化为镇山之石镇守一方,镇压那片区域的怨灵。有时候你们看到新闻上某某人物突发疾病或是遭遇意外离世,并不是那个人的寿数到了,而是他们的魂灵自愿离体,守护某片地域。” “只要修行够了,就可以做这个‘镇山石’吗?” “当然不是,”胡飘飘伸出葱白的指头,轻轻摇晃两下,“与那个人修行的程度、寿数的高低都有关系。有些人累世修行已修出慈悲,甘愿不上天道,留在人界教化众人。有的人累世杀孽造出重重恶业,今生痛改前非,甘愿以己身偿还罪孽。但是无论哪种,都需要他背负的怨念或念力与怨灵的力量等同,如果远远超过怨灵的力量,那就是杀鸡焉用牛刀,如果远远小于怨灵的力量,那就根本镇压不住这些。” “那我们要做的是......?” “我们只是辅助嗷,主要的工作还得部长来做,”苍小京支起耳朵,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部长每天都要来看看这个屏幕!如果哪里发出警报,部长就要过去看看。在怨灵还没有聚集到某个量级之前,提前过去将它们驱散,让它们各自去各自的道,就能避免很多麻烦啦。到时候你就站在石台中央,默念你想要过去的地方,就会被传送到那里啦。” 谭清明握紧手中的剑柄:“......好,我明白了。” “那就回去睡觉吧,”卿先生站在那轻轻摇晃,脸色比进来的时候还要苍白,“好困呐,到底是谁发明的007,根本不是人干的工作嘛。” “卿先生,您也不是人类呀,”胡飘飘苦笑,“好了,现在部长来了,您的工作被分担一些,之后就不会这么累了。” 卿先生哈欠连天,敷衍点头,他们刚想转身,会议室的大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跑了进来,她穿着一身中式旗袍的改良装,踩着一双吱吱呀呀的兔兔鞋,脖子上挂着一串沉甸甸的长命锁,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白气的汤药,哒哒哒哒跑了进来。 “卿先生!” 那个女孩的嗓音脆生生的,走动间裙尾摇摆,脖子上绒毛舞动,衬得她晶莹剔透玉雪可人,格外惹人怜惜。 可是卿先生看到她却像是看到了怪物,连连往胡飘飘身后躲:“胡飘飘,挡住她,你帮我挡住她!那碗药黑黝黝的,里面还有蝎子的尾巴!呕,太可怕了,五毒俱全!” 第25章 胡飘飘哭笑不得,挡在小女孩面前:“好了好了白萌萌,今天卿先生表现还不错的,既没有消极怠工,也没有睡上一天,我们就饶他一天吧,好不好?” “不!可!以!”白萌萌跺脚,将那碗药举的更高,“一天都不许断!卿先生太不乖啦!” 胡飘飘肩膀轻颤,憋笑憋的辛苦,“卿先生,来看看吧,您被这两三岁的小丫头说不乖了,怎么办呢,您要乖乖听话吗?” 卿先生愁眉苦脸探出脑袋,翻开纸扇挡住面容,不愿和白萌萌对视。 白萌萌不依不饶,仗着身体优势两三下闪了过去,抱住卿先生大腿:“卿先生让我听听。” 卿先生实在躲不过去,无奈半跪下来,白萌萌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脖颈,贴在他胸口闭上眼睛。 她的眉心显化出一只白毛刺猬,那个纹身状的图案晶莹剔透、忽明忽暗,几秒钟后就消失了。 “不可以哦,”白萌萌摇头,“卿先生的能量消耗太大,还是很疲惫的,这碗药一定要喝。” 这下再也推脱不得,卿先生捏住鼻子,向上仰头,闭眼灌了进去。 白萌萌满意点头,总算分出一点目光,看向走在最后的人:“呀,部长来了!” 没等谭清明反应过来,白萌萌迈着短腿跑了过来,抱住谭清明大腿:“部长,抱抱。” 谭清明有一瞬间的幻视,这个抱住他大腿的小孩,让他想到了另一个小孩。 “部长,抱抱呀,”白萌萌张开两手,踮起脚尖,“我太矮了碰不到你,把我抱起来呀。” 谭清明鬼使神差弯腰,将小女孩抱了起来。 白萌萌被抱起来的一瞬间,抬手搂住谭清明后背,贴上后者胸口。 在那一瞬间,谭清明被穿透了。 第十二章 十二年后 他抱住的仿佛不是女孩,而是一只毛茸茸的刺猬,这刺猬背后的白针向外拉长,直直穿透胸口,刺出无数孔洞,寒风呼啸向内卷来。 短短几秒过后,这种感觉消失了。 他保持刚才的动作,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白萌萌仰头看他,脸颊鼓成小团:“部长,你这里空荡荡的。” 她伸出肉肉的小手,贴在谭清明胸前:“你要把它填满,不把它填满的话,怨灵会住进来的。怨灵住进来了,你就回不来啦。” 谭清明怔怔站着,半天没有动作,连说话的声音都丧失了。 片刻之后,白萌萌被抱走了,胡飘飘将她抱进怀里,按进棉花般的胸口:“好了,小东西,回来吧,看你把部长吓的,三魂七魄都溜走喽。” 苍小京的位置被挤占了,它气鼓鼓冒出头来,在胡飘飘头上助跑几步,跳到谭清明肩上:“回神啦部长!该工作啦!” 谭清明清醒过来。 几个人一起走向外面,谭清明跟在最后,手里握着刚刚拔出来的长剑,只觉得这一切犹如幻梦,似假还真,秒梦泡影一场,已然辨不清了。 苍小京贴着谭清明的耳朵,探出小小的爪子,挠动后者头发:“部长别怕!我们会陪着你嘛。你现在肯定不习惯啦,毕竟你这两世都在人道,虽然人们都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但要让他们真变成猪了,肯定跑的比谁都快!” 谭清明扶额:“......不会比喻的话可以不比喻的。” 苍小京揉揉脑袋:“好吧好吧,毕竟我好几年没看情商书了,里面的知识都忘光了。不过,部长你放心吧,虽然现在还很迷糊,但是等时间长了,慢慢就理解并适应啦。看看外面的浩瀚星河,还有很长的路在等待你呢。” 谭清明闻言定住,看向窗外的星河。 星河浩渺无边,亘古不变,向它们探出手去,只会握住虚无的碎片。 万古苍茫、白驹过隙,不过弹指一挥间。 .......... 十二年后。 夜晚的风徐徐吹来,西山福利院依山傍水,空气都含着淡雅的芬芳。 边随安靠在天台的石台上,凝望无边无际的星海,他探手往远处伸去,淋漓月色如同迷雾,将他挟裹其中。 这里刚刚举办过一场小型烧烤聚会,是福利院的几个大孩子出力组织,小孩子们紧跟着参与进来的。 主要的准备工作是边随安做的,那天食堂阿姨下班很早,将案板和肉块都留在了桌上,边随安常年在食堂帮忙,练成的一手刀功厨艺炉火纯青,阿姨经常调侃说如果边随安不肯念书,她就给他投资一家店专门炒菜,肯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边随安笑笑没有答话。 他做饭并不是因为喜欢福利院的孩子们,更不是因为对美食有什么追求,从他有自理能力开始,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和旁人不太一样,某些方面比旁人脆弱,某些方面又比旁人结实,在他真的动怒乃至动了杀机的时候,他可以轻松捏碎石块、掰弯钢管,可大部分时候他并不强壮,他不爱吃饭不爱睡觉,身形比同龄人薄弱,有时候半夜醒来去洗手间开灯,都能看到镜子里白惨惨的一张脸,乍一看惹人心慌。 只看到自己还是好的,有时候身边会出现身着白衣或是身着红裙的女子,它们飘荡在半空中,有的轻轻抚他的脸,有的对他哭诉生前不幸,有的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窗边默默看着,待太阳升起时就消散了。 除了轻飘飘的女子外,有时还会出现奇形怪状的生物,两个头的四个爪的五个鼻子六个嘴的,在山海经里出现过的远古传说会以黑影似的形象出现在身边,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会吓的不敢睡觉,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睁眼扛到天明,可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渐熟悉了这些杂音,知道它们只能在耳边絮叨,没法对他造成实质伤害,慢慢便接受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甚至可以面不改色穿过幻影们的“身体”,径直去做想做的事情,只是有时候现实与暗影之间像竖着一条虚线,他有时触碰这边,有时又穿越那边,会有世界颠倒、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感觉。 第26章 这也是他喜欢上做饭的原因。 在洗菜、切菜、炒菜的过程中,他可以让刀刃接触案板,发出砰砰的敲砸声,他可以听水流划过菜叶,在盆子里叮咚作响,在这种时候外界的一切都可以屏蔽,整个世界只留下自己,可以静静和自己说话。 就比如现在,他靠在天台上,仰望万里无云的星空,试图触碰到它。 他不敢坐在躺椅上,因为无论那个躺椅有多么结实,都会在他躺上去的一瞬间断裂,让他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年龄增长,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比如......他永远是人群里最倒霉的一个。 明明是一马平川的大路,走过去莫名其妙摔在地上,摔破手脚都是轻的,骨裂都是常有的事。 切菜时明明已经小心再小心了,还是无缘无故切到手指,平常人把手指放在唇间含住就能止血,他要流血不知多久,才能渐渐止住。 睡觉时头顶掉下瓦片、坐在椅子上椅子脚断开、洗澡时突然停水、努力复习还是很难通过考试,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眼看着一批批的孩子被领养出去,进入了正常的家庭生活,很多时候连身有残疾的孩子都会遇到爱意满满的父母,而他手脚健全、智力也不算低下,还是没人愿意将他带走。 他在这里很难获得友情,因为每当他和旁人熟悉一些,身旁的人就会被领养出去,其余的没有被领养的年龄长了,有了作威作福的架势,看他平时独来独往谁都不理,就想收他做小弟留在身边干活,在他拒绝几次之后,他就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时不时就想教训教训他,好能树立自己的威风。 夜色深邃,凉风吹过树梢,溅起沙沙鸣响,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伴随酒味,从楼梯游荡上来。 第十三章 略施小计 不需要听到这个人说话,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就知道来人是谁。 来人是刘文超。 比边随安还大上两岁,算是现阶段整个福利院最大的孩子,院里对刘文超的传闻很多,有人说这人并非没有父母,反而父母都是高官,这人是因为父母落马前怕他受到牵连,送他来这里避避风头;还有的说并非他父母落马,而是他自己不学无术,每天在外面招猫逗狗、坑蒙拐骗,甚至碰了些不该碰的东西,父母只有他一个小孩,实在不忍心将他送进看守所改造,也不放心将他送去国外,便在福利院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人,将他送来这里参加真实版“变形记”了。 无论院中的风言风语是怎么传的,刘文超都没有澄清,反而借着这些“威名”收了一堆小弟,院里的孩子大部分还青春年少,处于中二病泛滥的时期,他们视刘文超为大哥,跟在他背后鞍前马后的伺候,刘文超过惯了耀武扬威山珍海味的生活,来到这清汤寡水鸟不拉屎的福利院里,可给他难受坏了。 边随安知道自己厨艺不错,即使他不想表露,这名声已经在福利院传的广了,刘文超不止一次明示暗示,想让边随安给自己多开小灶,边随安都不同意,刘文超便开始三天两头的找边随安麻烦,进房间时头顶翻下来的水桶、鞋子里莫名出现的石块、宿舍床上总被泼上的莫名的污渍..... 边随安都忍下来了。 他并不是心胸宽广的人,只是每次想要动手,心里都有一个声音会告诉他“不准动”。 他已经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记不清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容貌如镜花水月,遥遥飘荡在半空,无法碰触到它,甚至连五官都模糊不清。 但他知道,那个人不允许他伤害别人,如果他伤害了别人,那个人会很生气,甚至不愿意原谅他。 可他为什么要在意那个人的看法? 无论那个人是谁,将他丢在福利院里,就是不想要他了吧。 边随安捏住酒瓶,指头轻轻用力,那酒罐如同脆生生的塑料,挤压成为残片。 他知道刘文超是喝多了偷偷跑上天台醒酒,他不愿和对方有交集,握住椅子向后挪挪,坐到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 他不愿和对方有所接触,可惜对方却不愿意放过他。 刘文超眼前都是酗酒过度的黑雾,他摇摇晃晃挪动过来,摔在边随安对面的椅子上。 桌上只剩残羹冷炙,被油糊住的羊肉冷塌塌的,黏腻混在一起。 刘文超在桌上拨拉几下,拽出一只没人啃过的烤羊腿来,张大嘴咬了一口,呸呸便吐了出去。 “什么狗屁东西啊,这么难吃,”刘文超拧起眉头,高抬下巴,“去,给我泡点花生,再拿一碟毛豆。” 边随安隐在暗影之中,对在一切充耳不闻,将刘文超当成空气。 刘文超站起身来,踉跄向前几步。 这人长得高大威猛,身上肌肉是常年练习拳击的结果,连骨头都硬邦邦的。 “喂,”刘文超站在边随安身边,如同一堵高墙,将人罩在其中,“老子在和你说话,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什么都听不见?” 边随安收回视线,眼珠转动几下,停在刘文超脸上:“不好意思,听不见。” 他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倦怠到了极点,连说话都懒得出声。 刘文超握紧拳头看向四周,见天台上空空荡荡,他舔了几口嘴唇,挥起一拳砸向边随安。 只是他拳风舞动,挟裹煞气而来,耳边肩膀却骤然发沉,像是什么硬邦邦沉甸甸的东西,化为实体向下撞来,挂在他肩膀上。 第27章 “靠,什么玩意......” 刘文超那一拳没力气了,他浑身发痒,莫名站立不稳,探手摸摸脖子,只触到满手冷汗。 可那股阴冷挥之不去,后颈好似有人拿手轻抚,惹得他站立不安,频频向后望去。 “有人骑在你肩膀上,两手揪着你的耳朵,在和你做游戏呢。” 边随安打个哈欠,懒洋洋道。 “你......你说什么?” 刘文超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他拿手指向边随安,嘴唇哆哆嗦嗦:“我可告诉你啊,别在那胡说八道,少在那胡说八道,x的,你长了几个胆子......” “她叫你小宝,”边随安藏在暗影之中,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像是一块雕塑,倒悬在水波汪洋的迷雾中,“她在说,小宝快来,小宝快来陪我,小宝小宝,以前你答应过我,会和我一起长大,会陪我买漂亮衣服,买漂亮花花,我们会有一个大大的院子,会养好多猫猫狗狗,会生很多很多孩子,可是你食言了,我走之后一直都很想你,你为什么不来陪我,我明明去过你的梦里,去找过好多次了,可你不但不理我,还一直要赶我走,你让道士拿符咒烧我,那些符咒好痛啊,刻在我脑袋上了,好可怕好可怕——” 刘文超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吱吱呀呀说不出话。 边随安站起身来,他踏出黑暗,来到被灯火笼罩的光明下,他的声音尖利起来,像是被人掐住喉管,发出凄厉喊叫。 “小宝,小宝,我恨你,我要把你带走,陪我一起走吧,小宝,小宝,啊——” “啊啊啊啊啊啊——” 刘文超满腹的酒全散尽了,他啊啊啊啊的尖叫着,像一只被猫咬了尾巴的老鼠,疯狂往楼下跑,慌乱间撞翻食物酒瓶,折腾的天台一片狼藉。 咚咚咚咚的脚步越来越远,天台恢复了平静。 “切,无聊。” 边随安靠在天台旁边,站的久了不太舒服,他两手用力,支撑身体跳上台面,在半空摇晃双腿。 天台下是一片高地,这座福利院就建在高地上面,四周是郁郁葱葱的丛林,夜晚蝉鸣轻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它们一浪接着一浪,在身旁循环往复。 好无聊。 好无聊。 好无聊。 不知道该做什么。 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长风吹过,胸前的细绳晃动几下,小小玉佩向外甩动,在胸前打了几转。 边随安低下头来,两指捏住玉佩,轻轻摩挲几下。 这么多年,他不知摸过多少次玉佩,以致它最外层的光都磨灰了,两条鱼的尾巴被摸平了,只余光润的通透感。 他在这里形单影只,纤细的影子向外拉长,远处有一道身影凝望着他,那道影子似一团黑雾,很快便消散了。 第十四章 伏明先生 “伏明先生......” 被唤作伏明先生的“人”坐在福利院远处的山顶,他身着镶着金纹的黑衣长衫,面容英俊华贵,浓长眉峰下是一双弯弯的笑眼,笑起来顾盼生辉,连眼尾都泛着桃红的细纹。 他悬浮飘在空中,四周裹满黑雾,那些雾气若有若无,好似无形又载满怨气,可那些怨气并不敢靠近他,只是贪婪的围绕在他身边,汲取他的灵气。 伏明探出一指,向下轻轻弹开,黑雾们争先恐后降落在山顶上,幻化成无数人形,他们跪在地上齐齐磕头,身体打着摆子,控制不住的惊惶颤抖:“伏明先生,伏明先生,我们有了身体,有了身体,有了身体!感谢伏明先生!感谢伏明先生赐形!” 伏明摇晃掌心,不知从哪飘来一片黑云,规规矩矩拦在他的背后,让他靠在上面。 “我的力量只能让你们有‘形’,而不能让你们有‘神’”,伏明叹道,“只有形而没有神,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可无法在人间行走。” “那请问伏明先生......我们怎么才能有神?” “是呀伏明先生,我们在灵界飘荡太久,什么都吃不到也没有供养,肚子实在是太饿了,饿得承受不住,饿得痛苦不已,我们饿得太久了,实在是饿得坚持不住了,伏明先生!伏明先生!求求您,求求您,给我们指一条路,让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伏明先生!求求您了!” 伏明垂下脑袋,望着这些密密麻麻的人形,他晃动手腕,在虚空中抓来一把扇子,在指间晃动几下,敲在其中一人的脑袋上。 那人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伏明摇晃扇子,指向西山福利院的方向。 那人定睛望去,惊惶睁大眼睛,操作着还不熟悉的拳头揉弄眼角,怀疑自己刚化形便瞎掉了。 西山福利院与周围完全不同,它像一座绵延千年的坟墓,从里到外挤满黑色的魔雾。 不知多少双漆黑的手在福利院四周泛滥,还有许多暗影从远方奔赴而来,它们聚化成铺天盖地的长毯,悬挂在福利院天台的上方。 福利院四周被浪潮般的黑手覆盖,它们拼命向上探出,发出阵阵尖叫,想要握住一个人的脚踝。 那人顺着黑手望去,看到边随安面容的刹那,那个人捂住双眼,像是吸血鬼被阳光给蛰杀了,他倒在地上凄厉叫唤四处乱蹬,青色火焰从他头顶燃起,一路向他脚下烧去,他被烤的浑身发麻、痛楚不堪,没多久便尖叫着化为灰烬,连块骨头都没剩下。 第28章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纷纷把脑袋磕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了。 “你们这点煞气,也给直视杀星的眼睛?”伏明笑了,扇面翻转几下,荡出缕缕清风,“杀星的业障足以震天撼地,令日月黯淡无辉,岂是你们能触碰的?” 那些黑压压的脑袋盘在地上,一个挤着一个,鹌鹑似的蜷缩在那,连气音都不敢冒出一声。 “这样的煞星都能轮回转世获得人身,可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阿卿的力量越来越小,维系生死薄的灵力岌岌可危,身形也越来越孱弱了。” 伏明弯起眉眼,笑吟吟的波纹流转起来,在眼尾绽出桃花。 底下有个人战战兢兢,不怕死的抬起头来,仰起脖子讪笑:“既然、既然如此,伏明先生何不趁机杀了那位卿先生,若是那卿先生灰飞烟灭,您便能成为生死薄的主人,若有了生死薄的力量,山河日月轮回转世.....唔?唔唔唔唔唔唔——” 话音未落,伏明扇尾向下,锋利的尖头化为利刃,穿透那人的脑袋,将那人钉在地上。 那人连一声尖叫都没有发出,化为一缕青烟,在半空消散掉了。 “我可以说得阿卿,是因为阿卿是天道孕育出的灵体,以人类的形态存在,他代表阴阳二界中‘阳’,但是有阳就会有阴,既然有他就会有我,我与他一体不二,共为天道。阿卿我能说得,是因为我有这个资格。你一个刚得人形的臭东西,也敢沾染阿卿?” 剩下的那些人大气都不敢出,脑袋恨不得扎到地上,经过这两轮的“洗礼”,他们彻底明白了这位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的脾性,在这位大人物面前,他们的存在感比地上的蚂蚁还低,轻轻一捏便会爆开,连灵体不会留下。 “我曾经被阿卿封印,沉睡了许久许久,”伏明对着月光张开五指,余晖如同飘荡的薄纱,自他指间落下,“他以为我是那个罪魁祸首,只要抹除了我、杀掉了我,人类便会安居乐业,平静祥和,六道便会光明萦绕、幸福常在,可有件事他一直参悟不透,有阳便会有阴,就像有了日光便会有了月光,他为什么会觉得只要我消失了,这六道的莹白就会成为永恒,再不会沾染污渍?” 那片跪着的脑袋们鸦雀无声,经历了之前的那些事情,没有人敢再和伏明对话。 “当然,虽然被封印了太久太久,但我并不会责怪阿卿,维护生死薄是他的职责,就如同爱与美是他的天性一般,他根本不懂......世上为什么有我这样的东西。”伏明笑了,“可惜的是,就像他不理解我一样,我同样也不理解他。为什么他会认为爱与美才是天道的本质?” 伏明一个人自言自语,他打开折扇又将它合上,空气中泛来沙沙细鸣,如同无数蝉蝇鸣叫而来,在他身边围绕不停。 “都抬头吧,杀星走了。” 山顶上的几个人颤颤巍巍抬起脑袋,被迫望向福利院的天台,边随安不知什么时候离开那里,天台空空荡荡,只余淡淡风声。 “带着那样重的业障,生死薄上已经有了他的名字,靠外力想杀掉他是不可能的,”伏明轻拂纸扇,桃花眼弯成月牙,在扇后若隐若现,“可是如果他自己选择结束生命,那么他前世的业障、再加上周围被吸引的怨灵会瞬间爆开,那种山崩海裂的气浪,不止能将你们喂饱,还能让你们长生不老,获得人间历代的统治者......都无法达到的永生。” 跪在山顶的人齐齐扬起头来,眼中欣喜若狂,他们连连磕头:“多谢伏明先生指点!” “去吧,”伏明轻挥折扇,那些人形化为黑雾,向西山福利院飘去,“小朋友们,这人间乐趣颇多,好好闹一场吧。” 第十五章 解除封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我没有错!是他先杀了我的!那个杀千刀的狗东西,他为了别的女人,竟然雇人开车撞我,他杀了我,杀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我要把他剥皮剔骨、吸髓放血!人间的法律奈何不了他,我诅咒他,我诅咒他!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一座废弃的医院里,一团身着红衣的影子向后退去,她的长发湿漉漉的,像是被墨汁浸透,湿淋淋垂在肩上,她不断后退、后退,她被禁锢住了,没法离开这个令她惊惶的环境,她只能不断后退,试图将自己嵌入墙壁,躲进密闭的空间里。 黑暗中,整座医院空无一人,连针尖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混沌的刀锋划出一道白线,它沿着地面向前爬行,发出利刃触地的鸣响。 “你是谁!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来妨碍我!你是谁......凭什么妨碍我!可恶,你究竟是谁!” “你可以称我为裁判、调停者、介错人,或者任何你能理解的称呼,”谭清明淡道,“你的怨恨我可以理解,但这不是你害他全家二十几口,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的理由。”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能杀我,我不能害他!害他全家怎么了,他们全家都是畜生!都是活该,都是......啊啊啊啊啊!” 一道白光闪过,混沌名刀如一柄从天而降的利斧,自她身上削过,卷起硕大气浪。 她的身影被气浪卷裹,声音被挤压成灰。 第29章 她消失了,连带着她的业障、怨恨与不满,进入了轮回之路。 废弃的医院恢复平静。 这里还有很多没有被收走的实验仪器、纱布、人体模型等等,据说曾经要被改成密室逃脱的场地,后来不知怎的,这件事不了了之,这医院很快无人再来,周边杂草丛生,渐渐成了怨灵聚集的场地。 谭清明从早上八点就来到这里,足足工作到晚上九点,才安顿好所有怨灵,送它们去了该去的地方。 在他工作的时候,苍小京一直埋头藏在他口袋里,小仓鼠平时叽叽喳喳精力十足,到了这种真刀真枪的时候,马上暴露本性,躲进安全屋里不肯探头。 “小京,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会害怕,”谭清明探出两指,将苍小京夹出口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睁开那双豆豆眼吧,今天的工作都结束了。” 谭清明活动肩膀,发出咯吱脆响。 他挥舞太多次混沌,肩膀僵硬如同钢板,关节肿起来了,动一动泛出疼痒。 苍小京从口袋里探出头来,攀上谭清明的衣领跳了上去,坐在谭清明的肩膀上,探出两只长长的爪子,帮他按摩起来。 “部长,你真的变了好多哦,现在来这么可怕的地方,都能面不改色工作,”苍小京眨巴那双黑豆眼,做出崇拜的表情,“有没有人说你变厉害啦?” “这副崇拜的表情学的不像,”谭清明收回混沌,将它插入刀鞘,“多看看电视剧吧。” “嘿嘿,你果然变了,还会和我讨论轻松的话题,”苍小京嘻嘻傻笑,“第一次去工作的时候,是谁僵硬的路都走不了了,还能装作一点不慌的样子,和怨灵对峙一天一夜的呀?连怨灵都被吓到了,以为你会什么定身术之类的法术,它竟然也不动了,足足在半空飘了一天!” 直到现在,说起这些苍小京还是想笑:“可惜呀可惜,当时没有带上录像机过去,不然录下当时的场景,现在拿出来给部长回放几遍,肯定特别精彩,哈哈哈哈哈......” 谭清明没有接话,他来到院外的空地上,仰头看向夜空。 月明星稀,乌云散去,今天是难得的满月。 满月......代表着团圆。 人世之间的团圆,是多么美妙而难得的东西。 不知之前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现在怎么样了? “.....部长、部长?” 苍小京摇晃小爪,在谭清明眼前晃动几下。 “回神啦部长,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还有新工作呢。” “.....嗯。” 谭清明收回视线。 他的身形被月色拉长,神色冷淡无情,双腿倒映修长的剪影。 苍小京垂头看看他的口袋,软绵绵倒在他脖颈间:“部长,你怎么长这么高的,可怕.....每次上来都要消耗好多力气。” “那是你的腿太短了,”谭清明道,“多多锻炼弹跳能力。” “部长!” “实话实说而已。” “哼!哼!讨厌的部长!” 谭清明走出废弃医院的范围,轻晃晕头转向的苍小京:“小京,最近的怨灵出现的实在太多,而且怨气更重,许多怨灵甚至会集合绞缠在一起,融合成新的力量更强的怨灵。我有心想问问卿先生,可他近来都在闭关谁都不见,萌萌时不时就进入他的领域,出来时愁眉苦脸的.....他的灵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苍小京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嗷,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部长......不过你不用担心,萌萌在卿先生身旁修行千年,道行已经足够高了,只要不是太严重的情况,她都能维持局面。唔,对了,部长,虽然卿先生不说,但我也有个不好的猜想.....你记不记得,卿先生曾经提到过的伏明?” 谭清明在记忆中检索一会,搜寻到那个名字:“只听卿先生讲过一次,说将伏明给封印起来了。” “卿先生能够封印伏明一段时间,可不能永久封印伏明,”苍小京道,“毕竟他们同属天道,共同组成太极双鱼图的两极,力量不相上下。在卿先生灵力薄弱的情况下,伏明确实有可能挣开封印,解除束缚逃脱出来。他和卿先生是死对头嘛,之前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了,经常是打的天地变色日月无光,飞禽走兽无一幸免......嗷,想想那个场景,还是感觉好可怕呀。” “伏明如果真的挣脱束缚......会怎么样?” “嗷,怎么说呢,形容起来的话,他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苍小京竭力组织语言,想要将伏明描述清楚,“他可以幻化万千形象,但最常幻化的是身着金丝黑衫、手持纸扇的模样,他喜欢混乱和黑暗,喜欢天下大乱杀伐不止的状态,他觉得那样才是天道的本质。” “和卿先生正好相反。” “没错,”苍小京连连点头,“所以他有驱使怨灵,给怨灵化形,甚至赋予怨灵神智的能力,卿先生这样能维系生死薄的人,都没法将他根除,只能将他封印起来,你就可以想象的到,他的力量有多强大了。”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他真的挣脱了封印,这些比往常更多的怨灵,或许和他有关?” 第十六章 借刀杀人 “哇,部长,这你可问住我啦,”苍小京拿小爪揉捏脑袋,“不知道耶,卿先生闭关好久,也不托人出来传个话,我们回去问问他吧。” 第30章 谭清明点头同意,他仰头望着遥远的月亮,喃喃道:“中秋节快到了吧。” 苍小京懂了:“嗷,嗷,部长说的没错,中秋节快到了嗷。” 苍小京从谭清明肩上跳下,揪住谭清明的衣服,三两下跳到他头顶上,藏在他茂密的头发里:“部长部长,今年还派我去吗?去年就是我去的,今年要是还让我去,蟒天南要气的嗷嗷乱叫啦。” “我......不放心天南自己过去,”谭清明道,“你陪他一起去吧。” “没关系的啦部长,不要小看大蟒蛇啦,”苍小京嘿嘿傻笑,“我们都知道你放心不下,也知道你不想让小孩看到我们,我们每次都是远远看上一眼,确认没问题就走啦。他们每年中秋都会一起在天台上做手工月饼,哇,有咸蛋黄的,有瘦肉的,有糯米糍的,有豆沙的,还有青团的......好香好香,都给我看馋了!” “他......他状态怎么样?” “唔,看着还可以,感觉他是揉面饼的主力,很多都是他来做的,做的还不错呢,”苍小京道,“身上没什么伤口,好像也没什么人欺负他,不过感觉他很少笑,一直都是一个表情,四周的人说笑打闹,他也很少参与进去。” “......明白了。” 谭清明点头,将苍小京从头顶捉下来塞进口袋:“走吧,回去和卿先生问问情况。” 对于人类的寿命而言,十二年已经称得上漫长岁月,但是对卿先生身旁这些同伴来说,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胡飘飘近来喜欢上了西湖龙井村的明前龙井,以她的能力可以轻轻松松包揽茶庄,想要收多少供奉,随便显个形便轻轻松松,可她还是老老实实的亲自去买了几十斤茶叶回来,每天换着花样给大家冲泡,在谭清明和苍小京回去的时候,胡飘飘正身着一身旗袍,化着精致妆容,将茶水从茶壶倒出,落入几个人的碗中。 苍小京这一路叽叽喳喳,早就渴的厉害,三步并两步跳进碗里埋头猛喝,脑袋上的毛都浸透了。 胡飘飘揪着它的后颈嫩皮,将它提起来些:“慢点喝。把你给呛到了,小南会找我麻烦的。” 苍小京喝了满满一肚子水,心满意足捧着肚子休息去了,谭清明捧来一盏润润喉咙,和胡飘飘说起他们之前的见闻。 胡飘飘点起烟枪,长长吐出一口,眉眼被烟雾笼罩,恍惚看不清楚:“你们怀疑......是那伏明挣脱了封印?确实有这个可能。” 谭清明面色平静,苍小京嗷的一声翻滚起来,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什么——太可怕了!世界末日要来了!天崩地裂了!日月无光了!救命救命!我要跑了呜呜,我要回我的洞里去!我不过是一只仓鼠,他就算再变态......就算是个超级无敌大变态!也不能对仓鼠下手吧!” 胡飘飘无奈扶额,她探出脚尖,轻轻压住苍小京的尾巴,将它从地上提起,顺手抛进胸口:“行了,你冷静冷静。” 苍小京被波涛汹涌给压住了,哼唧半天也没嚎出声来。 “他很可怕吗?” “可怕倒确实可怕,但既然卿先生曾经将他封印起来,就说明没可怕到那种程度,”胡飘飘淡道,“如果卿先生能够从闭关状态里出来,倒是可以从他那获取经验。我对伏明了解不深,不过他有个癖好十分古怪。他不喜欢自己动手解决问题,而是会聚集众多可以聚集的力量。通俗来讲,他会把除他以外的东西当做刀剑来使用,包括人、事、物、或是冤魂和灵体。” “也就是说,”谭清明蹙眉,“也许很多离奇事件的发生......背后是他在捣鬼?” “不排除这个可能。” 胡飘飘点头。 几个人沉默下来。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众人齐齐望去,出来的不是卿先生,而是唉声叹气的白萌萌。 白萌萌手里端着凉透的汤药,她比之前长高了一些,不再是三四岁的模样,圆嘟嘟的脸长开一些,有了七八岁女孩的影子。 她长高了一些,但是腿还不算长,她靠近高高的茶桌,踮脚把药碗放在桌边,艰难挪动腿脚,摇摇晃晃爬上椅子。 “卿先生这段时间出不来啦,”白萌萌托着下巴,大眼睛轻轻眨动,“支撑生死薄的平衡、包括之前封印大坏蛋伏明消耗了太多力量,他像南南那样进入了冬眠状态,会在休眠中补充能量。现在没法估算他需要休息多久,也许明天就会醒来,也许要休息好久好久。” 胡飘飘将茶壶放在案上,茶叶在水面上打转,几个人再次沉默下来。 苍小京从胡飘飘胸口攀爬出来,抓着她的头发飘荡几下,荡到谭清明肩上:“嗷,部长,那接下来你就要代行卿先生的职责了。不要担心嗷,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谭清明揉了揉仓鼠脑袋表示感激。 白萌萌歪头盯着谭清明的脸,她抓住椅子,向前挪动几下,来到谭清明面前。 谭清明下意识后退,可还是被她攥住手臂,轻轻贴住皮肤。 虽然被诊疗过无数次了,但白萌萌浑身的尖刺还是令人打怵。 好在小姑娘逐渐长大,道行也越来越深,做诊疗时不像最开始那么粗鲁,还是会给人适应的时间。 谭清明紧咬牙关坐在原处,任由小姑娘挪动掌心,贴在他胸口上。 他被水雾般的白芒笼罩,踩在轻飘飘的云朵上,四面都是飘飞的柳絮,看不到近在咫尺的东西。 第31章 不知过了多久,那白雾渐渐散了,白萌萌收回手臂,在他面前正襟危坐。 “部长,之前就提醒过部长了,要把这里填满哦,”白萌萌紧皱眉头,指向自己的胸口,“部长这里之前就是空的,现在空的更厉害了。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是个特别甜美的蜂蜜罐子,吸引各种采蜜的蝴蝶。你的神魂不在这里居住,怨灵就会占据你的身体哦。” 第十七章 多加小心 “如果被占据身体,会怎么样?” “如果被占据身体,那么部长的神魂无处栖息,部长就不再是部长了嗷!”苍小京探出脑袋插话,“部长在闽侯山海边沉睡千年,才得到轮回转世的机会,可不要浪费了嗷!到时候部长辛辛苦苦积攒的功德被计算在占据身体的怨灵头上,部长肯定会气的嗷嗷乱叫的!不止部长嗷嗷乱叫,我也要嗷嗷乱叫了!嗷嗷嗷!” “好了好了,部长心情不好,不要招惹他了,出去休息一会。” 胡飘飘左手拎着挣扎不停的苍小京,右手抱着不依不饶的白萌萌,将两人带到办公室外,悄悄合上房门。 房间里满室静谧,只余淡淡茶香。 时针的刻度一寸一寸挪动,桌上烛火飘摇,随风声轻轻摆动。 混沌靠在桌边,这柄长刀光洁漂亮,因着不沾血气,明明砍过那么多的怨灵,利刃仍不卷边。 不知过了多久,谭清明扶着双膝,从桌边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出房门。 这栋小楼外不见日月,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分别,唯有一圈装饰性的圆环,高高悬在天边。 几个人都离开了,只有苍小京还蹲在路边等他,小仓鼠顶着毛茸茸的脑袋,看他出来吱吱两声,化成原形哄他开心。 谭清明将混沌放在旁边,靠坐在苍小京身旁。 苍小京察觉部长心情不佳,他一反常态,没有叽叽喳喳也没有跳到部长身上,一人一鼠就这样靠在一起静静坐着,思绪飘飞的无影无踪。 谭清明抬起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只太极双鱼图冷冰冰的,牢牢贴住皮肤。 十多年了,它一次都没有震动过。 那个孩子......情绪一直这么稳定吗? 是心态保持的太好,还是承受过太多磋磨、已经不会再起波澜? 心脏沿着筋脉跳动,顺着指尖绵延而上,在体内循环一圈,重新回到胸口。 这里空荡荡的,是什么意思? 要把它填满,是什么意思? “部长,部长,你有主动想去做什么吗?” 苍小京跳到谭清明肩膀上,仰起脖颈盯着他看。 “你之前好像问过这个问题。” “但你没有给我答案呀,”苍小京道,“虽然你有前世的记忆,接受我们的存在、接受生死薄的存在都相对简单,但你毕竟还是个人类。作为人类,总有七情六欲的吧,但好像没见你有什么自己喜欢的、想要去做的事情。就说最好理解的吧,有的人喜欢旅游、有的人喜欢追星、有的人喜欢宅在家里打游戏、有的人想要繁衍后代、有的人在享受天伦之乐......但你每天生活的三点一线,闲下来就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哇,真不知道部长喜欢什么。” 谭清明静静听着,在脑海中搜索一圈,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苍小京两眼一翻,小腿伸开向后倒去,成为了结结实实的仓鼠板板。 “部长,这可不行呀,”小仓鼠哼哼唧唧的,“好不容易才能获得人身,多难得呀!这样可不行的,不然等明天工作结束,我们带你去酒吧喝酒吧!你看晚上天黑之后,大家都去酒吧喝酒,说明酒吧的酒肯定好喝!” 他这边话音刚落,混沌颤动起来,几秒之后小楼也跟着颤动,有了地震之前的征兆,谭清明抓起混沌站起身来,迈开长腿跑进会议厅里。 会议厅里屏幕颤动,怨灵如同滚卷的波涛,在地图里四处滚动,它们一圈接着一圈,如同暴雨将至前的漩涡,在半空中向地面飞速冲来,气泡般滚卷、融化、爆裂,向上蹿到天际,又向下坠到海底,流纹般扩散开来。 谭清明上前几步,想要看清这些怨灵分散的方向,可在这一瞬之间,怨灵四散消失,如烟雾飘散开来,什么都看不清楚。 刚刚地震般的颤动成为幻觉,谭清明探出手去抚过地图,这地图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谭清明跑的太快,连苍小京都没有跟上,待小仓鼠连滚带爬的跟过来时,所有的异常都消失了。 “部长、部长,怎么啦?为什么跑这么快?又有新任务啦?” “......刚刚的地震,你没听到吗?” “地震、地震?哪来的地震?” 苍小京摸不着头脑,他看向趴在角落的蟒天南:“大蟒蛇还在这里冬眠呢,要是有地震的话,他早蹦起来给自己打结了,而且我们现在都不在人间,地震也影响不到我们呀。部长你是不是太累了,看来我之前提出的想法没错,就是应该去酒吧喝酒,喝了就什么都忘了嗷!” 苍小京在那边喋喋不休,谭清明充耳不闻,他紧紧盯着地图,不自觉移动视线,落在西山福利院附近。 他前世毕竟出生在高官之家,又是生在风水相术极为昌盛的时代,他隐隐觉得西山福利院四面环山,在那附近的怨灵像是被什么术法给吸引过来,组成了邪恶诡异的架势,要让什么阴暗负面的东西破土而出。 第32章 只是之前的地震是怎么回事,难道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感受不到?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幻觉? 混沌在掌间轻轻颤动,谭清明回忆起来,刚刚是混沌先动之后,地震才开始的。 难道是混沌天生的灵力探测到了什么,在给他做出提醒,想让他加强警戒吗? 谭清明拔出刀刃,刃尖光芒如同镜面,倒映出他的面容。 胸口的玉佩探出一点,在镜面中分外清晰。 “小京,走了,”谭清明合上刀刃,揉捏僵硬脖颈,“该工作了。” “啊、啊?又要工作,不是刚回来吗?部长部长,不是说好了去酒吧吗?部长部长,慢点慢点,等等我呀!哎呀,你可真是个工作狂!你你你你等着吧,等卿先生闭关出来,肯定会在人间给你安排工作的,唔,我想想,他肯定会给你找个街道办事处的工作!到时候你就不止是部长了,你还是街道办事处主任!谭主任!谭主任!等等我呀谭主任!” 第十八章 循循善诱 月明星稀,窄小房间的墙壁尽头有一扇窗户,淡淡辉芒沿着窗台落入,在床边聚集成团。 边随安靠在床头,将胸前玉佩解下来放在掌心,高高捧起又轻轻落下,在指间轻轻旋转。 他没有趴在床上入睡,因为枕头不知道被谁给扯烂了,破碎的荞麦皮在床上洒的到处都是,床单几乎都是湿的,被人泼上了水和油混合的液体,在这之前他曾经尝试洗过几次,可洗好的床单还没晒干,又会被泼上新的,到了现在他懒得再理,任由霸凌者们在他这里尽情捣乱。 福利院的阿姨换了一波又一波,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不知是他们有了其它的工作规划,还是福利院有规定要补充新生力量,每次刚和之前的阿姨建立联系,培养出一些感情,新的阿姨过来,旧的联系便断开了。 很多时候边随安觉得自己像一只风筝,在福利院的顶端飘动,福利院隐隐有条长线牵绊着他,不让他自由飞翔,也不让他离开太久。 风筝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为了给放风筝的人带来快乐吗? 但是他绞尽脑汁思索半天,也想不出他给福利院的人带来了什么快乐。 是不是对他来说,挣开束缚的绳索,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离开之后......去哪里呢? “离开之后,没有身体的束缚,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了。” 脑袋里突然冒出声音,既像幻觉又像真实,是雨后冒头的春笋,柔柔拨动心弦。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句话,却化为一块巨石,从天边飞来砸进湖底,掀起阵阵涟漪。 如果放在过去,边随安会对这些早就习惯的幻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今晚不知怎么的,可能是房间太过狭小、可能是夜色太过粘稠、可能是没有进食身体虚弱、可能是情绪太过低落......他不自觉张开嘴唇,问出一句话来。 “去哪里都可以?”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时针一刻一刻转动,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又响了起来:“是啊,去哪里都可以的。” “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 “自由就是意义,”那个声音轻柔吐息,“这个身体对你来说,哦不,不止对你,是对这世间所有生物来说,都是束缚,而且是最深最重的束缚。它禁锢你、绞缠你、将你狠狠捆住、限制在这块窄小的空间里。没有人爱你,没有人在意你,你会被各种人欺负,会遇见各种倒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还有这副身体。” 边随安背后冒出冷汗,像被银针刺入:“你是谁?” 那个声音又消失了。 边随安屏气凝神听着,过了很久,那声音又响起来:“我就是你呀。” 边随安倒吸一口凉气:“你就是我?” “不然呢,如果我不是你,我怎么能和你对话?” 脑袋嗡嗡作响,像是被什么小猫抛出的线绳滚缠住了,他弯折脊背,两臂抱住脑袋:“胡说,你不是我。我这副身体、这副身体、这副身体......它不是累赘,有人会需要它的。对,有人会需要它的,一定有人会需要它的。” “或许对你来说,它不是累赘,但它阻碍了你的自由,”那个声音循循善诱,“在真正的自由面前,在可以穿越时空的维度面前、在可以做到任何想做到的事情面前,这种人世间的需要或者不需要,是最愚昧的定义了。” “闭嘴、闭嘴、闭嘴,你这个东西,你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你在胡说什么,从我身体里出去,你这个奇怪的东西......” 边随安抱住脑袋,在黑暗中自言自语,他想甩出这些奇怪的思绪,不想陷入流沙凝聚而成的漩涡里。 窗外风声大作,吹得外面的碎片噼啪作响,边随安勉力撑起身体,艰难前行几步。 “这里太热了,”那个声音在耳边萦绕,“你心情不好,去天台吹吹风吧。” 边随安努力抗拒这道声音,可它一遍接着一遍重复,像个不知疲惫的闹钟,给深处的意识添砖加瓦。 就这么挣扎了好久,夜里十二点钟声敲响,边随安实在扛不住头痛欲裂的大脑,他扶膝起身,一步一步挪动,沿着楼梯向上走去,走到天台边缘。 这天台仍旧没有防护,高度只到成年人的腰部,边随安只要抬起一条腿迈过边缘,重心稍稍偏移,便会从楼上摔落在地。 第33章 福利院的建筑是多年以前留下的自建楼,楼梯间建的局促狭窄,每层的房顶也远远比普通住宅要高。 边随安靠在边缘,天台下的土地不再是冷冰冰的水泥,它幻化成五彩缤纷的星芒大道,散发诡异圣光。 “看到了吗?那就是自由的味道,”那道声音化为薄纱,轻柔照拂在肩膀上,“逃离身体之后,你就不会再被身体束缚,不会再感受到身体的痛苦。它不会饥饿,不会疼痛也不会流血,你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疼痛,不是吗?你要知道,这不是你生来就必须忍受的痛楚。结束它、放开它、不再被它绑架,就不会再受到它的束缚。你是不是总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想要找到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如果能离开沉重的身体,那么你会行动如风,来去自如。你想知道什么,就可以轻松知道。你想要找到那个人,只要念头一动,就可以转瞬移动到那个人身边。” 天台下的水泥地又变化了,不再散发着多彩的圣光,而是化为一汪泉水,水面晶莹剔透,倒映如梦似幻的光影。 那光影变幻一会,化为一个长腿男人的背影。 想要让这个男人转过身来。 想要看清他的脸。 想要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想要清晰刻画出那个人的五官。 随着边随安不断的下达命令,那水面再次颤动起来,那个男人似乎真的侧过身来,露出一方眉眼。 想要看清楚。 想要看的更仔细些。 想要靠近他,想要靠近,想要靠的再近...... 边随安大半身体翻出天台,单薄身形摇摇欲坠,全身上下的力量只靠腰背支撑,只要风再大些,就会将他整个掀翻。 第十九章 千钧一发 一道白光闪过,混沌劈开夜空,在怨灵惊愕愤怒的咆哮声中,闪电自天顶落下,激起厚重白浪。 胸口颤动起来,前后不过十秒,快的捕捉不到。 谭清明止住动作。 他不再追赶四处奔逃的怨灵,而是探出手去,一把抓住飘起的玉佩。 玉佩它...... 刚刚震动了一下。 是幻觉吗? 足足十多年没有震动,却在这夜半三更、万籁俱寂的时候震动了。 如果没有放在胸口,可能转瞬之间便错过了。 谭清明怔怔站着,指头按住玉佩,迟迟没有挪动。 而另一边,边随安愣在原地,保持迈出一条腿的姿势,大半身体悬吊在天台之外。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在做什么? 边随安迟钝的反应着。 胸前那块皮肤被炙烤的滚烫,玉佩上的两条鱼仿佛活了过来,在心口萦绕盘旋。 它是在颤抖吗? 明明没有人碰它,它为什么会自己颤抖? 边随安卡在天台边缘,恍惚间冷汗直冒,他控制不住这样被重力拖拽的姿势,手臂向后旋钮,握住天台边缘的晾衣杆绳子。 大半身体坠在外面,他后颈肩背那里被撕扯的厉害,几乎是骨肉分离的痛楚,五指皮肤被晾衣绳撕裂,掌心的血顺着手腕向下淌落,灌进脖颈里皮肤里,冻得他打个寒颤。 刚刚在做什么? 刚刚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爬到天台边缘? 刚刚是有人在自己脑袋里说话吗? 是幻觉吗? 谁在脑袋里说话? 精神分裂了吗? 转瞬之间,脑袋里冒出众多念头,他甩甩脑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硬是勒紧细硬的绳子,竭尽全力扭动腰腹的力量,将一条腿甩上天台。 掌心被血液给浸透了,紧张之下感觉不到疼痛,他拼命向前蠕动,抓住摇摇欲坠的晾衣杆子,在脚下打滑的前一刻,将自己摔回天台。 边随安摔在地上,脖颈背后冷汗直冒,大口大口喘气不停。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只记得自己在房间里头痛欲裂,有个未知的声音不断诱导着他,要他抛弃身体、放弃生命寻找自由,在他即将殒命的一瞬间,胸前的玉佩突然颤动,帮助他收回神智,捡回一条命来。 边随安掌心颤抖,指头伸进衣领,捞出那枚小小的玉佩。 它静静躺在掌心,被凝固的血浸染的不再光洁。 边随安四处摩挲,在附近寻出一块毛巾,将玉佩擦拭干净,重新戴回胸口。 往日里虽然总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出现,但它们只会在身边絮絮叨叨,不会也不敢靠近自己,更无法进入自己的大脑和自己对话。 难道是自己的心理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精神分裂了吗? 是被这些年来的生活压垮了精神,最终无法承受了吗? 边随安余惧未消,没法客观评价自己的状态,他陷入到混沌的状态里,自然没有发现一团黑雾从体内弹出,悄然消失在风中。 那团黑雾疾速奔行,似一团小小的炮弹,沿着风行的轨迹向外飘散,不知飘出多久,飘进一团遮天蔽日的浓雾中。 浓雾中有一朵绵软舒适的黑云,它化成棉花编织的柔嫩沙发,在半空斜斜飘着。 伏明陷在里面,摇着金边花纹织就的羽扇,扇尖微微向下,指向那团黑雾:“慌不择路的跑回来,还不快快显形?” 那团黑雾显出人形,显出的人形是个胖大男人,只是他鼻青脸肿,面颊像是被面粉数次发酵,丑的看不清模样:“伏明先生!伏明先生!我办事不力,求求伏明先生,求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34章 “说说吧,怎么算办事不力,”伏明眼眸微眯,声音细润如翩翩少年,“你被发现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被发现!伏明先生,我没有被发现!我得到您的力量可以隐形,还可以悄悄依附在他身上,我趁他精神最脆弱的时候发动攻击,他虽然极力反抗,但还是受我指引,被我引到天台,他当时一只脚都迈出去了,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成功!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伏明合上折扇,向前倾过半身。 胖大男人瑟瑟发抖,鹌鹑似的窝在那里,脑袋恨不得挤进胸口:“可是我,可是我,我被一股力量弹出去了!那股力量好可怕,伏明先生,那股力量好可怕,我差点就魂飞魄散了!” “他身上有符咒吗?” “没有,没有,没有符咒!伏明先生!哦,哦,想起来了,我被弹出去之后,看到他从胸口拿出一件东西,像是一块圆形吊坠,上面画着两条鱼......” 伏明神情一顿,唇角绽出玩味的笑意,他靠近男人身边,柔声细语问道:“你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胖大男人连连磕头,“我想要试着看清楚那吊坠是什么样子,可是只要我靠近一点,就会被狠狠弹飞!那吊坠像是有什么力量,压根不让我靠近!” “圆形吊坠、两条鱼......” 伏明拿扇子支撑下颚,一下一下轻点,扇尖的金纹游动起来,幻化成一条细蛇,呲呲吐出信子,缠在伏明的指头上。 伏明探出指尖,按在胖大男人的额头上。 那男人紧闭双眼,惊得双腿双膝都在颤抖,金蛇从伏明的指头上滑下来,缠在男人的脖子上,一圈一圈勒紧。 男人想要挣扎,可被伏明的指头按着,身体挪动不得,那金蛇收紧身体,将男人的脖颈勒成薄片。 男人连叫喊都没有发出便化为黑灰,在半空飘散开来。 金蛇攀爬上来,沿着伏明的脚踝向上,蜷在伏明的脖颈上,靠近伏明的耳朵。 它吐出信子,说出人类的语言:“太极双鱼图......在那孽障身上。” 伏明怔住了。 片刻之后,伏明低低笑了:“你的意思是说,阿卿把太极双鱼图送给他了?有趣、有趣、着实有趣。” 金蛇哼了一声:“和他斗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腻烦吗?” 伏明轻笑摇头:“我与阿卿一阴一阳,同为天道,他中有我,我中有他,即使再斗上千年万年,也不会腻烦。只是他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送出去,我倒有些不明白了。那孽障身上罪孽深重,今生为还债而来,阿卿不该对他这般重视。难道说,他的存在还有其它价值?还需仔细看看。” 第二十章 浑浑噩噩 边随安推开教室大门,一只盛满大半的水桶从头顶翻下,将他从上到下浇个痛快。 教室里的学生们哄堂大笑,一层层声浪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挤压成汁。 光影分割两处,教室被一道无形的高墙拦住,洪水自两旁向外涌开,从他脚底向上攀爬,将他的脑袋浸到水底,要将他溺毙其中。 边随安站在门边,拎起衣服下摆擦净脸颊,从门后拿来拖布,将地板擦拭干净,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喂,你听说了吗,这里人来人往,来过那么多的家长,都没有来把他挑走的......” “我们好歹是这两年才来的,还是爸妈看我们不好好学习,找个地方管管我们,过个一年半载的就出去了。他可倒好,在这待了十多年了。真可怕,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待十年。” “听说了啊,他不是在这都出名了吗。出了名的臭脸,出了名的哑巴。哎你说,我要是趁他睡着,在他脸上拿水彩笔画王八,他醒来会不会生气?” “好了好了,他过来了,别惹他了,之前烧烤那次你记不记得,刘文超夜半三更去天台找东西吃,当时天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他不知道做了什么,把刘文超吓得屁滚尿流,院里都是刘文超的尖叫声......” “啊,真的吗?” “好了好了,作业本呢?把作业给我抄抄。哎你知道吗,之前那个王老师不干了,好像考上公立校了,连这个月的工资都没结,连夜坐火车跑了。” “啊呀,这有什么意外的,能有更好的环境,谁愿意在这里被我们耍呢。新来的这个叫什么来着,名字忘了,好像是个什么节气。” “不知道,不知道,谁知道姓牛姓马姓驴的,别管那些了,作业给我抄抄......” 边随安向最后一排走去,那个固定的位置已经留给他很多年了。 他可以在那个位置吃饭、睡觉、发呆,也可以在那个位置望天、休息、打瞌睡。 他不会影响到任何人,也尽量不想让其他人影响到他。 可他的书包还是在教室里四处乱飞,那只书包用的久了,上面的带子被扯烂了,满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他的作业向来没人检查,也没人在意他会不会写,但他还是一笔一划认真仔细的写完了......虽然那些作业纸四处乱飞,其中好几张都被人踩过,上面满是泥泞脚印。 教室门被轻敲三声,一条修长的腿迈了进来。 挂在门上的水桶向下砸去,教室里数双眼睛盯着门口的人,他们用的这个整蛊招数屡试不爽,他们在等待进来的这个人被浇个湿透,等待这个人哭哭啼啼跑走,等待这个人在院长办公室大闹一场,等待这个人弄出更多笑话。 第35章 可他们什么都没有等到。 这条长腿只进来一瞬,便向后撤去,众人只看到一道残影,一只手从斜下方勾来,指头拎住水桶,在掌心转动半圈,放在了门后杂物箱里。 坐在前排的几位女生捂住嘴唇惊呼出声,她们互相猛使眼色,眼珠滴溜溜转动,互相传递信息。 进来的这个男人西装革履,衬衫、袖口、纽扣、皮鞋,各个都打理的精致整洁,一丝多余的皮肤都没漏出来。 他戴着一副偏细的黑框眼镜,眼珠蕴藏着浅浅的灰,身材高挑笔挺,微微抬眼看人的时候,浓黑眉毛压迫下来,给人山雨欲来的感觉。 他带着莫名的力量,让人捉摸不透,也让人不敢靠近。 教室莫名安静下来,落根针都能听见。 他走到最前排的座位中间,几张被撕烂的作业纸正好飞在半空,其中一张悠悠荡荡飘落下来,落在他掌心上。 谭清明拎起纸片,在掌心摩挲两下,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字写得不错。” 他拎着那一页纸,小心翼翼放在讲台上:“其他的呢,这本作业在哪里?” 班级里的人面面相觑,其中有几个互相使出眼色,把被撕烂的页面往书桌挡板里藏。 谭清明微微抬眼,被镜片禁锢的神色展露出来,他从左到右逡巡一圈,抬眼看向头顶:“这里是有监控的。” 几个学生大惊失色,纷纷抬头望去,果真见到那监控摄像头左右挪移,上面光芒散开,像一只随时移动的电子狗,逡巡自己的领地。 这监控摄像头年久失修,已经坏了八百年了,什么时候给修好了? 几个学生不敢再藏,一个个抿着嘴瞪着眼睛,把被撕烂的作业纸挨个送了上去,集合成了一本。 本子的首页被扯烂了,隐约看到首页的名字有个“安”字,只是那个字也被踩上鞋印,边缘看上去模糊不清。 谭清明不自觉拧住纸片,等他反应过来,名字已经被揉皱了。 “这是谁的作业?” 无人回答。 “这是谁的作业?” 无人回答。 “最后再问一遍,这是谁的作业?” 仍旧无人回答,学生们纷纷用眼角余光向后瞥去,聚焦到一个垂着脑袋的身影上。 边随安被叫了几次,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我的。” 他仍旧没有抬头,只是一步步向前走去,踩在光与影交接的分界点上,像要被巨口吞噬进去。 那本作业被小心的捋平、铺好,在桌上延展开来。 边随安径直走向作业,抬手要将它拿来,可指头按上去的一瞬间,作业被另一只手给按住了。 与他不同,那是一只成年男人的手。 五指修长,皮肤下洇着淡淡的青筋,指骨略略突出,像是被锋利的刀具给打磨过了,带着丝丝杀气。 这个人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 很喜欢,很好闻。 边随安浑浑噩噩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那场天台惊魂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他过的日夜颠倒,吃不下去睡不着觉,每天看到镜子都能看到自己的黑眼圈,肩膀和后颈像是扭伤了,动一动骨头生疼,被勒伤的手指缠上纱布,还是时不时冒血,他懒得再理,就任由它晾着了。 之前那场在他看来是“精神分裂”的突发事件有了些后遗症,他这几天总觉得脑子里蒙了层雾,身体里的电量只够他维持基本生存,再多的动能就挤不出来了。 可是身旁这个人的味道......很好闻。 很喜欢。 想要靠近一点。 想要看清这个人的脸。 第二十一章 支支吾吾 边随安的手按在了作业簿上,谭清明的手纹丝不动,没有挪开的意思。 整个教室落针可闻,往日叽叽喳喳的学生像是被安放了消音器,他们静悄悄盯着两人,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先放在我这里,”谭清明道,“晚些给你。” 距离近了,边随安才听清这个声音。 好熟悉,为什么这么熟悉。 像是听过无数次了,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边随安嘴唇轻颤,按在作业上的手指抽搐起来。 “我......” 仅剩的力气只够他侧过身去,甚至看不清身旁人的脸。 他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竟然松开作业移开手臂,去摸谭清明的指头。 谭清明向后挪开,边随安扑了个空。 “回去吧,”谭清明道,“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要上课了。” 上课......为什么要上课? 哦,对了,刚刚听到其他人在讨论,来了个新老师什么的。 新老师会在这里待多久? 会像以前的那些一样,待不到三个月就走吗? 边随安傻傻站着,像根被削掉嫩芽的木头桩子,半天不会挪动。 谭清明扫过他胸前的名牌,视线挪动开了:“......边随安同学,回到自己的位置。” 边随安这才清醒过来,他依着对方的要求退到最后,退到自己的座位上,傻傻坐了下去。 为了不让福利院的孩子们与社会脱节,福利院保留了这座教室,但是因为给出的工资有限,也不是正经的公立学校,来到这里的教师总是来了又去,没有几个能干的长久。 第36章 边随安坐在原处,痴痴盯着讲台上的身影。 讲台上的人做过自我介绍之后,很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进入自如的工作状态。 边随安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谭清明。 谭、清、明。 他在心里咀嚼这个名字,揉碎了、吃烂了、碾碎了,最后吞入肚腹之中,让它融化在身体里。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究竟是为什么? 边随安心绪波动,胸口的玉佩紧跟着颤动,它泛出莫名的热量,炙烤那块皮肤。 他探出手去,握住那块玉佩,它像块烧红的烙铁,在指间绽出浓烟。 一节课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谭清明说出下课的指示,却没有把作业本拿出来交还给边随安,他将边随安的作业本放进公文包里,起身走出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们松了口气,叽叽喳喳吵闹起来,边随安跟到门边,见谭清明走得远了,他遥遥跟在后面,在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前提下,做一个尽职尽责的跟踪者。 他想好了,如果被谭清明捉住,对方问到为什么跟在后面,他就说作业被放进公文包里,他今晚没办法写作业了。 院长这段时间出差在外,谭清明径直掠过院长办公室的牌子,走进了主任办公室里。 不知谭清明在主任办公室做了什么,因为人在办公室待了很久,待到边随安在外面等的昏昏欲睡,谭清明才走出房门。 谭清明人高腿长,别人至少走出两步,才能跟上他一次迈出的步幅,边随安怕离开太远把人也跟丢了,只能硬着头皮靠近,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福利院范围里的操场不小,但也没什么遮挡,边随安的隐藏显得十分突兀,在谭清明离开院门的前一刻,他突然回过身来:“为什么跟着我?” 边随安本来想好的一系列话语聚到喉口,咕噜噜滚下去了。 竟然......竟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什么作业、什么公文包、什么写不了......零零星星的字节在脑中出现,却无法链接起来。 在谭清明平静淡然的目光里,边随安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谭清明看着面前的小孩。 边随安长成少年人的模样,已经不是人间概念里的小孩了。 可在谭清明眼中,他还是那个哇哇大哭不肯喝奶的小肉团子。 小肉团子像抽芽的柳枝,歪歪扭扭立在地上。 即使从捡到边随安开始,就知道边随安今生伴随业力而来,无论遭受怎样的摧折与苦痛,都是为了还清业债,早入轮回。 谭清明当年狠心将他留在福利院里,就是不想与他再有纠缠,让他背负更多的业力。 可看到边随安比同龄人明显矮了半头的身高、削薄瘦弱的身形时,他那句“为什么不好好吃饭”,还是堵在喉口,险些吐露出来。 边随安似乎很久没睡好了,脸色有些暗沉,半张面容被黑眼圈罩的结实,抬头看人时眼神并不聚焦,像是累的狠了,分不出多余的力气支撑神智。 “肩膀怎么了?” 谭清明突然开口。 边随安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肩膀,支支吾吾哼唧:“没、没怎么......” 会被谭清明给关注到,是因为边随安右边肩膀明显支出一块,不知道这块鼓包是肌肉还是骨头,但看边随安明显不自在的动作,就知道疼痛程度不轻。 再加上从见面直到现在,甚至刚刚拿到作业本时,边随安的右手一直藏在袖子里,从来都没拿出来过。 半面身体受伤了吗? 是因为这些,让他情绪波动的厉害,还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被迫受伤? 谭清明在心里告诫自己,对这些要不听不想不看不在意,不能再自以为日是的介入边随安的生活,不能再继续这段孽缘......可无论他重复了多少遍,还是忍不住发出声音。 “跟我过来。” 这句话话音刚落,谭清明走出福利院的大门。 边随安像被一口铜钟撞晕了脑袋,他迷迷糊糊跟在谭清明背后,像个亦步亦趋的孩子,晕头转向的踩着家长的影子。 谭清明帮人拉开车门,边随安听话的坐进副驾驶里,在找寻安全带系扣的时候,他头痛欲裂,忍不住捂住脑袋。 “怎么了?”谭清明道,“头痛吗?” “没、没事的、没事的,”边随安涨红了脸,不敢看谭清明的眼睛,胡乱拉扯安全带的扣子,差点把自己勒晕,“还、还好,就是很久没坐车了,不太、不太习惯。” 谭清明没有说话。 他静静看了边随安几秒,拧动钥匙打开发动机,驱车走向小路。 第二十二章 心照不宣 两个人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谭清明没有问边随安为什么乖乖跟他出来,边随安没有问谭清明为什么带他出来。 福利院建在西山山头,四面依山傍水,空气中只有流水潺潺,很少有人类的声音。 两个人久不说话,即使在封闭的空间里,也有种莫名的尴尬,谭清明打开音箱,放了首轻音乐出来,音乐在耳边徘徊游荡,紧张情绪跟着褪去很多。 边随安攥着安全带的扣子,几次张口想问什么,都支吾着问不出来。 他总觉得身旁的谭清明有种特别的气场,对他来说有种莫名的震慑力,他坐在谭清明身边,就像缩在猫咪身旁的老鼠,吱吱声都发不出来。 第37章 谭清明带他拐过小路,穿过几条长街,来到一家不大不小的社区医院。 临近下午最热的时候,医院里外没有几个等待的患者,门口的工作人员昏昏欲睡,谭清明对这里的路线早就熟了,他轻车熟路带着边随安来到二楼,走进万益民的诊室里面。 谭清明毕竟身兼数职,时不时会有个小伤小病,懒得去三甲医院排队治疗,就会去路边找个小诊所包扎。来的久了他就和万益民熟悉了,万益民此人也算位奇才,兼具高超的医术与胸无大志的性情,他自小家境富裕,从读书开始就是学霸,一路念到顶级学府又出国深造,在国外顶级的医学机构发表数篇论文,还创造过年纪轻轻就主刀数台手术的佳绩,就当所有人以为他会平步青云,留在国外顶级医疗机构的时候,他给家里打个电话,说自己这么多年念书念疲倦了,也有了足够傍身立业的成绩,可以回国退休养老了。 家里人虽然不需要靠他赚钱养家,但也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谁知道他真的买了最近的机票回国,还推了许多顶级医院抛来的橄榄枝,随便找了个他喜欢的社区医院做了个普通大夫。 万益民酷爱喝酒,平时只要有点时间,就会脱了白大褂跑到楼下酒馆喝酒,兴致上来了还会在诊室开个小型的演奏会,但因为他医术高超又有家世傍身,院长动不了这尊大佛,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此刻这位“天之骄子”诊室里没有病人,他一边在老式电脑上操作扫雷,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曲,往嘴里丢了几粒小花生米,咯吱咯吱嚼动起来。 谭清明带着边随安走进诊室,掀开一道帘子,拍了拍陈益民的肩膀。 陈益民摘下耳机,转身吹个口哨:“哟,老谭来了?告诉你啊,我这是正儿八经的医疗机构,可不是路边的盲人按摩,别想让我给你揉胳膊捏腿啊。” “不是我,”谭清明叹了口气,将躲在背后的边随安推了出来,推到了陈益民面前,“给他看看。” “嚯,老谭呀老谭,只有你一个还不够,怎么还拖家带口的呢,”陈益民嘿嘿直笑,“这么多年了,没见你带其他人过来看病呀。这是你的什么人,儿子、外甥、侄子?可以呀老谭,媳妇还没讨到呢,儿子都这么大了。” “不是儿子,”谭清明无奈,想找个拉链给陈益民系上,“是我的学生。” “嚯,你还有学生呢,什么时候兼职的人民教师,我怎么不知道呢,”陈益民甩掉耳机推开椅子,示意边随安走近,“小孩过来,叔叔给你看看。” 边随安摇摇脑袋,向后退了半步。 “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怎么这么矜持?”陈益民笑道,“过来过来,又不给你打针。” 边随安连连摇头,向后退的更多,谭清明探出手里的公文包,挡在他后背上,阻止他继续后退,“脱掉外套。” 边随安梗着脖子不动,谭清明显然没那么多耐心:“再说一遍。脱掉外套。” 诊室气氛多了点剑拔弩张的味道,连陈益民也不敢再插科打诨,他戴上手套,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不让其余两人难做:“小朋友,别害怕,本人是正儿八经的执业医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再加上还有老谭看管,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要是没问题的话,开点药就走了啊。乖了乖了,给叔叔看看。” 边随安面上都红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可能是睡不好觉情绪烦躁,也可能是惧于被其他人碰触身体。 谭清明耐心告罄,他从陈益民桌上顺了副医用手套,一手按住边随安的脑袋,一手捏住边随安的外套领子,向下一扯就拽了下来。 这时候正是最热的夏天,即使边随安严严实实的穿了外套,外套下还是只有一条背心。 失去衣服的遮掩,肩膀上那一大块青紫显得触目惊心。 那块皮肉像是被什么锐利的器具给凝过几圈,肿的不成样子。 边随安身体瘦削,肋骨在薄薄的皮肤下凸起,每一根都看得清晰,乍一看更是可怜。 陈益民挠挠头发,表情严肃起来:“最好的结果是脱臼。不好的话骨裂或者骨折都有可能,去拍个片子确认一下吧。看你手上还缠着纱布,手上也受伤了吗?还有就是,小孩你一天吃几次饭呢,每天有按时吃饭吗?老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即使是学生也该关心关心吧。这都什么年代了,半大的小伙子吃不饱饭?” 边随安无处躲藏,被两个都比他高大的男人按住,强行拆掉了手上的纱布。 几根手指倒是被消毒过了,但可能处理的不及时,指骨皮肉有了溃烂的迹象。 陈益民啧啧称奇:“小伙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你都不觉得疼吗?” 边随安轻轻摇头。 “行了行了,带他拍片子去吧。年纪轻轻的怎么心事重重的,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回来说给叔叔听听。” 谭清明推开诊室大门,等着边随安跟上脚步,但边随安纹丝不动,眼睛盯着自己的外套。 陈益民明白过来,把外套给他披上,他这才收回眼神,跟在谭清明背后出去了。 谭清明走在前面,边随安跟在后面,两人默默无言拍完片子,将结果拿回诊室的一路都没有说话。 陈益民拿着片子看了半天,总算松了口气:“真幸运,只是脱臼而已。多亏年龄好小,如果再过十年来这么一下,骨折是跑不了了。过来坐在这里,我给你正正骨头。肯定会很疼的,疼的话就哭出来。” 第38章 第二十三章 伤痕累累 边随安被结结实实的按在诊疗床上,受伤的肩膀被消毒几遍,看着肿的更厉害了。 “现在就要正骨吗?”谭清明道,“要不要再养一养,消肿了再做?” “已经错位了,还能怎么消肿,”陈益民道,“这又不是什么风寒感冒,还能靠免疫系统自愈。即使用了麻醉也肯定会痛,你帮忙按住小孩。” 谭清明依言探出手去,按住边随安的身体。 边随安被这触碰乱了心神,被谭清明接触到的皮肤如同火灼,心跳重如擂鼓,咚咚撞个不停。 耳边传来咔哒轻响,他几乎没感觉到疼,陈益民就松开了手。 “好了,”陈益民道,“怎么样,叔叔手艺不错吧?” 边随安轻轻活动肩膀,原本不能挪动的地方稍微能活动了,血流跟着顺畅起来。 “谢谢,”边随安正襟危坐,“谢谢你。” 谭清明撤开身体,手指离开的一瞬间,边随安探手去抓,什么都没有碰到。 陈益民惊讶片刻,很快圆起场来:“小孩子嘛,害怕时想抓大人也都正常。没事没事,害怕就打叔叔几下,叔叔皮糙肉厚的,怎么打都没问题。” 谭清明没有说话,反身退出帘子。 边随安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指头。 他明明讨厌旁人的接触,不想让任何人触碰到他,可在这个谭老师面前,他像个皮肤饥渴症的患者,总想汲取对方的温暖。 会给人带来困扰吧。 觉得熟悉什么的,只是自己单方面的妄想。 谭老师说不定只是过来兼职一段时间的助教,时间到了就离开了,将自己带过来处理伤口,也是因为谭老师是个善良的人,遇到路边被雨淋透的落汤鸡,也会顺手撒点小米。 也许是睡眠不足,也许是情绪低落,也许是总有奇形怪状的东西在身边徘徊,边随安有些疲惫,在被消毒清理伤口时昏昏欲睡,脑袋一上一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胸口。 陈益民对此叹为观止,因为边随安手指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消毒时常人早就龇牙咧嘴嗷嗷乱叫了,他竟然一声不吭,眼珠一眨不眨,盯着受伤的指头不像盯着身体,倒像盯着一块木头。 陈益民消毒完毕,给边随安背后放个枕头:“坐了好半天了,累了吗?躺着休息一会。” 他本意只是让边随安缓解情绪,没想到边随安说了一声谢谢,竟然真的侧躺在枕头上,迷糊闭上眼睛。 陈益民目瞪口呆,悄悄拉上帘子,走向等在外面的谭清明。 “老谭,是不是该报警啊,”陈益民悄悄看向诊疗床,“这孩子是不是被虐待了?他情绪不太对,看着有抑郁木僵的症状。” “嗯,”谭清明点头,“明白了。” 陈益民瞪大眼睛,甩了他一个肘击:“什么啊,就回个嗯字?明白什么了啊你?你个冷血的小子。” 谭清明并不反驳,盯着边随安的方向:“他睡着了?” “啊,是啊,睡着了,看他的样子,不知道多久没休息了,”陈益民道,“我这会要去查房,顺便给这小孩下个医嘱。你急着走吗?不急的话陪他一会,也帮我在这看着诊室。” 谭清明点头。 陈益民风风火火走了,谭清明靠在墙上等了一会,等到边随安呼吸均匀,他才缓步走上前去拉开帘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边随安侧躺在诊疗床上,那张床不是休息用的,只是个窄窄的折叠工具,床板铺着薄薄一层垫子,常人坐在上面都嫌弃它硬,边随安竟然静静伏在那里,像个在沙漠跋涉的旅人,在阴凉处获得片刻的歇息。 谭清明不言不动,望着边随安的侧脸。 这张脸几乎没有了幼年时期的影子,原本肉嘟嘟的脸颊都消失了,唯有一双眼睛显得更大,镶嵌在这张脸上,显出少年人的线条来。 谭清明静静坐着,外套口袋突然动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冒了出来。 苍小京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从口袋里飞跃出来,蹦到边随安的枕头上:“好久不见了宝贝!好想你呀!” 它隔空啪啪亲了两口边随安,没等亲密几秒,就被谭清明提起后颈嫩皮,毫不客气提了起来:“他还在休息,不要吵到他了。” “嗷,部长,这是什么道理!”苍小京手脚并用反抗,“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看到我呀!” “这可说不准,”谭清明道,“不能冒险。” “切切切,切切切,”苍小京不甘不愿坐在谭清明肩膀上,小鼻子皱了起来,“懂啦懂啦,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部长心疼坏了吧?嗷,都怪那些小坏蛋都是人类,如果是怨灵的话,部长拿出混沌,嗖嗖嗖,嗖嗖嗖,全给他们送入轮回!” 谭清明罕见的没有反驳。 边随安似乎被吵到了,又好像陷入了梦魇,他轻轻拧起眉头,在枕上转动两圈,身体向外展开,脑袋蹭到了谭清明腿边。 似乎在梦中也能嗅到谭清明的味道,他眼皮微颤,睫毛剧烈抖动,手指向上甩动,虚虚攥成拳头,怎么都醒不过来。 “嗷,怎么啦,做噩梦了吗?” 苍小京抻长脖子看人,急的抓耳挠腮。 谭清明探出手去,五指张开,虚虚握住了边随安的拳头。 边随安眉头松开,瞬间放松下来。 第39章 苍小京松了口气:“嗷,部长......怎么办呢,过了这么多年,小孩还是这么黏你。” 因为翻转身体的缘故,披在身上的外套滑了下来,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 之前注意力都在边随安受伤的肩膀上,没有仔细看其他地方。眼下仔细看看,才发现边随安后背都是细密的划痕,有些长好的疤痕还有些发白,像是数次受伤后没有仔细消毒,再次被撕裂开了,导致伤口都没长好。 “嗷,果然如此,”苍小京拿小爪挡着眼睛,不忍心看了,“亲眼看到业障的威力......嗷,可恶,还是好可怕呀。” 谭清明沉默下来。 他将这外套向外掀开一些,皮肤伤痕的纹路一条接着一条,深深刻在谭清明眼底。 第二十四章 清扫干净 “好了好了,别看了部长,”苍小京探出小爪,在谭清明眼前摇摆,“即使看的再久,这十多年时光也过去了。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么。这些都是业障的延续,无论怎样都无法逃避。虽然总吐槽部长是冷血动物,但也不要投入太多感情哦。” “我......或许,不该让他叫这个名字,”谭清明道,“边随安是他前世的名字,今生有了不一样的身体,不一样的人生,就不该再被前世所束缚了。” “叫什么名字可不重要,部长,这你可就‘着相’啦”,苍小京道,“名字不过是个符号,可不要被符号迷惑了嗷。” “......嗯。” 谭清明点头。 他在陈益民的抽屉里摸索,在工具栏里拿出几卷胶布,将胶布缠绕几圈,又拿剪刀剪过几笔,挨个放在桌上。 “嗷,部长拿这些做什么?” “作业本撕坏了,”谭清明道,“给它们都粘起来。” 这些作业都被扯的不成样子,给它们粘回原状称得上是个大工程了,但谭清明对此并不在意,他弓身窝在那里,仔仔细细对比角度、寻找字迹,有些碎屑根本拿都拿不出来,还是被他用微小的粘胶捏住,小心按回原处。 苍小京难得没有絮叨,它乖乖蹲在谭清明肩膀上,看谭清明操作了两个小时。 陈益民本来下去是查房的,结果急诊来了个车祸重伤的,心肝脾肺都撞得不轻,多科室紧急会诊,把他也薅过去了。这手术做了足足三个小时,等他回到诊室的时候,谭清明的身影已不见了,诊疗床上还是躺着那个孩子,那孩子睡得正香,脑袋埋进枕里,打着微微的鼾声。 “我的天,这是多久没睡觉了,”陈益民探过脑袋看人,“唔。老谭呢?这家伙也真是的,来无影去无踪的,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 临近医院药房下班的时候,边随安才悠悠转醒。 难得一夜好眠。 不知有多久没睡得这么香了。 他靠在枕上,望着旁边桌上被粘好的作业本,眼珠微微转动。 边随安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身边还萦绕淡淡的松木香,想来那位谭老师没有离开太久。 帘子外的电脑发出噼啪轻响,听着是刀枪棍棒互相碰撞的声音,陈益民的身影在那边若隐若现,他已经努力压低声音,但电脑底下的脚踏还是被踹的叮咚不停。 边随安扶着抽痛的脑袋,挪动身体下床,站起来时眼前发黑,坐下歇了一会。 “咦,小孩醒了,”陈益民甩动脑袋,扯下耳机,“饿不饿?吃点东西再走。老谭之前把饭给你打回来了,我翻冰箱才看到的。” 边随安刚想摇头,可听到饭菜是那位谭老师打的,摇头硬是变成了点头。 陈益民看了想笑:“等我一下,给它拿去微波炉热热。” 食物在微波炉里热出香味,端到了边随安面前。 医院里的病号餐寡淡无味,但是边随安本来口味就淡,不爱重油重盐的食物,这对常人来说没什么滋味的食物,对他来说倒是刚好。 他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咀嚼,清汤寡水的食物因为是谭老师带回来的,变得格外香甜。 边随安不知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了,他毕竟还是长身体的年龄,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饭菜,没多久就都消灭了。 陈益民啧啧称奇:“不愧是年轻人呀,胃口真是好。羡慕啊羡慕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英国念书,哎。你吃过英国菜吗?美食荒漠,纯属是美食荒漠。后来回国之后,我三年没进过西餐厅,看到薯条都要吐上三天三夜。既然是老谭带过来的,你也不用叫我大夫了,叫我大叔就行。” 边随安大快朵颐一番,吃饱喝足之后,总算有了说话的力气,脸上也有了笑容:“大叔,谢谢你帮我正骨、还帮我包扎伤口。在你这里睡了好久,耽误你下班了吧?” “哦,没事的,我自己住,家里也没有外人,”陈益民拍拍电脑,“我一般都在这玩游戏到九点多,后半夜还要出去喝酒。哦对了,给你一张我的名片,上面有电话和地址,以后要是哪里不舒服了,随时过来找我。对了,老谭刚刚给我发来消息,说让你做12路公交回去,到终点站就好了。喏,还给你留了点钱。” 边随安看了看作业本旁边的红色钞票,看上去十张左右,大概是一千块钱。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没有去碰那笔钱,而是转向了陈益民:“大叔,你和谭老师很熟悉吗?” 第40章 “啊,熟吗,怎么说呢,算熟也算不熟,”陈益民挠头,“说来不好意思,刚开始认识是因为我醉驾撞在电线杆上,把自己给撞晕了,车头还起火了。多亏当时他路过那里,砸碎车窗把我给救了出来。既然是我的救命恩人,当然要好好感谢了。之后一来二去渐渐熟了,他有点小病小痛的懒得跑去三甲排队,就来我这看了。” “原来如此,”边随安道,“大叔,谭老师没有女朋友吗?” “啊,这是什么问题,”陈益民懵了,“呃,他有没有女朋友,重要吗?你要给他介绍吗?” 边随安摇头:“当然不会介绍,只是有点好奇。” “没、没有吧,不知道,反正没听到他提过,”陈益民道,“感觉他活的像个和尚,我叫他喝酒打游戏什么的从来不来,不知道天天忙什么呢。” “那大叔,谭老师之前在哪工作,你知道吗?” “不知道哎,他看着像个自由职业者,”陈益民道,“但是每次我叫他喝酒,他都说还没下班。搞不懂了,什么工作日夜颠倒的,难道是在高速收费站上班?不过,虽然不知道在哪工作,不过他住的应该离这里不远。有时候我早上去附近的公园健身,还会遇到他在那里跑步。晨跑这算长期运动了,总要找个离家不远的地方,才能坚持下来。” “确实如此,”边随安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大叔医者仁心,谢谢大叔的帮助。” “没事没事,你自己回去可以吗?不然给你打个车吧。哎,钱,钱,还有老谭给你留的钱呢,别忘了把钱带上,怎么只带了作业本呢?” “我和谭老师非亲非故,钱我不能拿的,”边随安摇头,“下次见面的时候,麻烦你还给他吧。” 边随安将自己的东西给收好了,放在门口的桌子上。 但是他没有离开,而是拿起诊室门后的清理工具,开始在诊室扫地。 陈益民看的一愣一愣的:“哎,哎,小朋友,你做什么呢?怎么开始扫地了,哎哎,不用不用,我们这都有阿姨......” “大叔,让我做吧,”边随安笑道,“告诉你,我是个倒霉蛋哦,我待过的地方都要好好打扫一遍,把晦气扫掉,不然之后会遇到好多又奇怪又倒霉的事情,别怪我没提醒你。” “啊、啊?这是什么道理......” 在医院遇到的怪力乱神的事情确实不少,但平静淡定的说自己是倒霉蛋的确实不多。 陈益民觉得自己在这站着都有些多余,因为边随安动作麻利、手脚迅捷,小小诊室被他从头收拾到脚,每一块都擦得干干净净,连角落的头发都清扫掉了。 陈益民每天在自己带来的破电脑上打游戏,键盘里聚集了指甲屑和烟灰,边随安从工具箱里抽了湿巾出来,一点一点摩挲,把整个键盘都清干净了。 陈益民目瞪口呆,站在那话都不会说了,边随安将自己存在的痕迹全部清除干净,在门口毕恭毕敬给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诊室。 第二十五章 安排工作 谭清明没有在诊室留到边随安醒来,附近几片区域怨灵集聚,他在各处将怨灵们送入轮回,勉强阻止了这场波动。 胡飘飘给他传信说卿先生从闭关的状态中醒来,可以和他谈话了,他这才急急忙忙完成工作,来到办公室找卿先生了。 可卿先生的办公室空空荡荡,压根没有人影,胡飘飘在茶室泡茶,向游戏室探出脑袋:“喏,打游戏呢。” 谭清明:“......” 在这样称得上中式恐怖片的环境里,卿先生坐在满是泡泡玩具的多媒体影音室中,怎么看都觉得违和。 这影音室里满是白萌萌的各式玩具,大大小小什么都有,遍布各处的都是或白或粉的毛绒娃娃。前方有个硕大屏幕,在墙上贴的结结实实,从上到下几乎占据整面墙壁。左右两个蓝牙立体音响,游戏声效在影音室里撞来撞去,拳拳到肉的锤击声格外清晰。 谭清明进去的时候,其中一个小人正被掀飞,扑通落进河中,水花溅的到处都是。 “来啦,”卿先生懒洋洋道,“过来坐吧。” 谭清明来到卿先生身边,陪他坐在沙发上。 说是坐,其实也可以说是陷进去了,这沙发柔软的不成样子,不知里面放了多少棉花,躺进去像是躺进了一个棉花团子,说话声音都听不清了。 “会打游戏吗?双人同行,”卿先生道,“自己玩好没意思。喏,陪我玩吧。” 谭清明还没来得及摇头,就被塞进了一只游戏手柄。 他根本不懂双人同行是什么,平日里工作不多的时候,不是在胡飘飘的茶室喝茶,就是在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卿先生指挥着他,让他操作手里的小人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做出各种腾跃翻飞的动作。 谭清明自从拔出混沌开始,就开始用那柄长刀清除怨灵,对他来说挥起刀刃并砍下的动作、助跑起跳从天而降的动作、翻越障碍物的动作都非常熟练,可不知怎的,在面对这小小的手柄时,他的一系列动作都那么困难僵硬,在过关卡时连试几次,都败下阵来。 卿先生笑了起来,他用同一个姿势坐的累了,身体翻转过来,长发便从背后甩到了身侧,有几根飘到了谭清明身边。 这影音室灯光昏暗,只有大屏幕透来的些微光亮,直到这时谭清明才看到了卿先生的模样,这头长发原本飘逸秀美浓如油墨,乌黑顺滑的无与伦比。可是此时此刻,卿先生每根发丝都是白的,连眼睫都是雪白色的。 第41章 谭清明惊得握不住手柄:“卿先生,你......” “这么惊讶做什么,”卿先生打个哈欠,“接着玩呀。” 卿先生慵懒的像个猫科动物,比冬眠的蟒天南还不爱动,全部的力气似乎都用来打游戏了。 谭清明哪里还玩的下去:“卿先生,你的头发怎么了?” “很简单,力量流失的太快,没法维持人类的发色了,”卿先生道,“用人类的时间来计算,我维持生死薄已经几千年了,万事万物有生有死,有起有落,我自然也不例外。” “有什么办法可以恢复么?” “唔,买点染发剂啦染一染,应该就可以了,”卿先生笑了,“清明,你应该已经知道,伏明解除封印,逃脱出来了吧。” 谭清明点头。 “过去我灵力强大,可以探听到他的位置,但现在的我灵力衰弱,没办法找到他隐藏的地点,”卿先生道,“也许你遇到的每一个怨灵,都是他的分身。也许你遇到的某一个人类,是被他赋予人身之后的怨灵。” “赋予人身......竟然能给怨灵赋予人身,他的能力有这么强大?” “他可以赋予人身,但没法给人身三魂七魄,这个人身只是个活死人,在世间无法行走,”卿先生道,“但如果有强烈愿力的人给予这人身三魂七魄,这副人身......会从活死人变成真正的人类。” 谭清明不由攥紧拳头:“如果这样就可以获得人身......” “那么这只会是个开始,它带来的后果无法估量。生死薄的平衡,就会被彻底的打破了,”卿先生道,“到时候阴阳交替,虚实变幻,彼岸花烧灼人间,一切生灵会堕入无边炼狱。” 谭清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卿先生像吃饱喝足后的大猫,长长伸个懒腰:“害怕了?” 谭清明没有回答。 “怕什么,”卿先生道,“孩子总有一天要离开家长,独自出去生活。时间只在人类世界存在,就如同二元对立的世界只在人类的意识中存在。这个世界,包括所有的生灵,原本就是一体。无论是好是坏,是欣欣向荣还是凋零颓废,都无法代表什么,只能逼迫自己接受它的存在。” 影音室安静下来,弹跳的小人在屏幕上跃动,两个木偶似的小东西蹦蹦跳跳,在虚幻世界里模拟人生。 “我在长宁街给你找了一份工作,之前的街道办事处主任退休了,急需一个接班人,我看你就最适合了,”卿先生歪着脑袋,重新拿起手柄,“喏,明天就可以上任了。” 谭清明想起之前苍小京的玩笑话,不免怀疑卿先生就是想看他的笑话。 “卿先生,”谭清明道,“很抱歉,我没法胜任这份工作。” “你还没做呢,就知道没法胜任了?”卿先生懒洋洋的,“去见见人,看看风景,多和人说说话,晒晒太阳沾沾阳气。再这么生活下去,你身上要长蘑菇了。” 谭清明:“......” “飘飘会给你联系人的地址和电话,办公室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就可以走马上任了,”卿先生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好表现。” 谭清明:“......” 是不是今天就不该过来? 平时连扫除怨灵的工作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做办事处主任? 难道苍小京一语成谶,真要成为谭主任了? 多媒体室的大门一直开着,胡飘飘从门口翩然飘过,悠悠道:“谭主任,我在茶室等你,谈好了随时来找我哦,办事处好多鸡毛蒜皮的工作呢,我得帮你捋捋清楚。” 第二十六章 心理医生 边随安这几天过的有些意外。 他原本一直休息不好,身上不是这疼就是那疼,导致他郁郁寡欢,情绪比较低落,可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他意外睡好了些,身旁那些纠缠不断的声音降下去了,连那些环绕耳边的都减少许多。 他睡得好了,食物吃的多了,身体都变得结实一些,不再单薄的像朵浮云,一吹就要散开。 谭清明仍旧保持每周至少两次的频率来福利院代课,只是他不再像最初来的那时衣冠楚楚,连衬衫扣子都系的一丝不苟,之后一段时间他变得忙碌许多,有一次过来时衣衫不整,头发被汗水浸的湿淋淋的,脸上有一道痕迹明显的巴掌印,红肿褪去了仍余青色。 还留在福利院听课的孩子们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各个在背后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边随安之前察觉到谭清明不待见他,他本来不想让对方为难,可那些闲言碎语让他着实在意,他不得不又悄悄跟上几次......但是毫不意外的都跟丢了。 谭清明像是什么退伍后的反侦察高手,再加之人高腿长,经常是快步走出几步,整个人就消失了,边随安像个无头苍蝇跟在后面乱撞,经常是走到哪里撞到哪里,迷迷糊糊跟丢了人,傻傻站在原地。 这么来回几次之后,他放弃了跟踪,只在谭清明来讲课时早早在教室等着,贪婪的盯着人看。 虽然只见过短短几面,但他知道谭清明对他避之不及,话都不愿多说,可他对谭清明有种莫名的亲近,总忍不住要靠近对方。 如果能靠近一点。 如果能更靠近一点...... 就太好了。 这段时间天气总是不好,不知是到了梅雨季还是怎么样,连绵不断的细雨不断垂落,出门在外经常被雨点砸到,这雨点与往常不同,经常是前一秒艳阳高照,下一刻大雨瓢泼,将行人从头到脚浇成了落汤鸡,想躲都没地方躲。 第42章 边随安被淋过几次,原本就没多强壮的身体被浇到了,连打了几天喷嚏表示抗议。 他往常吃药打针都没什么用,这次也懒得浪费资源去医务室了,这么撑了几天果然浑身酸痛,熟悉的热度再次爬上额头。 这样的感冒之后发烧,发烧之后昏睡,半清醒半昏迷度过一周,然后在湿淋淋的床单上醒来这样的过程......他有过无数次了。 这次自然没什么例外。 边随安有些倦怠,听课的时候心不在焉,谭清明在讲台上敲打黑板,他在后排的椅子托着下巴,笔尖在记事本上滑动,轻轻点过几圈。 在这样迷茫疲惫的状态下,他还是看到了谭清明耳后的一道唇印。 最近关于谭老师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出了好几个版本。比如谭老师身形高挑、长相俊秀,已经被好几个富婆钦点包回家伺候;比如谭老师宁死不屈、为人刚烈,和几个富婆的保镖们大干一场,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无法掩盖;比如几个富婆联手发出了江湖追杀令,要教不解风情的谭老师学会做人......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几个压根不堪入耳。 边随安为此已经和嚼舌根的那些人吵了好几次架,到最后甚至动起手来,他虽然谨记着自己不能下狠手欺负旁人,可脾气上来了,还是忍不住拧弯了手边的栏杆,虽然将旁人吓得落荒而逃,但没长好的手指又戳伤了。 边随安被自己这千疮百孔的破烂身体给气到了,连医务室都懒得去了,随便在手上缠个布条,就任由它这样了。 边随安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意,但对谭清明耳后的唇印......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仔细回味着和谭清明有关的一切。 他知道谭清明过来只是代课,虽然福利院有些年轻老师对谭清明有所仰慕,但他从来没有回应。 那谭清明耳后的唇印是哪里来的? 窗外雷声大作,教室里众人都在答卷,在淅淅沥沥的雨点声里,谭清明的粉笔一下接着一下,在黑板上簌簌滑动。 这节课结束了。 教室里的孩子们作鸟兽散,教室很快空无一人。 谭清明在整理课件、电脑和教案,他拿黑板擦擦拭粉笔痕迹,没有注意背后的动向,等他回过身来,边随安不知在背后站多久了。 边随安一直盯着谭清明的耳朵。 谭清明皮肤偏白,那块唇印就格外清晰,它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蝶,在他耳后游移。 “谭老师。” 谭清明凝滞一瞬。 长成少年之后,边随安那双眼睛不再像小时候那么黝黑,但它们盯着人时,仍像野兽盯着猎物,令人想要躲避。 谭清明微微错开眼睛:“什么事。” “谭老师,”边随安上前半步,眼珠紧紧盯着人看,“蹭到脏东西了。” 因为对方上来的突然,谭清明被迫怔住,他后退半步,竟然被逼到墙角。 边随安的指头摩挲上来,贴住了谭清明的耳骨,轻轻向下涂抹。 两个人离得极近,彼此眼神相触,呼吸可闻。 谭清明感到莫名的热浪,那热意席卷而来的,滚烫的、爆裂的、强韧的,像一张被织成的渔网,将他捕获进去。 好热。 太热了。 边随安放下指头,指尖余下一抹红色。 谭清明微微睁大眼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握住边随安的手腕:“你身上怎么这么热,还有手上的伤口......” 话音未落,边随安像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两腿一弯往地上倒去,谭清明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托了起来,抚上边随安的额头。 烫的都能煎鸡蛋了。 将边随安手上的纱布拆开一角,那里的伤口不知按到什么又裂开了,被布条缠的乱七八糟,有了感染化脓的迹象。 谭清明咬紧牙关,齿列咯咯作响。 苍小京察觉到谭清明的情绪,他从口袋里探出脑袋,跳到谭清明肩上:“部长部长,冷静冷静!还是要冷静的部长!我在想哈,他天天独来独往的,也没什么沟通交流的对象,不然我们给他找个心理医生吧,他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 第二十七章 心时小屋 边随安在陈益民的诊室沉沉睡着,谭清明在他身旁坐着,苍小京蹲在谭清明肩上喋喋不休。 “部长、部长,想想我说的这些,是不是觉得很有道理!”苍小京挥舞手臂,像是自己给自己加油鼓劲,在那里连连点头,“你想哈,虽然是因为业力的缘故,小朋友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但他自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呀!肯定觉得是自己性格太差太讨人厌了,才会没有朋友。那在这种时候,他就需要一个知心姐姐来安慰他呀!” “知心姐姐?” “嗷呀,就知道部长你从来不看电视,更别提儿童频道了,”苍小京拍拍脑袋,“就是那种,怎么说呢,打扮成各种小动物模样的漂亮姐姐,她们会在儿童频道开设心理信箱,让全国的小朋友给她们写信!咱们这个小朋友也很适合嘛!你想想,身旁没有人说话聊天,又不爱和外界沟通,是不是需要有个抒发的渠道!那信箱就最适合了嘛!” 苍小京话音未落,陈益民掀开帘子:“小朋友醒了?” 苍小京吓了一跳,嗖一下跳进谭清明口袋里。 第43章 “还没有醒,”谭清明摇头,“什么时候会醒?” “我还想问你呢,”陈益民道,“没醒你在和谁说话?吓我一跳。这才几天,小朋友怎么又来了?他到底有没有家长、有没有监护人呢?这么下去可不行,总是带着一身伤,不知道的以为从园区逃回来的呢。” 谭清明按揉眉心,只觉头疼:“具体的......解释不清。” 陈益民耸肩:“算了,解释不清就别解释了。你这边又是怎么回事?给我看看,脸让谁给打了?都肿起来了。啧啧,那个人可真不懂怜香惜玉,对着你这样的脸都下得去手。” “我应聘上了长宁街街道办事处主任,”谭清明头疼不已,说到这个就倍感无奈,“街道每天都有很多工作,遇到各种奇怪的事情......在所难免。” “噗——哈哈哈哈哈!” 陈益民捧着肚子,爆笑出声:“真的吗老谭?你没开玩笑吧?没说笑话逗我玩吧?我听到什么了?你当办事处主任?哈哈哈哈,真的假的,你当办事处主任?你真的能处理那些街道事务吗?你这么讨厌麻烦的人?那可是各种事情都不会少,叔叔阿姨们没有几个好对付的。你哪来的自信呀,哈哈哈哈!” 陈益民嘴上笑的厉害,手上动作倒是小心翼翼,在给谭清明处理伤口的过程中,一直小心谨慎,没有一刻是手抖的。 谭清明任由他笑话自己,过一会才道:“上次给他留下的钱,他没有收吗?” “唔,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家这个小朋友,像田螺姑娘似的,不止一分钱没拿,走之前还把我这里从上到下收拾一遍,键盘帽都给我抠干净了,”陈益民道,“看这意思,你要是欺负过小朋友想道歉的话,靠钱财收买是不可能咯。” “知道了,”谭清明点头,“涂好了吗?我走了。” 话音刚落,谭清明按掉嗡嗡作响的手机,迈开长腿走出去了。 “哎、哎,等等,等等,怎么又是说走就走,当我们这诊所是你家开的吗?小朋友呢,小朋友怎么办?等会醒了,还让小朋友自己回去?老谭?老谭!” 陈益民沿着走廊追到了楼梯口,蹲在那捂着膝盖喘息,怎么也追不动了。 果然是来无影去无踪,想抓他比抓鬼都难。 谭清明回到长宁街处理问题,将前来投诉问题的街坊邻居们挨个安抚好了之后,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总算有了点时间喝几口茶。 苍小京一直缩在口袋里猛睡大觉,此时闻到茶香,才打个哈欠冒出脑袋:“嗷,谭主任,又来当主任了嗷。小朋友呢?” “不知道,回去休息了吧,”谭清明道,“你看这个怎么样?” “这是什么嗷?” 苍小京冒出脑袋,跳到桌上,盯着谭清明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黏的歪歪扭扭的信箱,可以看出来做手工的人技术一般,把胶水涂的到处都是,上面那个爱心信箱的爱心画的五颜六色,乱七八糟,旁边还有黏上去的白云和小花,像是从哪个旧货市场掏过来的。 苍小京啧啧称奇:“主任,您的手艺真是太厉害了嗷,一般人哪有部长的手艺嗷。还是去买一个吧,我们做了主任了,现在薪水更多了呢!” “不行,这个做的不好,那就重做一个,”谭清明抬起手来,几下将爱心信箱扯碎,丢进垃圾桶里,“总有做好的时候。” 苍小京目瞪口呆,表情都是懵的:“可是,可是,为什么呀部长,为什么这么执着......” “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做过什么,”谭清明道,“只是做个信箱而已。” 苍小京啧啧称奇,它知道自己劝不住人,干脆钻进谭清明口袋,重新入眠去了。 谭清明在昏黄的灯光下粘了一夜,转天他带着这个箱子来到了学生教室,将它粘在了外面的信封筒上。 来来往往的孩子们都对这个纸箱十分好奇,谭清明不止带来了箱子,还带来了满满一个后备箱的信纸,鼓励孩子们如果有想要倾诉的话题,可以写成信装入箱子,他会定期帮助孩子们将信件寄到由专业心理咨询师组成的心时小屋,那边会定期给孩子们回信的。 福利院的孩子们有许多年龄还小,大字不识几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没多久信纸们就有了新的作用,教室和走廊里有了各种各样的飞机,开心的孩子们拎着信纸嗷呜乱飞,五颜六色的信纸飞的到处都是,被路过的边随安全部收集到了手上。 经过一天的收集,回到宿舍的边随安有了满满一袋子的信纸,他看着这些精美的纸质材料,拿起笔尖犹豫片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谭清明的音容笑貌莫名浮现在眼前,他心神晃动,笔尖不自觉游走开来,在信纸上浸染一串墨迹。 第二十八章 初次见面 写什么呢? 想写的实在太多,以至于不知道该写什么。 边随安拎起笔尖,在纸上划出一条。 那条长线曲折蜿蜒,上面浸着一点墨汁,像投入清水碗里的一粒石子,掀出浅浅涟漪。 很美、很妙、很期待。 他喜欢谭老师的长相、声音、体形、味道,喜欢他的一切。 想在纸上描摹出来,想靠近一点,想将他吞吃入腹,让他与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想要......想要更靠近一点。 第44章 即使那里是一道天堑。 即使会粉身碎骨。 即使永远也无法靠近。 他写了整整一夜。 厚厚的一沓信纸放在桌边,他笔走龙蛇,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难以觉察了。 天边第一缕晨光过来,他被这光亮照耀,瞬间清醒过来。 他揉揉眼睛,被铅球坠过的眼皮沉甸甸的,累的人抬不起来。 即使无人在意,他也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投递信件,他抱着不知怎么样的心理,低头弯腰冲向教室,在静谧无人的走廊上,把信件都塞进去了。 那个信箱长得歪歪扭扭、奇奇怪怪,撞一下空荡荡的,纸盒边摇晃几下。 他怀着做贼的心思,几乎将信封填满,塞好后不知哪根弦搭错了,他沿着熟悉的小路爬上天台,在台子边坐了下来。 晨间第一缕朝阳落下,那隐约的光亮自云层中袭来,在身上铺砌散开。 天亮了。 阳光真美。 果然......美妙的白天永远比黑夜更美。 即使是他这样的人,也会幻想得到阳光......或是得到救赎。 如果有人愿意靠近他就好了。 如果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就好了。 如果有人愿意触摸到他就好了。 如果有人愿意给他出主意就好了。 如果有人愿意倾听他的心声,愿意陪他去食堂吃饭就好了。 如果......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缕黑雾被伏明弹出,在光与夜的边界滚了几滚。 天大亮了,边随安打算离开天台,刚刚转开后背,天台下传来一道声音。 “拜托!帮帮我!” 楼下有人? 边随安本来不想在意,因为每天在福利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过不了多久这人就会被发现,要么被送进来,要么离开这里。 “拜托了!那位天台上的哥哥!看到你了!拜托你帮帮我!” 天台上只有他,那么这个人.....肯定是在叫他了。 边随安趴在天台边缘,抬眼向下望去。 一楼站着个男孩,乍一看去比他小上几岁,身上衣服穿的旧了,好在还算干净,脚上的鞋子不知从哪个地方捞起来的,有一只套在脚上,另一只踩个边缘,看着怪可怜的。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 边随安问道。 那男孩被问住了,他呆呆抬着脑袋,看着边随安张合的嘴唇,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这里是西山福利院,你知道吗?” 边随安又问一遍。 男孩看起来更呆了,他有着一双大的惊人的眼睛,在懵懵看着人的时候,更是显现出了清澈的愚蠢。 “你......” 边随安叹息一声,无奈的放弃了:“好吧,你不会说话吗?” “会、会的。” 男孩捏住脖子,放开手,手舞足蹈一会,再次抻长脖子,像是在反驳边随安的推论:“我会的、我会说话。我是来找姐姐的,我姐姐叫景虹英!你认识我姐姐吗?” 对方会说话这事,让边随安松了口气:“会说话就好......为什么来这里找你姐姐?我告诉过你了,这里是西山福利院,没有亲人的人才会来到这里。她有你这个弟弟,说明她还有亲人,那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除非......” 边随安察觉到什么,蓦的闭住了嘴。 男孩仍然眼巴巴盯着他看,边随安沉了沉嗓子,还是问了出来:“你的父母在哪里,你还有印象吗?” 男孩傻乎乎摇头,似乎在绞尽脑汁搜寻什么,还是什么都摸不出来:“不知道......不知道父母在哪里。” “那好吧,”边随安叹了口气,“你在楼下等等,晚些陈阿姨就来上班了,等她上班了你就和她说明你的情况,让她先带你进来。你既然会说话,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又给男孩问卡壳了,他像个被掐住细脖的鸡仔,张口结舌半天:“不、不知道,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能给我起个名字吗?” 边随安无奈:“我的名字都不知是谁给我起的......我又不是你的父母,怎么给你起名字?总之,晚些上来了再说吧。我自己住301室,如果你不知道住在哪里,可以来和我住一间宿舍。” 那男孩连连点头,兴奋的眼底都冒星星了。 边随安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长串话不自觉就溜出去了。 他很久没和人说话,更是不知多久没和人同住,这会像是被什么打通了任督二脉,不自觉就向人发出了邀请。 天台上疾风扫过,落叶被风声卷起,在空中打了几转。 边随安不说话了,那男孩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犹犹豫豫张开一口白牙,对边随安傻笑起来。 边随安被这笑容感染,不自觉跟着弯了弯唇角。 他回到宿舍,本以为得到下午才能看到男孩,谁知道上午男孩就抱着新领的书包,咚咚来敲边随安的房门。 边随安打开房门,男孩探个脑袋进来,左右转动两圈:“你自己住呀?” 边随安微微点头。 男孩换了一身衣服,不知是福利院哪个被领养的孩子剩下来的,那衣服被洗的干净,就是稍大一圈,挂在男孩细瘦的身体上,像竹签上套了一只松垮的褂子。 第45章 那双鞋也不知是谁剩下来,大的像两只木筏,被男孩套在脚上,活像两根针被丢进绣花鞋中。 “你穿多大码的鞋子?” 男孩摇头。 边随安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自己,他将一双放在鞋架上晾晒的鞋拿下来,放在男孩面前:“目测我们俩的脚差不多大,如果不介意的话,就穿我的鞋吧。” 男孩喜出望外,盯着那双鞋像盯着什么珍宝:“真的吗?谢谢你!” 第二十九章 似假还真 这真的......很像养了个宠物。 边随安曾经看食堂阿姨养过宠物,那是只通体黄毛的小土狗,酷爱叫唤和打转,总是特别听话,指哪打哪,让它往哪里去,它就汪汪叫着迈着小短腿扑过去,说不出的伶俐可爱。 这傻乎乎的小孩,看着可真像个小黄狗呢。 “那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还记得自己的年龄吗?” 小孩震了一下,像是被问到了什么复杂的问题,绞尽脑汁思索一会:“年龄......不记得了。” 边随安仰天长叹。 这简直成了无解之谜。 福利院来来往往的孩子很多,什么年龄性格长相都有,有各种身体或者心理问题的更多,有些在原来的家庭被虐待过,导致失言失语情绪崩溃,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认识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边随安见过太多,现在也就不再那么意外。 “所以,”男孩挠着脑袋,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珠在边随安脸上打转,“你可以......帮我起个名字吗?” 边随安想了又想:“你之前说,你是来找姐姐的?” 男孩连连点头。 “你姐姐叫景虹英?” 继续点头。 “那你就叫景洪吧,”边随安道,“这样的话,别人一听就是亲姐弟了,说不定能更快找到姐姐。” 男孩眼珠亮了起来:“好的好的,景洪很好!很好听!喜欢这个名字!好喜欢!谢谢你!” “喜欢就好,”边随安被他的热情感染了,“那你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找姐姐,是确定姐姐住在这吗?” “确定!确定姐姐曾经住在这里!”景洪道,“其他的都不记得了,连怎么来到这里的都不记得,但姐姐曾经住在这里,这件事是记得的!” “好吧,”边随安道,“既然这样,你就先住下来吧,之后再慢慢找。这里每年会有一次媒体接待日,接待外来的访客,在那天所有历史的档案室材料都会公开,如果你姐姐真的在这里待过,那她的信息会在档案室里出现的,到时候我带你过去。” “哇,太开心了,谢谢你!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边随安,边疆的边,随便的随,安全的安。” “哇,给你起名字的人,肯定希望你好好的,”景洪道,“随遇而安嘛,一听就是希望你在哪都安安稳稳的!” “......是吗,”边随安牵动唇角,扯出个略显僵硬的笑容,“谢谢你。” 随遇而安么。 在福利院长大,或者在外面飘零生存,都算随遇而安么。 景洪察觉到自己说了对方不爱听的了,他拽了拽身上的背心,在脸上擦了把汗:“你、你饿不饿?送我进来的张阿姨说,食堂每天有三次可以供应食物。要是......要是饿了的话,我去帮你打饭。” 边随安摇头:“谢谢你,不饿。” 景洪的眼珠瞪的更圆,连眼白都挤得看不清了:“怎么能不吃饭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等我,我去给你打饭!” 边随安叫都叫不住人,景洪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老鼠,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边随安放下半抬的手臂,将掌背交叠起来,垫在脑袋下面。 他本来想等着景洪回来,告诉景洪不用给他打饭,他平时吃不吃饭、吃多少全凭心情,如果状态不好,不吃也是很正常的。 可他前一夜几乎是彻夜写信,整晚都没有睡,这会靠在床上,没多久就进入了梦想。 他梦到了一匹红色的高头大马。 那马儿长得高大威猛,体型漂亮,深棕的长毛如同流水,自脊背徜徉开来。 他坐在马背上,扬起长长的鞭子,向着滚圆的夕阳策马而行。 前方有人和他一起骑马,那人有着一头飘逸的墨色长发,身形矫健行容自在,相比于自己在不停的甩鞭子,前方的人悠悠荡荡,像是在湖面上荡秋千,是全然放松的姿态。 边随安策马扬鞭,甩动鞭尾,敲在马儿的后背上,驱赶马儿前行。 周围春花烂漫,马蹄踏在地上,小草被压弯了腰,发出咯吱鸣响。 雪融后的初春带着冬日的寒气,凉意拂在颊上,眉毛上仿佛还有没有融化的雪粒。 旁边那棵桃树上果然有大片的残雪,边随安找准时机,狠狠给了马屁股一下,马儿被惊得猛跳起来,狠狠撞在树上。 那捧雪哗啦啦落了下来,散在那人脸上头上,那人擦掉雪粒,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着他笑了。 边随安策马向前,帮他擦干净脸颊。 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 好想看清那个人的脸。 太想看清那个人的脸。 他一次又一次涂抹,心中生起焦躁的怒火。 为什么擦不干净。 第46章 为什么看不清! 为什么......就是不让自己看清。 边随安生出怒意,他靠近那人,和那人只有毫厘之隔,他迎着那个人的轮廓,慢慢靠近一点。 砰的一声,耳边像有什么被打翻了。 边随安睁开眼睛。 梦碎了。 地上是打翻的食盒,汤汤水水溅了满地,景洪搓着手在旁边看他,掀起衣角擦动脸颊,小心翼翼道:“对、对不起,本来想放在你床边的,但你刚刚突然甩手过来,把饭盒打翻了。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边随安靠在床头,抽出两张纸巾,把满脸的冷汗擦干净了。 “没事,”他摇摇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做噩梦了。” 他捋了捋头发,头皮上满是潮湿,头发湿黏黏贴在脸上。 “我去洗头,”边随安道,“你吃自己的吧,不用管我。” 边随安走进洗漱室,放满水后将脑袋埋进盆里。 他慢悠悠打散泡沫,将洗发水淋在发上,将面容埋进水里的时候,他恍惚一瞬,头痛欲裂,那张梦里的脸浮现出来,狠狠撞击脑袋。 虽然是在梦里,可感觉又不像梦里。 那种触觉是那么真实,包括马蹄踩踏的感觉、包括抚上对面人面颊的感觉。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个人身上......有谭老师的味道。 第三十章 谁的表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信,看不过来啦啦啦啦......” 苍小京后仰靠上椅背,可怜巴巴哼唧,最近蟒天南从冬眠状态苏醒了,黏苍小京黏的厉害,苍小京虽然修成人身,但本性对自己的天敌还是惧怕,特别是对于又冬眠又蜕皮之后的蟒天南来说,仓鼠正是补充精气的好食粮。苍小京对自己的鼠生安全不太放心,时不时绕着蟒天南走,蟒天南虽然冬眠之后灵力高了一些,但灵智并没有提升很多,苍小京跑的越远,蟒天南黏的越紧,特别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蟒天南总会化为原形,在尾巴上打几个结,将苍小京卷裹的结结实实。 “大蟒蛇,你离我远些!你身上好凉,冻死啦!” 苍小京嗷嗷叫唤,把蟒天南推的更远:“不要黏在我身上啦,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没法睡觉吗?” “自己睡,不舒服,”蟒天南哼唧,“小京,身上,暖暖的。” “喂喂喂,哎呀哎呀,你有空这样缠着我,还不如帮部长读信呢!之前部长说这个什么心时小屋,我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不会有人响应呢。谁知道会收到这么多呢,用麻袋装都装不完嗷。我看了两天了都看不完,飘飘姐也帮我看!” 胡飘飘正在对镜化妆,闻言斜斜睨了他一眼,凉凉道:“这几天喜欢上越剧了,我要去剧团演出。” “这又是什么啦,”苍小京仰天长啸,瞥了瞥旁边摆积木的白萌萌,“喂,萌萌,那你帮我看一看吧!” “小京真是个坏仓鼠,”白萌萌眨巴眨巴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连三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你这个残酷的资本家。” “喂喂喂,你你你你你骗骗人类还可以,怎么连我都要骗呀!”苍小京嚎叫,“你少说也有五百岁了吧!什么三岁小女孩呀!” 白萌萌翻过一页漫画,哼哼翻个白眼:“不行,部长那些信哪有我的漫画好看。” “哎呀哎呀,现在外面的世界那么多怨灵,部长忙的都要起飞了,你们一个个还都这么自在,真该让部长给你们扣工资,哼!”苍小京碎碎念,“蟒天南!我看的眼睛都要花啦!其他人都靠不住!你过来给我帮忙!来帮忙读信啦!” 蟒天南倒是听话,苍小京一个指令下来,他就乖乖拿起信来:“谭老师,我今天,作业没做好,对不起。” “哈哈哈,谭老师,你头上有个小揪揪,很可爱。” “谭老师,很帅。我爸爸也能这么帅,就好了。” “谭老师,抽不抽烟。” “喜欢你,没道理。你有qq号吗,我已经是黄钻啦。” “谭老师,粉粉字,好看。喜欢。” “能不能,帮我找到妈妈。找不到,伤心。” “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 “哎......” 苍小京本来累的都翘起二郎腿了,可是听到孩子们的心声,他耳朵耷拉下来,软绵绵趴到了桌子上。 孩子们,好可怜..... 胡飘飘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化妆的手,白萌萌也合上了手里的漫画书,两个人竖起耳朵听着,向桌边靠近一点。 “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很讨厌。不想再梦见你。被子是滚烫的,枕头是柔软的。你的嘴唇,也是软的。我喜欢,你的耳朵,眼睛,鼻子。你的一切。我想,吞噬掉你。你要和我,融为一体。你的味道,真的很好闻。我想,想,想,唔......” “行了行了,别想了别想了!” 苍小京蹦到蟒天南背后,探长脖子捂住了他的嘴:“救命啊!别念了别念了!这都是少儿不宜的内容,白萌萌还是三岁小孩呢!” “哦——”白萌萌哼哼,“怎么这时候我成了三岁小孩,不是五百岁的老巫婆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丢掉漫画书,手脚并用爬到桌上,将信件箱全倒出来了,挨个看了起来。 第47章 胡飘飘按捺不住好奇,丢了化妆刷走过来,拿起几封唰唰翻动起来。 苍小京拦也拦不住,加之自己也很好奇,干脆加入进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几个人的脸都肉眼可见的红了。 接下来的所有信件,笔迹都是相似的,而且全部都压在信箱的最下面,看着就像是最开始被放进去的。 所以、所以...... 这满满大半箱子的信件,全部都是一个人写的吗? 称它们为情书都过于小清新了。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少儿不宜,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苍小京一手捂着眼睛,另一手在胸前猛画十字。 “小京,”蟒天南把一封信贴在胸口,昂首挺胸道,“小京,我也想,把你,吞进肚子,和你,融为一体。” “嗷嗷嗷嗷——” 苍小京本来就神智不稳,被蟒天南豪言壮语一激,吓得顶着锅盖掉头就跑。 刚刚撞开大门,就被进来的谭清明揪住脖领:“跑什么,外面有怨灵了?” “嗷嗷......不是啦。嘿嘿,部长嗷,这些信件太多啦,我们知道你看不完,但是你以后还是抽空看吧,嘿嘿,嘿嘿嘿,有些内容嗷,有点露骨嗷,不太适合我们看.....嗷,部长,你耳朵怎么红了。” “什么,”谭清明噎住,下意识揉揉耳朵,脑袋偏移开来,试图清清嗓子,“没这回事。不可能红。” “嗷,不可能!”苍小京这下也不跑了,他跳到谭清明肩上,“这么多年了,就没见部长害羞过,更别提耳朵红了!一定是有人向部长表白了!” “闭嘴吧,”谭清明捏住了苍小京的嘴巴,“你不说话,没人会拿你当哑巴。” 胡飘飘他们几个原本只是看戏,可等谭清明走上前来,他们几个的眼睛都瞪起来了。 唔,部长不止是耳朵红,连脖子都红透了。 谭清明进了会议室,先是把晾好的几碗茶仰头喝了,眼神转向胡飘飘:“这里有没有酒?” 苍小京嗷的一声还没叫出来,就被谭清明掐住了嘴巴。 胡飘飘抬抬下巴,用眼神示意蟒天南干活:“喏,天南,去游戏室,把卿先生私藏的一箱茅台偷过来,给你们部长满上。” 第三十一章 喝多了吧 蟒天南向来听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还没等胡飘飘说第二遍,他雄赳赳气昂昂冲进了游戏室,在里面翻箱倒柜,在最底下捞出一箱茅台,送到谭清明身边。 谭清明没有杯子,只得拧开瓶盖,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酒味刺鼻,直直冲进喉咙,向上翻腾起来,炸出层层波纹。 三点一线的生活过了太久,不知多久没有喝过酒了。 他前世受的教化都是君子之道、端方严谨,几乎不懂怎么喝酒,那种在泥地里打滚、在长湖里捞鱼、在雪地里找冬眠动物的经验......都是前世的边随安教给他的。 他不胜酒力,被酒气逼的脸颊泛红,白皙面容覆上一层薄纱,眼前朦胧起来。 太极双鱼图玉佩颤动,他不得不靠近边随安。 可靠近边随安之后,他没法完全对边随安的遭遇视而不见。 或许带边随安去看病、阻止同来上课的孩子们霸凌他、时常叫他起来回答问题、允许后者若有若无的靠近......给了边随安错觉。 三小时前,他照例讲课之后离开福利院,他知道边随安在背后跟着他,从山上跟到山下,在自己等待公交车的时候,边随安突然上前几步,揪住了他的公文包。 公文包里除了教案之外,还有变成挂件被隐藏起来的混沌,谭清明下意识攥紧包夹,不想令混沌离开身边。 边随安的脸热腾腾的,像一只被放在蒸笼上的包子,他使出全身力气,揪住了公文包的边缘,不让谭清明撼动到它。 谭清明心中警铃大作,总觉得边随安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谭老师,”边随安嘴唇嗫嚅,仰头直视着他,“你结婚了吗?” 谭清明被问住了,一时不想直视对方:“咳,和你、和你.....没有关系。” “那就是没有结婚,”边随安道,“谭老师,你犹豫了。如果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不会像现在这么犹豫。” “这是我的私事。” “对谭老师来说,是你的私事,但对我来说,不是你的私事,”边随安道,“谭老师没有结婚的话,可以考虑我吗?我做饭很好吃的。” 谭清明僵住了。 他都不知道边随安从哪里来的勇气。 他确定边随安没有认出他是谁,毕竟没人会对自己年幼时的养育者产生这种情愫,即使真的产生了,也不会这么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可以吗,谭老师,”边随安道,“不相信的话,可以给你验验货的。除了做饭之外,其它的我会的也很多的。” 谭清明只想给他灌点醒酒汤,让他清醒清醒。 因为这么近距离的看了一会,他发现边随安眼睛聚不住光,站在那有些摇晃,随着疾风掠过,一丝酒味从他身上飘了出来。 谭清明:“.....你喝酒了?” “少、稍微喝了一些,”边随安打发的承认了,“提前还吃了止痛药的,你要打我也没关系。” 谭清明:“......” 第48章 他毫不犹豫抬起手臂,给边随安来了一下,边随安话都没说一句,软绵绵倒下去了。 “哎呀,大哥,边大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孩从山路上跑来,他跑的气喘吁吁,外套被拽下来系在腰间,脸上是摔倒后蹭上的黑泥,不知跟在后面跑多久了。 谭清明认得这个叫景洪的小孩,但是只见过两次,知道他是边随安的新舍友,平时很爱黏着边随安,有时候中午下课,能看到他拎着食盒在门口给边随安送饭。 “他喝酒了?” 谭清明问他。 “谭老师,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起来就喝了.....就喝了好多......唔,累死我了,怎么追也追不上,”景洪喘的直咳嗽,“他说今天要做件大事,关乎人生的大事,关于终身幸福的大事,早上起来就去小超市买了好多酒回来,我去食堂打饭回来,发现他已经喝掉一整瓶白的了,那标签上写着五十度呢,真不知道他怎么喝进去的。我本来以为他喝完就会睡了,谁知道你今天的课结束的早,你下课离开他就跟上去了,我怕他醉在半路被车碰到什么的,就想跟在他后面,谁知道你们走的太快了,这里在山上森林太多了,我跟跟不上追追不上,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呼,谭老师,他要处理什么人生大事呀,他和你说了吗?” 谭清明又噎住了。 这景洪小朋友生了一张狗狗眼,黑眼珠比眼白还多,看着人时单纯善良热情又纯真,让人连搪塞的话都说不出来。 谭清明难得卡壳一回:“他、他和我说了,嗯,他遇到了一些生活中的问题,让我帮他解答。” “哦哦,是这样呀,那在教室门口问就可以嘛,为什么要追着您跑这么远.....” 谭清明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景洪猛拍脑袋,自己给自己解答了:“肯定是因为边大哥他注重隐私!有些事情不想被其他人知道!” “对,对,就是这样,没错,你解释的很有道理,”谭清明借坡下驴,“他可能酒喝多了醉倒了,不能让他在这里睡,我今天限号没开车过来,你看看帮我们拦辆出租车吧。” 西山这里平时称得上人迹罕至,好在今天确实幸运,他们在原处等了十分钟不到,就有一辆出租停下,载着他们回到了福利院。 谭清明可能下手重了,没有把握住火候,他们在车上一路颠簸,边随安一直在呼呼大睡,没有醒来的迹象。 回到宿舍之后,将边随安放回床上,后者还是没醒。 谭清明扫视了一圈房间,在景洪过来同住之前,他来过一次,当时的宿舍空空荡荡,称得上一句“家徒四壁”,可景洪到来之后,这里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有不知从哪捡来的铁片、不知从哪捞来的钢珠、不知从哪刨出来的小零食,墙上还被贴上了各种球星海报,整个宿舍显出许多生机,比之前热闹多了。 “真不错,”谭清明喃喃道,“还应该再多养几盆花,明天给你们送几盆过来。” “真的吗?谢谢谭老师!” “还有就是,”谭清明看了看昏睡的边随安,叹了口气对景洪道,“在他醒来之后,麻烦你告诉他,学生的当务之急就是学习,其它的都不要想了。” 第三十二章 媒体见面 “他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边随安靠在床头,口里叼着不知从哪拎过来的狗尾巴草,在空中甩动两下,“说学生的当务之急就是学习,其他的都不要想了?” 景洪嗯嗯点头:“对,绝对是谭老师让我原话转述的,一个字都没有错。你是对他说什么了呀?” “表白了,”边随安道,“他拒绝我了。” “哦哦,这样啊,没事的,只是表白失败而已......等等,什么,你说什么?你对谭老师表白了?他他他他虽然看上去又年轻又帅,但是年龄上可以做你爸爸了吧!不对,不对,不对,我被你说懵了,他是男的吧!没错吧!他没女扮男装吧!” 边随安瞥他一眼:“你说呢?” “我我我我我我......”景洪下意识双手环胸,做出护卫动作,“我、我是直男!不能对我下手!” 边随安本来正在喝水,被呛的吐了一身:“拜托,管你是男是女,我没这么饥不择食好不好。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只剩我们两个,都不会对你下手。” “好吧,这样就放心了,不对,怎么听着还是不太对,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边随安揉着闷疼的额头,“酒喝多了,这会还是脑袋疼。你中午打饭了吗?有蜂蜜水吗?” “有有有,这里都有,”景洪将托盘抱出来,上面都是零散的小碗菜,还有一杯放了玫瑰花的蜂蜜水,“喏,都在这了。边大哥今天怎么这么听话,愿意好好吃饭。” 边随安掰开筷子,塞了一块牛肉进口,细细咀嚼起来:“之前谭老师讲过,连刘备这样的人物,去拜访孔明时都要三顾茅庐。我才刚表白一次,还得再接再厉才行。” “哇,没想到你心态这么好,”景洪坐在他对面,“本来以为你得趴在那大哭一场呢。” “呃,这有什么可哭的,表白之前我就知道成功概率为零,”边随安道,“要是谭老师马上就答应了,我才觉得他是在哄我玩呢。” “大哥的心态真不错啊,”景洪本来已经吃过饭了,但他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见边随安吃的香甜,忍不住跟着啃了几口,“不过,为什么要向谭老师表白,先不说他是不是女扮男装......呃我错了别瞪我了,就是他看起来那么冷,和你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吧,为什么会喜欢他?” 第49章 “不需要理由,喜欢就是喜欢,”边随安道,“怎么说呢,就像你喜欢吃糖醋排骨,一定要说出个理由来吗?”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景洪被绕迷糊了,“就是,就是说,要是喜欢对方,肯定是因为很了解对方吧。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知道对方做什么工作,平时喜欢去哪里玩。谭老师每两三天才来代一节课,那他可能不止这一份工作吧。如果想再次表白的话,肯定是要投其所好......” 景洪说的头头是道,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边随安被他给说服了,他开始思索和谭清明有关的一切,最后发现......自己对谭清明一无所知。 怪不得对方拿他当小孩子看,还把他酒后壮胆的表白当成小孩子说出的玩笑话。 可是他自己也很奇怪。 他在这世上生存了十六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见过各种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大的小的年长的年轻的......林林总总什么类型的都有,可没有任何一个会给他熟悉的感觉。 确切的说,是给他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认定谭清明对他来说是与众不同的。 不过景洪说的也有道理。 要是想表白成功,还得投其所好才行。 而且他还得暂缓计划,不能今天表白之后,没多久再凑过去,如果把谭清明给吓跑了再也不来福利院了,那茫茫人海这么多人,再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得徐徐图之,不能一下子把人给吓跑了。 景洪狼吞虎咽几口,把碗筷推到旁边:“还有就是,虽然我来的时间不长,但和其他人聊天聊的多了,还是听到了很多怪力乱神事件!你以前听说过吗?” 边随安摇头:“没有,我很少和人说话。” 景洪耷拉脑袋:“啊,这倒是没错,很少看你和别人说话。是这样的!这个福利院叫西山福利院嘛,它处在秦岭淮河交界处的山脉上,是历朝历代争抢地盘时候的必经之地,据说山里埋有很多尸骨哟!在民国之前,这块地皮都寸草不生,像有瘴气似的,花草树木都不生长,可神奇的是改革开放之后,这块地皮竟然焕发生机,山上的树木都长起来了,郁郁葱葱的特别漂亮!前任院长觉得这里是个风水宝地,就和市里请示,将福利院建在了这里。但是就和医院一样,这里也有很多神神鬼鬼的传说,比如西山福利院东面那块山坡之前是墓园,多年以来都是荒废状态,没什么人敢靠近那里。你去过那吗?” “别提东面那个山坡了,你现在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说过,”边随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东西都不能证实真伪,就别和他们一起乱传了。你这社交能力是真的厉害,在这里没待多久,比我这十几年知道的还多。” 边随安虽然在安慰景洪,但他也不免想到在自己成长过程中发生的一系列古怪事情......如果和别人说了,马上就会被拉到精神病院关起来吧。 “想想都起鸡皮疙瘩了,还不如不知道呢,”景洪摩挲自己的手臂,把竖起来的寒毛都按回去,“对了大哥,你之前说这里会开一年一度的媒体见面会,到时候档案室就会打开。我看最近操场宿舍楼道那里雇了很多清洁工人,门口还摆了花环果篮之类的,是不是见面会要开始啦?” 边随安拿来桌上的日历,在上面翻找时间,看了看上面的标注:“如果时间不变,下周三就是媒体见面会了。不过档案室那里无论开还是不开,平时都不让我们进入,我在这里十多年了,也没有看过档案室里面的样子。如果到时候想要进去,还得提前想想办法。” 第三十三章 偷访档案 在谭清明和景洪过来之前,边随安大部分时候过的比较随意,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活质量,毕竟他身体上时不时生病,精神上饱受幻觉困扰,在生存方面都自顾不暇,更别提在意身旁的环境了。 但这两人出现之后,他的生活状态获得了一些改观,精神好了些之后胃口也好起来了,往常早上喝点粥都会胃痛,现在吃几块肉也能承受,他的身体因为营养不良才长不起来,现在他吃肉吃的多了,竟然有了长高的迹象,小腿的筋骨在夜里时不时抽痛,有了钙质缺乏的症状。 身体变好一些,边随安有了在意周围环境的心思,他毕竟是人不是孙悟空,总不会从石头里蹦出来......到底是谁生下了他,为什么生了他却不养他,要把他送到福利院里?除了想帮助景洪之外,对于他自己的身世,他同样有了好奇。 媒体见面会那天如约而至。 往年的媒体见面会都是邀请许多媒体观礼讲话,帮福利院的孩子们拍些纪录片,今年也不例外。 福利院门口花团锦簇,布置的温馨满满,温文尔雅的院长在台前讲话,四周的补光灯闪烁不停,众星捧月将他拱在中央。 这福利院最开始是老院长一手建立起来的,到现在运营了不知多久,老院长退休颐养天年之后,继任的新院长是老院长的儿子,这位新院长长相儒雅嗓音温和,说话时循循善诱从不发怒,据说早已结婚生子,但每次出来还会吸引无数迷妹。 福利院运营这么多年,早已走上正轨,平常新院长并不常过来,办公室常年空置,大部分事情都由马主任代理,马主任是位独居多年的女强人,做起事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眉毛挑起半寸,能给人吓得倒退三步。 第50章 福利院每天来来往往许多的人,要处理的事情多的数不过来,马主任大部分时候像只兢兢业业的小蜜蜂,在院里飞来飞去,她长出三头六臂,脑后长出八只眼睛,随便飞个眼神过来,都能惊得人立正站好。 边随安平时习惯了独来独往,虽然没有隐身,也是和隐身差不多的存在,他和福利院的其他人在烈日下站到中午,看院长还没有叫停的意思,他悄悄拍拍景洪的后背,两人从人员的缝隙处溜了出去,绕到院墙背面,从窗户翻进院舍,向顶层资料室奔去。 福利院前方用于日常生活的只是个三层小楼,但背后的院舍足有八层楼高,这栋楼因为修的时间久了,当年没有安装电梯,爬上去累的人气喘吁吁,动起来都手脚瘫软。 边随安体力一般,爬到一半就累的动弹不得,景洪倒是像只手脚灵活的猴子,嗖嗖几下就从一楼荡到八楼,在顶上等着边随安过去。 等边随安好不容易爬上去了,档案室的门却没有打开。 这档案室只有院长和马主任那里才有钥匙,锁头用的是那种古老复杂的黄铜锁,来两个壮汉都很难撞开。档案室算是福利院的“禁忌之地”,以往向来是大门紧闭,只有媒体见面会当天才会打开,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外面在开见面会了,档案室还是没有打开。 “奇怪了,”边随安轻轻敲敲门锁,“发生什么了,难道里面有什么秘密。” 他生起好奇,扒着窗户探出头去,在走廊绕了几圈。 档案室有个小小的暗窗,起火时会有逃生通道的作用,在外面是能打开的。 今天算是比较幸运,那暗窗没有被风沙堵上,边随安让景洪抱住他的后背,他大半个身体冒到外面,来回拨拉一会,将窗户给打开了。 一股浓浓的黄书页散发的霉味飘了出来。 明明已经是现代社会了,档案室竟然还使用最古老的黄皮纸记录方式,连电脑都没有用武之地,真不知道补贴款都用在了哪里。 从这里钻进窗户有些危险,景洪探出脑袋看了看,打了退堂鼓:“大哥,我们还进去吗?不然等之后有机会的......” “你不知道么,马主任长了三头六臂八只眼睛,”边随安道,“不趁现在他们都在楼下的时候溜进去,以后就没机会了。而且,你不想知道姐姐的消息吗?” 提到姐姐,景洪抹掉头上的汗,咬紧牙关:“谢谢你大哥,那我先扶着你,等会你拉我过去。” 边随安以前厌恶自己长得不高,可眼下这竟然成了优势。 他在景洪的搀扶下,将上半身送进窗中,扒着窗帘爬了进去。 两人小心翼翼落在地上,摸到灯光的开关键,找到附近小小的一盏灯泡。 迎着微弱的灯火,两人看到这里满满登登的资料,如同图书馆一般的架子延伸出去,从这边满到那边,看着令人头晕。 “怎么会有这么多资料,”景洪喃喃,“大哥,有这么多人进出么?这福利院真的好大。” “不要浪费时间,”边随安道,“架子上标好首字母了,我们找j开头的。” 景洪清醒过来,两人钻入架子,在茫茫书海之中遨游。 j开头的有两排架子,两人一人占据一排,一本一本翻找起来。 两人既紧张又心焦,还不敢被人发现来过这里,每拿出一本都要记好位置,看好后再放回去,就这么翻了不知多久,他翻到筋疲力尽快要放弃的时候,“景虹英”三个字映入眼帘。 景虹英...... 这个名字不算大众,重名概率很小。 边随安飞速扫过地址。 领养人叫付卫国,家住长宁街黄河路112号a室,电话是...... 走廊有脚步声传来,在这么黑暗幽深的环境中,这声音显得沉重可怕,边随安停滞几秒,飞快将地址记在脑中,他捂住景洪的嘴巴,摸黑游移到书架背后的角落,掀起窗帘的一角,将两人藏进里面。 黄铜大门被人打开,女人的高跟鞋哒哒走了进来。 听起来像是至少八厘米高的细脚高跟鞋,那人咳嗽几声,像是被档案室里的浮灰呛到了。 马主任的声音。 第三十四章 总有机会 马主任不在楼下迎宾,来到档案室做什么,难道现在才是打开档案室的时间? 早知道就不冒着危险爬进来了。 边随安捂着景洪的嘴巴,两人在寂静中默默的等待着。 可马主任看着不像来开门的,因为她急匆匆走进一列架子,从上面拿出一本名册,伴着高跟鞋的咯咯声离开了。 大门咔哒一声,重新被锁上了。 他们俩在漆黑的档案室里待了一会,小心翼翼翻出窗户,溜回宿舍里面。 外面的媒体们不知什么时候散了,长枪短炮离去,外场留下许多碎屑礼花。 景洪蹲在地上,眼巴巴盯着边随安看。 “长宁街长宁街黄河路112号a室,领养人付卫国,”边随安道,“想不想去看看?” 景洪连连点头,紧张的手都攥成拳头。 “明天吧,”边随安看看外面的天气,“以前每次媒体见面会之后都会开会,当天晚上还会一起聚餐,如果下午一直不在,就太突兀了。” 可能是因为转天就要得知姐姐的下落,景洪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吃几口饭都不知咽进哪了,拿起一勺肉塞进鼻子,舀起一勺汤塞进耳朵,吃到最后也不知吃进去了什么。 第51章 平时都是景洪给边随安打饭,可这回景洪自己都没吃几口,反倒是边随安帮他打包了满满一大盒肉菜,放在了保温桶里。 到了晚上,景洪果然饿了,边随安白天累的厉害,晚上免不了昏昏欲睡,他在这边还没迷糊过去,景洪已经吃饱喝足,凑过来和他挤在一张床上,大脑袋怼在他脖子里。 边随安被挤清醒了:“你凑过来做什么,不是怕我对你下手么,我可是个变态。” 景洪连连挠头:“之前就是开个玩笑,知道大哥对我没兴趣,嘿嘿。大哥不会生气了吧?” “谁会生你的气,”边随安哼哼,“早些休息,明天不是早早就要出门吗?” “睡不着啊大哥,我们聊会天吧,我自己躺着实在是睡不着,”景洪道,“大哥我感觉你对这里特别熟悉,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边随安道,“从有记忆开始就待在这了。” “啊,那你,那你一直在这里,没人......咳,你当我没说。” “你已经说了,”边随安道,“无所谓的,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这么多年,有无数的领养家庭来来去去,但是没人愿意把我带走。” “为什么?”景洪坐起身来,“怎么会没人带你走?” “为什么要带我走,”边随安笑了,“有什么非要带我走的理由吗?我除了手脚健全之外,还有什么优势?” “这,可是,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景洪道,“大哥你明明又聪明又勇敢的,那是那些家庭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大哥的好。” “噗,”边随安哈哈大笑,“哈哈哈,你才认识我几天啊,就敢这么下定义啦?我之前和没和你说过,我是个倒霉蛋来着?不止我自己倒霉,和我接触多了也会倒霉。” “哪里会啊,”景洪声如洪钟,“才不是这样!” “在你身上没有体现出来,因为你已经够倒霉了,”边随安道,“很难更倒霉了。” 景洪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像不算什么安慰人的好话。” “明白就好,”边随安打个哈欠,“回去睡吧。” “那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你的亲人,如果他们还在世的话?” “没什么必要,”边随安道,“把我留在这里,自然有他们的理由。无论是为权,为情,还是为钱,权衡利弊之后,如果将我放弃是最好的选择,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更没有什么好找的了。” “哇,大哥,听着感觉你还在生气,”景洪道,“虽然你说你不生气,但明明很生气嘛。” 边随安有了点被戳穿的微恼:“所以,你到底睡不睡?不睡的话就别睡了。” “别生气嘛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我真错了,”景洪讨好的凑过去,“说真的,大哥一直对我这么好,之后如果大哥想开了想要去寻找家人,我肯定也这么帮大哥!啊对了,之前只顾着帮我找资料了,都没找找你自己的资料。如果之后有机会的话,我帮大哥一起找你的资料!” 边随安拒绝的话涌到唇边,硬生生拐了个弯:“好吧,谢谢你。” “不知道姐姐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了,”景洪喃喃,“太可恶了,什么都想不起来,连姐姐的样子都是朦朦胧胧的。只记得姐姐有一头浓密的长长的黑头发,她喜欢碎花裙,喜欢做饭,我没有父母的记忆了,但隐约还有姐姐给我做饭的画面。她身上香香的,他们都说她很漂亮,年龄还不大,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说着说着,景洪的声音低了下去:“真的很想她,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找到她。” 边随安不敢给他肯定的回答。 他们这些生活在福利院的人,和无父无母的人没什么区别,被领养之后就相当于有了新的家庭,谁能保证这一家人永远生活在一个地方?这么多的人来来往往,能保证每一个人都会被回访一辈子吗? 更何况为了保持新家庭的稳定,福利院这边也不会派人永远回访下去。 “还是有希望的,要一直抱有希望,”对于这些话边随安自己都不相信,但还是拿来安慰景洪,“听说过那句话吗?信心比金子还珍贵。” “谢谢你的安慰,大哥,”景洪道,“如果明天能找到姐姐就最好了,如果找不到也没办关系。反正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就还是有机会的。” “有这个心态就最好了,”边随安道,“睡吧,我们都困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一夜无话。 转天早上两人都起的很早,起来之后胡乱塞几口包子当做早餐,就向长宁街奔去。 长宁街算是老街,还留有上个世纪的味道,街上有许多贴满广告的宣传册,路边满是摊贩的叫卖声。两个人向着黄河道那边跑去,还没拐进小巷,就听到阵阵的吵闹声。 第三十五章 人去楼空 “怎么回事,”景洪气喘吁吁,“那边怎么会这么吵?好像还听到吵架的声音。大哥,我们到了吗?这就是你说的地址?” 边随安杵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息。 他体力远不如景洪,几乎跑几步就要歇歇,歇好了再接着跑,眼下这里吵吵嚷嚷,隔着一条街道,能听到纷杂吵闹的声音。 “长宁街长宁街黄河路112号a室,领养人付卫国,”边随安念着门牌上的号码,“就是这里。” 第52章 “可是大哥,这家人好像早就搬走了,”景洪靠上前来,轻轻拍拍大门,“看着没人住啊。” 这房间确实是没人住的样子,门前杂草丛生,上头的牌子摇摇晃晃,铁皮剥落之后锈迹斑斑,落了满满几层厚灰。 门槛也像是很久没被人踏过了,里面没有声响,而且不止是这里,旁边一排的民房都没人住,对面窄巷里的街道倒是人声鼎沸,自行车铃声飞速掠过,带来一阵喧吵。 这里为什么会没人居住? 是领养档案里的内容有错误了,还是内容没有更新? 如果没有更新,是谁在维护这些档案? 又是谁在监管追踪这些东西? 这么多年以来,到底有没有人在跟踪回访,为什么他们听不到一点消息? 燥热的阳光洒在头顶,边随安出了满头冷汗。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福利院的一切一无所知,确切的说是漠不关心。 他不关心身边的存在,也不关心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是景洪的出现,如果没有谭老师的出现......他可能默默无闻、独自生活下去,觉得身旁的一切都可有可无,未来可能他可能会有幸被某个家庭收养,度过跌跌撞撞的一生,也可能在成年后离开这里,为今后的人生负责。 无论是哪种结果,他都是个自私自利,不顾自己也不顾外界的人。 可现在有了景洪,也有了谭老师。 他不能这么颓废下去了,他要解开福利院桩桩件件的谜团,帮景洪找到姐姐,如果还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生活坎坷、如同被困在网中...... 那就太幸运了。 “没有人,”边随安在附近绕过几圈,稍稍拎起手环,向下撞了几下,“没错,这里确实没人,看着很久都没人住了。” 他们对此很不甘心,又在街坊邻居那里打探一圈。时间过了太久,这里几经拆迁,周边街坊来来往往,没什么人对这里还有印象。倒是有一两个人说这里似乎原来确实有个付姓住户,也有个年龄不大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后来可能搬去了外地,就都不再这里住了。这个付姓的一家人深居简出,性格古怪,走在路上不会和街坊邻居问好,也从来不参加社区活动。时间久了,他们慢慢就被遗忘了。 线索就此断在这了。 边随安和景洪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大哥,我好渴,”景洪跑了一路,问了一路,杵在那哈巴狗似的喘息,“先、先喝点水,回来再问。” 景洪这么一说,边随安发现自己也渴的厉害,这附近找不到小卖部的位置,只能随着人流往巷口走。 这长宁街叫了“长宁”二字,可听着和安宁没有半分关系,街坊之间吵闹的厉害,行走间常见到突兀飞出的自行车、追逐打闹的小孩、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三轮车、随处可见的臭水坑、不知扔到哪里的垃圾...... 两人捏着鼻子,随着人潮往小巷里走,整条街巷错综复杂、弯弯绕绕的小路到处都是,连个标志牌都没有,什么都很难找到。 不知走了多久,总算看到一个四面漏风的小推车,一位挥着蒲扇的大爷靠在那哈欠连天,几瓶没有标识的水摆在推车上,虽然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好歹有个对外售卖的样子。 两人一人买了一瓶,咕咚咚喝个痛快。 这条小巷又长又窄,当年也不知规划部门是怎么设计的,前面看不到头背后看不到尾,连墙面都是又高又宽,想爬上去得搭好梯子。两人两瓶矿泉水下肚,总算有了点说话的力气,可没等两人张口,一道浑厚的男声响彻云霄,险些将两人耳膜震破。 “我x你xx的!那xx的明明是我家的地,你xx的一句话不说就给占了,这xx家是你家开的吗?真不要个大xx!” 那国骂震耳欲聋,吵的人脑袋都疼,边随安下意识捂住耳朵,还是顶不住接下来的女声尖叫。 “那xxxx的能怪我们吗?你这人怎么倒打一耙!你自己瞎还能赖得上我们吗?那盖章的手续在办事处门口贴半年了!老主任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闹呢?这会新主任来了,你知道过来耍威风了?呸!欺软怕硬的东西!” 旁边有劝架的、有凑热闹的、有跟着吵的,听着像是两队人马,在这窄小巷子里拉开阵法。 “大哥,我姐姐的领养家庭......为什么会在这啊,”景洪耷拉着脑袋,“虽然这么说不好听吧,但感觉还不如在福利院呢。” 边随安张了张口,想要安慰景洪,可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像安抚落汤小狗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景洪沿着墙壁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哥,线索断了,怎么办呢?” “总会有办法的,”边随安陪他坐下,“听过那句话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用急于一时,打起精神来。” “大哥真好,”景洪小声嘟囔,“总会给我加油打气。大哥一定是个乐观的人。” 边随安差点笑出声来。 全世界的人知道乐观二字该怎么写,他都不会知道的吧。 墙后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两人被烦的厉害,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等走出两步,一个人在吵嚷中尖叫起来:“你们让开!谭主任来了!让谭主任过来评评理!你们让开!听不懂话吗?怎么越聚越多了!挤死人了,让开!让开!” 第53章 “谭主任”三个像定身符一样,将边随安定在原地,半步都挪不动了。 像是在回应他的内心,谭清明的声音在墙后回荡开来:“各位朋友,请各位朋友向后退退,留出一片空地。这里太狭窄了,挤过来太危险了......” 显然他的话没有什么震慑力,这些人之间似乎早有仇怨,听了他的话挤得更紧,谭清明咳嗽两声,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不知被人给打到了,还是呼吸不畅被闷缺氧了。 第三十六章 一墙之隔 边随安站起身来。 他竖着耳朵,仰起头盯着墙面,一墙之隔的地方吵吵嚷嚷,像是无数锅碗瓢盆碎在一起,掀起阵阵波浪。 谭清明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闷,整个人像被压进塑袋扎紧口袋,什么都听不清楚。 “大哥、大哥,”景洪跟着站起身来,眼睛都瞪大了,“你、你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要翻过去吧?” 边随安自然是要翻过去。 “过来帮忙,”边随安道,“把这些袋子拽过去。” 边随安指的是堆放在墙角的那一堆沙袋,它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被摆在那的,看上去被风吹日晒的脏兮兮的,让人碰都不想多碰。 景洪没什么洁癖,平时还特别听话,但此时他手忙脚乱,拽了半天全都是假动作:“大、大哥,确定吗?这些都搬过去?你是不是想踩着它们上去,然后翻过去呀?大哥,再考虑考虑吧,好可怕。这墙这么高的,你要是摔下去了,肯定还得骨折!你可都看到过呢,你之前肩膀上的伤还没好,手上伤也没好......” “快拖过来!”边随安,“哪来那么多废话!” 景洪眨眨眼睛,没说完的话憋回去了,他看出边随安心急如焚劝不动了,只得帮忙多拉了几个袋子过来,将那沙袋给垒出半人多高。 “大哥,还是不够,你要是非想翻过去的话,踩在我肩膀上吧。” 景洪站在沙堆上,拍拍自己肩膀:“放心吧,不会给你摔下去的。” “好兄弟,”边随安脑袋里都是谭清明的安危,他脱下鞋子放在墙边,赤脚踩在景洪肩膀上,在一寸一寸的挪动中,将两条手臂扒在墙顶,硬是撑起身体,“那就不和你客气了。” 边随安将自己挂在墙边,像个摇摇欲坠的纸鸢,虚虚悬在半空。 也正因如此,他看到混乱中有个男人挥舞着铁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向着谭清明迎面拍来。 谭清明忙着安抚挤到面前的群众,心力分不出去,他只能听到周边的惊呼,在空中坠下一道黑影的同时,下意识抬手去接。 一只铁锹的板子被压在了最下面,横在上面的是谭清明快人一步的右臂。 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被时间静止机器给定住了,所有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应对着眼前的场面。 边随安没受什么皮外伤,因为他压住了两个坐垫。 最下面的是那个挥舞铁锹的男人,中间的是谭清明的半面身体。 景洪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撑到了墙面上,他垂头看着底下满是狼藉的景象,牙齿不自觉咔哒起来,他颤颤巍巍捂住眼睛,从指缝中漏出视线:“天呐,番茄蛋花汤......” 边随安对自己的倒霉程度有了崭新的认知。 果然不止是他自己,被他沾上的人和事也会跟着倒霉起来。 谭清明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就是最好的佐证。 边随安怕给人造成二次伤害,小心翼翼从地上爬了起来。 谭清明白着脸直起身体,被压过的手臂软绵绵垂在旁边,几乎能听到里面断骨的碎响。 周围的人几乎都在看他,他盯着手臂不正常的弯曲弧度,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是自己是左撇子该有多好,到时候挥动混沌就不成问题。 这边吵闹的情况早有人报警,墙外警车铃声嗡鸣,连带着救护车都过来待命,因着谭清明新官上任,流程不得不走,边随安跟着他几乎忙过一天,从警局来到办事处又回到医院。直到夜色渐浓,谭清明才拎着打着石膏的手臂出来,转进医院门口的便利店,捏了一盒烟出来。 他不爱喝酒、不爱抽烟,也不喜欢那些舒缓压力的娱乐方式,下午的时候苍小京过来找他,看到他这副模样,就说让他休息几天,他们其他几个人帮他代班。 这是谭清明第一次感觉到无能无力,确切的说是无所适从。 右手暂时丧失功能,拿不起混沌,让他的生活突然安静下来,不知道该拿什么将它填满。 谭清明弹开烟盒,抽了根细卷出来,还没等将它含进唇里,那根烟被抽出来了。 谭清明怔住。 被塞进掌心的是一盒薄荷糖。 “谭老师,吃这个,”边随安道,“抽烟对身体不好。” 边随安还是穿着白天的那一身衣服,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脑袋上的乱毛被搅合起来,像横七竖八的麦子,掺杂着没有掉出的砂石。 “谭老师,对不起,”没等谭清明说话,边随安耷拉脑袋,毕恭毕敬鞠躬,“都是我的错。当时太心急了,什么也没想就跳下去了,只想挡住那个人来着,没想到会连累你,对不起。” 谭清明叹了口气:“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如果没有你,可能就不止手臂受伤。上午我让景洪那孩子先回去了,你们没法一起走了,我送你回去吧。” 第54章 “谭老师要怎么送我,”边随安抬起头来,黑黝黝的瞳仁盯着人看,“用一只手开车吗?或者在半夜十二点想办法打车、或者拼车过去?谭老师,我认为福利院并不是监狱。到了我这个年龄,也没必要再找幼儿园老师来看管我了。” 谭清明被这一连串给震住了,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你想怎么样?” “天黑了,谭老师也得回家休息,”边随安仰着脑袋,灼灼视线似团火焰,炙烤着面前的人,“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去借住一晚?毕竟谭老师手不方便,估计也没法做饭。我做饭真的很好吃的,你可以尝试一下。” 谭清明不知道他这个打直球的方式是和谁学的。 谭清明揉揉额头,难得恼怒于自己记得前世的一切......正因为记得,他更知道前世的边随安直率、热烈、勇武,像永不陨落的太阳,高悬于天际之上。 或许就像苍小京说的,转世的人已经忘记一切,可前世的性格习气还是绵延下来,在身边如影随形,时时环绕在身侧。 边随安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谭清明知道对方因为压坏了他的手臂心中有愧,在他的伤养好之前,肯定会跟着他的,即使他谭清明强行将人给送回去了,边随安心里有事吃不好睡不香的,好不容易长胖点的身体又要瘦下去了。 下午在警局的时候,因为边随安穿的单薄,一位女警将多余的大衣送给他穿了,他罩在那宽厚的军大衣里,像根伶仃的筷子,谭清明怀疑天上的雨点沉下来了,都会将他砸晕。 “那你......跟我回家吧,”谭清明的眉毛拧成了绳结,他在心里说着不能再有牵扯,今生要斩断孽缘,可嘴上却没法一刀两断,“家里冷清,不介意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家里冷清”这句,边随安的眼睛亮了,他试图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这些不合时宜,硬是将上挑的唇角压下去了。 “咳,好的,好的,”边随安侧过脸颊,憋不住开心,“谢谢谭老师了。” 边随安说话相当礼貌,不知道是福利院教育的好,还是用各种话术来掩饰尴尬,谭清明有心想让人别那么客气,又怕再造成误会,索性闭上嘴巴,一个人走在前面。 天朗气清,月明星稀,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两个人一前一后,两道纤长的影子拉长缩短,有时合二分一,有时分崩离析。 边随安低头盯着脚下,他时不时向左蹭动,向右腾挪,将自己向谭清明靠近,将两人融在一起。 如果影子也能化为实质就好了。 如果人生也能像梦境那样,想得到的都能得到,就再好不过了。 边随安亦步亦趋跟着人走,不知走过多久,来到一栋普通的民房外,向上走到三楼。 这里是谭清明在成为街道办主任之后临时租来的,普普通通的两室一厅,业主出国后好几年没回家了,全权委托中介处理,中介难得见到谭清明这样事情又少要求更少只想立即入住的租户,二话没说就租给他了。 因着业主离开时间久了,房间里的装修比较老旧,好在整洁干净,没有多余的物件。 边随安虽然表现的志在必得,但其实内心忐忑,不敢相信谭清明真的愿意带他回家,直到踏进客厅换上拖鞋,他仍觉得一切像是梦境,不似真实的现实。 谭清明家里冷冷清清,锅碗瓢盆像是很久没动过了,桌上放着几双筷子,看着像是不同的外卖送过来的。边随安挨个拿起来看看,发现各种类型的外卖都不算少,这么看来谭清明也是来者不拒,对食物没有过高的要求。 客厅的桌子上散落几副茶具,谭清明用一只手烫过茶壶:“喝什么,普洱还是碧螺春?” 边随安摇头:“谭老师,我想喝可乐。” 谭清明揉揉脑袋,想到边随安才是十几岁的孩子,不免哑然失笑:“是我考虑不周了。” “谭老师,你说话怎么总是文绉绉的,”边随安道,“穿越来的吗?” 谭清明不知对方算不算是在开玩笑,他在这方面没有经验,硬是岔开话题:“家里没食材了,你想吃什么?我帮你订。” 这时候定外卖的话只剩下烧烤火锅那一类的了,谭清明手伤没好,边随安不想让对方吃这些发物:“小区门口好像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我去看看,顺便买瓶可乐。” “哎,拿着钱,”谭清明道,“玄关上有个钱夹。” 边随安没看钱夹,话都没说咚咚就跑下楼了。 第三十七章 登堂入室 旁边这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小之又小,看着只有十平米大,自然东西不多。 边随安挑挑拣拣,因着谭清明家里调料太少,他只是拿最简单的最好下手的食材回去,等他拎着东西回去,轻手轻脚将食材放进厨房,进客厅想问问谭清明水壶在哪......谭清明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一直精神紧绷,没有得到太好的休息,谭清明歪着身体靠在沙发角落,长腿搭在客厅下方,受伤的手臂挂在脖颈下,显出几分憔悴。 边随安四处看看,在沙发茶几下层找出一张薄毯,他将毯子展开,盖在谭清明身上。 谭清明完好的那只手捏紧毯子,似是感受到了温暖,在梦中咂咂嘴唇。 好可爱。 ......好可爱? 第55章 边随安被自己的潜意识给吓到了。 谭清明的长相,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和“可爱”沾不上边。 为什么他会用可爱这种形容词......来形容一个男人。 边随安揉揉脑袋,脑海深处突然冲进什么东西,将他劈的痛楚不堪。 这是什么画面。 他怎么好像......曾经做过同样的事,在哪里给这人披过同样的衣服。 但是那个画面是在森林里,他们像是拍武侠片那样被追杀一路,身上都是累累伤痕,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山洞,外面落着皑皑大雪,将丛林冰封成一座孤岛。 谭清明筋疲力尽,靠在石头上不知是睡是晕,边随安将所有能找到的衣服包括自己身上的那些,全都解下来盖在对方身上,他在山洞里生火,缕缕烟雾向上缭绕,在风中弥散开来。 ......怀念吗。 怀念。 还会再见吗。 不会再见了。 边随安甩甩脑袋,径直走进厨房,小心关上房门。 他将凉水拧到最大,不顾自己生疼的脑袋,将自己冲了个透。 画面总算都消失了。 边随安按住流理台边缘,额头垂在弯曲的水龙头上,深深叹了口气。 他虽然小伤小病不断,但每次体检身体都没有器质性的病变,就一直没有在意。 自从有记忆开始,就能看到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体、听到的细碎渗人的声音......是不是说明自己其实有精神问题? 精神分裂?双向情感障碍? 边随安机械的在水流下冲刷刚买来的小菜,尽量冷静的分析情况。 无论如何,这些都不能让谭老师知道。 他莫名其妙的想要亲近对方,不想因着这些奇奇怪怪的幻觉将对方推远。 厨房暖黄的灯光照耀在头顶,他有条不紊的削开香葱、打散鸡蛋,烧热锅炉,将番茄熬煮出浓郁的香味。 谭清明在梦里嗅到熟悉的味道,肚子跟着咕咕两声,从梦中清醒过来。 醒来时忘记自己手臂有伤,撞了一下沙发椅背,理智瞬间回笼。 白天里发生的一幕幕袭入脑中,他站起来扭动身体,感觉它在咯吱作响。 胃里饥饿泛出的酸意弥漫出来,他悄声走向厨房,边随安正在往碗里倾倒汤汁。 厨房有了开火的声音和味道,竟有了独属于家的温暖。 边随安转过身来,腰间系着不知从哪捞来的围裙,粉嫩嫩的裙面上揉着两只小鸡,滑稽可爱的厉害。 “唔,想让你多睡会来着,没想到这就醒了,”边随安倒是毫不客气,短时间内就发现了厨房里各种东西的摆放位置,拿起它们的时候轻车熟路,神态自然,“饿醒了吧?我煮了好多,饿了的话多吃一些。” 一碗黄澄澄、亮晶晶的鸡蛋柿子面,甚至连煎蛋都煎成了心形,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模具。 谭清明饿得厉害,闻言也不客气,坐下来夹起蛋清,轻轻咬下一口。 是他喜欢的溏心蛋,溏心煎的刚刚好,外酥里嫩不油不柴,在唇间满口爆汁。 “怎么样,我没说大话吧,”边随安笑眯眯看人,眼珠黑白分明,“谭老师,我做饭还可以吧?这里食材太少,晚些多买些食材回来,你可以随便点菜,我什么都会做哦。” 谭清明将青菜放在口中,轻轻咀嚼几口。 不合时宜的想到从前......前世即使在林间打猎、就地取材,边随安都能用仅有的盐巴烹饪出味道不错的食物。 没想到连这些技能都会延续下来。 “怎么不吃了,”边随安道,“有这么惊讶吗?哦对了,谭老师,你一只手不方便吧?我来喂你吧。” 谭清明呛了一口,满面通红,连连喝冷水降温。 “你自己怎么不吃,”谭清明擦拭嘴唇,望着对面人的碗筷,“一直让我吃,你自己都没吃几口。” “刚刚在锅里的时候就吃过了,”边随安仍是笑着,眼睛弯成月牙,“不饿了,谭老师喜欢就好。” “民间有句土话,叫做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谭清明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掉一锅都不算多。” 边随安没法再敷衍过去,他傻笑两声,强行逼自己挑起面条,塞入口中咀嚼。 他虽然习惯做饭,但也只是喜欢头脑放空、机械动作的感觉,并不代表他喜欢这个过程,也不代表他享受这个结果。 吃饭是为了维持最基础的身体机能,如果不是为了让身体运转起来,他甚至不喜欢食物入口的过程。 进食对他来说并不快乐,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零件是散装的,各个部分各司其职,该饿的时候饿,该渴的时候渴,但是它们年久失修、颤颤巍巍,运转起来的时候咯吱作响,不是喉咙热烫就是胃部发胀,消化起来实在是不容易。 这种事情没法对旁人诉说,更没必要让谭老师知道。 在谭老师面前,他会努力成为一个正常人,做到正常人能够做到的一切。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的吃掉了一整锅汤面。 谭清明是真的饿的厉害,再加之边随安的手艺实在是太合口味,再来一锅都吃的进去。 边随安是硬着头皮埋头苦吃,为了表现的像这个年龄的正常人的食量,几乎把毕生演技都用出来了。 正因为此,最后他自告奋勇出去刷碗,在厨房掐着喉咙红着眼睛,过了很久才把反胃的感觉强压下去。 第56章 谭清明折腾一天,昏昏欲睡,他不是那种每天必须洗澡才能上床的洁癖者,但一条胳膊悬在那里,白天还不严重但晚上肿起来一个大包的脚踝告诉他......连简单的洗漱都不容易。 好在边随安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十分在行,他将厨房收拾干净,自然而来的走过来扶他,像在自己家一样,将谭清明搀进了洗漱台:“哪条毛巾是擦脸的,哪条是擦脚的?” 谭清明难得脸红,不自觉挣扎两下,想从边随安身旁退开:“你去忙自己的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 边随安倒是听话的松手了:“好的,那谭老师就自己来吧。” 谭清明失去支撑,稍一动作险些栽在地上,看来脚腕的扭伤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再没办法说大话了。 他眼睁睁看着边随安放好温水,脱掉他的外套,拿他的香皂打上泡沫,帮他把脸给洗了。洗了脸之后,他还拿起了旁边的牙刷,帮忙把牙膏都挤上去了:“自己刷牙可以吧?” 谭清明莫名其妙成了幼儿园的小孩。 他在这边刷牙,边随安蹲下身撩开裤腿,不知从哪个角落找出红花油来,帮他给受伤的脚踝涂药。 边随安做这种事情堪比职业护工,以他这跌打损伤的频率和次数来说......一般小诊所的护士可能还真没有他专业。 火辣辣的脚踝得到安抚,果真轻松不少,家里有了一丝人气,每个空间都变得温暖起来。 即使谭清明百般拒绝,边随安还是毫不客气将他的鞋袜脱掉,连泡脚的活都给做了。 本来帮忙洗脸就够尴尬了,帮忙洗脚更是亲密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 谭清明捏着边随安的肩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步步后退,以至于溃不成军。 明明之前.....明明之前都做到了。 斩断孽缘做到了,十几年不见面也做到了。 那现在怎么前功尽弃,让对方登堂入室、长驱直入,像另一个主人那样淡然行动的、来如自如的。 仿佛他是一层薄薄的纸片,在边随安的进攻下退避三舍。 边随安倒是神态自若,真把自己当成护工,他尽心尽力的服侍谭清明回到房间,拉开被子,在要帮对方换上睡衣的时候,谭清明终于忍无可忍,将他打包丢出去了。 门板砰的一声在面前合上,边随安揉揉鼻子,从善如流后退几步,转身回到自己卧室去了。 这间卧室稍小一些,但是住宿该有的东西都齐全了,衣柜里还有换洗的衣服,边随安拿起来比划比划,几套睡衣应该都是谭清明的,因为裤腿格外的长,像是特意去成衣店加长过的。 整间屋子都是谭清明的味道,没有其他人的痕迹,应该确实没有带人回来住过。 也就说明,谭老师没有女朋友......自然也没有男朋友了。 边随安知道自己的冒进足以把人吓到,但在和谭老师有关的事情上,他并不想要改变。 他能看出谭老师在不断退缩,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这种时候如果他不断后退,不愿也不敢向前,更是什么都得不到了。 第三十八章 梦里梦外 谭清明本以为自己这一夜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谁知竟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亮。 可惜边随安没有这么好的睡眠质量,他做了一夜的梦,不是被追击到悬崖边缘,就是在战船上进行海战,在看历史剧时才会出现的铁索连环就出现在眼前,天边愁云密布,乌黑煞气如有实物,从天边倾倒而来。 浓烈火光从四处燃起,无数人在耳边尖叫哭嚎,许多战船被烧毁一半,船员三五成群的跳向海中,海浪中波涛如瀑,血如稠雾,他遥遥看着谭清明的身影,谭清明身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发尾绑着细细的白色飘带,随着风声起舞翻飞。 谭清明按住一个孩子的肩膀,将孩子搂在身边。 那孩子华服冠冕,仪表威严,即使在这样大战在即危及生命的时候,神情都是冷静肃然,没有露出一丝丑态。 边随安能听到自己的嘶吼,自己在大骂什么,还踢翻了脚下的几只火药雷桶,将它们踹入海中。 他驱赶船夫,让船夫拼命划船,向谭清明所在的小船扑去,离小船越来越近,他能看清谭清明的眼睛了。 可自己的眼前涌来一团迷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拼命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谭清明的身体,只握到一手水痕。 怎么湿淋淋的。 谁哭了么。 边随安抹过脸颊,触到满手湿痕。 自己哭了? 怎么回事,成三岁小孩子了,做个梦还给自己做哭了。 边随安坐起身来,摸索到手机滑开,还不到早晨5点。 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只有最后的这个触动最大,都不像大脑运动过度后的胡乱拼接,而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样。 怎么回事。 只是单纯的梦境吗。 那为什么会这么真实。 包括对谭老师莫名其妙的亲近、无法解释的想要靠近,还有丝丝缕缕的懊悔和愧疚......都是从何而来的呢。 边随安睡不着了,也不愿再想下去,在福利院时他从梦中惊醒,总会见到许多红衣女子飘来飘去,耳边还有听到凄切的哭声,在谭老师家这些身影和声音倒是都没有了,但他也没法像在福利院那样,爬上天台去吹冷风醒醒脑袋。 第57章 不知道做些什么,就起来揉面做饺子吧。 这边身处南方,平时很少吃到边随安喜欢的饺子,他和福利院厨房的阿姨学会了包饺子,从此每当心绪不宁的时候,都会做些机械性的工作,能从中平静下来就最好了。 这里的冰箱空空荡荡,做好很多之后可以冻在冷冻层里,以后谭老师工作繁忙来不及自己做饭,也可以拿出来煮了吃掉。 边随安在厨房角落找出半袋面粉,将它们倒出来添水进去,开始一系列工作。 他在做饭时头脑放空,完全是神游天外的状态,因此也不知道谭清明在背后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谭清明是生物钟十分准时,总是让他在6-7点之间醒来,今天也同样如此,不过醒来时不是熟悉的万籁俱寂,厨房暖黄的灯光散落下来,给边随安渡起毛绒绒的光边。 边随安做事专注,动作轻柔,擀面皮时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谭清明站在卧室门口,想到前世时边随安偷偷来自己府上玩,说要给自己烤个他们那边的特色烤羊腿吃。虽然边随安的目标是一只黄澄澄油酥酥外焦里嫩的优质羊腿,可实际上那天的炭火没有烧好,火浪燃烧起来,给半只羊腿的皮都给烧黑透了。 两人在腾飞的烟雾里嘲笑对方,笑着笑着闹作一团,滚得满身都是泥水。 现在想来,简直是南柯一梦。 在这一生自己离开家独自生活以后,很久没有再见到热腾腾的饭菜了。 外卖吃习惯了,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那就是大多数现代人熟悉的生活,可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那些预制菜就成了毒药,让人难受的无法入口。 经过一夜休息,脚踝扭伤好了很多,连断骨都偃旗息鼓,不像昨天那么疼了,谭清明花费一些时间洗漱干净,戴上手套来到厨房:“我来帮忙吧。” 边随安停滞一瞬,像是从沉思中被惊醒了,手中的切菜刀没能挥落。他扭过头来,看向谭清明的面容:“谭老师醒了。” 谭清明点头:“醒了。年纪大了,睡不着了。” 对谭清明来说,他这两世加起来也快活到一百岁了,百岁老人还不算年纪大么。 “大什么,正是年富力强做事业的好时候,”边随安挥舞手臂,做出个大力金刚的姿势,“多吃菠菜就能扛起大石头了。” 谭清明被对方的跳跃思维搞的不会接话了:“咳,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但我做饭水平不行,可能会帮倒忙。” “包饺子的过程你没法帮忙,”边随安的眼睛在谭清明身上描摹一圈,“揉起来捏起来你都不方便,啊,对了,你可以烧水煮饺子的,这项工作一只手也没问题。” 谭清明点头,转身拎了水壶过来,在另一只锅灶旁烧起水来。 平时即使做饭再少,煮饺子也是会的,两人在窄小的厨房里背对背工作,热浪折腾起来,熏得厨房满是水雾。 挤挤挨挨的,仿佛真的有了家的模样。 自谭清明进来后,边随安就开始在窄小厨房里忙碌穿梭,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会拿瓶酱油进来,一会拿着一碗汤水出去,来回时不时碰到谭清明的腰、蹭到谭清明的大腿,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也不碰到谭清明受伤的部位,这让谭清明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什么都没说出口。 也不知道边随安是从哪买来的材料,包了足足两三百个饺子,还分好几种馅料,换着吃一个月都不会腻的。 早上煮的是芹菜鸡蛋和虾仁三鲜,边随安包饺子的手法很好,每个饺子仁都是圆润饱满,摆在案台上像一堆元宝,格外惹人喜爱。 边随安只让谭清明做煮饺子这一项工作,在煮好后就把人请回客厅,他自己在厨房调制蘸料。 摆好的饺子们圆滚滚香喷喷的,没等蘸料回来,谭清明夹起一个,放在口中咀嚼。 咸淡正好,不油不腻,咬下去还会爆出汁水,似乎有些小笼包的味道。 “多烫呀,等放凉了再吃,”边随安道,将蘸料放在谭清明面前,“谭老师,右手方不方便,需要我喂你吗?” 边随安其实根本就不想问,他在厨房已经夹起几个饺子,要喂给谭清明吃。 但他担心自己表现的过于强势,将人推得更远,只得不甘不愿问上一句。 果然,谭清明连连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快坐下吃吧。昨天睡得好吗?” 边随安哪敢说自己一夜未眠的事,听到问话连连点头:“睡得好,比在福利院睡得要好多了。” 谭清明点点头,垂下头接着吃饭。 两人之间又没话说了。 一时间只听锅碗碰撞,静默弥散开来。 边随安在谭清明家里住了一天,胃口都比往常好了,他和谭清明你一个我一个,没多久就分完了一盘饺子。 重新盛出一盘回来,边随安状似无意:“谭老师,你一直是自己住吗?” 谭清明呛了一下,摸不准这小孩什么意思,也不敢贸然回答:“呃,算是吧。” 边随安也不追问,硬是转移话头:“老家也在这边吗?” 谭清明含糊道:“后来搬过来的。” “不把爸妈接过来吗?” “他们不习惯,”谭清明道,“不愿意搬过来。” 谭清明仍旧保持着每个月往母亲账户打钱的习惯,也保持着最基本的联系,但他常年在外与怨灵接触,身上阴冷气息太重,他也不愿意总和家人联系,让他们沾染自己的味道。 第58章 边随安再问谭清明家里的事,谭清明就不愿意答了,总是以让边随安夹饺子吃敷衍过去,一餐饭吃了七七八八,谭清明道:“这几天休假在家有时间了,上午可以送你回去。” “谭老师真心急呀,总是想送我回去,”边随安道,“我在这里,让你很难受吗?” “不是,”谭清明轻咳一声,“不能耽误学习,快期末考试了吧。” 边随安噗嗤笑了:“我成绩还可以的,谭老师不用担心。” 谭清明又没话说了。 他沉默着喝了一碗饺子汤,半天才道:“在那里生活......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边随安笑眯眯的,“当然,有谭老师之后就更好了。”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谭清明接不上了:“我只是去代课的。” 谭清明有些摸不透边随安了,他确信面前这小孩没有前世的记忆,可有时候他听他谈吐起来,又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桀骜不逊,反而透着些成熟,直率中带些试探,让他招架不住。 他想尽快给边随安送回去,但又知道对方在福利院的生活不像说过的那么好,加上之前太极双鱼图的振动,他担心这孩子心绪不宁,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边随安知道自己之前试探的过度了,让谭清明有了逃避的心思,他不再打探对方的情况,转而替景洪问道:“谭老师,你知道这街道住过一位叫付卫国的人吗?” “需要去办事处翻名册才能知道,你找他有事情吗?” 边随安张口预言,想想谭清明平时都够忙碌了,不想再将他卷入这些事里:“是景洪的一个远房亲戚,记得之前住在这来着,不过很久没联系了,景洪想带点礼物去拜访他。” 谭清明不疑有他:“知道了,等我上班了,去办事处帮你们查查这个人的名册。” 第三十九章 线索断开 因为没有换洗的衣物,连洗漱用具都不算齐全,边随安当天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送回了福利院里。 不过因为知道了谭清明的住所,也知道了自己之后可以随时随地翻墙出去找谭老师,边随安这次回来春风满面,走路生风,翘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下来。 景洪不知道给边随安打过了多少电话,好不容易见到对方回来,他猛扑出去,给边随安来个一个熊抱:“大哥,我想死你了!” 边随安被扑的踉跄:“快减减肥吧你!” “我这哪是胖啊大哥,我这都是肌肉,嘿嘿,”景洪挥舞手臂,给边随安展示线条,“大哥,谭老师怎么样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最近都需要好好休息,”边随安坐到自己的床上,垂下头揉揉脑袋,“看他受伤,比我自己受伤还难受。” “这个是肯定的啊大哥,你都写在脸上了,谁都能看出来了,”景洪道,“那你就自己回来了?昨天那么晚了,你在谭老师家住的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边随安扬起手臂,揉揉景洪脑袋,像揉弄一只宠物,“知道吗?电影里知道太多的都会被灭口的。” “大哥可不舍得把我灭口,”景洪后退两步,坐回椅子上了,“这院子里院墙也不高,平时查宿的人查的也不严,大哥以后估计得常常溜出去吧,我得习惯独守空房的日子喽。” “你小子这话术,怎么一套接一套的,无脑电视剧看多了吧,”边随安道,“对了,付卫国的事我请谭老师帮忙查了,在警局的时候才知道他是街道办事处主任,能看到建国之后和街道有关的信息,等他休养好了恢复几天,请他帮忙在资料室里查查。” “哇真的吗?谢谢大哥,谢谢谭老师!” 景洪乐得跳起来了:“真的吗大哥?太好了,谢谢大哥!啊对了,上次去档案室,都没看到大哥的信息,要不要再去查查?” 边随安心念一动,站了起来。 景洪的话勾起了他的贪念。 他原本对自己生活在这里的缘由并不好奇,也不在意,甚至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可遇到景洪和谭老师之后,特别是遇到谭老师之后......他对对方莫名的眷恋也让他对自己的过往产生了好奇,他好奇自己的由来,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得过大病,导致记忆缺失,忘记了这些对自己重要的人和事。 只是福利院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秉持着一个原则,不对院里的孩子们提及过去的事情,无论问谁都是守口如瓶,而且福利院的工作辛苦且没什么酬劳,工作人员换了又换,连名字和脸都对不上可能就会换人,也很难找到询问的对象。 只有资料室算是信息最全面的地方了,如果连资料室都找不到,更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寻找。 边随安和景洪下定决心,制定了崭新的“作战”计划,这一个月除了边随安时常像田螺姑娘一样跑去谭清明家,帮助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之外,其余时候他们都趁着深更半夜溜进资料室里,拿厚衣服挡住微弱的灯光,一排排查找资料室的书架,寻觅景虹英和边随安的痕迹。 可无论他们怎么寻找,从地上一本一本的摸过去,还是偷偷架起梯子一排一排的找过去,还是没有景虹英和边随安存在过的迹象。他们俩都像融入大海中的一滴水,掉进去便看不见了。 他们确信将资料室翻了个底朝天了,连掉在地上的一页碎纸都没有放过,可为什么......还是什么都找不到? 第59章 夜半三更,边随安和景洪躺在宿舍的地板上,彼此都没有了信心。 谭清明稍好一些之后就不在家休息,而是重新投入了工作,前两天还继续过来代课,他过来时也带来了一个消息,他们找的那家从建国开始没有换过几个人家,这些人家都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而且查询这些换过的人家里,都和付卫国没有关系,确切的说......甚至都没有过付姓人家。 两条线索都断干净了。 档案室里不能说毫无信息,可资料只是指向了那个地址,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如果连地址和住户都对不上,那地址还有什么意义? 档案室的资料信息即使再全面,都不可能比得过街道办事处的资料室吧。 还有就是,边随安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为什么连他这个生活在福利院里的大活人也没有信息? 景洪蔫头蔫脑的,没了最开始的信心:“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说会不会这些资料都是假的,或者被修改过的?或者家长们不想暴露自己的信息,就像打游戏一样给自己起了个代号,把代号写进档案里了?” “也不是不可能,”边随安道,“也有可能这些信息不都是真实的,真实的被存放在其它地方。” “那还能在哪呢,”景洪捶捶脑袋,想要把自己磕晕,“真是的,知道的以为是在福利院,不知道的以为这里是什么国防部门的安全机构呢。” 边随安笑了:“好吧,无法反驳,我也是这么想的。” “大哥,你还笑哦,”景洪打了个滚,滚到边随安身边,“现在除了找姐姐之外,我还迫切的想知道大哥的消息,大哥你现在太神秘了,不会是什么某某中东富豪的被流落海外的民间王子,出来体验生活的吧!” “你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了么,”边随安探出手来,揉揉他的脖子,“是不是没事就看什么八卦秘闻、媒体报道?告诉你一个不幸的事实,虽然你算是半途过来的插班生,但期末考试也是跑不了的。” “啊,不要告诉我这些,大哥,心要碎了,”景洪捂住眼睛,随机哼哼两声,“我宁可不知道这些,考个鸭蛋就好了。” “考个鸭蛋,之后你就得和小学生们一起考试了,”边随安笑道,“别以为留级了就没事了。” “天呐,太可怕了,”景洪翻过半身,将枕头压在脑袋上,自暴自弃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放弃了!” “那你呢,”边随安道,“景洪,之前的事你也想不起来了吗?” 景洪瘫在地上,瓮翁的嗓音从枕下传出:“哎,大哥,要是能想起来就好了。我怀疑我是从什么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被电击到失忆了,随地乱跑的时候正好跑到外面,被你给发现了。哎,前段时间有没有相关新闻呢,比如某男子深夜从精神病院逃脱,迄今为止都没有消息之类的?福利院附近有没有精神病院呀?” 边随安被他一连串发问给绕晕了:“这些就不用问我了,我们现在是难兄难弟,都是失忆状态啊。” 两人此起彼伏叹息几声,双双伏倒瘫回去了。 窗外月明星稀,传来几声鸟啼。 边随安爬起身来,仰头迎着窗外的月亮。 他突然好想知道,在这样澄明通透的月色里,谭老师会做什么? 这几次谭老师过来上课时义正词严告诉过他,虽然他知道了谭老师的地址,但不准提前没请示就不请自来,更不能有翻墙翻窗跨越栏杆等种种行为,实在是太危险了。 可是话虽然是这么说的,边随安哪是那种乖乖听话的人?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他实在是太思念谭老师了,他迫切的想见到谭老师,就像在沙漠中跋涉几天几夜的人渴求绿洲。 景洪看出了他的想法,从地上爬了起来,拉开窗户探出脑袋:“大哥,巡逻的保安已经回保安亭喝酒了,现在溜出去没问题哦。” 边随安被这处处为他着想的小孩感动了,他揉揉景洪的脑袋:“那我走了,你好好看家,明早就回来了。” 第四十章 跟踪到位 边随安四处寻觅,找到熟悉的路线,沿着窗台翻出去了。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福利院矗立在遥远的深山里,在寂静的夜色中,连鸣鸟的声音都听不清晰。 这天天气不好,乌云密布,月光都透不来几分,整座深山像座巨大的坟墓,一丝光影都透不进来。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个红衣女人挤在树丛深处看他,她们有的倒挂在枝杈上,有的潜藏在石块后,有的蹲坐在草丛里,她们对他指指点点,捂着唇笑,飘舞的裙摆一圈接着一圈,在眼前荡来荡去。 “唔,好烦啊,别来烦我,”边随安抬起手来,将她们一一挥开,“去其它地方飘着,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单相思吗?” 她们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边随安捂着涨红的脸,飞快跑到山下,不敢回头看了。 到了山下之后,去谭清明家里就快多了,只是晚上连出租都少,边随安手里也没有多余的闲钱。他走了好久才找到几辆扫码小车,扫上后跌跌撞撞骑了一路,等到了谭清明家楼下的时候,时针已经过了半夜两点。 夜半三更蹲在别人家门外......真的很像变态。 边随安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谭老师估计早就睡了,无论是贸然闯进别人家里,还是趴在窗台吊在外面看着,都是会被抓走,并永远不被允许再进家门的行为。 第60章 他纯粹凭着一腔热血冲出来了,此时不上不下,既没法上楼也没法掉头回去,只能在小区里绕了几圈,找个躺椅卧进去了。 这时候......谭老师在做什么呢? 这么晚了,肯定在做梦吧。 边随安被自己逗笑了。 他从椅子上翻起来,在旁边小花园里摸来摸去,抓出一根草叶,叼在口里弹动。 这么翘着二郎腿摇了一会,他开始昏昏欲睡,刚要闭上眼睛,附近的树叶哗啦轻响。 空气中飘来莫名的凉意,那淡淡的风声像被冰块塞满的鼓风机,一阵一阵轻晃。 一道黑影从谭清明的楼道中下来,边随安揉揉眼睛,定睛看去,不是谭清明又是哪个? 边随安怀疑自己是太久没睡导致的幻视,他晃晃脑袋,打开手机看时间,半夜3点05分整。 半夜三点不在家里睡觉,一个人出来做什么,梦游了吗? 总不会是家里太热,要出来透透气吧。 边随安艰难的在椅子上翻了个身,小心翼翼抬头去看,他借着前方的掩体,不想让谭清明发现自己。 好在谭清明似有心事,并没有往他这边看,谭清明在口袋里摸出烟盒,叼出一根放在口里,轻轻碾了一会,但一直没有火光燃起,应该是没有点着。 心情不好? 因为什么心情不好? 边随安勉强控制自己,不让自己跳起来跑过去,像个傻子一样问出疑惑。 谭清明在楼下站了很久,似乎有好几分钟,昏暗的灯光渡下,在他脸上投出淡漠的长影。 一阵一阵的凉风卷过,那根烟被卷的飘开,不知随风吹到哪里。 谭清明仿佛清醒过来,抬腿往小区外面走去。 等到背影都看不见了,边随安才翻下椅子,快步跟了过去。 得益于常年爬天台的经验,边随安在“如何在别人不发觉的情况下完成跟踪”这项技能上颇有造诣。 夜里路上没人,连树影的沙沙声都格外清晰,边随安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远远在背后跟着,他看着谭清明走过一条条小巷,来到一道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窄街上,在中间的路标指示牌那里站住了。 月黑风高,那条窄街空无一人,四周的树影沙沙晃动,连蝉鸣都听不清楚。 边随安莫名觉得浑身发冷,微微打起寒颤。 他往常总能看到夜色里飘飞的影子,它们或明或暗,时隐时现,有时冲着他笑,有时和他说话,但他此时所处的空间什么都看不见,无论是真实的人还是虚幻的影子。 甚至在这静寂夜色里唯一的路灯下,连谭清明的影子都看不清晰。 人真的会没有影子吗? 为什么谭老师没有影子? 边随安喉结滚动,不自觉上下吞咽,咽里像是夹住什么,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冻得厉害,可四周什么御寒的东西都没有,他拿出手机想找找最近的服装店在哪,可来回拨弄一会,平时顺畅的流量像被什么给掐住了,网络信号一动不动,连2g都显不出来。 开了飞行模式吗? 边随安摇晃手机,这下连电量都被摇没了,仅有的一格电颤颤巍巍悬在那,昭示着即将熄灭的结局。 边随安不知如何是好,窄巷尽头传来吱嘎轻鸣,一辆公交摇摇晃晃从巷子尽头驶来,停在谭清明面前。 边随安张口结舌,整个人傻在那里。 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会有公交车? 这里又不是什么旅游城市,从来没听过还有夜间公交车啊? 收音机里曾经播放过的鬼故事都冒了出来,什么满载乘客的十三路公交车、最后一班的未亡人之旅、独自回家的红衣小女孩...... 谭清明登上了公交车,那四面漏风的铁皮咯吱咯吱的离开,便随安强顶着恐惧跟上,可人走路哪能比得上轮胎滚动,他跑出没几步就跟丢了,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他自己一人,连地上的蚂蚁都看不见了。 边随安还不死心,他摇晃手机,试图从里面调出地图,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可平时流畅运行的百度地图和高德地图都停留在进入界面,不止通讯讯号不好,连gps定位都是灰蒙蒙一片,怎么按都按不动它。 太阳穴一跳一跳抽痛,边随安按揉脑袋,陷入昏茫之中。 他想在这里等到天亮,可这片区域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冷,体感温度甚至降到零下二十度左右,他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牙齿发颤,他慌不择路离开小巷,可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线,只能闷着头在附近撞来撞去,不知撞了多久,总算来到一条有人烟的大路上。 周边环境变化,体感温度不知什么时候升上来了,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到了5点,路边摊位的摊主们零零星星来摆摊了,可边随安望着身边的大树,心脏因为刚刚的事情跳的重如擂鼓,只想把自己撞晕算了。 第四十一章 烟消云散 谭清明挟裹满身寒霜,卷着层层凉雾,走进胡飘飘的茶室。 说是茶室,其实半间屋子放满白酒,另外半间摆满茶叶,整间屋子挤得满满登登,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出来。 谭清明冻得厉害,先喝了几杯热酒暖身,又倒了几杯热茶解渴。 “又酒又茶的,身体受得了吗?”胡飘飘翩然而来,坐在谭清明对面,把酒壶给拿走了,“部长可得保重身体,卿先生又闭关去了,我们这些拖家带口的全不中用,都得仰仗你了。” 第61章 谭清明叹了口气:“卿先生的身体......” “不用我们说,部长应该看的出来,”胡飘飘道,“我们的住所、来往运输成员的车辆、部长来回怨灵集中地的频率......这些看似简单而寻常,实际都靠卿先生的灵力维持。” “那我现在还需要坐公交来回......” “说明卿先生的力量,不够支撑你做瞬间移动了,”胡飘飘道,“虽然一直说部长要做好准备,但看来这里坍塌的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些。” “这里,会坍塌吗?”谭清明敲敲手指,“会消失吗?” “可能会坍塌,也可能会消失,”胡飘飘道,“我们能来到这里,都靠卿先生的灵力支撑,如果他的灵力撑不住了,可能会有一天,卿先生自己都会消失。” “飘飘,”谭清明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吗?”胡飘飘怔了一下,将茶壶的水倒进碗里,腾出淡淡热气,“我本是世间一只普普通通的白狐,将要修成时被兽夹夹碎了一条腿,我心有不甘,拖着断腿跑了几千公里,心里有一个执念,下次轮回不知还会去哪里,我要修成,无论千难万难、有多艰险,今生一定要修成......就是靠着这样的执念,我鲜血流尽,还是不肯死去。可能已经死了,迟迟不肯闭眼。作为白狐的最后一刻,看到了卿先生的衣角。我认为是他救了我,问过卿先生好几次,但他从不承认,只说我与这里有缘,是强烈的愿力将我送到这里,和旁人无关。” 胡飘飘说到这里,停了一刻,将热水倒入自己的茶碗,又给谭清明倒了一碗:“我们这里的妖灵灵力低微,都不是扛鼎之才,不知道卿先生为什么一直留我们在这。我们也向他建议过,收一些仙灵进来,或者收一些法力高深的妖灵进来,这样万一有突发事件,还有人可以帮忙。可卿先生每次都说有缘则聚无缘自散,唯独有缘之人才能留下。时间久了,我们知道劝谏无用,就不再浪费时间。可能因为活了太久,尘缘散尽,我本来就是灵体,对人间的东西也不在意。不过生死薄一直由卿先生耗费心力维持,只要能帮上一点点忙,我就觉得没有白白在这里待这么久。相信小京、天南、萌萌也是同样的态度。所以如果有什么地方我们能帮上忙的,部长一定要说出来。” 谭清明怔忪片刻,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独来独往,不爱与他人沟通,有时遇到困难,宁可自己想办法解决,也不会寻求帮助。 可眼前面对的困难与以往不同,他们要同心协力渡过难关。 “还有就是公交的事,”胡飘飘道,“这里是‘幽冥’所在之处,常年阴冷寒湿,连通这里和人间的交通工具也会受幽冥浸染,所过之处聚满寒气。部长出行请千万小心,不要被人撞见,如果路上遇到阳气不足的人类,也要尽量避开,这也是为了保护人类的安全。” “明白了,”谭清明点头,“我会小心行事。” ...... “大哥,大哥,回神了大哥,魂飞天外了吗?” 景洪在边随安面前晃来晃去,摇头摆尾像只闲不住的小狗:“大哥,大哥,你都在这愣好久了,去找谭老师一次,把魂留在哪了?还有我刚刚摸你额头,你也不发烧呀,盖这么多被子做什么?” 边随安瑟瑟发抖,将柜子里的冬天的被子、夏天的被子、冬天的衣服、夏天的衣服都卷了出来,一层接着一层,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个脑袋出来。 他从那条大路回福利院已经很久,可浑身都是黏腻的冷汗,像从积满污渍的池塘里出来,被淤泥缠遍全身。 那股阴冷挥之不去,不是寒冬腊月那种从外而来的风,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凉,沿着骨髓向上攀爬,将神智摄入其中。 边随安喘了口气,轻轻吹了出去。 他能看到自己呼出的是冬天才有的白雾,景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但并没有露出惊讶。 边随安明白了,这是一股无形的能量,缠绕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会受它影响。 他喉结滚动,抬头望向景洪:“景洪,你见过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吗?” 景洪蹦了起来:“大哥,你是鬼故事听多了吗?我胆子小,拜托不要吓我!” 边随安心道这算什么,我平时看到的那些,分十分之一给你,你的魂都会吓到九霄云外。 “没见过就好,”边随安道,“希望以后也不会见到。” 景洪蹲在他面前:“大哥,你、你怪吓人的,不会出去的太晚,在路上冲撞到什么了吧?不然我想办法请个、请个巫师来给你看看?” “没事,”边随安摇头,把自己埋的更深,“神鬼莫测的东西都帮不了我,我隐隐有种预感,到明天就会好了,你先睡吧,不用管我了。” “可是大哥,你这么披着被子待了一天了,可真是从早到晚,你看看现在都晚上9点了,看你也没有睡觉的意思,我实在不放心啊,”景洪趴在他床边,脑袋搁在他枕头上,“不然,我去校医室找个大夫给你?或者叫120吧?” “好了,真不用了,乖乖的,别吵我了,好不好?”边随安探出手臂,揉了揉景洪的头发,将那头碎发搅成一团,“去,睡觉去吧,明天早上就好了。” “啊、啊、这样吗......好吧。” 边随安的话像是有某种魔力,令急得团团转的景洪安静下来:“那,那我就先睡了,不过我不在床上睡了,我在你旁边搭个地铺,你要是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踹醒我,好不好?” 第62章 “好好好,放心吧,”边随安轻声吐息,“快睡吧。” 话音刚落,边随安将被子上拉,将自己包裹进去,连脸颊都不露了,“晚安,我先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边随安冻了一天,能量无法支撑身体,渐渐垂头睡着了。 梦里的画面纷繁散乱,像是被水彩泼过的画纸,涂抹成混沌一片。 他又梦到了战船。 他飘在空中,俯瞰海浪上无边无际的士兵,密密麻麻的身体如同工蚁,围拢成一个大圈。 偌大的包围圈里有一条小船,在这狂涌的浪潮下,小船似一只颤颤巍巍的豆荚,涤荡在波涛中。 他想要靠近那条小船,可驱使着自己的身体飞下去的时候,没等触摸到船上的人,一道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他恍然捂住面颊,迎着阳光睁开眼睛。 身上不知怎么的,出了满头满脸的热汗,身上寒意退了,几层被子罩的他浑身难受,边随安钻出被子走到窗边,迎着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昨晚谭老师的那根烟。 那根烟没有点燃,可现在的边随安,特别想品尝一口烟气。 仿佛有了那一根烟,诸多不甘便会烟消云散。 第四十二章 好好学习 “大哥,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景洪睡眼惺忪,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本来就没睡安稳,此时见着边随安醒来,他也摸摸索索撑了起来:“唔,困得脑袋里都是糨糊。大哥,你醒来多久了?” 边随安站在窗边,难得久违的沐浴阳光,耀眼的日光映在身上,寒意褪去许多,只留些许遗留在身体里:“景洪,你平时做噩梦吗?” “啊呀,我都不做梦的,大哥,”景洪摇晃脑袋,把满头的迷糊晃出去:“我倒是想做梦呢,做梦就好了,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梦到姐姐。” 边随安偏头看他,揉了揉他的碎毛:“会找到她的,一定会。” “谢谢大哥,大哥总是不厌其烦的安慰我,”景洪道,“大哥你梦到什么了?我感觉你总是做梦,是不是心理压力大呀?” “不是心理压力,是精神压力,”边随安想了想,寻到合适的说法,“你对过去的事都不记得了,或许也是好事。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这里,可能出生就在这里了吧。这么多年过去,对于父母为什么不要我这件事,我已经不在意了,也没有执念了。人活着无非一日三餐,早起晚睡,我有手有脚,总能活着,总能有口饭吃。如果把我的身体比作一座机器,它暂时还没有报废,但零件总是三天两头的出问题,不是这里坏了、就是那里碎了,不是机油没了,就是轴承裂了,今天这不舒服,明天那不舒服,很难有身体正常运作的时候......可能你体会不到,一个人倒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边随安轻轻笑笑:“如果只是身体,时间长也就习惯了,可是在精神层面,我像坐在刀山火海上,无论怎么挣扎,精神里流淌的都是岩浆。脑袋里总是出现残酷血腥的画面,眼睛和耳朵格外敏感,一个普普通通的阴天,光线会刺的我睁不开眼。外面的普通两声鸟叫,像过年的烟花爆竹一样,吵得我无法入睡。寻常人普普通通、虚度光阴的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又熬过去一天。” “大哥......我以前问过你好多次,你都没说过这些。” “说这些,显得好矫情啊,”边随安挠头,“可能每个人生活的都不容易,也不只有我这样。但是我朋友少,也没什么亲人,能比较的对象只有自己了。” “没关系啊大哥,我就是你的朋友,”景洪拍拍边随安的肩膀,“做你一辈子的朋友!” “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想过......没想过离开这个世界。因为每天受到的精神刺激比较强,脑袋里总是出现各种画面,我觉得很累,会试图解脱,”边随安道,“不过,内心还是有不甘吧。我会在想,为什么我的生活是这个模样,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承受不来的东西。我想知道原因,想知道为什么。或许就是这个执念,让我活到现在。” “大哥,活着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呀,”景洪眨眨眼睛,拍拍胸膛,“书上都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噗,心态真好,”边随安道,“小伙子,在这方面,我得向你好好学习。” “大哥又开玩笑了,”景洪缩缩脑袋,将被揉乱的头毛摆正,“你还没说呢,从谭老师那回来之后,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又表白了,又被拒绝了?” 边随安张了张口,对自己没什么魅力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 “无人驾驶的公交车”这种事太过惊悚,足以成为深夜城市怪谈,景洪这小孩天天傻乎乎的,边随安想了又想,还是不想说出这种事,让小孩心里多出阴影。 第四十三章 追寻答案 “咳,没什么,”边随安耸肩,“好吧,确切的说,和表白失败差不多,都没什么结果。这几天我可能都不在这住了,你自己在这,没问题吧?我不在的话,不要自己跑到资料室去。按理说这福利院算是社会福利机构,平时来采访的媒体很多,也经常接待重要官员,现在的社会生育率又低,关注这里的人应该很多,那些资料总不会不翼而飞,说不定是这里放不下,被转移到其他地方,我们不知道罢了。景洪,下次的媒体见面日是什么时候?” 第63章 景洪被问懵了,拎来日历翻来翻去:“唔,两个月之后了,前两天听宿管阿姨说,到时候还是个什么周年庆,新院长会和妻女一起上台发言,说不定老院长也会来呢。” 边随安想来想去,对这两任院长都没什么印象:“新院长老院长平时都不怎么来,印象里还是马主任在这里待的时间最久了。那两位就像吉祥物一样,媒体见面日的时候才会出现。” 景洪点头:“电视里说,大老板都是这样的啦。” “不过,即使他们人不在这里,资料的事,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边随安道,“下次见面会的时候,我们也要参加,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景洪嗯嗯答应着,在边随安背后探头探脑:“然后呢,这两个月呢,大哥还在不在这里住了?” “咳,”边随安来回踱步,轻咳两声,道貌岸然道,“那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谭老师手臂受伤了,肯定很不方便......” “知道啦知道啦,”景洪拖长尾音,“嘿嘿,大哥打算再接再厉,再创辉煌。那个什么,电视里都说了。马爸爸曾经说过,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这都猴年马月的采访了,你怎么还看这些,”边随安道,“看点新鲜的吧。” “那没办法,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大哥不在,我又懒得去上课,想要恶补一堆知识,只能看电视了,”景洪敲敲脑袋,“每次想要想起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头疼,脑子里像是有一团雾气挡着,说不定拨开雾气,会想起来什么,可每次努力的想啊想啊,想来想去想到最后,头更疼了。” “那就先别想了,”边随安深谙景洪的感受,因为这种想要想起什么,可什么都想不起来,导致头痛的厉害的这种事,他经历过无数次了,“头疼起来是很痛苦的,别让自己太难受了,你不只有寻找姐姐这一件事要做,在‘寻找’这件事之外,还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知道了大哥,”景洪握紧拳头,“别管我了!祝你成功!还是像之前说的嘛,投其所好,知道谭老师想要什么!” 谭老师想要什么...... 便随安坐在小区楼道门口的长椅上,深深叹口长气。 谭老师想要都市深夜怪谈? 夜半三更抽根小烟、喝点小酒、登上一辆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到宫崎骏的童话世界里斩妖除魔? 可恶,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 肚子咕噜一声,边随安摸摸肚子,身形下陷,靠在了躺椅上。 在谭老师家做过“田螺姑娘”之后,他喜欢上了在独立空间居住的感觉,不是在食堂吃大锅饭、不是在集体宿舍睡个小小的床铺,不是偷偷摸出去叫外卖或者找个苍蝇小馆大快朵颐,他想自己买菜洗菜,想要用家里的灶台,想要自己开火烹饪,想要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吃点什么......这些细微的快乐,想要和人共享。 现实可能在回应他的期待,他在这边已经想好做什么了,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谭清明拎着一袋泡面,来到边随安面前。 “谁让你过来的,”谭清明叹道,“在这里多久了,和马老师请假了吗?” “谭老师!” 边随安猛然坐起身来,脑袋嗡嗡疼了几下:“你——” 他硬是把疑惑咽了回去:“你下班回来了?” 谭清明叼着一根烟,没有抽,边随安怀疑对方根本不会抽烟,只是心里烦躁,想要尝尝味道。 这烟卷又长又细,像是女士款的,散出淡淡的薄荷香。 “只买了方便面吗?”边随安垂头看看,又仰起头来,望着谭清明的脸,“谭老师,连青菜都不买吗?” 谭清明顿住,轻咳一声:“吃过了,晚上垫垫肚子。” “那也该多吃蛋和青菜,”边随安眼尖,一手捋起谭清明的裤腿,“膝盖和小腿怎么回事,擦伤了吗?” 谭清明有点无奈,早知道看到这小子躺在这里,就该视而不见,免得被抓住了盘问一番。 之前接人时不止手臂骨折,小腿和膝盖也有擦伤,不过当时不严重,涂点药水就收口了,之后几天因为卿先生的灵力衰退,没法将人瞬间传送,谭清明断了一条手臂太不方便,来回奔跑时摔过几次,这点小伤他懒得去找人治疗,再加上劳累几天,只想回家休息。 被边随安问起来,他才感觉出疼,这些血不知什么时候顺着小腿往下淌,鞋底都被濡湿了。 “哎呀,谭老师你可真的是,没话说了,”边随安拎着谭清明的裤脚,啧啧出声,“你先上去吧,我出去一会。” “哎、哎、边随安,回来!” 根本叫不住人,边随安像风一样卷走了。 没发觉的时候不当回事,发现了之后那种痒酥酥的疼弥漫上来,腿上像爬了许多蚂蚁,捋也捋不下去。 谭清明一瘸一拐上楼,刚打开门放下袋子,边随安一阵风似的卷回来了。 “你哪来的钱?” 谭清明问人:“院里不发工资的吧?” “放假的时候,会打点零工,”边随安拎着两个大袋子,一个袋子里面满是青菜和肉,另一个袋子里都是消毒水和纱布,“摇奶茶端盘子什么的,有时候还能帮人补补课,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都攒下来了,买房买车的钱攒不下来,买点东西还是可以的。” 第64章 “谭老师问这个做什么,”边随安单膝跪地,撩开谭清明的裤腿,在伤口上轻轻吹吹,“难道善心大发,要领养我吗?” 那口凉风不只吹在皮肤上,神经像是被电流扫过,背后骨节竖立起来。 谭清明小腿僵硬,连带着腰背都拧起来了:“咳、咳......胡说什么。” “哪是胡说呀,那是福利院耶,被领养不是很正常吗,”边随安涂上消毒水,用纱布将伤口缠上止血,“不过一般越小的越容易被领养,我这个岁数就不指望了。” “你也还是小孩子,”谭清明道,“不要学大人说话。” “哪有我这么大的小孩子,”便随安乐了,“其他的家庭,让我去我还懒得去了。不过谭老师这里,就不一样了,只要谭老师开口......” “好了,”谭清明打断他的话,“别胡说了,外面天都黑了,早些回去。” “切,不说就不说,”边随安见好就收,“谭老师,晚上想吃什么?” “让你回去了,”谭清明道,“我吃过了。” “谭老师,你吃过了,我还没吃呀,”边随安仰起头来,可怜巴巴看人,“这段时间食堂阿姨换人了,做的饭都很难吃,没有我想吃的。再加上我出来的晚,现在回去夜半三更的,我又没钱打车,过去又没饭吃,太惨了......” 谭清明噎住了:“那你、那你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呀,”边随安道,“不然谭老师把厨房借给我,我做了饭,吃几口就走?” 谭清明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看着边随安明显比同龄人瘦削的身形,最小号的衣服挂在身上都空荡荡的,拒绝的话硬是没说出口:“那你、你做吧。” “真的吗?”边随安眼睛亮了,“谭老师,你喜欢什么,给你做个甜品,好不好?” 谭清明不喜欢甜食,黏腻的奶油会堵在喉口,咽不下去,他摇了摇头。 “那我做个乌梅饮吧,”边随安拍了拍身旁的罐子,“药店买的,说喝这个对身体好。” 听到乌梅这两个字,口水不自觉泛了出来。 谭清明眨了眨眼,默认了。 边随安进了厨房,叮叮咚咚的切菜声传来,谭清明连着几天疲惫,打开电视无意识看了一会,在满室飘香的客厅里,渐渐闭上眼睛。 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谭清明在做饭方面都没什么天赋,顶多是在“能吃、饿不死”的状态摇摆,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边随安都是厨艺精湛的存在,之前即使在丛林里捕猎,都能用寥寥无几的盐巴烹饪出美味的食材。 或许有烟火的地方,才有家的温度。 谭清明有时也会无奈,为什么有这么刻骨铭心的回忆,为什么每一幕画面都如此清晰,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 不知睡了多久,可能有几个小时,可能连十几分钟都没有,平时睡眠质量一般,可边随安在厨房里敲敲打打,似乎有催眠作用,谭清明被摇晃几下才清醒过来,边随安看着人眼下淡淡的青黑,心疼起来:“谭老师,你是不是太忙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你得好好休息。” 其实边随安对那辆黑夜里的公交车还是心有余悸,想到那些冰凉的寒意浸透身体,那种从骨缝里透出的凉,都会攀爬出来淹没灵魂。 他有很强烈的疑惑,但他什么都不敢问,他知道自己问出来不会得到答案,只会被毫不客气赶走,再也别想踏入这里。 他只能自己追寻答案,只要他用尽浑身解数多留一段时间,总会打探出更多消息。 第四十四章 外冷内热 边随安就这么硬生生留下来了。 他发现谭清明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虽然表面上总是冷冰冰的,没什么情绪波动,可每次被求着做什么事的时候,神情都会松动几分。 像是一块面具裂了一道缝隙,从中泄露出一点温度,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因为边随安总是仔细观察对方,他能发现谭老师时不时会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是蜻蜓点水,如果被发现了,就会像恶作剧的小孩被抓包一样,飞速挪开视线。 边随安最开始的时候早出晚归,不敢总是在人面前晃来晃去,招人讨厌,后来他胆子大了一点,敢留在这里做两餐饭了,他像仓鼠一样慢悠悠搬来东西,这次搬来一点,下次再搬一点,有一天谭清明来找东西,发现厨房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上面的柜子里满满的瓶瓶罐罐、冰箱里塞满了不知名的食物,他原来的各种口味的泡面被塞到了最顶上的柜子里,买一赠一的可乐不翼而飞,连曾经过期长毛的酒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而且边随安规矩利索,在将冰箱塞满的同时,连调料和食物的位置都用便利贴给贴好了,摆放的整整齐齐,对这些一塌糊涂的谭清明都能捞出想要的东西。 边随安不知是和电视学的还是买书看过,这台子上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笑脸贴纸,摆了几束娇艳欲滴的蝴蝶兰,这种花金贵难养,平时谭清明连绿萝都养不活,不知道边随安是怎么把这些花苞都养开的。 这几束漂亮的蝴蝶兰还搭配了合适的白色花篮,原本朴素到无人问津的厨房有了盎然生机,真的有居家生活的味道了。 谭清明点了点花瓣,上面还有新鲜的露水,边随安早上离开的时候,还把花都给浇了一遍。 第65章 他生出一点别样的感觉,想起刚刚捡回边随安的那几年,当时的边随安还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子,虽然每天跟着他贴着他黏着他,但是基本的生存还要靠他,现在可好......现在可以反过来“饲养”他了。 不止是厨房,连客厅和卧室都一尘不染,在谭清明的印象里,在边随安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都是“猫嫌狗烦”的状态,不止不会主动收拾房间,不把家里搅合的乱成一团,都要烧高香了,可边随安非但没有弄乱屋子,还把自己的所到之处打理的井井有条,反倒谭清明那个卧室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谭清明咂咂嘴唇,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他自己的卧室对外敞开,边随安会毫不犹豫的冲进来,将这个房间收拾个底朝天。 要说还有什么...... 从边随安搬进来之后,好像胃疼的次数少了许多。 谭清明相当于每天都在做好几份工作,三餐不定冷热不忌是惯常行为,有时候胃疼不舒服了,吃些止疼片就扛过去了,扛不过去的时候去医院检查,大夫强烈要求他做胃肠镜检查,都被他毫不在乎的敷衍过去。 查出来会怎么样,查不出来又怎么样,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他还是会做这些必须要做的事情,将其余的抛掷出去。 不过之前胃里时不时的寒凉,冰块一般,仍给他造成困扰。 不知这段时间怎么回事,胃里暖融融的,之前的冷硬一扫而空,那团器官难得妥帖,仿佛从来没有难受过。 连受伤吊起来的手臂也习惯了,习惯了用一只手刷牙洗脸,用一只手盛饭盛汤,在家里时有些动作做不方便,边随安还会适时的摸过来,悄无声息帮忙。 明明自己才是长辈,却好像被小辈给照顾了。 “唔,谭老师今天在家,好难得啊,没有出去工作嘛,”边随安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红糖,“喏,我看楼下有手工压制的红糖,就买上来几袋,喝过姜丝红糖吗?暖胃的,应该蛮舒服的。” “你......” “哦,今天福利院放假,大家都出去玩了,我没有逃课的,”边随安在门口换鞋,放下东西,轻车熟路的上前,将红糖放在置物架上,“唔,谭老师今天感觉怎么样,手臂还疼吗?” 谭清明想起来他前几天挥动手臂,不小心撞到胸骨,被边随安按住拿热毛巾敷了好久,不知道换了多少条,他都昏昏欲睡了,那条毛巾才拿下去。 “不疼了,”他摇摆一下,“还好。” “是不是到了该换药的时候了,我记着大夫说到时候还得拆钢板的,”边随安凑上来看,“我想想,明天就该换药了吧,到时候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 “拜托了谭老师,你这次受伤,也有我的缘故,如果我不看着,会良心不安的,”边随安双手合十,“到时候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怎么办?黑眼圈覆盖眼睛,考试考到倒数,吃不下睡不着的,你于心何忍呢。” 谭清明:“......” 他最近是不是太温和了,这边随安真的是得寸进尺啊。 边随安也知道自己太嚣张了,他没敢看谭清明的脸色,低头换了鞋就溜进厨房了。 一大碗姜丝红糖做的轻车熟路,端出来时上面还飘着几朵玫瑰。 谭清明抿着喝了,胃腹里暖意融融。 边随安背对着客厅,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翻炒,火热的油辣锅气弥漫上来,泵出许多烟雾。 浓浓的辣炒鱿鱼的香味飘来,边随安哼着小曲来来回回,火焰在油锅上舔舐,刷拉一声倒进了盘子里。 谭清明想起来边随安前几天问自己吃没吃过路边摊,他回答没有吃过,边随安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路边摊不干净,没吃过也好,不过他可以小露一手,让谭老师感受一下烟火人间。 所以这就是在“露一手”吗? “好香好香好香,嗷嗷嗷嗷嗷呜嗷呜,是什么这么香啊,嗷呜!” 苍小京从口袋里冒出脑袋,沿着谭清明的肩膀往上爬,趴在谭清明脑袋上,长长呼吸一口:“好香啊——嗷呜——” “小京!” 谭清明差点叫出声来,硬是噎进去了。 胡飘飘苍小京和蟒天南他们,本就灵力不足,平时维持人形也好,维持神智也罢,都靠卿先生的灵力能量场支撑,这段时间卿先生灵力不足陷入沉睡,他们几个也变得嗜睡起来,只是嗜睡也就罢了,思维似乎也有退化的迹象,有时候傻乎乎的,兽性变得狂躁起来。 这段时间谭清明都没有带他们出去,都让他们留在卿先生那了,可小京思维退化,习惯没有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就躲进了谭清明的口袋,这不就冒出来了。 “小京、小京!” 谭清明从喉咙里嘶出声音,边随安扭过头来:“谭老师,怎么了,伤口疼了吗?” 谭清明卡住声音,眼睁睁看着苍小京跳到边随安头上,扎进浓密的毛发里,揪住几根头毛:“好香嗷,我也想吃!” 苍小京好吃懒做,这段时间谭清明不带他出去,他胖了不少,一只肥墩墩圆滚滚的胖仓鼠坐在边随安头上,像转动风车大盘一样,原地打滚旋转几圈。 谭清明拉长手臂又收回去,欲言又止,牙齿磕碰几下。 边随安理解错了:“怎么了谭老师,哪里不舒服?” 第66章 他拿着铲子凑上前来,抚住谭清明手臂:“难受的话,我们去医院吧。” 谭清明探出手臂,在边随安头上划过:“咳,你头发长了,该剪剪了。” 他本意是想通过这个动作,将苍小京抓回来,谁知苍小京膘肥体壮身体灵活,打个转便落下来,顺着边随安的领口藏进去,只露出个滑溜溜的小脑袋。 谭清明目瞪口呆,被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震撼了。 “头发长了吗?”边随安捋捋头发,左右晃动两下,“唔,确实长了点,这段时间比较忙,等忙过这段去剪剪头。好了,吃饭吧,先别管头发了。” 苍小京趴在边随安胸口,挤挤芝麻大小的眼睛,对谭清明猛做鬼脸。 灵智退化之后,苍小京就是个不服管教的小孩子,嬉皮笑脸吵吵闹闹,打打不得骂骂不得,便随安拉开椅子,自己先坐了下去,他揉揉脑袋又挠挠脖子:“谭老师,今天我在你这里洗个澡,可以吗?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痒痒的,但我前几天刚洗了澡,该不会过敏了吧。” “可以,”谭清明道,“在这里洗吧。” “太好了,谢谢谭老师,”边随安挖了一大口饭,放进嘴里咀嚼,“你不饿吗,怎么不吃饭,不方便的话,我来喂你吧。” “不用了,”谭清明单手拿起筷子,夹了饭菜进口,“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因为苍小京玩上瘾了,在边随安的衣服里爬来爬去,上上下下,揪着边随安的头发当秋千玩,好在之前边随安爆炒食物,把窗户给打开了,外面凉风袭来,头发摆动才不奇怪,不然房间内门窗紧闭,头发无风自动,称得上是恐怖故事了。 边随安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埋下头去猛挖米饭,吃的香甜,谭清明食不知味,不敢做大表情也不敢做大动作,难得有了吃瘪的时候。 身上怎么这么痒呢,不会要起荨麻疹了吧,最近抵抗力下降了? 边随安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好意思在谭清明面前抓挠身体,只能轻咳几声,拿手臂拐来拐去,一餐饭吃的像是在踢假球,做出了八百来个慢动作。 两人各怀心思,吃完了沉默的一餐饭。 饭后没多久,边随安就进了淋浴间洗澡,他站在水龙头下方,看着头顶的热水呼啸而来,将自己浇的通透。 不知是浴室的光线太亮,还是自己没休息好眼花了,他似乎能在身上看到深深浅浅的黑影,那黑影像个弹动的煤球,躲避着水流的侵袭。 边随安探出手去抓那煤球,可什么都抓不到。 关了灯又打开之后,那黑影消失不见,边随安揉揉眼睛,将浴巾系在腰间,推门走了出来。 在出来的一瞬间,边随安脑袋嗡的一声。 谭清明竟然站在门口,不知在那里等多久了。 为什么洗澡还要......在门口等着? 边随安的脸腾一下红了,他能感觉到热浪渐渐弥漫上来,将自己包裹进去,耳朵热辣滚烫,像在滚油里烧过。 他出来时心不在焉,那条短短的浴巾盖不住大腿,自己的身材又着实称不上健美,没什么展露在外吸引目光的道理。 “那、那什么,”边随安弹动舌头,舌系带环绕几圈,像是被缠起来了,“你也、你也要洗澡吗?你手臂还没好,要是不、不方便的话,我帮你洗......” 他话没说完,谭清明探出手臂,两根手指探来,在他胸前蜻蜓点水掠过:“出来怎么不穿衣服?刚刚开了窗户,客厅里还是冷的。” 边随安卡壳卡的厉害,下颚骨硬邦邦的:“忘......忘了。” 浴室水汽蒸腾,谭清明穿的整齐,衬得边随安像个戏文里的登徒子,好事不做专门做坏事那种。 “穿上吧,”谭清明道,“感冒了就麻烦了。” 看得出来,边随安努力在锻炼了,但不知是营养跟不上还是怎么,他还是没法练出块状肌肉,薄薄的皮肉黏在筋骨上,让人想盯着他每次多吃几大碗饭。 谭清明转身离开,回到自己卧室,缓缓合上房门。 额头上的水珠沿着脖颈往下淌落,在锁骨上聚成水涡。 边随安站了好几分钟才感觉出冷,他打了几个喷嚏,来到自己卧室,埋进被褥中去。 在福利院的宿舍里床铺不大,只有一个单人铺位,谭清明这里却是个硕大的双人床,足够三个人滚来滚去。 边随安脸红心跳,火灼般的耳朵烧了太久,不知多久才凉下去。 谭清明虽然也曾关心过他,但都隔着一层纱,触不到也摸不清,此刻几句只言片语,都能令他心潮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边随安冷静下来,他触碰胸口,回味刚才的画面,总觉得谭老师好像从他胸前掏走了什么东西,那个蹦来蹦去的小煤球不见了,身上也不痒了。 是幻觉吗? 第四十五章 点点滴滴 “苍小京,”谭清明揪着水淋淋的小仓鼠,将它举到眼前,“你想怎么样?” 小仓鼠被水浸透,成了软绵绵湿淋淋的仓鼠精,它被水浇的毛都湿透,总算清醒过来:“部长,部长我错了部长,主任,主任我错了主任,都是我的错,脑子不清醒了,怎么办呀部长!” “知道是你的错就好,”谭清明并不客气,将毛巾覆盖在它头上,让它自己捧着擦来擦去,“说好的让你在我房间等着,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第67章 “我也不知道啊部长,”苍小京裹着毛巾,堆在那里像个毛绒玩具,“卿先生灵力下降之后,我们的神智维持不了这么久,全都不清醒了,也就飘飘姐还好一些,我和大蟒蛇和小刺猬都奇奇怪怪的,天天就像喝了假酒,我还算好的,睡觉的时候不乱动呢,大蟒蛇多了梦游的毛病,有时候我半夜醒来,他还在床前站着,直勾勾看着我。呜呜嗷,救命!好可怕的。” 谭清明叹息,帮它揉毛的速度慢下来:“那你们更要小心,来找我没什么的,如果出门在外神志不清,遇到危险就麻烦了。” “哇,我倒觉得,我们这都不算什么,部长你才要小心!” 苍小京拎起两爪,扒开自己眼皮,竭力抛出个媚眼:“部长,你是不是没看到小朋友看你的眼神,都拉丝了!他像饿了好几天的野狼,你像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 谭清明被他这奇葩比喻尴尬到了:“呃,咳,不至于吧。” “很至于!相当至于!”苍小京跳到谭清明头上,拽着他的头发耷拉下来,“他还登堂入室了!你们琴瑟和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很快就要共处一室了,龙虎斗!械斗!缠斗!” 谭清明对它灵智退化后胡言乱浯的程度深感震撼:“小京,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可以不形容的。” “总之,形容来形容去的,都是一个意思,”苍小京道,“部长,你要小心,不要被吃了啊!你很香的!” “吃什么,香什么,”谭清明扶额,将枕巾捞起一角,将苍小京放进去了,“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先休息吧。” “不睡!不困!我很清醒的部长!”苍小京弹起来,“你不相信我清醒吗,部长!千万小心呀,不要再纠缠进去,这段缘分该结束了!” 谭清明的手顿住了。 片刻之后,他掀起枕巾,将苍小京盖紧了:“知道了,不用提醒,我心里清楚。” 苍小京只剩最后一格电量,得了谭清明的保证,它心弦松动,没多久就睡着了。 谭清明坐在床边,久久没有挪动。 他处理过许多怨灵,见证了生死薄的点点滴滴,也见识到了人世间的诸多纷扰。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从不是一纸空谈。 无论是哪个年代,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智慧还是愚钝,家族昌盛还是人丁寥落,只要生而为人,都是孽缘重重,苦多乐少。 为父为子,为祖为孙,只要是有过交集,有过纠缠,无论是善缘还是逆缘,这种痛都会延续下去,像一团解不开的丝线,牢牢将人裹住,将人投入轮回,直到他们从痛苦中清醒,认清苦难的本质,将自己解脱出来。 谭清明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那只手,这只手斩过无数怨灵,这把刀沾满血泪,这副身躯已经被浓重的怨气包围......这确实是场孽缘,不该无休止的传递下去。 这一夜,谭清明在床边枯坐,迟迟没有休息。 边随安同样无法入眠。 他打开床边一盏小小的夜灯,将五指伸开收拢、收拢伸开。 光影明明灭灭、闪闪暗暗,在指间掠出暗影。 无数的小黑点蜂拥而来,呼啸而去,什么都捕捉不到。 无人驾驶的公交车、早出晚归的状态、随手扯走黑影......这位谭老师,肯定不是个普通人。 那会是什么呢,茅山道士?会写符咒那种? 边随安被自己逗乐了。 他想到之前食堂里公放过的电视剧,什么飞檐走壁的仙人,行侠仗义的英雄,互相斗法的教派......难道谭老师是个修行人,像济公一样,来人间降妖除魔的? 算了,太奇怪了,如果真的降妖除魔,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自己。 边随安在这方面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虽然自认为没做什么坏事,但每天能看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黑影,还总能听到凄风苦雨的惨叫,他也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的。 唔,难道谭老师来到学校,接近自己,是为了无声无息除掉自己? 边随安翻了个身,被自己逗得肚子都笑疼了。 看来是和景洪那家伙混在一起久了,思维模式都和景洪一样,变得乱七八糟的了。 不过不管是神仙还是道士,只要再接近些,总能摸出些蹊跷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更多的了解谭老师,才能靠的更近,追的更紧,成功机率更高。 这么想着想着,便随安渐渐的睡着了,难得整夜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转天早晨吃饭的时候,两人各怀所思,彼此都没抬头,盘子都舔干净了,边随安才抬起头来:“谭老师,你今天如果还去街道工作,可以带上我吗?福利院要求我们十六周岁左右的出去实习了,最好能有实习证明。我本来想着去送送外卖、端端盘子也能开出来,但是又怕不好干......” 这个理由十分蹩脚,边随安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但又想不出别的,总不能明明白白的说我想更了解你,所以想去你工作的地方吧? 谭清明没有立刻回答,他抿尽最后一口茶水,缓言道:“你想不想去念高中?” “哎?” 边随安愣住了。 福利院那里不会收留成年的孩子,理论上到了十六岁有了自理能力,就要步入社会工作养活自己了,之前像边随安这样一直留到这么大还没被领养的寥寥无几,因而福利院也没有学籍对接的传统,边随安早就做好离开之后去打工的准备了。 第68章 谭清明问出这样的问题,让边随安觉得对方拿自己当小孩子了,还是成绩不好要留级的那种。 “谭、谭老师,为什么要这么问,”边随安结巴起来,“说实话,我成绩一般,不是适合深造的那种人。” “现代社会,至少要考上博士,才算深造,”谭清明道,“读高中只能算得上义务教育。” “那我,那我也不需要吧,”边随安尴尬了,“我可以学门手艺,养活自己没问题。” “那你现在对什么感兴趣,如果想学手艺,要有感兴趣的领域。” 边随安卡住了。 他之前连吃饭都只是为了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哪会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我、我,我......” 他支吾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谭清明静静看着他,边随安在这样的尴尬里垂下脑袋,只觉得芒刺在背。 想送边随安去读高中,是谭清明和他再见面之前就考虑过的,见面之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业力庞大的缘故,边随安身体不好,精神状况更不好,看着连基本的吃饭睡觉都成问题。学任何一门手艺都是体力活,去送外卖都是风里来雨里去,对现在的边随安来说,继续读书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在学校里多沾染些人气,总比一直独来独往要好。 谭清明还打算在他能力范围内,给他找个合适的领养家庭,最好父母是公务员双职工,有足够的休息时间可以陪伴他,人品不错盼子如命就更好了,这样便随安被领养过去,有了血缘的羁绊,又有了父母的爱护,慢慢就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的生活...... 只要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渐渐的就会不一样吧。 但这些谭清明暂时还不打算说,边随安连念高中的事都要消化半天,再提到领养这方面的事,估计更要反弹。 他静静等待着边随安消化“念高中”这件事,并不期待对方立刻给出答复。 边随安也确实很难立刻答应下来,他思索了好一会,磕磕绊绊道:“谭、谭老师,这些事情之后再说吧。那个,我想要个实习证明这事......” “可以,”谭清明站起身来,“感兴趣的话,就和我来吧。” 边随安惊呆了。 他没想到会被这么轻易的答应下来,之前明明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谭清明走在前面,打了辆车往街道办事处那边去了。 街道办事处是个二层小楼,院子里栽着一些花,但是久未有人打理,看着灰头土脸的模样。 院子里有几位环卫工人在做清扫,后院有个能留一人通过的小门,谭清明没走正门,从后院的小门走进去了,门边上有人正在等他,见他过来连忙起身迎过来了。 “主任来了。” “赵萍,今天有多少来预约的?” “我看看哈主任,”赵萍翻动手里的纪实簿,“唔,一共六十三位。” “好,”谭清明点头,“来了之后,让他们一个一个上来吧。不要拥挤吵闹,也不要拉条幅闹的鸡犬不宁的,明白吗?” “放心吧主任,”赵萍道,“您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好多了,”谭清明往楼上走,“这小朋友是来实习的,给他搬把椅子。” “好嘞,”赵萍往库房走去,“小朋友跟我来吧。” 边随安被一人一句的小朋友叫的脸都红了,之前在福利院他是最大的那个,怎么在外面每个人叫他小朋友都叫的顺口,仿佛他真的变成小孩子了。 但是这句“我才不是小孩子”用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反而显得他太奇怪了。 帮着赵萍一起把椅子搬上去之后,边随安就坐在了谭清明的办公室里。 第四十六章 送你回去 谭清明的办公室堆着厚厚的资料,有些整理好的还不奇怪,有些没有整理好的,像是被卷成一团胡乱堆砌的垃圾,占满大半空间。 角落里两个竖长的柜子,里面堆满杂乱的档案,上面积压浓厚灰尘,不知多久没整理过了。 边随安上下看看,手指抚过,忍不住笑:“谭主任,好久没整理了哦。” “我刚上任时,就有这么多了,”谭清明道,“一直没时间整理。” “那这么说,就是给我准备的喽,”边随安挽起袖子,从抽屉里摸出洁布,在柜子上涂抹起来,“帮谭老师整理好的话,可以给我在实习证明上盖章吗?” “可以。” 谭清明头都没抬,批阅桌上厚厚的文件,那些文件不知从哪搜罗来的,一摞叠着一摞,不止这主桌上有,旁边小桌上还有,林林总总到处都是,不知从哪个朝代传下来的。 边随安看的眼花缭乱,因为有不少纸页枯萎发黄,有的上面还有不知从哪沾染的油渍。旁边的电脑支撑着大脑袋细脖子,在桌上摇摇晃晃,边随安想打开它记录数据,这电脑桌面上显示着大大的xp系统,每动一下咯吱一声,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发出刺耳噪音。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古老的设备,这么多要填的表格,这么多要上报的资料,这么多五颜六色的笔记本,这么小的连字都看不清的说明文。 有一种回到石器时代、忙于开垦荒地的感觉。 边随安一行一行数着字母,眼睛都要被瞪瞎了。 第69章 他弯腰趴在小桌上,手里忙活不停,耳朵还支棱起来,听着谭清明那边的声音。 这间办公室像个会客厅,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来来回回,桌椅推拉人声鼎沸,比早晨的菜市场还要热闹,来的人有时是自己过来,有时是三五成群,拖家带口,他们说的各地方言都有,有时说的快了手舞足蹈,啪啪拍打桌子,还有拄着拐杖的老先生进来,拐杖脚不断敲击地面,震得瓷砖嘣嘣作响。 边随安开始还能沉下心来做自己的事,后来被吵得头昏脑涨,在抽屉里摸索出几个耳塞,将耳朵给堵上了。 他实在是佩服谭老师的“铁石心肠”。 无论外界情况怎么样,谭清明似乎都能做到心如止水,平静淡然,无论对面是气的张牙舞爪,还是哭的声嘶力竭,谭清明都是该躲开的躲开,该递纸的递纸,有时有旁敲侧击打听他是否有家室的时候,还会被蜻蜓点水敷衍过去。 昨晚休息前心情复杂,早上没有起来做饭,在中午休息的时候,两人只能吃清汤寡水的盒饭,按理说街道办事处的食堂不该太差,可这里的大厨像是开盐铺的,兜头兜脑的放了不知多少盐,边随安吃一口饭喝一口水,噎了好半天才噎进去。 谭清明倒是看不出哪里蹊跷,他吃菜时像是不觉得咸,一盒饭很快就吃干净了。 边随安啧啧称奇,将剩下一半的盒饭丢了,偷偷溜进了食堂。 食堂里有专门给领导做饭用的小厨房,边随安出门之前拿了赵萍的“进门令”,得以顺利摸到灶台,这里的冰箱食材倒是满的,想做什么都可以做,边随安给自己和谭清明重新做了盒饭,上楼时还给赵萍带了一份。 送去赵萍的办公室连五分钟都没有,赵萍就悄悄跑了过来,在门边探头探脑:“小朋友,你连蟹粉豆腐都会做啊,那排骨年糕呢?” 边随安点头:“很简单的。” 赵萍的眼睛都亮了:“那外婆红烧肉、酒酿小圆子、菜泡饭、八宝鸭......” “都可以的,”边随安道,“只要材料备齐,时间足够,都可以的。” “什么天才......” 赵萍的口水流出来了。 “资料整理好了吗?”谭清明抬头,“下班之前给我。”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赵萍缩回脑袋,临走还不忘高呼,“小朋友,你该去当大厨!” 边随安往后缩缩,脑袋躲进资料后,脖子耳朵都红透了。 不知过了多久,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散了,办公室里只有纸笔磕碰的声音。 “想去学吗?” 谭清明突然开口。 边随安吓了一跳:“学什么?” “厨师,”谭清明道,“如果喜欢,也是一门手艺。” “干嘛啦谭老师,”边随安笑道,抬手抓抓头发,“要送我去新东方烹饪专修学院吗?” “可以,”谭清明点头,“如果你喜欢。” 边随安连忙闭嘴。 他发现谭清明神色认真,眼中诚恳,如果他点头称是,明天早上醒来,他就会在烹饪学校站岗了。 窗外凉风拂过,柔柔水波涌动,一片叶子沿着窗台飘来,落在边随安掌心。 “谭老师,有件事我需要说明,”边随安不敢回头,更不敢看到谭清明的表情,“我可不是什么大厨,也不是多喜欢做饭的人。我只给喜欢的人做饭。” 这么说......可以吧? 边随安心中打鼓。 喜欢的人什么的,是模棱两可的概念。 既可以是亲人爱人,也可以是家人朋友,萍水相逢有好感的陌生人......都算喜欢的人。 房间内寂静无声,唯有笔尖触到纸面,传来沙沙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边随安才鼓起勇气,扭过半个脑袋。 谭清明埋头工作,手中不停,像是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不在意其他人的感受。 边随安沉默下来。 夕阳西下,鸣鸟啾啾,落日余晖蔓延而来,沿着叶片边缘攀爬进入,沾染浓密光晕。 “主任,文件都传给你了哈。下班了我先走了,今天男朋友生日,”赵萍探进脑袋,“哎,小朋友不高兴吗?脸上黑沉沉的。累的话早点走吧,主任是工作狂,要是陪他的话,到晚上十点都不下班呢。” 她说完摆手走了,噔噔蹬的脚步声敲打楼梯,渐渐听不见了。 谭清明不说话,边随安也不知说什么好,本来边随安以为谭清明要像赵萍说的那样,工作到后半夜,谁知才过了一个小时,谭清明便走了过来,递过来一张盖好章的实习证明:“可以了,我送你回去。” 第四十七章 奇幻电影 “谭老师......”,边随安呆呆坐着,“送我回去?” “送你回去,”谭清明道,“出来好几天了,福利院要报警了。” 边随安不知该气还是该乐,“报什么警呀谭老师,现在还在放假呢。” “那也该回去了,”谭清明道,“在我那里不方便。” “唔,有什么不方便的,”边随安不知自己的火气从哪里来的,他站起身来,昂着脑袋,“谭老师有女朋友要来吗?” 谭清明不说话。 边随安有点挑衅:“或者是男朋友要来?” 他压根没期待谭清明回答,谁知谭清明点了点头:“是的。” 第70章 边随安怔住了。 他眨眨眼睛,动动嘴唇,牙齿磕碰两下,舌头像是被冻住了:“男、男朋友、要来?” “是的。” “可是你明明说过......”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啊,”边随安气笑了,“我问之前没有,问之后就有了?” “和你没有关系,”谭清明弯下腰来,靠近边随安,“边随安同学,请不要问这么私人的问题,你只是在我那里借宿,并不是我的家庭成员。” 这话说的实在庄严肃穆,像是晚八点的新闻播报员,义正词严抬出讣告。 这些话由远而近,像是庄严的钵音,一圈一圈扩散,淋漓灌入耳蜗。 边随安想捂住耳朵,可是那些话却像雕刻出来的咒印,狠狠扎入身体。 “我......” 他一时说不出话,好半天才组织语言:“我,我不是......” “是的,你不是,”谭清明道,“请摆正你的位置,不要给别人造成困扰。” “啊,啊,不要造成困扰,原来我是个麻烦,”边随安嘴唇轻颤,手脚不知该往哪摆,尴尬地举起来挠动头皮,“啊,啊,好的,我,那我不打扰你了,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抱歉,我脑子有点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事,回去好好冷静冷静,”谭清明从他身边离开,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走吧,别想太多,正常生活,等你慢慢长大,总会有自己的生活。” 边随安没有动作。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深吸口气,缓缓叹道:“谭老师,我也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好好生活。你能告诉我吗?” 谭清明站在门边,摇了摇头。 “我很想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活着只是活着,一日三餐,醒来睡下,”谭清明道,“没必要非去寻找什么意义,既然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行走,就是很幸福的。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连最基本的行走和坐下,都很艰难吗?” 不知为什么,边随安的腹部拧缩起来。 那团器官似乎不止消化食物,还要承担消化情绪的职责。 而这情绪来的太猛太热,像一团挟裹着火焰的冰块,落进炽烈的岩浆里,绽出冰凌碎屑。 他深深呼吸几口,感受到那器官拧紧之后的压力,它太过灵敏,比他强撑起来的外表脆弱许多。 边随安探出手掌,狠狠搓了搓脸,他不想表现的太过软糯,像棉花或者烂泥,在墙角里不断塌缩。 他站起身来,走到谭清明身边:“好的谭老师,那我们走吧,辛苦你......送我回去。” 哼,这哪是什么外冷内热,分明是铁石心肠嘛。 两人同坐在出租车上,边随安半条胳膊搭在车窗外,簌簌凉风涌来,将他浑噩滞胀的脑袋吹清醒了。 谭清明在车上放歌,好像是一首轻盈的圆舞曲,曲调悠扬旋律轻柔,挟着清风与温阳,一波波卷入车窗。 两人一人坐在一边,搭着窗看向外面,到了晚间汽车鸣笛不断,一声接着一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如果是在刚认识的时候,谭清明这一番话,会让边随安辗转反侧,连续几天都无法入眠。 可现在的他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非但没有陷入抑郁,反而随着歌声哼起了小曲。 他只觉得......一直沉湎于惯常的思绪,令他感到厌倦。 因为痛苦觉得忧伤,因为忧伤而觉得没有意义,觉得没有意义而更忧伤......活脱脱的恶性循环。 这种循环会将他不断的拖拽下去,直到沉到深渊之底。 现在的谭老师会拒绝他,之后的马老师、刘老师、王老师,也许同样会拒绝他。 难道因为不断的被否定,就要持续的质疑自己、痛恨世界吗? 这样活着也太累了,太辛苦了。 生活已经如此辛苦,如此疲惫,他不想给自己再铐上几层枷锁,只为求得短暂的安慰。 过了最堵的那段高峰期,出租车畅行无阻,一路来到福利院门外。 两人在门口挥手告别,边随安走进福利院里,沿着楼梯往上面走,径直走进宿舍。 景洪之前给他发信息说晚上食堂有联欢晚会,他先去食堂了,宿舍里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边随安拉上窗帘,从窗帘侧面的缝隙向外探头,偷偷观察着谭清明的动向。 谭清明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边随安等不及了,关掉了房间的灯,又过了好久,谭清明才转身离开。 边随安找准机会,像只投油的耗子,弯腰躬身往楼下跑,他怀疑谭清明这个“见男朋友”的真实性,如果是真的,他今天就要会会这个男朋友了,如果不是真的......说不定能看到谭老师隐藏的东西。 毕竟......世界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夜半三更去乘坐无人的公交车了吧? 本以为这么急急忙忙的追出去,谭清明早就坐车走了。 谁知道边随安在附近绕了几圈,竟真看到了谭清明的身影。 谭清明没有坐车,也没有骑上路边的共享单车,而是自己一个人走在丛林中,向着崎岖山路走去。 见什么男朋友要深更半夜走山路啊,野兽男朋友吗? 边随安默默腹诽。 不过以谭老师的神奇程度来说,就算进了山里,在丛林中突然跑出来一匹硕大的野狼,野狼突然变成了人,两个人拥抱在一起,那野狼说“终于见到你了我亲爱的男朋友!”....... 第71章 边随安晃晃脑袋,把这惊悚的画面甩出去了。 这样的场景顶多出现在奇幻电影里,不过如果在谭老师身上发生,倒是也不意外呢。 第四十八章 荒无人烟 在夜半三更荒无人烟的丛林里,跟随着另一个人的脚步,还不能被对方发现,着实是个挑战“隐秘作战水平”的操作了。 这样的经历对边随安来说,虽然称不上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也不是多么熟练。 他不知道谭清明是怎么在一条手臂骨折,腿上还有擦伤的情况下走那么快的。 谭清明在前方走着,像是对要去的地方轻车熟路,连地图都不用看。 边随安是真怕那神奇公交车会进山里,虽然这狭窄山路怎么看都不像能走车的,但万一那神奇公交会腾云驾雾呢? 毕竟都不需要有人驾驶......像土地公那样从地里冒出来,也不奇怪吧。 边随安挠了挠头,被自己接受现状的能力震撼了。 夜间温度下降,身上有些寒凉,谭清明还穿着白天工作时的整套西装,冷风拂过发梢,对他没法造成影响。 边随安出门时衣服穿少了,虽然穿了长裤,但上身还是短袖,这在丛林里没衣服穿,总不能临时捕个兽皮盖上,他只能在沿途拽下些硕大叶片,把茎叶茎根修修补补的系住,在身上做个简陋罩衫。 不得不说,他记忆里从来没这么做过,可身上却像是有了肌肉记忆,拴叶片打结缠紧这套动作一气呵成,像是在哪里做过无数遍了。 边随安怀疑自己梦游时有过单兵作战的经历,不然怎么能在重峦叠嶂的深山里,也可以上蹿下跳,还不会跟丢人的。 所以谭老师这“男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该不会是猎人吧? 啧,如果是那种带枪的猎人...... 边随安咂嘴,觉得他自己这样弓着腰披着树皮,像只黑熊在山里蹿来蹿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好在谭清明停下来了。 边随安窝在原处,借着昏黄的手机亮光,看看四周的环境。 这里是大山深处,四周都是风吹叶片的沙沙声,谭清明停在大山深处,站在一栋破败老旧的建筑前,迟迟没有动作。 边随安在山坡上探出脑袋,那栋建筑不知多久没有人住了,连风里都有抽噎哭嚎的声音。 不少身着红衣白衣的影子在院子周围飘来飘去,建筑物外面有几盏小灯,还有一些烧净后的炭盆,看着像是直播平台上一些胆大主播的打卡地,那建筑物上还真有几个零星的字体,有大半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医院二字,那医院两字也是“年久失修”,上头都是破烂的黄锈色,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甩动着。 “这是怎么回事......” 边随安自言自语,小声嘟囔,脑袋探起一点,观察那边的情况。 年久失修的医院、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夜半三更独自来“大冒险”的驱魔人......什么美式恐怖经典开头啊。 边随安裹紧被子,将自己夹的更紧,渴望有个剧组突然冒出来,告诉他现在只是在取景。 但谭清明在站在门口,点燃一支烟抽干净了,抬腿走了进去。 边随安的心猛然拽提起来,在喉口细细碎碎的抖动着,半天落不下去。 谭老师到底是什么人,要是用听评书里的话来形容......是吃雄心豹子胆长大的吗? 那什么男朋友之类的,果然是随口乱说的吧,哪有人来这种深山老林里找男朋友,不怕被男朋友连皮带肉给吞了吗? 边随安拼命给自己加油鼓劲,努力给自己打气,站起来时两条腿还是软的,从山坡下去的时候,他连滚带爬,滚得身上的草叶子上上下下,没几片是完好的。 夜深露重,山里的风更冷了。 废弃的医院和学校向来是乱力乱神最多的地方,好在边随安算是身经百战,在看到那么多身影飘来飘去的时候,没有震惊到嚎叫出声。 他摩擦手掌,将两只手磨出热量,深深抽一口气,仰头走进医院。 这医院不知破败了多久,更不知道在这深山老林里连村民都没有的地方,为什么这医院荒废之后,一直没有人来处理残局。 走廊里昏暗没有灯光,三楼传来一些碎响,似乎有金属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呲声。 而且怎么听着......像是磨刀石的声音。 边随安吞咽口水,喉结上上下下,来回涌动一会。 将前男友给剁了什么的......转天不会上新闻吧? 呃,想一想倒是不用担心,毕竟这地方人迹罕至,就算烂透了也没人知道。 不对,就算是和男友约会,只要那个男友精神没问题,都不会答应来这种地方见面吧! 唔...... 边随安摩擦脑袋,只觉头疼的厉害。 他蹑手蹑脚走向三楼,到二楼时还看到被遗落在地的器械,那些镊子夹子什么的随意散着,上面似乎还有尘封的血迹。 眼前又有身影飘过,一个接着一个,有的在他耳边嬉笑,有的痛苦怒骂,有的惊慌失措,不知怎么的,这里的灵体比他长到现在看到的还多,那么多灵体蜂拥而来,像龙卷风一般哭嚎尖叫,整栋大楼都摇晃起来,要被这些灵体聚成的浓雾掀翻。 边随安顾不得害怕,从地上拿起一只被丢在那的夹子,顶着铺天盖地的浓雾,咬紧牙关往楼上走。 第72章 越靠近三楼,那股阴风力量越强,众多影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聚起来了,疯狂扑向三楼。 拜托,眼睁睁看着谭老师进到建筑里了,这一楼二楼都没有人,难道他在三楼吗? 可三楼有这么多可怕的灵体聚集,谭老师的安全...... 便随安攥紧拳头,手抚栏杆,一鼓作气往楼上跑。 这种时候他还记得自己是悄悄跟上来的,不能让谭老师发现自己的存在。 不过他也没必要担心,因为越往三楼跑去,那里的风就越大,呼啸的风声如龙卷般炽烈,他被吹得东倒西歪,散落的石块子都被阴风刮起,砸的玻璃噼啪作响。 边随安来到三楼,沿着走廊飞奔,向着风沙最大的那块区域奔去,在转过一道暗门时,他看到了谭清明的身影。 还看到了谭清明手里的长刀。 月色华美,静水流深,在地上遥遥铺开。 那柄长刀刃锋极薄,刀尖极烈,似乎吸饱血气,倒映月华光辉。 第四十九章 身轻如燕 ......刀? 没、没看错吧。 谭老师手里的是刀吗? 搞什么,深更半夜的,在拍真人秀吗,在直播吗,在拍电影吗? 天知道边随安是多么希望,周围突然冲出来无数的摄像机啊。 那柄长刀在谭清明手里挥动,每次甩动起来,锋利刃尖削过,将黑雾们斩的四散纷飞。 黑雾们尖叫抓挠,发出凄厉的嗡鸣声,残影四散飞去,向着窗外溃逃。 可几乎没有几条影子能跑出去,谭清明虽然只有一条胳膊能用,那把刀还是挥舞的虎虎生风,黑影们已经碎成残渣,还是连一分一毫都溜不出去。 其余的黑雾们疯狂向这边涌来,似乎在前赴后继来挑战强敌,边随安躲在角落,黑影们应该能看见他,却对他视而不见,它们疯狂冲向三楼,向谭清明身上扑去。 能看出来,这些黑雾不是谭清明的对手,但它们数量庞大,源源不断,是不知多少灵体集合而成的东西,虽然没有五官,冲上来时仍有张牙舞爪、万夫莫开的气势。 如果不是拍戏也不是真人秀什么的......难道谭老师真是位斩妖除魔的道士? 白天兢兢业业做着街道办事处主任,晚上来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斩妖除魔,这也太专业太敬业了,根本没给自己留休息时间。 可即使谭清明实力超群,这些黑影也是无穷无尽,能不能想办法帮帮谭老师,让他尽快搞定这些? 边随安冥思苦想,对自己的无能深恶痛绝。 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 唔,能不能让这些黑影都消失掉? 全消失掉,谭老师就可以回去了吧。 边随安盯着一团团的黑影,在脑子里不断重复着“消失掉消失掉消失掉”。 可是无论他怎么重复,黑影们没有丝毫变化的迹象。 可恶,真不知道该怎么做,难道像谭老师那样,用刀剑来斩才可以么,可他去哪找刀剑去? 如果没有刀剑,有没有其它的办法...... 边随安左思右想,想起之前自己被黑影们给吵烦了,大部分时候他的命令没什么用,但如果他强烈要求、极度坚持,甚至全身心要求它们离开...... 先从一个开始试试吧。 边随安按住脑袋,咬紧牙关,死死盯住里面一个看起来最为虚弱透明的灵体,将全部的心神和灵魂灌入进去,发动起最为猛烈的攻势:“离开,离开,离开这里,消失,消失,完全消失......” 他牢牢盯住这个灵体,无论它怎么挣扎哀嚎,都没有放松神智。 不知过了多久,那黑影越来越远,越来越透,直至消失不见。 边随安惊呆了。 原来不是幻觉,真的可以? 边随安激动起身,险些碰出声响,他小心翼翼向谭清明那边看去,对方没有发现自己,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这次成功,下次就有经验了,面对之后的一团团黑雾,他挨个扫过它们,将它们拢做一团,一个接一个紧盯过去,调动全身心的力量,将它们一一打散。 他尽量在不被谭清明发现的情况下进行,不过谭清明也很难发现...... 边随安时不时在空隙里偷偷看向谭老师,谭清明的身影轻盈飘逸,如游龙入海,白刃翻卷间黑雾退散,比他这边的效率不知快了多少。 像是在欣赏一场盛大光辉的霓虹之舞。 边随安痴痴看着,直到一曲舞毕,谭清明停下身形。 周边龙卷风骤散,摇摇欲坠的三层小楼静止下来,那些乌黑的残影消散之后,空气变得清新许多。 夜色袭来,破败窗帘微动,谭清明收刀入鞘,嘣出金玉之声。 边随安所在的角落砖石崎岖,路面不平,龙卷风刮过之后,一片破碎砖瓦落下,他向后缩去,嘎吱踩上一块米板。 “谁在那里?” 谭清明转过身来,直直望向角落。 边随安惊得魂飞魄散,智商飞往天外,嘴唇瑟瑟挤在一起,舌头磕碰牙齿,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现在的谭老师一副杀红了眼的样子,如果看他不爽,一刀送他上西天都不意外。 给边随安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在这里和谭清明见面。 趁人还没有过来,他小心翼翼后退,在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悄悄退到二楼,躲进一间破烂的房门里。 第73章 那房门只有半扇,附近堆着厚厚的苔藓,灰尘一层聚着一层,和淤泥混成一团。 边随安躲在门口,捂住口鼻,缩成一个小团,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谭清明一步一步走来,长刀出鞘,冰凉的刀尖划过地面,绽出令人牙酸的咯吱碎响。 边随安在心里求神拜佛,把普天之下的神佛都求个遍,祈望不会被立刻发现。 即使谭老师不会杀了他,但这种明显是隐秘的工作被发现的话,他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也许他的祈求有了作用,谭清明缓缓走过这扇门,一步一步离开,往一楼走去。 足足过了十来分钟,边随安才松松手脚,把憋到发麻的四肢拯救出来。 还没等他放下心来,谭清明的脚步声再次传来,那脚步径直往这边走来,去到边随安对面的房间,很快又走出来,在走廊上站住,半天没有动弹。 两人只有一门之隔,只要风声小些,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 边随安紧张到了极点,几乎有了呼吸过度的症状,脸色通红发紫,连脖子都是挤压过度的酸麻。 谭清明站了足足二十分钟,转身往楼下走去。 边随安再不敢动,他僵成一座雕塑,不知在那里冻结多久,直到清晨阳光洒入,浮起满室轻尘,他才转过脑袋,被刺的紧闭双眼。 外面空无一人,连风声都停滞下来。 阳光洒落,昨夜龙卷风般的黑影消失殆尽,像是一场幻梦,梦醒了便不再重来。 但边随安清晰的知道,昨日的一切并不是梦。 这位他心心念念的谭老师......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 边随安哑然失笑。 他到底喜欢上了什么人啊,如果说追普通人只需要爬上一座小山丘,追谭老师的话.......要爬上喜马拉雅山了。 第五十章 头痛欲裂 哈,说什么喜马拉雅山之类的,扯太远了。 遇到了这些令人头晕目眩三观震碎的事情,他边随安竟然还不退缩,反而更好奇了,甚至想更进一步,了解更多。 真不知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被花花世界迷了眼。 晨曦的阳光落在脸上,边随安揉搓脸颊,杵着膝盖站了起来。 他弯腰驼背,小心翼翼蹭到窗边,躲在那里往楼下看。 白天的废弃医院和夜晚相比,像是两个世界,一黑一白,一明一暗,像是日月轮转组合而成的太极图,遥遥矗立在山间。 那种惊慌恐怖的从天边席卷而来、要将人刮成碎屑的龙卷风,仿佛真的成了一场幻觉。 夜里谭老师提着长长的锋利的尖刀,由远及近而来,刀尖拖曳在地上划出的轻响......更是成了他的一场梦。 手机只剩下20%的电量了,那残破的gps竟然重获新生,指针有了移动的迹象,可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他不敢用掉太多电量,只能循着来时的痕迹,悄悄摸出废弃大楼,向着来时的路线摸过去。 对边随安来说,这一套操作下来,实在太考验他的心智。 他像老马识途中的老马那样,一路跌跌撞撞,走走停停,仅剩的手机电量明明灭灭,亮起一会再又黯淡,好不容易在回到福利院时,电量仅剩1%,在进门之前就黑屏了。 但边随安已经足够满足,毕竟从那深山老林里出来,还能活着走到这里,已经称得上是上天保佑。 他回到宿舍,景洪正在那抠闹钟玩,这闹钟坏了很久,天天早上起来也没法响动,搞得他们去食堂和吃饭总是迟到,边随安对此满不在乎,景洪倒是紧张,总想尽量表现好点。 边随安灰头土脸进来,景洪甩掉闹钟,从椅子上蹦起来:“大哥!怎么回事,你这段时间怎么......怎么天天脏兮兮的回来,每天都和谭老师打架吗?” 打架...... 边随安摸摸鼻子,心道确实是打架了,不会不是他们俩互相打架,也不是和人类打架。 景洪看边随安不说话,凑过来闻闻对方,又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将边随安捞起来了:“大哥,那什么......” 他摩擦掌心,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 边随安看着不对,皱起眉头:“干嘛,想说什么,你那是什么表情?” “大哥,那什么,注意身体,注意安全,”蔓延的红色聚到耳根,连耳骨都跟着弹跳几下,“幕天席地的还是不少,容易感冒,万一哪里在扎到了、摔到了,或者被人看到了,就要上头版头条了......” 什么扎到摔到看到...... 边随安百思不得其解,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抓住景洪佯装暴打:“你这小子、你这小子,胡乱想什么呢!平时都在看什么啊?全都给你收走!” “哎哎哎,大哥轻点,大哥轻点,疼疼疼......” 两人大闹一番,懒得往床上去了,双双趴在地板上喘气。 “景洪,”边随安摸索一会,将柜子里的日历薅了过来,“那个周年庆兼媒体见面会是不是快到了?” 景洪爬过来看:“快了大哥,下周一就是了。” “那就只有一周了,”边随安道,“这次新老院长都来吗?” “说是都来,不过我听食堂的阿姨说,老院长退休很久了,所有的大事小事都交给新院长也就是他儿子处理,老院长几乎不出现了,这次活动比较大的话,也许会来吧,但是也许不会发言?我也不知道。” 第74章 “这次活动比较大,咱们还是盯着点新院长,说不定他对院里的事情知道不少。” “但是那些资料室的东西,不在资料室的话,总不会留在他家吧,”景洪道咂舌,“那么多资料,多大的别墅够摆啊?买十套房来放都放不下吧。” “不是多或者少,是有些奇怪,”边随安道,“我们的资料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有的能找到,有的找不到,似乎没有更新也没有修补,对于这么一个广受好评并时常有媒体报道、有各项表彰的社会性机构来说,不是太奇怪了吗?好像料定了不会有人来查一样,或者有人来查,他们也能敷衍过去,不会受这些事情影响。” 景洪被说动了,跟着傻傻点头:“大哥说的有理......” 边随安探出巴掌,拍拍景洪脑袋:“有没有理,都得过去看了才知道,现在说了不算。” “好的大哥,我听你的!”景洪坐起身来,扬起手臂,“前几天刚看了西游记,看了那个孙悟空大闹天宫!要是这里真有蹊跷,咱们就狠狠闹它一场,给这里砸个稀巴烂!” “你还有这本领呢?”边随安笑了,“看不出来啊。” “反正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前不怕狼后不怕虎,有什么可担心的,”景洪昂首挺胸,“听大哥的意思,这里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要是大部分人都蒙在鼓里,对大家也不公平呀。” 说到这里,景洪耷拉脑袋:“唔,也不是,对于被领养出去的人来说,这些也不重要。” “谁说不重要了,”边随安道,“你有没有看过外面张贴的各种报道?关于寻找失踪孩子的报道。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父母依恋孩子,孩子牵挂父母,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走,也是许多人一辈子的执念。” “对大哥来说也是吗?” “我吗,”边随安笑笑,“我开始在乎,后来不在乎,现在又变得摇摆不定。顺其自然吧,不想太多。对于我来说,期待什么东西太奢侈了,有时候不抱有希望,就不会有那么多失望。” “大哥......” “好了,别那么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像落水狗一样,”边随安道,“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你好好努力,多看看电影电视剧动画片,小说画报海报之类的,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万一能回忆起什么来,还和你姐姐有关,我们的线索就更多了。” “不行啊大哥,我试过好多次了,还是想不起来,”景洪蔫头蔫脑的,几缕呆毛垂落下来,“这种感觉吧,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锁起来了,画面像是被挡在迷雾后面,每次想要多回忆一些,都会头痛欲裂,再想一些我就疼的满地打滚,像被什么毒虫蛰了似的。” 边随安听得心惊肉跳:“好了好了,那你就别想了,是我错了,你别听我胡说八道,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啊,听话,还是身体最重要了。” 第五十一章 想要休息 胡飘飘最近换上了新旗袍,整个人身形窈窕,走起路来摇摆轻晃,腰肢纤柔弱柳扶风,可惜无人欣赏。 谭清明自从夜里回来之后,就没有从房间出来,转天还在房间待了半天,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轻哼,像是人被什么重物击过,身体受到了损伤。 虽然知道在卿先生做出的“道场”里,不会发生危险,外部势力也不会渗透到这里,可谭清明向来重视工作,轻伤不下火线,这种一直待着不出来的时候太少了。 胡飘飘放心不下,在外面敲了敲门:“谭主任?”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哼。 胡飘飘情急之下,一把推了出去,这门吱呀一声开了,看来干脆没有锁住。 谭清明趴在床上,背上还坐了个人,化成人形的蟒天南压着谭清明的腿,化成人形的苍小京拎着谭清明的两臂,将人往上面勒去。 “你们做什么呢?”胡飘飘怒道,“还不快下来!” 苍小京吓得一哆嗦,颤巍巍道:“部长......” “没事,”谭清明转过头来,“我让他们掰的。” “你这是掰什么,掰骨头呢,”胡飘飘看着都疼,表情扭曲起来,上前几步探头,“这是怎么回事,部长,身体不舒服吗?” “部长扭了腰啦,”苍小京吱呀乱叫,“真是的,手臂还没好,又把腰给扭了,部长成了零件了,拼来拼去的,没有好地方了!” “什么呀,”谭清明无奈,“还好了,不至于的。” “明明就是,”苍小京愁眉苦脸,“怎么办呢,部长必须得休息一段时间了。那个废弃医院的龙卷风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聚集这么多怨灵,不应该呀?按理来说,稍微有怨灵聚集,聚灵阵应该就报警了,可这次聚灵阵一点反应都没有,直到后来怨灵聚成龙卷风才有提示,太奇怪了。” 谭清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在过去之前以为只是一场小型活动,谁知道过去之后,发现那里成了“世界巡回演唱会”的场地了。 那里废弃了太久,斑驳漫天、绿藤遍地,连墙壁都长满苔藓,许多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动物们到处窜行,四处乱撞,折腾出各种声响,谭清明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看着自己,可他来回逡巡了几圈,什么都没发现。 这座医院在谷歌定位地图上都没有标注,他向来小心谨慎,进入这里之前,还借用卿先生的法力,用混沌罩出了一座灵阵,按理来讲......不该被人类发现。 第75章 可这种被盯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像是一举一动,都在被掌控之中,身上生出细碎麻痒的感觉,着实令人不爽。 一只手臂不好发力,挥舞混沌一夜,不知施力时用到了哪块骨头,可那阵疼痛又不像扭伤,像是浸染在阴冷湿寒的地方太久,连骨缝都是凉的。 “揉了好久了,部长这里像冰块似的,”苍小京拍拍谭清明的腰背,“飘飘姐,你来看看。” 虽然认识了很久,谭清明仍满是文绉绉的古人思想,觉得和胡飘飘男女有别,他自己弯起来往背后挡:“不、不用了......” 可惜没有挡住,胡飘飘上前就摸上来了:“真的啊,硬邦邦的,成了冰石头了。部长晚上回家休息吧,不要在这里了。这里的空间阴气太重,和人间不同,常年不见阳光的地方,待的越久身体就会越差的。部长,你和我们不同,我们生来就是精怪,在修成之前都没有阳气,在这里待多久都没关系。你毕竟还是人类,得去有阳光的地方生活。” 谭清明还想说些什么,白萌萌端着一碗乌黑粘稠的药膏,从门外蹦进来了:“飘飘姐说的没错!部长,喝了这药就回家去,这几天不要来了,我们在这里看着,没问题的!” 谭清明沉吟一会,点了点头:“聚灵阵的异常......和卿先生的灵力衰退有关吗?” “唔,也有可能和伏明变得强大了有关!”苍小京抢话过来,“他们是此消彼长的关系,阴阳二界不平衡了,卿先生就会虚弱陷入沉睡,伏明就会越来越厉害!伏明虚弱陷入沉睡,卿先生就会越来越厉害!” 苍小京卷起胳膊,做出个肌肉发达的状态,可惜他细胳膊细腿,身上没二两肉,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也就是说,聚灵阵的问题,既有可能是卿先生状态虚弱无法维持导致的,也可能是伏明力量强大之后,从外部造成的破坏,是这样吗?”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彼此哑口无言。 确实有这种可能,而不论是因为什么,都说明危机越来越近,而他们束手无措,因着卿先生灵力下降,他们甚至连伏明的存在位置都发现不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连敌人在哪都不知道,连敌人会怎么进攻都不知道,实在令人恼火。 “想那么多也没有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啦!”苍小京察觉气氛僵硬,他挥舞手臂,努力活跃气氛,“部长,你这边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万事万物都在变化,说不定什么时候,咱们抓住了那个伏明的小辫子,随随便便就除掉他了!” 明知道这话术是天方夜谭,连安慰都算不上,可房间内紧绷的氛围松懈一些,气氛也显得活络些了。 “小京说的对,”谭清明杵着腰背,从床上挪下来,敲了敲酸痛的大腿,“呵,我现在能办残疾证了,街道正好有名额,先给我自己办一张吧。” “部长,不开,玩笑,”蟒天南道,“一点都,不好,不好笑。” “好好好,不开玩笑,不开玩笑,”谭清明撑起身体,“你们也开心点,别一个个苦大仇深,像是要世界末日一样。就像你们之前说的,本来都没有身体,世界毁灭了又怕什么。” “哟,部长真厉害,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都能安慰人了,”胡飘飘拍了拍掌,干巴巴道,“就是话术还有进步提升的空间,不然去报班再深造深造吧。” 谭清明摆摆手,没有了多余谈话的兴致,他彻夜未眠,白天腰疼的挪动不了,在白飘飘和苍小京的“双管齐下”帮助中,才算能直起身来。 他难得迫切的想要回家,想拧条热毛巾敷在腰上,最好再把红外线治疗仪搬进来,给自己烤上一会。 工作了这么久,一直心如止水,平静淡然,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花不尽的精力。 可他现在感觉到了疲惫,这种疲惫像悬浮而来的洪水,将他覆盖进去,将他拖入海底。 想要歇一会了,想要得到一点休息的时间。 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也想在末日到来之前,好好睡上一夜。 第五十二章 两个怪物 谭清明自己都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深夜回家,天蒙蒙亮便离开家中,夜深人静才挟裹风霜回去。 他受伤的手臂恢复的不错,只要不做过大的动作,现在都不会疼,可惜莫名被闪过的腰还不算好,有时用力急了,肌肉骨骼有牵拉过的轻响,咝咝啦啦的有些磨人。 他不想吃外面的饭,自己做饭水平不行,想给自己煮点泡面,可拎着几盒泡面回去,竟在楼下的躺椅上见到了熟悉的人。 边随安在躺椅上盘腿坐着,旁边放着满满两袋食材,真不知他是怎么搬过来的,又在这里等了多久。 “谭老师,谭主任,”边随安弯起月牙似的眼睛,上前几步挡在楼道口,“上次走的时候发现,冰箱里的食材要吃完了,我又买了一些。” 谭清明恍然发现,边随安长高了一些,之前那副弱不禁风的身板也厚了一些,总算多了些年轻人的精气神。 长高了的边随安眉眼舒展一些,肩膀也挺直了:“谭老师,是不是工作一天,太辛苦了?泡面我帮你拿吧。” 谭清明拧起眉头,习惯道:“你怎么又深更半夜的偷跑出来......” “谭老师,是我的错,”边随安耷拉脑袋,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自己做饭,不论是吃食堂的饭,还是吃外面的,吃完了都肚子生疼,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76章 谭清明来不及回答,边随安凑上前来,脑袋虚虚搭在他肩膀上:“拜托了谭老师,我对你的灶台太熟悉了,如果没法用它做出一锅美味,我是睡不着的。” 不知是夜晚的风太温柔,还是疲倦的身体令人乏累,谭清明失去了拒绝的力气,他转身上楼,拧开锁后没有立刻关门,将边随安放了进来。 这房间还是黑漆漆的,垃圾桶里几个泡面盒没有丢掉,边随安拧了拧眉,发现谭清明这个人做饭确实糊弄,想吃的时候泡面加根香肠,不想吃的时候连加肠都嫌麻烦。 “谭老师,你想吃什么,”边随安进了厨房,轻车熟路拿起食材,往空荡荡的冰箱里塞,“吃素还是吃肉,加个凉菜怎么样?现在是吃笋的季节了,我看食堂里每天都有竹笋炒肉,要是喜欢的话,我明天去山上挖些回来,怎么样?” 他在这边絮絮叨叨,那边却是无人答话,边随安拎着锅铲出去,谭清明没出现在客厅的沙发上,倒是在卧室床上卧着,像是累的狠了,眼睛都闭上了。 边随安想到谭清明前夜一直挥舞刀刃,肯定是累的很了,他没有打扰对方,悄悄的做好饭菜,在客厅坐了一会,突然想到了谭清明那柄长长的宝刀。 这么长的东西,总不会是伸缩的吧,平时会放在哪呢? 平时出门没见谭清明身上坠着什么东西......难道是放在家里? 可是之前来过几次,这个房间面积很小,东西也少,连柜子都没有几个,更没有阁楼和地下室,哪有能挂东西的地方,难道拴在窗外坠着? 边随安不知自己脑袋里的哪根弦搭错了,还真把客厅的窗户打开,将脑袋探了出去。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还能在哪呢? 边随安好奇心上来,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他趁谭清明睡着,在房间里弓腰驼背转来转去,将每个角落都看遍了,还是什么都没摸到。 所以,这柄刀不在家里,也不在身边,还能在哪里。 难道在办公室吗? 也不太可能,毕竟时不时有人过去吵架告状,难免磕到撞到哪里,万一从哪掉柄长刀出来,肯定会闹出乱子的。 那还能在哪呢。 难道谭清明还有其他的房子,或者专门的保险柜,将贵重物品都保存在那里?或者谭清明有个什么金葫芦或者百宝锦囊,里面有千千万万个神秘珍宝,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放进去,随随便便就能施展乾坤大挪移,将金山银山都挪出去。 便随安坐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有太多和正常人不一样的东西,可世界那么大,像他自己这样的“奇人异事”,总归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可如果再加上谭老师,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喜欢谭老师、敬重谭老师,莫名其妙的想要靠近谭老师,如果谭老师和自己一样奇怪,那在这个广袤而孤独的世界里,他就不是唯一的怪物了。 他有了自己的“怪物同伴”,他可以悄悄的靠近同伴,汲取一点温度,获得在这个世界里继续存在的勇气。 谭清明迷迷糊糊醒来时,感觉后背暖烘烘的,僵硬的筋骨被暖意席卷,不再那么僵硬难受。 谭清明睁开眼睛,边随安将热熏的盐袋从他背后挪开,拧好热毛巾,换上一条新的:“这样就好多了,谭老师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些?” “你、你......” 谭清明愣愣的。 “啊,谭老师,我给你解释,”边随安道,“刚才你睡不安稳,总是时不时扭来扭去,还拧自己后背的肉,我本来想叫你吃饭,没忍住掀开你衣服看看,腰背那里像是闪到了,皮肤颜色怪怪的,我就想帮你热敷一下,想让你更舒服些。” 边随安边说边往后退,观察着谭清明的表情:“对不起谭老师,你、你生气了吗?” 眼见着人要退到门边,谭清明弯过手臂,抚了抚烫热的腰背:“回来。” “哎、哎......好。” 边随安小心翼翼挪了回来,眼巴巴盯着谭清明看。 “你怎么知道,热敷会有效果?” “啊,这是什么问题,”边随安笑了,“闪了腰多正常呀,我经常闪了胳膊、闪了腰、伤了腿,伤到脖子......嘿嘿,有时候不舒服了,就给自己揉揉,给自己拧条热毛巾,习惯就好了。” 谭清明张了张口,想到边随安身上的累累伤痕,想说的话咽在喉间,什么都吐不出了。 边随安得寸进尺,见到谭清明没有发火,他走上前来,观察谭清明的表情:“谭老师,我技术真的很好的,我帮你揉揉吧?” 谭清明罕见的没有反对。 他默认了。 谭老师竟然.....默认了吗? 难得的大突破啊! 边随安惊呆了。 他担心谭清明反悔,连忙靠上前去,试探扶住谭清明的腰背。 第五十三章 冷血动物 谭清明身上肌肉不算发达,但韧性十足,薄薄的筋骨在皮肤下滚涌,能触摸到呼吸的热度。 不知怎的,边随安竟然想到了以前图书馆里看到过的中医医书。 哪条筋脉是穴位的汇聚点,哪条筋脉堵塞最多,哪块皮肤可以重按,哪块骨骼只能轻抚...... 一页接着一页,像是在脑海里存在过许多年了,海潮般翻涌而来。 第77章 而且这是他第一次......和谭老师有肢体接触。 边随安喉结滚动,眼珠发直,手心不自觉冒出冷汗,连腕骨都在轻颤。 他能触摸到掌下皮肤的温热,一浪接着一浪,如同翻涌的波涛,在掌下起起伏伏。 明明是第一次触碰,却好像不只是第一次,而是触碰过无数次了。 不止在这个时刻,还有上个时刻,上上个时刻......无数时刻汇聚成为一线,在面前展开波澜起伏的画卷。 可恶,明明这么熟悉,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子里像是有团团黑雾,如同迷障一般,阻碍前行之路。 越是要想起来,越是想不起来,可掌下的皮肤越来越软,越来越黏,他的手指像是瘫软下去,化成胶水,与那皮肤融在一起,难以牵扯开来。 “谭老师......” “嗯。” 谭清明身心疲惫,被按揉的昏昏欲睡,听到有人叫他,他摇晃耳朵,微微颤动两下。 “谭老师,”边随安嘴唇嗫嚅,心声在胸腔里翻滚,不知怎的就涌了出去,“谭老师,我可不可以住进来?” 边随安都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 之前被毫不犹豫的拒绝、推开、无视,他都一次又一次的靠近、试探、跟随,用时下流行的说法来定义,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舔狗吧? “什么意思?” 谭清明清醒了一点,但眼皮沉坠,还是醒不过来。 边随安眨眨眼睛,腰背挺直起来:“意思就是、意思就是......谭老师,我想住进来,我想,我想,我想和你......” 边随安咬紧牙关,硬是说了出来:“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仿佛是害怕谭清明的拒绝,边随安等不及对方的答复,紧跟着道:“生活在一起,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和你一起起床、一起做饭、一起工作、一起出去旅游。你生病时我会陪在你身边,你难过时我会听你诉说,你开心时我会和你分享。我想和你去踏青,去打篮球,去游泳,去酒吧喝酒,去看电影,去做一切有意思和无聊的事......” “边随安,”谭清明道,“你这么说,让我感到害怕。” 这平稳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像沉甸甸的秤砣,砸进边随安胸口。 边随安怔忪片刻,傻傻道:“害怕......害怕是什么意思?” “首先,你还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学生,”谭清明道,“其次,对不起,是否让你进来,对你造成了误解?这件事,我要和你道歉。” “道、道歉什么?” “如果让你住进来这件事,会让你产生误会,让你产生我们可以有更进一步的关系这样的误会,那么我愿意向你道歉,”谭清明道,“当然,我不是说你的感情是错误的。我可能之前说的不够清楚,这次说的再清楚一些。很抱歉,我不喜欢不愿意,更不想和人缔结亲密关系。” “亲、亲密关系......” 边随安喃喃道。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也不会故意曲解你的感受,”谭清明道,“但是,对不起,很抱歉,并不是针对你,但我不会处理亲密关系,和人的关系更是很难更近一步。” 边随安呆呆站在床边,谭清明压住枕头,翻过半身:“对不起,我再说一遍,最后总结一次。我不会和人有亲密关系,对不起。” “是、是不会和任何人有亲密关系,还是这个“人”的范围里,只包含我,”边随安道,“谭老师,能告诉我吗?” 房间里罕见的平静下来。 浓稠的雾从海面翻涌而来,一波接着一波,一层接着一层,如同滚卷而来的热水,要将人融化殆尽。 边随安像是被锁住了,从嘴唇到牙齿,从喉咙到胸口,都被一个接一个的金锁给勒住了。 他难熬的咳嗽起来,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压下谭清明的声音,不让对方说出他难以承受的语言。 “对不起,我不知道,”谭清明道,“我现在说的,是我此时此刻的心声。对不起。” “我可以、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边随安手足无措,“是我长得丑吗,是我不好看吗,是我性格太怪了吗,是我太倒霉了吗,是我太黏人让你讨厌吗,是我害你受伤吗,是我不会说话不会看人眼色,让你厌烦了吗......对不起,我和你道歉,你,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我心理承受能力可以,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不是,我在胡说什么......” 边随安恨透自己组织语言的无力,他以前说话太少,几乎可以闷着一天,一句话都不会吐,眼下更是如此,贫瘠的词汇在大脑里翻转,无数个跳跃的字符在那里循环往复,可他一个都憋不出来。 “没关系,你冷静冷静,”谭清明道,“伤心的话,哭一场也没关系。纸巾在最上面一层的抽屉里。” 边随安单薄的肩膀颤抖起来,他拿袖子抹了一把眼睛,眼圈通红,但没有眼泪:“谭老师,有人说过吗?你看起来彬彬有礼,其实,其实有点冷血。” 冷血么? 谭清明怔住了。 他想到苍小京无数次货真货架的调侃,调侃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冷血动物,和蟒天南相比都不遑多让。 他也想到白萌萌无数次说过他的心是空的,像一间四面漏风的屋子,什么都住不进去。 现在边随安也给出了同样的评价。 第78章 所以这才是卿先生让他谭清明挥舞混沌、维持生死薄平衡的原因吗? 最大的理由是......他谭清明是个冷血动物,不会为外界所扰? 他不想将边随安卷进他的生活里。 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生活,居无定所,食无定点,昼伏夜出,常与阴冷鬼界为伴。 即使身体壮硕、阳气十足的人,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久了,都会变得身体羸弱,精神涣散。 更何况边随安这样原本就带着浓重业力的人,这浓烈的业力之网只会愈演愈烈,直到将他拖入深渊。 他不想让边随安这一世背负更多的业力,如果再有轮转,只会掉入更低的维度,过上更加辛苦的日子。 他也给边随安铺好了未来的路,到年底边随安就到了福利院的最高年龄限制,不得不离开福利院了,他要给边随安找个父母双全且体制内的稳定家庭,这个家庭还要常年期盼小孩而不得,这样才能给他最好的生活环境。 这样等边随安读了高中、念完大学,就能走上一条大多数人在走的正常之路。 现在的卿先生的灵力越来越弱,那个可怕的伏明不知在哪里盘桓,谭清明只觉得自己的处境,连带着苍小京蟒天南他们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如果最后真到了不得不大战一场的地步......也不想让边随安卷进来了。 边随安在原地站着,两眼直愣愣,半天不会动弹。 房间里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边随安才后退半步,转身出门:“饭做好了,我热一热给你端过来。谭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必再拒绝我了,明天早我会自己走的。” 边随安落荒而逃。 之前边随安都会和谭清明一起吃饭,此时他什么都没有动,只是把饭菜热好放在餐盘上,送进谭清明房间,转身便逃走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向上卷动被褥,把脑袋埋进里面。 真想当个鸵鸟。 真的能做个鸵鸟就好了。 做个鸵鸟,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把脑袋埋进沙子,整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也不会再感受呼啸的冷风穿梭而来,从胸口滚卷而出。 只是压上被子都不够,便随安拿来枕头,将被子压的更紧。 或许这就是死心的感觉。 任何一个人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严词拒绝之后,都不会再生出坚持的心情了。 边随安窝在被褥里,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房间满是谭清明的味道。这或许是他在这里居住的最后一晚,话已经说成这样,对方拒绝的意见如此干脆利落,如果他再无数次的没完没了的试探,连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的。 该放弃了吧。 明明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多年,不也都过来了吗,只不过再一次被拒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现在也不止自己,现在自己有了朋友,有不开心的事情和景洪说说,景洪会陪伴他的。 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哭哭啼啼,咬着被角眼泪汪汪,像个什么样子。 朋友、家人、恋人,都会有的吧。 即使现在没有,未来也会有的吧。 这个世界不会那么残忍,如果他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不会永远让他一个人的。 第五十四章 退避三舍 说好了要在这里住上一夜,转天天蒙蒙亮,边随安在厨房里做好早餐,去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好食材塞进冰箱,提着几袋子垃圾下楼了。 临走之前,他回身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了几圈,把这房子的每一寸都揉进眼帘,完全融入脑中。 之后应该没有机会再过来了吧。 他隐隐有种预感,即使想要过来,谭清明也不会同意了。 给他的“临时会员体验卡”到期了,并且不允许续费,他可能再没有办法踏入这里了。 谭清明的卧室静悄悄的,他不知道谭清明平时什么时候起床,其实他想偷偷溜进去看看,想看看对方手臂好些了没有,看看对方的腰背好些了没有,但他知道......他没有这样的权力了。 在对方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下,如果他还是执迷不悟,只会令对方厌烦罢了。 他还不想和谭老师的关系破裂到如此地步,这样鱼死网破的结局,不是他想要的。 边随安小心开门,轻手轻脚离开,慢慢合上房门。 他没有直接回到福利院里,而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街上的人来来回回、熙熙攘攘,有的是情侣逛街,有的是夫妻出行,有的是一家三口幸福快乐,他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沿着街角走走停停,来到度母河边。 度母河波光粼粼,碧波荡漾,一望无际的澄澈中飘着淡雅的荧光,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风和日丽,天高云淡,片片云朵浮在山间,缥缈如同天女的嫁衣。 身旁的嬉笑打闹不绝于耳,温煦阳光洒在肩上,在脸上投出毛茸茸的影子。 真是美好的天气。 如果有家人陪伴,爱人在侧,不知有多么幸福。 这是边随安第一次碰到幸福的触角,期盼能拥有常人的生活。 他在河边坐了很久,飘来的浮沫触到脚踝,在鞋子上打几个转,慢慢退了回去。 第79章 什么样的人,会说“不喜欢亲密关系?” 是被亲密关系伤害了吗,还是单纯不喜欢身体之间的靠近? 刚才......刚才多问问就好了。 应该多问问的。 如果不是急着落荒而逃,可以问出更多东西来吧。 即使他自己这样的不折不扣的倒霉蛋,都没有立下誓言说“讨厌亲密关系”,为什么谭老师这样的人会感觉讨厌? 人长得又高又帅,气质也好,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冷冰冰的扑克脸,但也蛮讨女孩子喜欢的吧。 唔,不止讨女孩子喜欢,还讨男孩子喜欢。 边随安捡起一颗石子,向远方扔去。 石块在水面弹过,划出一串弧线。 一颗颗石子越弹越快,越弹越远,如同被长线扯起的纸鸢,向着远方飘过。 边随安的视线追着石块,融化在遥远的山水间。 他在河边足足坐了一天,从旭日东升到夕阳西下,从漫天人烟到人迹罕至,直到河水渐凉,身边的暖意渐渐消逝。 边随安站起身来,在宵禁锁门之前,回到了福利院里。 景洪正在呼呼大睡,鼾声如雷,边随安推门进来也没有醒来。 边随安没有打扰对方,他坐在桌前,遥望远方的月亮,耳边听着景洪的声音,感受到了难得的平静。 虽然总是习惯了一个人,也觉得一个人度过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想、还是想、还是想......还是想多一些亲人,想多一些温暖。 即使什么都没有,在漆黑的夜里,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都觉得幸福许多。 边随安站起身来,坐到景洪床边。 景洪之前好像说过,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边随安,就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了。 即使之后没有其它的朋友也没关系,只要有一个朋友,就能给寒冰浇灌而成的世界里,投下一颗火苗。 边随安就这么在床边坐了一夜,直到朝阳再起,身体才承受不住,坠入深眠之中。 这么一觉睡得昏天黑夜,难得梦里什么都没有,再醒来时还是夜晚,他睡得分不清日间还是夜晚,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是什么时候,几点了,整整睡了一天吗,景洪在哪里? 边随安坐在床上,捂着脑袋,额头里像是装了一只沙袋,摇摇晃晃的盛满细沙。 床单揉的皱皱烂烂,像是被什么卡车碾压过去,边随安四处摩挲,发现是自己睡得太沉太久,把枕头被褥和床单都揉烂了。 搞什么,是熬了太久了吗,还是太久没休息了,怎么能睡这么久。 他浑浑噩噩坐着,不知坐了多久,景洪满头大汗进来,提着一堆食物:“大哥你醒了?吓死我了!你再不起来,我要给你叫医生了!” “我怎么了?” “哎呀,你发烧了,自己都不知道,”景洪道,“哎呀,我还给你敷了凉毛巾,毛巾都掉下去了。你都不知道自己脸色怎么样,照照镜子看看。” 边随安听话的拿起镜子,对着自己的脸。 这张脸像是足足七天七夜没休息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眼下,脸色灰败没什么人气,像是被吸干了精神。 “大哥,你肯定是恐怖片看的少了,”景洪嘟嘟囔囔,“要是不知道你去找谭老师了,我都要以为你被女鬼吸干阳气了。” “胡说什么,”边随安一巴掌拍在景洪头上,“睡了这么久,饿死我了,拿来什么了?我现在就吃。” 景洪睁大了眼睛:“大哥主动要吃饭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连忙拉开椅子,让边随安坐上去:“大哥,快多吃点,补补阳气!” 边随安夹起一个包子,放在口中咀嚼。 对于那些四处乱窜的黑色雾魂,边随安知道它们代表着阴寒,但是和它们共处了这么久,脸色都没有这么差过。 要说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差......可能只和那场废弃医院的“战斗”有关。 只是一天而已,脸色就会差成这样,那谭老师呢? 上次只是看到了一次,不知谭老师平时是什么状态,一个人如果经常参与这样的活动,心情能好起来吗? 第五十五章 分头行动 边随安又夹了几根咸菜,放进唇间咀嚼。 他真的想撬开自己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着些什么。 被人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拒绝到不知还能回应什么,还是在想着对方,试图理解对方如此行事的理由。 边随安啊边随安,你实在是...... 边随安甩起筷子,敲敲自己的脑壳,想将自己的脑袋敲出个洞来,看看能不能流出一点名为“自知之明”的东西来。 景洪坐在旁边,探过脑袋盯着他看:“大哥,你确定你还好吗?” “我好着呢,”边随安道,“有什么不好的。” “你看着失魂落魄的,”景洪道,“看起来像被一百个谭老师绑在一起给拒绝了。” “喂,你这小子,这是什么形容,”边随安放下筷子,给了景洪一巴掌,“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像是被拒绝的样子吗?” “岂止是被拒绝了,简直像被吊起来揍了一顿,”景洪道,“可怜巴巴的,惨兮兮的。” “喂,你小子......” 第80章 边随安真想把这小子吊起来抽上一顿。 不过,被这小子一打岔,倒是没那么难过了。 他揉了揉景洪圆滚滚的脑袋,在心里冒出一句:“小子,你想一辈子和我做兄弟吗?” 想想这话太矫情了,话到嘴边之后,硬是憋回去了。 “大哥,”景洪像个听话的小狗,低眉顺眼被边随安揉脑袋玩,“明天就是周年庆兼媒体见面会兼新老院长同台了,我们参加吗?” “参加,怎么能不参加,”边随安道,“难得有这么多‘大人物’出席,可得多跑跑多看看,万一有什么新消息呢。” 边随安饿了好几天,饿得狠了,把景洪给带来的盒饭一扫而空,他本以为自己睡了这么久,肯定会精神百倍,谁知饭后拍拍肚子就头脑疲惫,他爬到自己的铺位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还是被景洪给晃醒了,俩人因为拉着窗帘睡的,房间门也关的死死的,走廊上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他俩拉开窗帘,楼下大院子的场地里飘着大片的彩旗,许多白色餐盘和桌椅被摆在场地中央,许多水果零食被放在座位上,有些孩子已经在座位上坐着了,他们胸前系着白色蝴蝶结领巾,穿着统一的制服,彼此窃窃私语着什么。 对了,之前还发了参加活动时统一的制服来着。 时间有限,便随安他们飞快洗漱完成扒两口饭,抬脚往楼下冲去。 下面的孩子们都是随意散坐的,没有自己的名牌,他们俩本想为了看清坐在前排,但又不想引人注目,便坐在了中间那排。 周年庆阵势不小,到来现场采访的媒体更多,礼花喷涌气球爆炸,彩条在空中飘飞,边随安和景洪躲在人群背后,看向主席台上的老院长和新院长,他们二人都穿着合体的西装,在媒体面前得体微笑,显得儒雅随和。 老院长双鬓斑白,脸上沟壑纵横,戴着一副沉甸甸的老花镜,脊背向下佝偻,唇角勾起的模样像位老牌英国绅士,锃亮的皮鞋穿在脚上,不知被鞋油涂抹过多少遍了。 新院长站在老院长身边,同样彬彬有礼,言行有度,他身高足有一米八五以上,体态匀称温柔可掬,不像是来参与周年庆仪式,倒像是在幼儿园参加集体活动。 平时福利院的运营多是由主任负责,两位挂名院长起到的更多是吉祥物的作用。新院长英俊潇洒高大帅气,很多女孩偷偷对着他看,指着他窃窃私语,两颊飞起红云朵朵。 马主任虽然性格有些怪异,但这么多年下来,做事情称得上谨慎小心,认真负责,看她对这新老两位院长毕恭毕竟、指东不往西去的模样,还是很尊重这两位的。 “这么看,这两个院长都不简单,”边随安凑近景洪,悄悄道,“你看那个新院长,头发梳的油光锃亮,连眉毛都修过了,有几个男的那么精致?肯定是个完美主义者,控制欲很强的人。” 景洪伸长脖子盯着:“那个,大哥,怎么看出来的啊......” “看不出来,猜的,”边随安道,“反正咱们不知道从哪找线索,也无从下手,就从他们两个这里下手吧。” “啊,要怎么下手?” 景洪被这一出接一出的想法给弄迷糊了:“绑架他们?” “还是那句话,你天天都看什么片子啊,”边随安拍拍脑袋,“他们出行都是豪车保镖,绑架他们?自己就先翻车了。” “那、那怎么办?” “还是老办法,”边随安道,“先跟踪吧。老院长看着都上岁数了,应该不会和年轻人住一起了,那我们就分别出击,你想跟踪老院长还是新院长?” “怎么突然感觉咱们像是要做坏事了,”景洪嘟囔,“老院长看着腿脚不好,大哥你去跟踪他吧。我跑步还挺快的,我去跟踪新院长。” “行吧,那我就,哎等等,什么叫老院长腿脚不好,就让我跟踪,我也腿脚不好吗?” “我哪是那意思,还不是看大哥最近魂不守舍的,把简单的工作交给你了。” “这,我还得谢谢你呗。” “谢不谢都行。” “行了吧你小子,”边随安挥出大掌,拍了景洪脑袋,“好好干活!” “收到!” 景洪悄无声息敬礼,就差没宣誓了。 大半天无聊无趣的活动过去,新老院长的车依次离开,因着今天媒体和参访者多的缘故,外面的空出租停放不少,边随安和景元分别乘坐一辆,跟着新老院长的车离开。 他们都居住在这座城市,新院长住在城市中央的独栋别墅群里,后面是成排的豪华高层,前方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小贩,整片环境烟火十足,勾勒出一片热闹的景象。只是这片别墅群里还住着其他人,外面有保安拦路,景洪的出租车开不进去,只能记住小区的外院,先行打道回府了。 边随安这边也是同样的情况,不过老院长住在城市边缘临近郊区的位置,距离市里更远,这里的别墅虽然也是成排,但外面没有保安,可以跟到楼栋附近。这栋别墅宽敞明亮、视野极佳,外面还有种着花花草草的小院,院子里有水管和游泳池,还有帐篷和秋千,看来是家人常常聚餐欢聚的地方。 第五十六章 貌合神离 边随安本想留在这里,看看到了晚上会有什么变化,因为他能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时候一般都是晚上,特别是夜里十二点前后,阴寒之气最重,那些黑雾甚至会化成实体,在他身旁飘来飘去,如果这么坚持等到十二点的话,说不定能等到些什么。 第81章 可是因为今天周年庆的缘故,福利院里看管很严,会挨个宿舍敲门查寝,一边随安一边担心他们的计划会被发现,一边担心景洪那边的动向,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留在这里,先坐出租回到了福利院里。 他比景洪回来的晚,两人都拍了不少照片视频,将两栋别墅里里外外都拍的明明白白,还夹杂着重点标注的区域。 晚上等全楼熄灯过后,二人拿着小小的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盯着地图看,这地图还是之前从旅游社里拿回来的,标注的比手机和电脑里的清楚。 俩人观察了这两栋别墅附近的地形地貌,勾画出最合适的观察距离和时间,做好了长期跟踪蹲点的准备。 “大哥,这样真的行吗,”景洪顶着毛茸茸的脑袋,挤到边随安眼前,“我们好像完全没有计划性,就是随便拍脑袋决定的,这样真的可以吗?” “那也想不出更好的切入点了,”边随安道,“马主任每天都在院里住着,连休息日都没有,而且她的行动路线固定,做事情一板一眼,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马主任的顶头上司就是新院长了,只能从他那里切入,我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如果能揪出他的小辫子,上报给媒体什么的,说不定能借用外部的力量打开福利院的大门,将档案室的档案从早到晚、从里到外查个干净!” 景洪听得一愣一愣的,傻乎乎跟着拍手:“大哥,你真是个天才!” “这算什么天才,”边随安揉着脑袋,“我心里也没底,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也就你是我的终极捧场王吧。” “没关系大哥,走一步看一步嘛,”景洪道,“说不定真能查出什么来呢!”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开始了小报记者的狗仔蹲点之旅。 两人经常互通有无,有时候一起去蹲新院长,有时候一起去蹲老院长,有时候分开去蹲,一人蹲上一个, 一人蹲另一个,有时白天去蹲,有时晚上去蹲,真算是将狗仔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还真让他们发现了一些情况。 新院长家里有一家三口,新院长本人风度翩翩,妻子也是个摩登女郎,她似乎是时尚杂志编辑或者模特类的工作,身量高挑容颜秀丽,美艳不可方物,眼波流转间就有淡淡的香气。他们二人育有一女,女孩同样白皙貌美,只是似乎有什么问题.....那女孩似乎很少说话,也很少展露笑容,被夫妻二人带出去的时候,总是惊恐的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炸起全身的毛发,抵御未知的恐惧。 小女孩似乎也有着奇异的第六感,总是低着头走着走着,就突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一个地方看,眼神空洞,里面空无一物,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 边随安和景洪自认为已经足够谨慎,可还是会经常被她吓一大跳,小女孩那双漂亮的黑曜石瞳仁里,像是镶嵌着两颗宝石,足以折射一切东西。 他们俩本来可以凭借多次练就的身手离得很近,甚至在背后跟着,可那小女孩实在太过敏感,两人就算蹲在树上、藏在墙后、躲在草丛里,都能感知到她的视线直射过来,深深穿进脑袋。 两人再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跟着,这么跟了一阵,倒也发现了他们生活中的裂痕。 老院长和新院长的家虽然不住在一起,但相隔算不得远,开车的话也是半小时之内就能到达,可它们跟了足足快三个月了,都没有看到彼此之间互相拜访的痕迹。 他们二人好歹也是父子,父子之间生疏到这种程度吗,连全家去看老人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有一天深更半夜,边随安和景洪都等累了,两人靠在草垛里昏昏欲睡,眼皮直往下耷拉,清脆的玻璃碎裂声炸在地上,渣沫滚得到处都是。 别墅的二楼灯火全亮,其他家的狗听到叫喊,嘶声狂吠起来。 这一下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便随安坐起身来,拽了一把景洪。 景洪睡得东倒西歪,被扯一下才坐起来,眯着眼睛看向二楼。 吵闹叫喊声更大了,里面还夹杂女孩的哭声。 这夫妻二人扯着嗓子对吼,将玻璃震得嗡嗡作响,桌椅板凳和碗筷碎碟散落在地,哗啦啦的声音砸出玻璃。 景洪吓得紧紧贴在边随安身边,嘴唇直打哆嗦:“大哥我好害怕怕怕怕怕......” “怕什么啊又没打你,你坚强点!”边随安话虽是这么说的,还是搂住景洪肩膀,“哎算了算了,怕你就抱着我吧!” 景洪二话不说,扑入边随安怀里,给人拽的在草丛里滚了两圈。 边随安被压的喘不过气,掐着脖子咳嗽起来,眼珠都是绿的:“喂喂喂,你轻点勒啊,怎么回事,不是被家暴过吧......” “头好疼啊大哥,”景洪揪着脑袋,肉眼可见青筋在跳,“我好像、好像真的见过类似的场景,脑袋很疼,像是似曾相识,好奇怪......” 景洪头疼起来实在可怕,之前有两次他甚至往坚硬的桌角上撞,边随安可不敢让他再想了:“好了好了,这是别人家吵架,吵架而已,哪对夫妻不吵架呢?好了好了,别想了别想了.....” 他边说边脱下外套,卷成团蒙住景洪的脑袋,将人往怀里带:“好了好了,摸摸脑袋就不怕了,不怕不怕,怕怕飞,痛痛飞......” 景洪抖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身体不再哆嗦,精神也不再痉挛,他钻出脑袋,呼吸一会空气,思绪杂乱如麻:“大哥,你说、你说我会不会是什么战争移民啊?就比如我出生在一个战乱国家什么的,然后小时候漂洋过海,偷渡到了这里,结果被蛇头砸晕了,记忆出现差错,一直流浪到这里,正好被你给发现了......” 第82章 边随安听得嘴角抽搐:“好了好了,这都什么剧情,你这纯粹是电视剧看多了,这都哪和哪啊?振作起来,办正事了!” 说是正事,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了,因为景洪的缓解也和那两人的争吵结束有关,别墅二楼那两位互相扔了台灯、书本、桌椅、瓷碟之后,终于在小女孩的嚎哭声中平静下来。 一个多小时过去,被打开的顶灯一盏一盏熄灭,别墅重新恢复平静,四周的犬吠声也渐渐停了。 “本来想着,今天能早点回去的,”边随安往草坪倒去,两臂向外展开,伸个大大的懒腰,“但现在这情况,哎,真的不好回了。再等等吧,看看明天他们是什么状态。” 第五十七章 跌跌撞撞 两人就这么睡睡醒醒,迷迷糊糊等了一夜。 转天醒来的时候,别墅那边房门打开,新院长的妻子率先走了出来。 经历了昨夜那场“战乱”,她戴上了口罩围巾,还戴着一顶有大圈的遮阳帽,厚厚的方块墨镜挂在脸上,遮掩大半面容。 露出来的部分太少,看不出她神情怎么样,不过她行色匆匆,拎着小小的手包行走如风,恨不得腾云驾雾而去。 她的车离开之后半个小时,新院长也领着小女孩出来了。 小女孩比往常更沉默了,小小的手被父亲紧紧牵着,她似乎谁也不想靠近,几步路走的跌跌撞撞,但她依然被打扮的精致漂亮,脸上还有些妆容,不知是有学校活动还是有其它的什么。 小女孩今天没有再直勾勾看人,她被父亲领着坐上家里的车,司机踩紧油门,车子飞速向远方驶去。 边随安和景洪没有跟上,他们俩经过这段时间的跟踪,已经知道了小女孩所在的学校,也知道他们日常的作息时间,两人在外面一天一夜累得狠了,找了个地方洗澡换套衣服,还找了家小店吃些简餐。 景洪饭量很大,偏爱重口食物,对麻辣爱的深沉,只要有机会就要吃到各种的通红的小尖椒,属于无辣不欢的类型,边随安这段时间胃口比之前好了,但对吃饭还是兴趣一般,要靠看景洪进食才能提起兴趣,可惜景洪今天胃口也不太好,两人本来要了两大碗云吞还有两个小菜,这会云吞各剩一半,彼此都很无奈。 “头还疼吗?” “不疼了,好多了,”景洪摇晃脑袋,“大哥你也吃啊,我要是天天像你吃这么少,我都长不到一米二。” “那我能长成现在这样,还算不错了呢,”边随安听话的又吃两颗,“头疼的话我们就先回去,昨天都没睡好,你好好休息几天,身体恢复了再出来。” “没事大哥,我好多了,”景洪强行扒开嘴巴,把剩下的云吞倒了进去,“大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去学校等着小女孩放学吗?” “他们昨天吵的好凶,不像很快能和好的样子。这一家人好奇怪啊,又精致又漂亮的,都是社会上层人士,但是彼此之间感觉没什么感情,”边随安道,“没见他们夫妻二人出去旅游,也没见他们一起出去,平时出去回来都开不同的车,接小孩也是你接一天我接一天,都没一起去公园踏青什么的,好奇怪。” “啊,大哥这么说,确实有道理,”景洪鼓着腮帮子,口里咀嚼不停,“就像那什么,像包办婚姻!” “呃,怎么成包办婚姻了,”边随安听迷糊了,“好吧,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和福利院和档案室都没关系啊。不行,还得接着蹲点,看看有没有其它线索。晚些吃完之后,我们接着去学校蹲点,万一有收获呢。” 景洪连连点头,俩人风卷残云饱餐一顿,一路去往了小女孩的学校。 小女孩所在的是个有马术课的贵族学校,建在半山腰上,学校里美轮美奂,风景如画,几匹矮脚小马停在那里,悠闲吃草欣赏风景,边随安他们在电视上都很少见到占地面积这么大,建筑风格如此西式的学校,他们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人骑马,还没在现实中看人骑马,景洪对高头大马兴趣很大,两人沿着山路攀爬上去,趴在马场外围的栅栏上,盯着里面皮毛漂亮的马儿。 他们在这边欣赏一会,那边学校门口有说笑打闹的声音过来,他们连忙躲到栅栏外的树后,矮下身体看向那边。 几个女孩嬉笑打闹着向这边走来,她们个个身材高挑容颜秀丽,妆容化的精美,互相推搡笑闹,几个人骑上自己的小马,在马场奔腾起来。 景洪眼巴巴盯着她们,眼睛都看直了。 “哎,”边随安无奈地摇头,“你小子,既然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是不是连自己有没有谈过女朋友,也想不起来了?” 景洪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扎耳的词汇,他龇牙咧嘴的哼唧,磕磕绊绊道:“什么、什么女朋友,大哥别寻我开心......” “你那耳朵都红到脚后跟啦,”边随安嘿嘿笑,“不信我拿个镜子,你自己看看?想谈就说想谈的嘛,想谈恋爱多正常呀,没什么大不了的。看看喜欢哪个?想送花送表送蛋糕还是送什么,到时候我陪你追......” 景洪羞惭的都不会说话了:“大、大哥,就是单纯的,单纯的欣赏,没有到想追的程度。而且,其实我想的是,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哪里呢。如果她也在上学,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很快乐。你看那些女孩们笑得多开心啊,我想让姐姐也这么开心。” 第83章 边随安顿时调侃不出来了,他揉揉景洪的脑袋以示安慰,不再打扰对方。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躲在这里,看着青春洋溢的女孩们策马奔腾,没多久学校门口又走出来了一个女孩,他们俩看着那道身影,怎么看都觉得熟悉,离得近了才认出来,这就是新院长的女儿。 她今天看起来还算正常,没有父母在她身边,表情似乎松动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可怕。她自己走过来的时候,看起来腿脚也是轻便的,不再是那种扯一下才能动一下的模样。可之前被她直勾勾的目光吓到,二人还是不敢离他她太近,他们看着她来到栅栏前,摸了摸一只小马的脖子,口中嘟囔什么,似乎在和那小马对话。 那小马仿佛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低下头去拿脸颊蹭了蹭她,弯下身体让她骑在背上。 女孩勒紧缰绳,在马场行走起来,她驾着马走的不快,一圈接着一圈,悠悠闲闲像在逛街。 马场里其余的几个女孩发现了她,那几个女孩凑在一起,指着她叽叽喳喳笑着,挤眉弄眼的合不拢嘴,像是在嘲笑着她。 新院长的女儿发现了这些,她抿紧嘴唇,指挥小马往远处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已经来不及了,那几个女孩纷纷驱赶马匹过来,没多久就聚拢成团,将她围在中间。 第五十八章 浪迹天涯 “哎,怎么回事,大哥,他们怎么回事......” “小声点,别冲动,先观察一下。” 边随安按住景洪,将他拦在树后,不让他因冲动暴露位置。 那几个女孩笑声越来越大,她们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一人伸出手来,揪住新院长女儿的发卡,狠狠往远处甩去。 新院长女儿抬手去拦,可两臂抵不过众多围攻,她试图挪转身体,还是被按在原处,将头绳也拽开了。 一头秀发散在背后,随风凌乱飘飞。 另外几人笑得更狠,笑声传的很远,传到边随安和景洪的耳朵里,景洪的肌肉都绷紧了。 边随安几乎要压不住他,他勒住景洪的肩膀,在他耳边急言:“景洪,冷静冷静,冷静下来,我们不能暴露身份,这样会被发现,以后就不好跟了......” 景洪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气喘如牛,从喉咙里发出咴儿咴儿的声音。 与此同时,那几个女孩更过分了,她们见新院长的女儿只是躲避并不反抗,她们兴致不够,开始上手揉捏她的头发和脸颊,推推搡搡间她们将新院长的女儿拽下小马,几个人跳下马来,将新院长的女儿随手拽起,拎到角落,其中有个人竟然将她领口拽开了,另一人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新院长女儿的脸肿起来了,面容红彤彤的,像被辣椒蛰过一场。 新院长女儿小声哭了起来,抽噎声低哑无助,像一朵被风吹起的蒲公英,悠悠飘向景洪耳朵。 边随安再困不住景洪了,景洪像只被鞭打过后的公牛,后背狠狠弓了起来。 他挣脱边随安的束缚,跑到栅栏边两手一搭,向内猛冲过去。 那几个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震住了,她们纷纷停下动作,扭头盯着人看。 景洪猛扑过去,像个迅捷的小豹子,扬手滑动一圈,将那几个女孩甩到旁边,几个女孩摔在地上,摔的东倒西歪,嗷嗷怒叫痛骂,半天爬不起来。 景洪握住小女孩的手,将她托在背上,快跑几步跳上栅栏,向外跑了出去。 景洪一阵风似的卷走了,边随安探手一勾,压根没拽住他。 什、什么...... 电石火光之间,背后几个女孩大喊大叫,呜呜大哭起来,学校里面有人声传来,远处也有保安靠近的声音,边随安来不及多想,将兜帽罩在脑袋上,跟着景洪跑了出去。 景洪背着女孩,无头苍蝇似的在山间乱窜,这学校附近警卫众多,这么胡乱撞来撞去,很快就会被逮住。边随安追了半天才追到景洪,他揪着景洪的领子,带着人往山上跑。 边随安在同在半山腰的福利院住的久了,掌握了一套精准的逃离追捕的本事,说来神奇,那小女孩被两个陌生人这么带着跑开,竟然也不哭不闹,手臂圈在景洪颈上,跟着他穿行在小路间,一路奔腾到人迹罕至的山顶上。 多亏了边随安娴熟的“反侦察”技术,他们过来的一路尽量掩盖了自己的痕迹,短时间内不会被人找到。 不过他们二人带着这位身份特殊的小女孩,这么躲在山顶不是久长之计,新院长肯定会发动所有社会力量找她,在引起更大规模的骚乱之前,得把她给送回去。 因为处在山顶,连水都不好找,几个人浑身是汗,都渴的厉害,边随安休息一会,找了一块被风化过的尖利石片。 他把那石片磨薄了,在附近找了个高大的树干,在上面敲砸一会,从里面的软树皮挤出一小碗汁水,送到女孩身边。 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水,将汁水喝下去了。 边随安和景洪同样口干舌燥,但那大树干再刮不出水了,两人背起女孩又走了一段,才找到一条细细的水流,三人饱饮一顿,纷纷倒在水边,再也走不动了。 看来山腰上的这所贵族学校涵盖的学生年龄很广,眼前的这位小女孩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另外那些欺负她的女孩看着倒是有十七八岁了,十七八岁的女孩在身高体型上更占优势,她们去欺负小学刚毕业的女孩,小女孩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第84章 不过相差四五岁的话,平时连交集都不会有,怎么会发展到被霸凌的程度了。 景洪过了那阵冲动的时候,整个人气喘如牛,瘫在那动弹不得,两腿都在打颤。 边随安让他躺在那休息,自己来到小女孩身边,坐在她身旁:“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转头看他,那双黑曜石的大眼睛深邃锋利,内里却是空茫茫的。 “......荆朝阳。” “哦,哦,”边随安卡住壳了,“我叫边,咳,算了,那什么,我们的名字就不用知道了。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恰巧路过,看到马场里发生了霸凌事件。我兄弟他之前武侠小说看多了,一直有见义勇为的大侠情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刚才见到你们的情况,他一时心急,就冲了进去,出来时候慌不择路,只能往山上跑了。我们对天发誓,我们绝对没有绑架你的意思,等会人少些了,我们就把你送回去,麻烦你就装作没看到我们,行不行?” 荆朝阳没有回答。 边随安像是等到闸刀落下的犯人,喉结滚动两下,吞下一口口水。 片刻之后,荆朝阳歪了歪头:“你们,是流浪汉吗?” 边随安下意识看看自己,又看看景洪,他俩在外面风餐露宿几天,身上又脏又臭,胡子没刮脑袋也没打理,两个人像是刚从马圈里做了苦工回来,说是流浪汉什么的......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哈、哈哈,”边随安尴尬的抹了抹脸,手指在裤子上搓了搓,“好吧,确实,这么说倒是没错,我俩确实,确实蛮像流浪汉的......” 没想到荆朝阳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愣住了。 小女孩抬起脑袋,眼珠一动一动,盯着边随安的脸:“我也想去流浪,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什么......” 边随安眼前一黑,搞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呃,你知道流浪是什么意思吗?” “背上行囊,四海为家,”荆朝阳道,“是这样吗?” 这语言组织能力,简直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更像是个成年人住在这个小女孩的身体里。 不知道她平时的生活环境是怎么样的,竟让她这么早熟。 第五十九章 大雨倾盆 不过,不论是因为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跟着两个初次见面的“绑匪”说要浪迹天涯,还是太奇怪了。 “为什么,”边随安道,“你不想回到家里,不想在家里生活?家里的生活,让你不开心吗?” 荆朝阳垂下脖颈,脑袋搭在膝盖中间,沉默着不回答了。 她不说话,边随安自然不能逼她说话,这会景洪也休息够了,他在地上打了两个滚,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和边随安面面相觑。 “不带我流浪的话,就把我送回去吧,”荆朝阳道,“身上脏脏的,臭臭的,要洗个澡再回去,不然告发你们。” 边随安和景洪又被捏住了七寸,他们俩自认为心智还算可以,可如果不答应她,真怕她回去之后把他们俩的模样画出来,那真是被扭送进去都没地方哭啊。 可他们俩自己都住在福利院里,哪里有可供洗澡的地方? 不过,他们俩确实也需要打理一下自己了,不然万一有人看清了他们的模样,他们再不改换一下形象,从被发现到揪出来,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天边飘来乌云,挡住了头顶大片阳光。 这段时间似乎接近梅雨季了,淋漓的雨水落得不停,一浪接着一浪,将城市冲刷的潮湿不堪。 晾在外面的衣服像是总也洗不干净,露在外面的皮肤像是总也干燥不了,他们两个分开背着女孩,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 女孩无论趴在他们俩谁的背上,都十分安静听话,甚至听话到可怕,有时候他俩走不动了,她还会自己下来走上一段,从山顶到山脚距离很远,成年人走上一场,都会累的动弹不得,也不知她为什么毅力十足,硬是坚持下来了。 外面大雨瓢泼,几个人来到一家破旧的家庭小旅馆,小旅馆的老板娘昏昏欲睡,连身份证都没看,就给他们开了间房。 他们故意找的这种人少破旧的地方,没想到房间里还算干净,洗漱用品也全,两个人先让女孩进去洗澡,景洪和边随安拽掉被浸透的破烂衣服,坐在窗边叹气。 “大哥,对不起,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变成这样......” 景洪耷拉脑袋,像只被主人丢在路边的流浪狗,两只耳朵可怜巴巴贴在脑壳上。 边随安叹息一声,探出手揉了揉景洪脑袋,那头湿淋淋的小狗卷被熨平了,软哒哒贴在那里,看着又可怜又好笑的。 “大哥......现在怎么办啊......” 景洪又眼巴巴看过来了,两颗眼珠圆溜溜的,被衬托的都大了一圈。 边随安脱口而出的就是凉拌,凉拌二字溜出来了,又被咽下去了。 “呃,还好,现在已经这样了,没什么大不了,”边随安耸肩,“晚些等雨停了,我们就把她送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哥,他们家那么厉害,她怎么还受欺负,”景洪道,“家里都不管她么。” “家里不会不管,不过能在那里上学的人非富即贵,”边随安道,“肯定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按她的性格,感觉也不会和家里说。” 第85章 窗外一阵凉风拂过,景洪站起身来,将窗户关严一些:“大哥,你看云这么厚,这雨感觉得下一天了。” 窗外一阵凉风拂过,扑进来扎的人脸颊刺痛。 屋檐下的雨滴淋漓洒落,在地上聚出成片的水涡。 “大哥,你觉不觉得,雨天真的很好,”景洪把脑袋搭在玻璃上,热气在窗户上洒落,晕出淡淡雾气,“世界像是分成两个,一个是我们生活的地方,一个是外面的世界。两个世界被玻璃阻隔开了,我们好像可以永远生活在这里,不用再接触外面的世界。” 边随安没有回答。 他明白景洪的意思,也能体会那种感觉。 之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时候甚至希望,外面的雨永远都不要停。 他不喜欢洪水滔天,因为洪水到来,会淹没万亩良田。可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如果能永远沉眠下去,不失为一桩美事。 在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有杯热茶都格外幸福。 浴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湿淋淋的拖鞋接触地面,啪嗒啪嗒走了出来。 荆朝阳裹着毛巾浴袍,头发搭在颈后:“要吹头发。” “吹头发啊,”边随安觉得和陌生女孩同处一室实在怪异,慌忙站了起来,“那你坐在这吹吧,这里有插排。” “你给我吹,或者他给我吹,”荆朝阳道,“我不会吹头发。” 什么...... 这世界上还有不会吹头发的女孩子? 边随安懵了。 不过想想她的家世,她家里说不定司机保姆厨师一应俱全,家里从上到下安排的明明白白,说不定吃饭都是别人喂的,不会做什么都正常的。 但问题是......他边随安也不会啊? 长到这么大,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更别提吹头发了。 荆朝阳的头发留的很长,打理的也好,乌黑浓密如同绸缎,遥遥垂在腰间。 窗外雨声阵阵,她身着白衣,拖着长发过来,连自认为身经百战的边随安都有些沉不住气。 景洪挺身而出:“那我,我会吹头发,我帮你吹。” 荆朝阳没有回答。 她像一个电量即将耗尽的机器人,吱嘎吱嘎转动身体,向他们歪过脑袋。 两个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出一口。 片刻之后,她缓缓上前,拉来一把椅子,在椅子上坐下了。 景洪松了口气,悄悄站在她背后,将吹风机打开,帮她吹动这满头秀发。 边随安在旁边看着,只觉得景洪的动作太熟练了。 这不像一个纯靠看电视或者看书,或者看电影的人能学会的动作。 即使再聪明的人,第一次做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磕绊。 可景洪轻车熟路,连造型都吹得出来,边随安怀疑给景洪拿来一把剪子还有一瓶染发剂,他能给眼前的头发打理出时髦的造型。 这小子失忆之前,不会做过理发师吧? 或者是......给他姐姐吹过很多次头发,这技能已经完全掌握了? 第六十章 惊慌失措 这场雨淋漓不断,仿佛没有尽头,吹风机的声音一浪接着浪,海啸般翻涌而来,将边随安烘的昏昏欲睡。 他开始还站在那里,后来不知怎么的靠在桌边,支着脑袋昏昏欲睡,清醒一点的时候景洪已经吹干了头发,将吹风筒放下了。 荆朝阳似乎对tony景的技术感觉满意,她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爬回小床上,将被子拢过来,把自己卷起来了。 房间里有两个陌生男人,她竟然面不改色、满不在乎,呼吸清浅均匀,没多久便睡着了。 因为是家庭房的缘故,旁边只剩下一张大床,边随安他们两人平时打地铺睡习惯了,在软绵绵的床上怎么都睡不踏实,边随安好歹还能迷糊一会,景洪是彻底无法入眠,他把被子枕头什么的都卷起来丢在地上,自己翻身下床躺上去了。 “你在地上睡啊,”边随安探出脑袋,耷拉在床边,“不觉得累吗?” “没事的大哥,”景洪打个哈欠,“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边随安不管他了,晕头转脑点头,回身晕过去了。 房间里有了多余的人,他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总是莫名其妙的做梦,光怪陆离的破碎画面一个接着一个,莫名往脑袋里扎。 不知第多少个画面出现时,外面雷声轰隆,闪电划破天际。 一道惊雷裹成的闪电划过夜空,风声如实体般冲撞而来,撞的玻璃哔啵作响。 哗啦,哗啦,哗啦。 雨水从窗户缝隙里挤来,一滴接着一滴,沿着窗棂洒落下来。 边随安坐起身来,揉了揉眼,不知怎么的精神起来,有点睡不着了。 旁边的小床上有个小小的人影,那人坐在床上,浓密长发披在背后,黑黝黝的眼珠盯着窗外,不知坐了多久了。 景洪在地上鼾声如雷,闪电一簇接着一簇,雷声一鸣接着一鸣,被劈裂的影子忽闪忽闪,在地上裂成碎片。 边随安大气都不敢喘。 往常那些阴暗的影子好歹都是虚的,可坐在小床上的女孩是个实实在在的身体,她散发出的阴暗的能量和那些影子相差无几,怎么能让人不怕? 又是几道惊雷轰过,一道闪电劈来,划出大半阴影,荆朝阳像是被震醒了,她揪住枕头,惊声尖叫一声,猛然翻身掉下床去,正好砸在景洪身上。 第86章 景洪睡得再沉,也被这砰一下重物给砸醒了,他鲤鱼打挺翻起,心脏都漏跳两拍:“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荆朝阳像只被猫咪抓到了的小老鼠,惊慌失措摇头,两只手臂勾起,抱住景洪脖子:“好害怕......” 她仿佛紧张到了极点,两只手臂像两只铁钳,将景洪的脖子勒成薄片,景洪两眼上翻,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轻轻轻轻轻点,喘不上气——” 眼见景洪就要交待在这,边随安坐不住了,他慌忙上前拯救景洪:“你松手,你松手,你要把他勒死吗?快松手!” 真不知道一个小姑娘哪来的那么大力气,边随安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景洪拯救出来。 荆朝阳抱不到人了,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呜呜,呜呜呜,哇哇,呜呜呜......” 他们俩哪里哄过孩子,两个人瞬间都僵住了,大眼瞪小眼的傻在那里,边随安脑子卡壳了一会,竟然去倒水了:“那、那什么,哭太多会脱水的,我给你倒水去.....” 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他这边逃跑了,留下景洪独自面对,荆朝阳不再抓紧景洪,她低下头去,要往床底下爬:“好害怕......” 床底下那么点空间,顶多也就钻两只老鼠,哪里钻得下人,景洪怕她撞了脑袋,连忙将她拉回来:“别钻了,别钻了,别怕呀,这里不止你自己,还有我们俩呢!” 显然他的安慰苍白无力,没起到什么作用,荆朝阳手脚并用往角落里挤,身体贴在墙上,两臂抱住脑袋,整个人抖若筛糠:“我错了,我错了,别过来,别过来......” 边随安端着水杯过来,看她怕成这样也不敢靠近,他把水杯往前推推,自己和景洪一起,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这里没有别人,我们俩不会伤害你的,我们也没有武器,”边随安摊开两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但这是真的,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他们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进去。 因为荆朝阳眼神空洞,表情呆滞,似乎根本认不出人,也无法理解外界的语言。 她沉浸在这里的世界里,不知道被什么样的幻想追逐欺凌,以至于瑟缩颤抖,动弹不得。 边随安和景洪都没办法了,只能坐在远处盯着她看。 这么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为什么有这么巨大的心理阴影? 被霸凌到这种程度,连晚上睡觉都休息不好吗? 荆朝阳不知哆嗦了多久,外面的雷电声响渐渐淡了,雨声也渐渐低弱下去。 她的状态似乎跟着天气变化了一些,随着雨声渐歇,她也不再那么惊慌。 抽噎声渐渐小了,肩膀抖动的频率降低很多,但她一直躲在冰凉渗水的角落,没有起来的意思。 不能让她继续在角落躲着了,这么在阴冷潮湿的地方待上一夜,肯定会感冒发烧的。 把人带出来是心血来潮,想让人逃出霸凌,要是这么一折腾,再给人折腾出病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两人互相怼怼肩膀,你怼怼我,我怼怼你,景洪拗不过边随安,小心翼翼磨磨蹭蹭的靠近一点:“别在地上了,地上冷。你别怕,明早我们就把你送回家,到家就安全了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回家”两个字,她哆嗦一下,把自己缠的更紧。 边随安皱起眉头。 她不想回家吗? 也对,她父母看起来感情一般,夜半三更还会打架,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不想回家也是正常的。 景洪看她迟迟不动,忍不住上前一些,轻触她的肩膀:“要是实在害怕,你就自己留在这里,我们去走廊上睡......” 碰到肩膀的一瞬间,荆朝阳大叫一声,嗓音沙哑凄厉:“爷爷、爷爷!我错了!我错了!爷爷,求求你,求求你!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爷爷,别过来,别过来......” 第六十一章 四面八方 ......爷爷? 那是从哪冒出来的? 等等,爷爷,哪个爷爷? 不对,还有几个爷爷,荆朝阳的爷爷只有老院长呀。 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老院长,这份恐惧简直没有缘由,他们不住在一起,在现代社会大概率也不会有体罚之类的,那到底是什么,会让她这么害怕? 边随安和景洪喉结滚动,俩人同时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老院长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福利院了,边随安对他毫无印象,此时这个名字出现在这里,令他无端惊恐起来。某种东西像是第六感那般浮现出来,在他大脑中往复循环。 绅士风度满满的老院长、彬彬有礼的新院长、毕恭毕敬的马主任、消失的档案、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还有什么、还会有什么呢? 许多东西零零碎碎,没法拼凑起来,可又像是被不知名的丝线牵着,在各处漂浮摇摆。 天渐渐亮了,雨声即将停歇,荆朝阳还是缩在角落,说什么都不肯回到床上。 她现在这种情况,边随安他们两个说什么都不敢留她在这,万一她精神崩溃伤到自己,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好在刚刚发泄一场之后,她的情绪稳定多了,不像之前那么激动,他们俩等她再平静一些,趁着天蒙蒙亮街上人还不多,他们将她背在身上,送回了新院长的别墅外。 第87章 可能因为女儿丢失,这对父母也出去寻找孩子,别墅里外的工作人员罕见的减少很多,他们俩好一顿叮嘱女孩,看她自己摇摇晃晃的走回别墅,才远远的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步一回头,遥遥望向他们,眼底的泪水摇摇欲坠,像是永不停歇的波涛。 虽然把人送回去了,边随安和景洪还是担心在外面摇晃会被人逮住,他俩不敢在外面待着,跑回福利院里蛰伏几天,打算等时机成熟再出来蹲守。 这几天两人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倒不是担心荆朝阳会把他们俩给供出来,而是担心那个小女孩在家里的处境。 两人难得老老实实的上课吃饭,下课睡觉,这段时间谭清明不知在忙些什么,没有来福利院兼职代课,如果是之前的话边随安肯定是茶不思饭不想,非要弄清楚对方在做些什么,不过因为荆朝阳的事,边随安的注意力被强行转移了......不知这算不算好事,总之边随安强行将自己从单恋失败的难堪中拯救出来,不再每分每秒想那个人了。 景洪大部分时候都是没心没肺的状态,这段时间也是心事重重,连最爱的牛肉丸子类的都不吃了,每天就是清汤寡水的吃点白菜豆腐,晚上回宿舍也是坐在床上一言不发,任凭肚子咕噜噜叫,也不去食堂偷开小灶。 两人各有各的想法,足足好几天都是话少的状态,差不多一周过去,两人状态才转好一些,开始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大哥,那个爷爷什么的,真的太奇怪了,”景洪捶捶肩膀,“和你说,当时她说起来的时候,我真的是吓死了......多亏我身体好,不然可能心脏病突发当场就过去了。” 说到这个,边随安也心有余悸:“我也是,她的眼睛像是有魔力,能把人吸进去,很少看到那么有震慑力的眼睛。” “大哥,我还是觉得奇怪,之前那些女孩霸凌她的时候,她其实表现的很冷静,很镇定,虽然也有些害怕,但更像是表现出来给她们看的,”景洪道,“我过去拉她的时候,当时她胳膊都是暖的,手上也是干燥的暖洋洋的,一点冷汗都没有,不像惊呆了或者吓傻了的模样。不过当时她说害怕爷爷那时候,我碰她的时候,感觉她像个刚从北极搬回来的木偶,身上都是冻的硬邦邦的,一块一块的,敲敲都能落下小冰块......是真的害怕到极致,那个爷爷绝对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没错,”边随安道,“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袖手旁观,那个老院长肯定问题不小。晚些等咱们休整好了,还得继续努力,这次就在那老院长附近盯着,不信查不出什么。” 景洪连连点头。 两人就这么制定了新一步“作战”计划,开始了新一轮盯梢。 本以为这次也要等好久才能有新的发现,没想到他们等了几天,新院长的车出现在了老院长的别墅外。 新院长的车出现那天,他们已经在那里蹲守了好几天,可没发现什么异常。 老院长上年纪了,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每天的日常三点一线,十分规律,他是自己独居,家里也没有保姆保安之类的,每天早上他都是出来遛鸟、浇花,哼着小曲视察花园,观察观察蔬菜的走向,拿着小铲子给花园翻土,有时候还和左邻右舍打声招呼,仍旧是那副儒雅随和的气质。 这样的人和街上千千万万的老年人没什么不同,为什么会让荆朝阳怕成这样? 新院长的车停在门口,他拉着荆朝阳走下车来。 边随安他俩站了起来,将望远镜和眼睛贴的更紧,紧紧盯着对面。 开玩笑吧,自己的女儿这么怕这个爷爷,还带她来见这个爷爷? 可荆朝阳的表现也有些奇怪,她又恢复了那种平静淡定的模样,确切的说是面无表情,眼珠在眼眶挪动,整个人浑浑噩噩,被她父亲拉着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反抗的动作。 没有看到女主人的存在,确切的说自从上次见到二人吵架之后,就再没见过新院长的夫人了。 新院长带着女儿进了别墅,门从身后被关上了。 这一家子怎么回事,怎么都这么奇怪? 边随安和景洪简直想敲破他们家的窗户,冲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诡异的事情不止一件,他们俩进去之后不久,景洪便浑身寒毛直竖,从行李里掏出衣服往身上套:“好冷,怎么回事,大哥你觉不觉得,这里好冷......” 边随安喉结滚动,同样咬紧牙关。 这压根不止是冷。 许多阴暗的影子如同迷雾,一股接着一股,从地底蔓延上来,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那别墅环绕其中。 第六十二章 条分缕析 唔,又是这种阴寒潮湿的感觉。 如果一个人原本温热的身体长了许多结节,一定和这些阴寒湿冷的凉气有关。 景洪像只打洞的鼹鼠,扑进行李箱捞衣服出来,他给自己裹成个圆滚滚的球,还是哆嗦的厉害:“大哥你,你要不要,要不要也穿点?咱们一起躲着,还能暖和点......” 边随安身上的寒毛同样竖了起来。 他没法和景洪解释,这根本不是冷或者不冷,风大或者风不大的问题。 景洪就算现在把火山搬到这里,都没法抵御这种寒凉。 上次这种阴寒聚集的状态,是谭老师过来将阴影给驱散了,这次谭老师还会来吗? 第88章 不知道谭老师有没有团队,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同门,或者他有没有朋友.....不管是哪种,真的会有人来吗? 如果没有人来会怎么样? 这种阴影会凝聚起来,变成实体,吞噬周边的一切吗? 因为它像浓稠的云雾,或是像广袤无边的黑洞。 边随安对现代科学发展的水平只是略知一二,他不懂现代科学如何定义黑洞,也不知自己的恐惧究竟有没有道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成片的黑雾状的阴影,到底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出现,在新院长带着荆朝阳进去之后就出现了? 荆朝阳到底有没有危险? 边随安几乎要坐不住了。 他几乎想带着景洪猛冲进去,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没等他有所动作,别墅的大门又打开了。 新院长带着荆朝阳走了出来,两人坐上车离开了。 新院长过来的时候没有大包小包的带上礼物,离开时也是脸色阴沉,显然情绪不好。 荆朝阳和之前一样,被人迷迷糊糊牵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不上是期待或者抵抗。 景洪也发现了,他把眼睛往前贴贴,紧紧黏到望远镜上:“大哥,他们出来了,那这是做什么去了,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像是过去聚餐的。里面也没吵架,没有摔桌子砸碗的,看着还挺平静的。啧,怎么还这么冷,大哥,咱们还在这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取暖.....” 小女孩出来了,不再这个爷爷家了,好歹安全系数会更高些。 边随安稍稍放了点心,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他拍拍景洪肩膀,小声道:“还不行,咱们得继续留在这里。” “啊,”景洪哼唧起来,“可是好冷啊大哥,怪吓人的,都怪我鬼故事听多了,我都怕这里冒出个神啊鬼的,万一真遇到什么贞子了,她会从哪爬出来啊?这里也没有电视,她会不会从井里爬出来啊?” “好了,别想了,听说过一句话吗,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边随安坐回原处,和景洪挤在一起,“本来没什么事的,你这么东想西想,真就想出事了。” 可这些还是很难安慰景洪,他凑到边随安身边,哆哆嗦嗦道:“那大哥,你,你离我近点,你身上好、好歹有热量,我真要冻死了......” 边随安摸了一把景洪的脑袋,他头上都是冷汗,连脖颈都是湿凉凉的。 又摸摸景洪手臂,小臂大臂像是被冻住了,连手肘都好像缠上了胶水,将人勒的硬邦邦的。 他已经想象不出,自己之前是什么模样了。 也是冻成这样吗? 还是自己体质特殊,还有抵挡的可能,景洪已经完全抵抗不住了? 现在这样的情况,没法留在这了,得先把景洪送走。 就这么一会,景洪的两腿已经直直的竖在那了,像两只冻的硬邦邦的筷子,膝关节都动不了了。 边随安蹲下来给景洪摩挲身体,好不容易暖和些了,他将人背在身后,连夜赶回福利院里,将房间里能取暖的东西都拿出来,塞到景洪身边。 他心里焦虑,其实想回去看看老院长那里的情况,可景洪状态很差,他怎么都放心不下,只能祈祷谭老师也好,或者其他的什么有能力的人也好,去处理那边的情况。 好在景洪回到熟悉的空间之后,状态渐渐好了,不再那么可怕,边随安坐立不安,一边给景洪打水热敷,按摩僵硬的身体,一边频频往那边眺望,期待能有什么消息。 当晚景洪一直没法入睡,浑身猛打哆嗦,牙齿咯吱咯吱摩擦,冷汗一遍接着一遍,打湿头发打湿下巴,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边随安一直陪他到早晨五点,凌晨第一缕阳光送来,景洪才闭上眼睛,呼吸平稳下来。 边随安给景洪取了早餐回来,又给人续上热水,拧好毛巾,这才放下心来。 他想了又想,还是回到了老院长的别墅外,等他回去的时候,一切已经恢复了平静。 老院长拎着水壶,哼着小曲,在外面院子里浇花,边随安遥遥望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老院长这片小院里种着不少花卉,可冒出土里的花朵们蔫头蔫脑、干干巴巴,全然不是外面姹紫嫣红的景象。 按老院长这翻土种植施肥的频率,不该把花养的这么粗糙啊。 总不会是这花坛里种着什么,或者埋着什么吧? 边随安打个哆嗦,后背瞬间湿透了。 老院长自己独居,平时来看他的人寥寥无几,退休之后没什么接待访客的需求,就算在花坛里埋着什么...... 可现在一点证据都没有,全凭自己的一头想象,如果贸然报警之类的,只会打草惊蛇。 不说别的,老院长和新院长的社会关系,就不是他和景洪能抗衡的,他们有一万种办法可以掩盖事实,所以在有万全的准备之前,不能冲动行事。 那些乌云密布的黑雾都不在了,但边随安确信那不是自己的幻想,要么是黑雾在阳光的照耀下消失了,要么是谭老师或者和谭老师相似的人来除掉了黑雾。 还得继续等待着、跟踪着才行。 他有某种预感,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现在很多东西都摆在了明面上,只是一颗一颗珠子散的到处都是,他需要一根长线,一根长长的、有头有尾的有逻辑的线条,能将这些缠绕起来,严密的排布在桌面上。 第89章 第六十三章 沟壑纵横 接下来的几天,景洪都是心神不宁,状态不佳,神色颓废,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他像被抽干了精气神,每天软绵绵的,坐在那迷迷糊糊就要往下倒,躺在那睁着眼睛不肯闭上,整个人浑浑噩噩,兜兜转转,拿起筷子甩丢了碗,拿起碗来甩丢了勺子。 到后来边随安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带饭回来喂了他两天,好在景洪精神不好,胃口还是好的,每次吃到一半,他干脆扬起脑袋,将剩下的米饭咕噜噜仰倒进去。 这顶好的胃口支撑了景洪的身体,就这么郁郁寡欢的过了一周,到了第七天的晚上,景洪长长吐了口气,哼哼道:“大哥,我起来了,我又活了......” 边随安从床上翻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大哥,这一周不知道怎么过的,阳气像是被抽干了,”景洪打个哆嗦,呲呲抽气,“每次想要做点什么,眼前都是发黑,坐起来再躺下去都心跳加速。晚上睡觉就是在做噩梦,一个接着一个,做好多好多噩梦。你看到我的黑眼圈了吗?可怕,一层叠着一层,我都不敢照镜子了。” 边随安回味了一下:“确实吓人。” “大哥你都没说要叫救护车来救我,”景洪拖长音,“大哥不爱我了。” 边随安眉角直跳:“话可不能乱说。我什么时候爱过你?” 这下景洪泫然欲泣,眼泪汪汪了:“大哥你拍着良心说说,你都没爱过我?” 边随安冷汗直流:“你是我的好朋友,是我的好兄弟。爱不爱的,可不能乱说。” “切,开个玩笑而已啦,”景洪道,“大哥你当时回来,也是这种感觉吗?我记着你曾经有一次去找谭老师了,回来就是这种状态,也挺吓人的。我当时就吓得要叫救护车了,这可和感冒发烧的感觉不一样,估计就算去医院也治不了。” 边随安回忆一下:“没有你这么严重。我可能天生对鬼故事免疫,自我调节功能要比你好。” “切,大哥还调侃我,”景洪道,“大哥,下一步要做什么?” “还做什么,”边随安道,“你不好好休息,还想做什么?” “还休息什么哇?”景洪讶异,“休息几天不就行了,我们还要做正事呢!” “我还会去老院长别墅那里盯着,但你不能去了,”边随安道,“这一次就够了,景洪,对自己身体负责。” “但是大哥,不能因为冷就不去啊,这是什么理由,”景洪道,“大不了,我们约定一个地址,我远远的看着你,你那边有消息了,就来和我会合,怎么样?” “与其这样,不如你去盯新院长那边,”边随安道,“虽然老院长那边状态更奇怪,但新院长那边也没有解除嫌疑。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一人去盯一面,有消息的话,就立刻给彼此汇报。” 景洪还想反驳,但是在边随安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 两人就这么约定好了,继续开始新一轮的“盯梢计划。” 新院长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和夫人和好了,但是这个和好也仅限于不会夜半三更互相爆锤大打出手,如果说琴瑟和鸣夫唱妇随......那必然是没有的。 两个人在外面还是没什么情感交流,有时候会坐同一辆车,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各开各的,彼此之间没什么沟通。 新院长夫人几乎不怎么带孩子,几乎没见过她和女儿亲近,平时上学上课上补习班,都是新院长领着去的。 自从上次去了老院长那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再去老院长家,曾经的“拐卖失踪”事件销声匿迹,荆朝阳又恢复了冷淡平静、面无表情的模样,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一切仿佛回到原点,上次的阴影环绕时间也没再出现,但边随安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确切的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边随安独自一人坐在老院长的别墅外,等待新一轮风暴降临。 从那一天阴影密布开始,这别墅外寒凉的味道就没有褪过。 对旁人而言只是皮肤发冷而已,对边随安而言是由内而外延展到骨缝里的凉,将他浸润进去,将他封入浩瀚无边的冰层之中。 他不肯走,也不肯放过老院长的一举一动,就这么等了不知道多久,有一天夜里别墅的后门吱呀一声,老院长披着黝黑硕大的雨罩,悄悄走了出来。 这一天乌云密布、风雨如织,连绵的雨浪一层叠着一层,从天外倾泻而来。 一道闪电挂在空中,因着层叠堆砌的乌云,连浓稠的暗影都瞧不清楚。 老院长没有开自己的豪车,而是从后院开出一辆连车牌都看不清的四处漏风的破车,摇摇晃晃开上小路。 夜天雨大,这破车开也开不快,边随安实在打不到出租车,只得从路边随意找了辆无主的自行车,竭力弹动双腿,跟着骑上了小路。 亏了这小路窄小,车开不快,那破车像是古代的老黄牛拉的,摇摇晃晃一步一停,边随安远远跟在背后,两条腿快要划成陀螺,才没有被完全甩开。 老院长开着这辆老破车,在城市边缘打转,最后直奔福利院而去。 边随安怎么也没想到,老院长去的竟然是福利院的方向。 之前听食堂的打饭阿姨说,老院长二十年前退休,已经完全交班给新院长了,老院长现在养花弄草、不问世事,过的都是神仙日子。 第90章 难道是福利院出了什么事,夜里发大水将福利院淹了,要叫老院长去处理问题? 不会,应该不会,如果这样的话,至少会打电话告诉这些福利院的孩子们优先撤离。 而且福利院建了这么年,天上下雨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福利院又没有地下室,有什么可担心的? 边随安在脑海中想了千百种理由,怎么都无法给老院长找出一个理由。 可老院长的车越开越快,前往的却不是完全的福利院,而是拐向了前往福利院东坡的小路。 这东坡地势崎岖、沟壑纵横,平时连人爬上去都难,真不知车是怎么开上去的。 第六十四章 病来如山 边随安的自行车追了一路,在这满是碎石嶙峋的土地上,终于扎到了一块尖角,车胎被扎漏了。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站在连绵不断的海浪裹来的波涛中,被卷的上下颠簸,眼睛被雨帘砸的合在一起,几乎睁不开了。 凄风苦雨,电闪雷鸣,整个世界仿佛只有自己,独自活在滔天的浪涌中。 小路湿滑,被车辙碾的满是细纹,连脚步都迈不动了。 湿透的衬衣牢牢贴在身上,头发黏在耳朵上,耳膜里似乎进了雨水,里面咕咚咕咚涌动,泉眼似的,奔腾出水浪般的潮涌。 边随安拾起腿脚,拖着身体向上走出几步,他不敢坐在大树下,找了块斜斜伸出去的石板,在那下面坐住了。 在这里躲雨的除了他,还有一只水淋淋的舔毛的小猫。 小猫并不怕他,见他过来还挪开一些,给他让出一个空位。 边随安赤手空拳过来,身上没有水没有食物,连毛巾都没有,想帮小猫一把,可惜连自己都帮不了。 “我们俩是难兄难弟了,”边随安自嘲道,“要不,我们一起过吧?” 小猫像是真听懂了,吓得一激灵,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冲他龇牙叫唤起来。 边随安举双手投降:“对不起,对不起,开玩笑的,真是开玩笑的,只是我们都挺倒霉的,随便说点什么,活跃活跃气氛......” 小猫听进去了,把浑身的毛收拢回来,坐在他身边抖水。 一人一猫就这么待在大石头下,捋着身上的寒毛,雨点砸在石头上,凿出噼啪的鸣响。 边随安身上忽冷忽热,连打几个喷嚏,薅了薅头上的碎毛。 早出晚归的奔波了这么久,骄阳烈日轮番来,不是被太阳晒就是冰雹砸,再好的身体都得病上两回,更何况他这样生来就疲弱的状态了。 说实话,这次能坚持这么久没生病,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 好在这次不算是无功而返,至少知道了一件事......在夜深人静大雨瓢泼的时候,老院长会一个人孤身前往福利院东坡。 东坡那里有什么? 在这样的雨夜前来,无疑是为了掩人耳目。 如果说老院长闲的没事做,夜里跑去独自旅游或者探查福利院经营情况......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 再联想起老院长院子里怎么养都养不好的花,边随安脑袋里忽冷忽热,阵阵抖的厉害。 小猫挪动到他身边来,紧紧贴住了他,小小声喵了一声,开始舔身上的毛。 边随安摩挲手掌,将掌心给搓热了,覆在小猫的皮毛上。 小东西...... 在这荒山野地里,平时倒是有口饭吃,下雨下雪的时候怎么办呢。 这么想来,福利院的生活倒还算不错了。 好歹不至于流浪,好歹还有口饭吃。 好久没见到谭老师了,谭老师在做什么呢? 边随安恍惚想起,之前谭老师问过自己,离开福利院之后要做什么。 坦率的讲,边随安没有想过这些。 离开福利院之后,他就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了。 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没有钱也没有权力,可能也没有住处,大概率会找个包吃包住的工厂打工,先让自己活下来吧。 他对接受教育这件事都没什么执念,总觉得上学什么的.....也是可有可无,不至于成为非做不可的事情。 未来什么的、希望什么的、目标什么的,没有人教过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规划。 算了,想那么多都没有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 边随安叹了口气。 雨下了一夜,到天明的时候,乌云渐渐散开了。 湿淋淋的小猫甩干了身上的水,回身冲他喵喵几声,起身飞速跑开了。 阳光从乌云后袭来,一缕缕浸在脸上,照耀的人睁不开眼。 边随安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想去东坡看看,站起身时头重脚轻,眼前发黑,膝盖颤颤巍巍,一头栽在地上。 他迷迷糊糊躺了一会才爬起来,整个身体都是软的。 身上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冷的,只知道天旋地转,皮肤像是软塌塌的一层纸,黏糊糊敷在骨头上。 这种状态.....能回福利院都不错,更别提上东坡了。 也好,回去和景洪商量商量,再接着查吧。 边随安在身旁摸索,杵着肩膀摩挲半天,才找到一根长杆。 他拎起长杆,支在身边,靠着它一步一步挪动,回到了福利院里。 边随安回去的时候,宿舍里只有他自己,他试图给手机充电,可几乎被雨水跑烂的手机蹦出几束电光,发出电路烤糊的味道。 第91章 怎么回事。 坏了? 边随安欲哭无泪,他丢掉手机,想给自己找点药吃,可翻箱倒柜刨了半天,退烧药竟然是过期的。 他浑身酸痛,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把过期的药塞了几粒进来,又灌了半瓶凉水。 他手脚并用爬回床上,不知是睡还是晕过去了。 景洪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一串水淋淋的脚印从窗户外翻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宿舍进小偷了。 这宿舍里最贵的东西就是那两床被子,要是真有小偷进来,都得丢几十块钱让它们拿着买菜吃。 宿舍地板上满是水渍,泥泞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一路延伸到床边。 景洪小心翼翼靠近床铺,边随安趴在床上,身上衣服还是湿的,黏在脑后的头发也都没干。 景洪将人翻了过来,摸了摸边随安的脑袋,额头烫的都能煎鸡蛋了。 “大哥、大哥,”景洪来回摇晃,想将人晃清醒些,“大哥,怎么回事,你在外面淋雨了?当时外面雨这么大,怎么没去商场躲雨啊?你吃药了吗?难受的话,我给你叫救护车啊?” 边随安被晃的头疼,胃里直反酸水,被景洪摇晃几下,他撑起身来,眼睛睁开一线。 “没事,”他没力气说话,小声道,“受凉发烧而已,休息几天就好。你带饭了吗?我胃里好酸,想吃点东西。” 景洪确实打饭回来了,但都是又干又硬的,没有稀烂的小米粥:“大哥,这些你不能吃吧,我去给你打点粥来。” “不用,帮我倒点水就行,”边随安靠在床头,撕了块馒头下来,放在唇间咀嚼,“在新院长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吗?” 第六十五章 中秋佳节 其实边随安压根吃不下去,硬是将馒头掰成小块,一小粒一小粒的噎进去,喉结滚动一会,逼自己咽下食物。 景洪看他那副模样,自己都龇牙咧嘴,跟着难受起来:“大哥,实在吃不下的话,就别勉强自己了。我给你打两份粥上来喝吧。” “不要,”边随安道,“胃里反酸,喝粥反酸的更厉害。” 景洪坐在他身边,揉弄乱成一团的脑袋:“我也是哎大哥,最近头疼的厉害,每天早上醒来和晚上睡前都会疼起来,晚上还总做噩梦。咱们这段时间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休息几天,再接着查吧。” “坐过来,”边随安放下馒头,招手叫景洪过来,“看看脑袋。” 景洪低下头去,这脑袋上还真是东一块西一块,被他自己揪的乱七八糟。 “头疼的话也不要乱揪头发,”边随安道,“秃了怎么办?告诉你哦,以后等年龄大了,想植发都困难。” 景洪乖乖低着脑袋,任由对方揉弄:“大哥,新院长那边还是那样,正常的上班下班,后来他和他老婆也没再吵架,小女孩在学校也没有再受欺负,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你那边呢,老院长那边有情况吗?” 边随安张口预言,犹豫了一下:“......” 景洪敏锐察觉到了:“大哥,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都一起查到现在了,不会要把我撇开吧?” “不会,”边随安道,“为什么把你撇开?不要胡思乱想。” “那你怎么不说,”景洪道,“发现什么了?告诉我嘛。” 边随安确实在犹豫。 景洪只想找他的姐姐,可现在老院长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危险性也越来越大,单纯只为了这个目标的话,这条线对景洪而言就可以停止了,没必要继续下去,把自己拉进更深的漩涡。 已经查到现在这种程度,如果继续下去更危险的话,那将景洪拉入更危险的境地,对景洪来说公平吗? 可如果就此停止...... “大哥,你说过的,我们是朋友,是好兄弟,”景洪拍拍胸膛,“电视上都说了,好兄弟之间两肋插刀,义薄云天,你不会忘记了吧?” “都什么年代了,还两肋插刀,”边随安苦笑,“是这样的。景洪,现在查到的这些东西,可能和你姐姐没有关系,你还要继续吗?” 景洪挠了挠头,罕见的卡壳了:“咳,大哥,我这边......也就这样吧。你那边呢,你想继续吗?感觉听你的意思,后面会很危险啊。” 边随安点头:“我会继续下去。都到现在了,没有停止的道理。” “那不就行了,”景洪道,“不为别的,就为了大哥你,也得继续下去啊。既然后面会很危险,哪能让你一个人危险?我得陪你才行。” 身上被温度蛰的忽冷忽热,可心里却是暖的。 朋友、家人,世人认为这些唾手可得,可对边随安而言,这些词汇难得有现在这样具象化的体现。 “谢谢你,景洪”,边随安探出手来,揉揉景洪脑袋,“真心的......谢谢你。” “大哥,你像哄小狗一样,我都不知道该说‘不用谢’,还是‘汪汪汪’了”,景洪道,“好了,不说这个,大哥你冷不冷?我把我被子给你盖。” 没等边随安拒绝,景洪已经爬到了他自己的铺上,将被子拖拽过来,给边随安盖上了:“大哥,感觉怎么样,这下有没有暖和点?” 厚重的被褥将自己包裹起来,似乎还真的温暖许多:“好多了,谢谢你。” 什么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边随安这次是切实体会到了。 第92章 可能前段时间状态好些,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病的爬不起来的状态了,而且不止是他,景洪也是头疼的厉害,时不时捂着脑袋,坐在那天旋地转,他们俩一个病病歪歪,一个时躺时坐,彼此看向对方的时候,都忍不住要乐起来。 “怎么这样,”边随安猛打喷嚏,“这回真成难兄难弟了啊。” 景洪揉着脑袋:“这说明什么,大哥,说明我们真得休息几天,等你烧退了能动了,我们去庙会吧,中秋节估计会很热闹的。” “好,”边随安道,“我也很久没出去了,出去热闹热闹,开心开心也不错的。” 又过了几天,边随安总算退烧,温度不再起起落落,维持在一个可控范围里了。 这场大病把他折腾的瘦了不少,本身他就不算身强体壮的类型,瘦了之后脸颊窄了,筋骨薄了,整个人又苍白了几分,景洪看着都想给他送去满是酒池肉林的地方,让他狂补三天三夜。 不过退烧之后,边随安精神不错,快到中秋了气氛浓烈,院里四处都挂上了彩条彩灯,边随安他们没有在院里过节,而是去了市里最大的庙会。 庙会上花灯无数,玩法众多,他们在人群之中穿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时至佳节,人们都是拖家带口出来游玩,他们这样“形影单只”的不算多数。 吃了月饼,看了节庆活动,又做了几个糖人玩,这场庙会就结束了。 他们回去之前,在湖边走了一会,夕阳投下长长的影子,在路边摇曳轻晃。 黄昏的日光投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两人坐在湖边,往湖里扔石头玩。 “大哥,你觉不觉得,其实活着很幸福的,幸福也很简单的,”景洪丢了块大大的石头,那石头在空中飞出长弧,啪嗒落在水上,砸出重重的漩涡,“就比如说,夕阳西下,在路边走一会,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或者是可以吃一日三餐,吃了之后能正常消化,身体没有异常。比如脑袋不会疼,脑袋不会发热,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可以凑过去看一看玩一玩,多幸福啊。” “你这要求还真不高,”边随安投个小石头出去,看着石头下落的痕迹,“属于知足常乐的类型,不错不错。” “等找到姐姐,也要带她来参加庙会,”景洪道,“这种热闹的节日,她最喜欢了。” 日光拂来温柔的影子,飘然落在他肩膀上。 第六十六章 梦里梦外 景洪托着腮,眼睫飘然轻落下来。 边随安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家人。 家人。 家人。 嘴唇轻轻磕碰,就可以流淌出来的音符,那么自然,那么温柔,又那么难以触碰。 庙会一直开到了半夜十二点多,人流渐渐稀少、离去,地上只剩下庆典过后的残渣了。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一时间都不想回福利院里,两人走走停停,并肩穿过小巷。夜色如水,柔软的绸缎般的夜幕流淌而来,在地上投下白练。 如此庞大的世界,像是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幕,遥遥从天边落下。 他们是阳光下两个暗沉的影子,被拉扯的又长又扁,在地上划出长条。 梅雨季雨水总是不歇,滴答滴啦坠个不停,两人一个感冒初愈,一个头疼不歇,都不敢在外面待的太久,进了旁边的屋檐下躲雨。 “大哥,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景洪进便利店买了买了两瓶热水,递给边随安一瓶,“老院长那里,要去哪里再查?” “福利院东坡,”边随安喝了一口,舒缓干涸的喉管,“还不知道怎么样......去试试吧。说实话,我是不相信老院长夜半三更去旅游的。” “那肯定啊!”景洪道,“哪有人夜半三更跑到那里去旅游的,大哥,我们现在就去吧!” “等雨停的,”边随安道,“擦擦头发,看你这一脑袋湿淋淋的毛。” 景洪捂着脑袋猛甩,甩了边随安一身水珠。 “怎么和流浪猫一样,”边随安笑了,揉了揉景洪脑袋,“衣服脏了,赔给我吧。” 两人打闹一会,雨声渐渐停了,天色渐渐暗沉下去,乌云重新聚集起来。 他们没有直接回到福利院里,而是按照上次的路线,一路前往东坡。 又回到了这条蜿蜒崎岖的小路上。 这条山路无人前来,也不是旅游区,平时根本没有开发,窄的连人都很难走开,不知道老院长的车是怎么开进去的。 两人从路边拔出长杆,跌跌撞撞往山上走,走到一半就觉得风声更大,雨声更燥,莫名的鼓点冲撞耳膜,浑身皮肤皱缩起来。 “怎么这么冷,”景洪打个哆嗦,裹住自己,“大哥,你感觉到了吗?上次在老院长别墅外面,也有这种感觉,好冷好冷,冻的我真难受了。” “我知道,”边随安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没想到这里也有,而且这两块区域老院长都来过或者居住过,总觉得和他有些关系。” “他说不定副业是给冰箱做制冷剂的,”景洪嘟囔,“或者副业是给南极或者北极开采冰块什么的.....谁说退休后不能开启事业第二春了?” 边随安被逗乐了,紧绷的情绪舒缓了一些。 “大哥,头更疼了,好像要长脑子了,”景洪敲敲脑袋,摇晃了几下,“里面的豆浆凝起来了,变成豆腐脑了。妈呀,我不会得了什么大病吧,脑瘤之类的?啧,怪吓人的......” 第93章 “胡说什么,”边随安转头看人,“想点好的,你......” 那一瞬间,景洪的身体像是被树影洇过,恍惚消失了一下。 边随安揉揉眼睛,后脑像是被狠锤一下,整个人都定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开玩笑吗? 边随安抬手抓住景洪,将人扯到身边。 景洪大叫一声,嗷嗷摇手:“大哥大哥,怎么了怎么了,疼疼疼,胳膊扯断了......” 在做梦吗? 还是自己疯了? 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能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刚刚只是眼花吗? 他不顾景洪的抗拒,将人拉到身边,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喂喂喂,大哥,干嘛啦大哥,我、我喜欢女孩子的......” 景洪吓得直跺脚。 “好了好了,知道你喜欢女孩子,”边随安将人放开,定睛又看了看,“我眼花了。” “怎么了大哥,我变身了?”景洪道,“变成什么变形金刚或者光之战士了?” 景洪确实是温热的,而且还好好站在这里。 刚刚自己是怎么了?太累了,精神出现幻觉了? “没事,我可能没恢复好,刚刚眼花了,”边随安晃晃脑袋,“接着走吧。” “大哥,你真的可以吗?别勉强自己,不舒服的话,我们回去吧,”景洪道,“休息休息再出来,不然我怕你又发烧了。” “没事,”边随安道,“上到一半了,接着走吧。” 景洪将信将疑,跟着人接着往东坡爬。 边随安心里七上八下,时不时回头看人,好在景洪没有再变得透明,仿佛刚刚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觉。 这么多年过来,因为总是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边随安已经习惯了精神涣散、乱七八糟的状态,他没有多余的钱去看精神科,不然他这样的状态,去哪都会被按在那里住院吧。 他想了又想,还是放不下心,干脆揽住景洪肩膀:“我有点累了,上不去,你扶着我吧。” “大哥你早说啊,”景洪将人撑住,“扶着你算什么,我背你上去都行,咱这肌肉没的说。” 边随安不置可否,在景洪的支撑下爬向东坡。 他自认为一直是个倒霉蛋,不止自己倒霉,和他沾上关系的也会倒霉。 可此时此刻的边随安只觉得自己无比自私,他已经将景洪当做了朋友、当做了家人,他像个掉在湖里的落水者,死死抓住这条藤蔓。 两个小小的影子单薄零落如同米粒,从半山腰一步步向上挪动。 一道模糊的暗影在半空飘着,遥遥凝望着他们。 伏明融化在黑云之中,黑色折扇摇摆,在风中划出戾风。 飓风向福利院东坡疾驰而去,吹得树木狂摆,乱石如粒,淋漓吹向天际。 一道金色的蛇影从折扇滑出,沿着伏明小臂向上,一圈圈缠在他脖颈上。 金蛇吐出长长的信子:“开心吗?” “开心什么?无聊的很呐,”伏明拢起指尖,捏来一缕丝线,卷成小小的弹珠,弹进景洪身体,“等了这么久,给了这么多提示,连人都帮忙捏出来了,才查到这么点东西......真是太无聊了。” 金蛇翘起尾巴:“看来这场戏不够精彩,没法让你满意。” “当然,当然,”伏明拖长尾音,“不过,有开始的时候,就有落幕的时候。这场无聊的独角戏上演了这么久,总算要结束了。” 第六十七章 夜半三更 山上的风越来越大。 景洪被吹得睁不开眼,眼皮牢牢贴在一起,他紧紧搀着边随安,两人像狂风中的两朵小苗,四散纷飞的站立不稳。 “大哥,怪吓人的,”景洪一步一挪,几乎随风而起,“今天真的是、真的是、太可怕了!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应该看看黄历——” “是该看看黄历,”边随安同样动弹不得,被吹得贴成薄片,“现在回去吗?” “都到这了,快到山顶了,”景洪硬拉着人,把人往顶上拽,“呼、等等,等等吧,咱们都到这了,下次爬上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 边随安想想也是,最后这段的崖壁几乎是竖起来的,光滑的踩踏不住,拽住藤蔓碧草扯在手里,勉强才能靠近,而且这还是唯一能爬上东坡的小路,还是那句话......不知老院长是怎么开上去的。 两人站上东坡,被呼啸的风声吵的头痛,两只耳朵都是麻的。 “见鬼,怎么风这么大,像鬼叫一样,”景洪蹲在地上,捂住耳朵,脑袋嗡嗡作响,“脑袋里像是有人说话,什么东西啊,痛的厉害......” 那些匍匐的暗影又聚起来了。 和之前在老院长别墅外的那次不一样,和之前在废弃医院那次也不一样,这次的暗影更加阴森可怕,有些瘆人,风中夹杂着阵阵泣声,像是许多女孩的哀鸣,盘旋环绕在土地上。 之前那些暗影只是影子,最多夹杂波涛海浪的潮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无数的哀戚悲哭紧紧的裹挟着。 这下连边随安都在打退堂鼓了。 之前的每一次他都在鼓励自己、鼓励景洪,是他制定计划、制定战略,是他带着景洪盯梢,盯着新院长、盯着老院长......一直追到现在。 到了现在,他似乎冥冥中被某种力量推着,或者说是被执着推着,来到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状态里。 第94章 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打从心里恐惧、打从心里抗拒,仿佛潜意识在阻止他前进,前方仿佛有万丈深渊,如果他不听劝阻、执意向前,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景洪、景洪,”边随安抓住景洪,将人往身边拽,“走吧,下去吧,这里有些诡异,今天不适合来看了,之后再说......” “大哥,不行,”景洪的脸颊涨的通红,脖子上有数条青筋,一根根绷了起来,他像是个被上紧发条的玩具,铆足力气站了起来,“大哥、我、我不能走,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有个声音,那个声音让我过去,说那里、那里有我一直想找的东西,好像还说、还说姐姐就在那里,怎么会,姐姐怎么会在那里,这里什么都没有,满满的都是哭声,是个没人踏足的地皮,冷冰冰的,吃的喝的都没有,怎么会,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姐姐最喜欢阳光了,她以前特别喜欢晒太阳,还在天台上养花,她会哼着歌给阳台上的花骨朵浇水,这里都是草皮,什么都没有,谁说姐姐在这里,不可能、不可能......” 景洪嗓音沙哑,神情慌乱,整个人到处乱抓,像是在渴望什么东西。 边随安抬手去抓景洪,这一下竟然没有抓到,景洪的身体闪烁了一下,被边随安穿透过去。 边随安惊得后退两步,大脑一片混乱,后背满是冷汗。 什么、什么,这是什么...... 景洪明明好端端站在面前,明明是个四肢健全的年轻人,刚刚探手过去,为什么没碰到人? 边随安偏不信邪,他上前两步,去抓景洪肩膀。 这次将人给抓住了。 景洪状态太差,两只原本炯炯有神的瞳仁空散散的,里面挤满混乱的东西,像是无数彩条肆意乱飞,撞得人神志不清,浑浑噩噩,连话都说不明白。 边随安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暗影影响了人的神智,对他来说这些诡异的东西是家常便饭,多年以来见怪不怪,可这些聚集起来的东西对普通人会有什么影响,边随安不敢妄下赌注。 如果景洪真因为这场追查有了三长两短,或者受到伤害,边随安怎么都无法原谅自己。 “景洪、景洪,你听我说,现在天黑了,这里没有路灯,外面一点光都没有,现在不适合追查,什么都查不到的,”边随安按住景洪肩膀,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和对方讲些道理,“而且我们状态不好,我感冒刚好,你头疼不好,就算查到了什么,我们也没能力处理。这次就当是探探路了,之后我们状态好了再回来查,行不行?” 景洪向来听话,如果是之前边随安多劝两回,景洪就不会再坚持了。 可眼下的景洪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听不懂边随安的话,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脑子,他将人推开,对边随安的阻拦充耳不闻。 景洪一路向前,东坡这里有一大片平坦的土地,草皮粗糙人迹罕至,边随安想起来之前马主任讲过福利院的选址缘由,他听的零零碎碎,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记得说这一片因为山地崎岖草木繁盛,曾经在战争年代修建过许多防空洞,现在可能还有遗址。 景洪像只嗅觉灵敏的狗狗,闻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路向前,沿着一块大石头来来回回,像是在逡巡什么。 边随安同样察觉到了不对。 这片地方暗影重重,风声呼啸,本来就令人恐惧,而那块巨石附近像是有个泉眼,众多暗影的洪流在那里停留、集聚,它们组成呼啸的飓风,在石块上方盘踞。 仿佛......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们。 那些暗影有一半在巨石附近徘徊,另一半蜂拥钻向地底。 难道地底下有什么东西? 脑海中突兀响起声音。 景洪跪坐下来,耳朵贴在土面上,半天都没有抬起脑袋。 这个地方实在诡异,边随安担心景洪的安全,他上前几步,想要将人拉起:“景洪,听我说,走吧,这里太危险......” “大哥,”景洪的脑袋纹丝不动,手臂抬起又落下来,拍拍身下土地,“你听到了吗?地底下有声音,有人在下面哭呢。” 第六十八章 兵分两路 但凡这里有第三个人在这,一定会认为景洪疯了。 确切的说,不止景洪自己,连边随安也跟着疯了。 这是一种莫名而来的、油然而生的恐惧,令他手脚发麻,全身不自觉打颤,连眼皮都是紧的。 “你、你听到了?” “嗯,我听到了。” “真的......有人在哭?” “真的、真的有人在哭。” 景洪重重点头。 边随安见到了他眼中的决心,这是之前在景洪脸上从来没出现过的。 他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拦景洪了,现在就算拿着开膛的枪顶在景洪的脑袋上,这个人都不会回头。 “那挖吧,”边随安重重吸一口气,把满腔的水汽抽进肺里,攥入身体,“我和你一起,我们一起挖吧。” 两人在旁边找着可用的工具,来回找了几圈,只找到不知被谁丢在那的破烂铁皮,那铁皮看起来并不好用,被斑驳的铁锈蒙着,被灰尘从头到脚覆盖起来。 好在除了铁皮之外,还有一些很久之前作为战争基地用的材料,有一根生锈的铁棍还没腐化,可以拿着勉强用用。 第95章 两人把铁棍和铁皮绑在一起,在石块旁抠挖起来。 因为连绵不断的雨水,顶上这些覆盖着草皮的土十分松软,轻轻松松就能挖出不少。 乌云渐渐浓密,落在脸上的雨丝越来越多,两人都被浇成了落汤鸡,头发水淋淋黏在脸上。 可就算这样,两人也没有停下动作,反而挖的更快更深。 身体里有莫名的火,脑后也像是有小锤在敲,他们被烧的浑身烫热,手下抡的更快更厉,不知挖了多久,铁皮啪嗒一声,扣在一块坚硬的东西上。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低头弯腰,徒手抠挖起来。 隐藏在地下的东西慢慢露出端倪,这真的是个不知什么时候建造起来的防空洞,也不知战争结束后为什么没有拆除,也没人过来堵上,这洞口只是个薄薄的铁板,连锁头都生锈老化,他们两人轻松打开铁板,里面一股陈旧的水汽混合潮涌上来,冲的人鼻头发痒,难受不已。 手臂寒毛被凉风扫过,像是起了一片红疹,向下的路只有一排扁扁的铁环,景洪先往下走,边随安紧随其后,因为铁环是竖直的拴出一排,一脚接一脚走起来很窄,两人走的很慢,从顶上走到底下,足足走了半个小时。 两人这次过来称得上心血来潮,不像以往那般准备太多的设备,连手电筒都没有,只是两只掉电掉了大半的手机,此时此刻稍微有理智的人都会即使止损离开这里,可两人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推着,一直推到这里,实在是没法回头了。 脚下的砖石沉甸甸的,也许是年头久了,腐烂苔藓的味道阵阵传了过来,两人捏住鼻子,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莫名难受。 长长的砖石勒成的洞口黑压压的,没有尽头,仅有的两个手机的电量不够,手机好像刚刚浸泡了水,那点光亮只够照到前面一小块空间,眼前的光圈一下一下轻晃,恍惚看不清楚。 眼角被雨水蛰过,眨一眨又痛又痒,瞳孔都是红沙沙的。 “大哥,这里会不会缺氧,”景洪拍了拍身边的砖石,缝隙里还有雨声的轻鸣,“你感冒刚好,衣服又湿了,我怕你撑不住,不然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过去吧?” “不行,开什么玩笑,这都到哪里了,你不让我一个人来,我还能让你一个人过去?” “主要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景洪摸摸手臂,上面的寒毛白闪闪的,“大哥,我担心你有危险。” 边随安气笑了:“我有什么危险?我有危险,你就没危险了?一起去。” 景洪不再反驳,他默默点了点头,抬腿走在前面。 这黑暗的空荡荡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有时候两边会有小屋子,有时候只有硬邦邦的墙壁,几只老鼠会突然蹿过脚下,毛茸茸的身体蹭过小腿,让人只想尖叫。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出现了一条分叉口,左右两边都看不到尽头,唯有呼呼的风声吹过,不知两边分别通往何方。 “大哥,怎么办?我好像听到女孩子的哭声了,感觉越来越近了,但是这里都是回声,分不清是在哪边。” “那我们分头找吧,”边随安道,“你往左边去,我往右边去,我们都小心点,不要冲动,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马上掉头回去,按原路返回去找对方,怎么样?” “好的大哥,”景洪点头,“那大哥你小心些,还是那句话,你感冒刚好,千万注意身体。” “你也是,”边随安道,“脑袋怎么样了,头还疼不疼了?” “还有点疼,”景洪晃晃脑袋,“但是还好,比刚才强了,不至于疼的想撞石头。” 边随安心疼的揉他头发:“等回去我给你炖几锅骨头汤,好好补补,这年纪轻轻的,天天头疼可怎么行。” “还说我呢,大哥也是,你可比我虚弱多了,”景洪晃晃手机,“走吧大哥,早点解决早点回去,这一天天的可够累了。” 边随安点了点头,两人向着左右两边前行,没多久就看不到对方了。 边随安这边的甬道越走越窄,之前景洪一直说听到了有人在哭,他其实也听到了,但一直是隐隐约约,有些朦胧听不清楚,可他这边越走越远,哭声像是在环绕立体音箱里播放,在耳边徘徊不休。 难道......这里真的有什么? 现在的时代,不可能有人在防空洞生活,即使是出家修行人也该有个小木屋,不会住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般的暗洞里。 那还能是什么。 女孩、哭声、防空洞、人迹罕至、荒无人烟......这些东西组合起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呼之欲出。 这里...... 这里...... 这里....... 难道是......囚禁人的地方吗? 电石火光之间,许多画面凝结成团,在头脑中强行拼接起来。 关系不好的新院长夫妻、情绪怪异的荆朝阳、老院长院子里总也养不好的花、老院长别墅外成片的暗影、这片东坡上同样凝结的暗影...... 第六十九章 如此重逢 一桩桩、一件件结合起来,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 这个渗人的地方......有人被囚禁了。 确切的说,是有女孩被囚禁了。 恍然间天色大变,劈天雷暴从高处俯冲而下,噼啪砸在地上,龟裂出成片的浓纹。 第96章 防空洞抖了几抖,边随安听到隐约的怒吼,那声音带着强烈的愤怒与仇恨,几乎能将人剥皮剜骨,投入搅拌机中旋转。 这是......景洪的声音。 所以......那些被囚禁的人......在景洪去往的方向? 边随安随手一放,将手机丢进口袋,飞速向景洪方向奔去。 景洪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朦朦胧胧、浑浑噩噩,那个声音缥缈遥远,但是温暖轻柔,像柔柔的薄纱,在胸中飘摇不断,它似乎是个长长的风筝,牵引着他不断向前。 掌心的手机嗡嗡作响,小臂湿滑的厉害,岌岌可危的通讯设备扛不住了,仅剩的半格电量动力不足,眼前昏黑一片。 好在前方似乎有微光了,和微光同时来到的,还有拳打脚踢的声音。 似乎有人甩了女孩一个巴掌,那女孩小声哭叫着,声音呜咽哽咽,可不敢哭出声音,听起来真像只被生人虐待的流浪猫,炸着全身的软毛,在角落瑟瑟发颤。 景洪加快脚步,猛冲过去,临要过去之前,他想起了边随安的嘱咐,硬是停住脚步。 冷静冷静、冷静点、冷静点。 之前和大哥说好了要冷静行事,不能冲动,这防空洞再长也不会长到哪里,大哥看着对面没有路了,自然要赶过来。 等等大哥一起、等等大哥一起,不能紧张,不能冲动...... 一声熟悉的痛吟传来,只有短短一声,就‘呃’的止住了,像被掐住了喉咙。 只这短短的一瞬间,就将景洪紧绷的心弦给扯断了。 这是......姐姐的声音。 不会听错,也不会认错。 是进了阴曹地府、入了九霄云外,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景洪再控制不住自己,他奔跑几步,陷入昏黄灯光与隐隐血腥的包围里。 这是一片巨大的围笼,铁链和铁条根根竖立,将空间包裹的密不透风。 景洪揉了揉眼,这简直是电视剧里用来刑讯的场景。 真的会在现实中出现吗? 这囚笼之间还有几个分割的隔档,几个女孩分别瑟缩在里面,她们各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脸上脏的看不清模样,空气中有莫名的臭味,许多污浊汇聚在此,折磨的人心脏嗡鸣,咚咚跳得厉害。 这里......这到底...... 一个粗壮笨重的男人背对着他,那人呼呼喘息,抓着一个女孩的头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景洪再忍不住,他猛叫一声,抬腿飞扑过去,狠狠扑倒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嚎叫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物砸懵了。 景洪难掩暴怒,他拎起这男人的脑袋,狠狠扭过半圈,重重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下去,砸断了那男人半颗牙齿,因着扭过脖子的缘故,景洪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老院长。 竟然是.....果然是......老院长。 看清这个人的一刹那,景洪头痛欲裂,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痛,如果说以往的头痛是和风细雨,这次的头痛就是狂风暴雨。 像是一柄巨斧从天而降,将脑袋整个劈成两半。 好痛。 好痛。 好痛。 剧烈的嗡鸣如同海啸,许多画面蜂拥而来,如同向日葵里的万千瓜子,将脑子挤得密密麻麻,什么都分辨不来。 这些画面.....都是什么? 老院长惊叫一声,像是见到了鬼,他情急之下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满头白发的身躯竟然拧动起来,将景洪击得后退几步,脊背撞上铁栏。 嘛的,这个老东西,力气还不小。 景洪眼前冒出重影,乌黑的影子飘来飘去,占据大半视野。 他跌跌撞撞上前,凭感觉揪住老院长的脖领,抬手又是一拳,揍得人眼眶乌青。 老院长吱哇乱叫,手脚乱舞,他虽然年龄大了,可多年来坚持锻炼,身体并不羸弱,他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解过来,顶着乌青的眼眶猛扑过来,与景洪撞在一起。 两人在这个监禁室里撞来撞去,撞的栏杆砰砰作响,旁边的女孩们四处奔逃,可脚上全都拴着铁链,一个都跑不出去。 景洪想给女孩们解绑,可附近没有任何适合的工具,连一块削尖的石头都找不出来。 嘛的,这个老东西、这个老东西! “嘛的,杀千刀的老东西!” 景洪目裂如火,啐出一口血水,捏紧染血的拳头,又是一拳过去,揍青了他另一边的眼眶。 老院长怒吼一声,痛的失去理智,身体里的肾上腺激素爆发出来,让他像个炮弹一样,追着景洪弹射过去。 两人再次扭打成了一团。 身体在栏杆上撞,铁链在脚腕上碰撞,腐臭血腥的味道在上空盘桓,他们滚过的地方,所有女孩都在尖叫躲避,只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隔着栏杆靠近,她抓紧栏杆,脸颊向前贴着,恨不得把眼睛挤过缝隙,黏在景洪身上。 这两具暴怒的男人身体如同战车,在草皮上碾压出深刻裂纹,女孩丝毫不惧,她拼命探出手去,不顾手臂刺痛,将手臂向前抻出,划出一道一道的血痕。 一串串的眼泪从眼中落下,眼眶承载不住那么多泪水,被波涛震颤的摇晃起来。 她长发及腰,不知多久没修建过了,只是营养不良发质很差,枯黄的有些厉害,那张脸更是脏兮兮的,嘴唇干裂失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肩膀脖子上满是青紫,小臂上还有几道不知怎么划伤的血痕。 第97章 景洪将老院长按在地上,两手发力向内,紧紧勒住对方的脖子。 老院长两眼发直,双腿弹动,手臂无力拍打地面,震出片片黑灰。 为了便于用力,景洪抬起膝盖,落在老院长胸口,因着脖颈上抬的缘故,他的视线对上女孩的脸。 这一瞬间,景洪两眼紧缩,头颅发麻,脑子里像是被灌入满满的寒冰,冻得他说不出话。 景虹英拼命探出手来,摸到景洪的脸:“景洪,弟弟,你来找我了,你来接我了,我终于死了......” 在她摸到景洪的那一刻,景洪的身体像是被光聚集而成的影子,瞬间就消散了。 第七十章 大雨倾盆 “景洪!” “景洪!” 两道声音从两边传来,同时响彻在栏杆里。 景虹英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刚刚她摸到的那一刻,景洪的身体真真切切的消失了。 可另一道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景洪的身体又回来了。 老院长抓住这一瞬间的空隙,两腿猛然上翻,将景洪掀到旁边。 边随安冲了进来,他同样看到了消失的景洪,可下一刻随着自己的呼声,景洪又出现了。 边随安再没法安慰自己,更没法将这一切视为大脑极端劳累后的产物。 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那个呼唤景洪的女孩同样讶异,她瞪大的瞳仁和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是骗不了人的。 那个女孩知道景洪的名字,所以......她就是景洪的姐姐? 可是、可是景洪不是自己随意给景洪起的名字么,景洪真的叫这个名字? 景洪的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如果现在不是在做梦,她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景洪被掀开之后,重重撞在了栏杆上。 景虹英大哭不止,隔着栏杆过去摸他的脸摸他的脖子,想看他伤到哪了。 这里灯光昏暗,可边随安一眼就看出来,女孩们的脚踝上都缠着镣铐锁链。 那个倒在地上的圆滚滚的东西,边随安立刻就认了出来。 嘛的,天杀的老东西! 边随安猛扑过去,抓住老院长的脑袋,重重向下捶去。 可不知是自己大病初愈力量不足,还是老院长死到临头,榨出了全部力气,明明已经是两鬓斑白的老东西了,还能和自己打的有来有回。 之前连续的高烧、不眠不休的盯梢、日夜颠倒的生活令他疲于应对,边随安抹掉鼻子上的血,活动手脚的筋骨。 不管怎么说,他比老院长小了不知几轮,还能被这老东西给拿捏了? 可恶的是,女孩们的身上都有锁链,即使把栏杆撞开,她们现在都没法逃走。 附近更是连个合适的兵器都找不来,看来老东西也怕女孩们反杀自己。 景洪靠在栏杆上,整个人瘫软在那,眼睛直勾勾愣着,瞳仁都扩散着,像是被什么抽干了精神,整个人陷入巨大的迷惘里。 “景洪!” 边随安叫唤出声,可景洪纹丝不动。 可恶...... 如果不让这老东西失去行动能力,他们谁都别想跑掉。 在他分神的恍然间,老院长像个积满力量的氢气弹,直直冲了过来。 边随安躲闪不及,被他重重撞在地上。 ......怎么会? 老东西已经这么个岁数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老院长赤手空拳,还是死死压在边随安身上,两只手像两只钢钳,攥住边随安的脖子。 唔......好痛...... 边随安被按在地上,这一下失掉了大半空气,脸颊都憋紫了。 怎、怎么回事? 这老东西,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力气,被什么东西下降头了吗? 边随安眼前发黑,肺部失去空气的滋味实在可怕,他迷迷糊糊躺在那,视野里冒出了星星。 “景洪、景洪,他好危险,去救他呀,景洪!” 景虹英摇晃景洪的后背,想让人清醒过来,可景洪像被抽干了意识,整个人迷迷糊糊倒在那,什么都听不见了。 可恶、难道要交代在这了吗? 就这么、就这么死在这里。 死在这个黑暗腐朽的地方,化为一团枯骨,然后让这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继续披着人皮,肆意过着潇洒自在的退休生活。 不甘心。 不甘心啊! 怎么可能甘心! 可下一秒钟,老院长双膝下跪,压在了边随安的胸口上。 那一瞬间他双眼翻白,一口气浮在喉管将散未散,倏然间就要断了。 在边随安即将断气的一刹那,视野里出现了一柄长刀。 曾经在废弃医院见到过的,那柄熟悉的、锋利的利刃。 利刃轻飘飘向前,像割开一张薄纸,扯裂面前的空间。 那原本硬邦邦、沉甸甸的老院长的身体,在这利刃的寒光下,像是一只无人在意的弹球,被一把向后掀飞,直直撞上墙壁。 那副身体“砰”的一声砸上墙壁,轻飘飘落了下来,掀开满室浮灰。 老院长不知是死是活,晕在地上不动弹了。 这片空间恢复了难得的平静。 谭清明揉了揉眼,被这满室污浊熏的喘不过气。 自从卿先生能力下降,怨灵聚集点的位置就没法像以往那般迅速展现,谭清明一个人疲于奔命,因着最近怨灵聚集的位置又多又远又杂,连平日里主任的工作都找人来代班了。 第98章 好在白萌萌医术高明,手臂的骨折和腿脚的伤口在她的料理下好得很快,愈合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现在已经拆掉夹板,基本不会疼了。 日夜颠倒昼夜不休,总是在怨灵聚集的地方工作,让谭清明越来越沉默寡言,他整个人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像长刀映照出的一条影子,恍惚看不清楚。 谭老师来了...... 边随安猛咳出声,脸色涨的通红。 谭清明半跪下来,轻拍边随安的后背,之前在废弃医院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背后有人跟着,他怀疑过是边随安在尾随他,但不想确认这些,也不想和边随安当面对峙。 谭清明自认为自己是在逃避。 繁忙工作也好、故意不来看人也罢、冷静说出拒绝的话劝退对方也行......无论是哪种选择,对自己而言,都可以称为在逃避吧。 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边随安知道了多少,他也没法解释自己作为一个街道办主任、作为一名代课老师,为什么会拿着一柄锋利的长刀,出现在这种无人会踏足的福利院东坡。 谁能想到,如此受到关注的福利院、定期举办媒体见面会的组织、受到社会一致好评甚至没有差评的地方......会如此藏污纳垢,出现如此耸人听闻的事件。 在现在这样的信息时代,这件事曝光之后,会占据多久的头版头条,会引起怎么样的轩然大波,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可这些都不是眼下要关注的问题,现在要做的是立刻通知警方,将女孩们解救出去。 第七十一章 好好送他 边随安捂着胸口,咳得停不下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这一场折腾下来,他头疼脑热,眼前发黑,两手撑在地上,难受的站不起来。 谭清明挨个劈开锁链,让女孩们先离开这里。 其余的女孩都跑掉了,景虹英从紧闭的栏杆外跑进来,紧紧抱住景洪。 谭清明将边随安从地上撑起来,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轻轻拍他后背:“好些了吗?” 一段时间不见,这人又轻了不少。 谭清明拧紧眉头。 之前好不容易长胖了一些,脸上有了点肉,手臂也结实一些,这会看着又瘦削一圈,像春天刚抽条的柳枝,嫩芽包裹在筋骨上,在寒风中瑟瑟打颤。 后背脊骨也没什么肉,碰上去咚咚轻响,像在击打鼓面。 身体倒是长高不少,不再像个小孩子,是青年人的身形了。 这段时间忙着追踪盯梢,强行将和谭老师有关的一切封存起来,眼下见到了人......那些强行被压抑的东西,再一次冒出头来。 明明已经被斩钉截铁的拒绝过了。 拒绝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是冷冷淡淡、没有转圜的余地。 稍微有自尊的人,都不该再纠缠吧。 稍微有咨询的人,都应该远远离开,再不踏入对方的领地。 如果每一次靠近带来的结局都是这样...... “我、我还好,”边随安向外挪出一些,自己扶住了栏杆,“谭老师......”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知道谭老师知不知道自己曾经跟踪对方,也不知道对方知道了多少。 他不敢和谭清明眼神对视,他有千千万万的疑问想要吐露,可眼下的他就像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不想把所有的东西......摊开在阳光下。 诡异的沉默,诡异的安静。 “混沌”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嗡嗡作响起来。 谭清明扶住剑柄,站起身来。 那柄长刀越抖越快,震颤的幅度像是饥渴的野兽遇到了心心念念的美味。 在外面工作了那么久,这里还有存活的怨灵? 谭清明抬起脑袋,眼珠四处逡巡,转了几圈之后,落在景洪的脑袋上。 他向前几步,站在景洪面前。 景虹英察觉到不对,她将景洪搂得更紧,后背暴露在谭清明面前。 边随安拔出长刀,刀尖遥遥垂在景洪头顶,在停滞的那一刻,混沌停止了震颤。 边随安呆住了。 他迷迷糊糊、浑浑噩噩、连滚带爬的扑过去,向外张开两臂,拦在景洪面前。 “谭、谭老师,你做什么,”边随安舌头发麻,牙齿不听使唤,“你拔剑、拔剑做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对着景洪?” 谭清明吸口长气,缓缓吐了出来:“他......不是活人。” 一道闪雷劈下,将边随安定在原处,他消化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谭、谭老师,你在说什么、你在、你在、你在开玩笑吗?这个玩笑、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景洪他,他有血有肉,我和他同住那么久,我能摸到他,看到他,你看、你看、你自己看......” 边随安去抓景洪,一把抓了个空。 景洪的身体透明了一半,整个人像是被投影成像在幕布上,抬手去摸的时候,什么都没摸到。 景虹英再也压抑不住,肩膀耸动不已,过长的黑发搭在地上,皱成蜷缩的几团。 “景洪......景洪?” 边随安揉了揉眼,跪着膝行几步,扑上来去抓景洪的手,一摸摸了个空,再摸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为什么? 边随安呆呆的坐着,成了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人,零件到处随意散落着。 第99章 “你知道的,对吧,”边随安转向景虹英,淡淡道,“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景虹英哭的更狠了,她死死捂着脑袋,不肯面对一切。 边随安扑上前来,抓住景虹英肩膀:“胡说什么,什么叫景洪不在人世了,他还好好的坐在这呢,你没看见吗?!他是你弟弟,他为了找你、为了找你他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他有多想你、多想见你,你知道吗?他说你喜欢留长头发,说你喜欢阳光,说你喜欢画画,他记得你所有的喜好,他说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终于找到你了,你别哭啊,哭什么!你和谭老师解释,和他解释啊!景洪好端端坐在这呢,会呼气、会喘气......” “大哥。” 这短短的两个字,打算了边随安的疯狂。 聚到极致的气球被这两根细针扎破,精气都漏空了。 “你......” 边随安缓缓扭头,视线凝固下来,定在景洪脸上。 景洪的身体变得更透明了。 脸上、身上,都慢慢失去血色,薄薄的短袖外裤像是两只空荡荡的面袋子,虚虚挂在身上。 “冷静点,大哥,我都想起来了。所有的,全部的,”景洪道,“还有为什么我会时不时头疼,现在都明白了。” “你、你......” “大哥,冷静点。”景洪道,“唯一想不起来的,只有我死去时候的年龄了。那个老院长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要对姐姐下手,我冲上去拼死和他搏斗,被他除掉了。骨头在老东西现在住的院子的花圃下,大哥,我不想让姐姐面对这些,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找人把我收敛了吧。” 边随安迷茫的说不出话,明明是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这里的其余三个人仿佛都淡然的接受了,只有他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患者,陷入无法摆脱的躁狂。 “先出来吧,”谭清明上前几步,将边随安扶了起来,硬是挪出了暗室,“他的时间不多了,肯定有些话要和姐姐说,你先酝酿酝酿情绪,如果他有话要和你说,你也要做好准备。” 这些话每个字边随安都能明白,可组合成语句,就什么都垒不全了。 他被谭清明撑着,整个人软绵绵的,站都站不住了。 谭清明揽着他的腰,低声道:“在这个时空里,魂灵如果想获得身体,只有投胎这一条路可行。他走的委屈,可能一直没有入胎,机缘巧合之下有了身体,还能再见姐姐一面,已经是常人难得的福气了。他见到了姐姐,又见了当年伤害他的人,极端刺激之下,记忆重新浮现,身体无法再维持下去。你坚强些,想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好好送他入轮回。” 第七十二章 消失不见 谭清明知道,这句“好好送他”对边随安而言,是多么残酷的话语。 可他没法再委婉了,如果不让边随安从极端情绪中挣脱出来,连最后和景洪对话的机会都会失去。 他知道景洪对边随安多么重要,作为朋友,作为家人,作为亲人......倾注了许多情感的人,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想说,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想做,最终却要失去。 他也同样知道,对携裹着如此强大业力的边随安来说......拥有这样的情感寄托,是多么难得的东西。 边随安被人撑着,后背靠着墙壁,两条酸软的腿微微立起,总算站直一些。 “谭老师,是、是因为我么,”边随安揉揉眼睛,眼底被血丝覆满,红的如同血滴,“我总是、总是能看到许多,飘浮的暗影、奇奇怪怪的事件、各种鬼故事里才有会的红衣女子,我好像破坏什么东西,总是、总是很容易,我曾经命令那些暗影消失、消失、全部消失,它们就真的都消失了,在遇到景洪之前,是我最痛苦的时候,你无数次期待有个朋友、有个亲人,我想要活生生的、能陪我的,我想和那个人说说话,想找人陪我打打篮球......是不是因为这些,景洪才会出现。” “不清楚,”谭清明道,“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你没有错,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谭老师,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边随安摇头,“你不懂我的,谭老师,你不懂我,我是个倒霉蛋,我遇到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好,我是个丧门星,扫把星,和我有关的、有关的一切,都不会好,我不该、不该活着,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活着......” “边随安!” 谭清明拔高声音,捏紧边随安肩膀,将人的皮肉都捏紫了:“冷静!冷静下来!我再说一遍,别陷进自怨自艾的情绪里!” 这声音透过耳膜,传进脑子,边随安被这声音震得清醒几秒,理智终于转换回来。 “知道了,谭老师,”边随安气若游丝,“我好多了,不用扶着我了。” 谭清明观察着他的表情,慢慢松开了手。 他扬声说话,确实是为了唤回边随安的理智,他知道景洪对边随安多么重要,这么快能恢复过来,只能说明一件事......边随安把所有的感情,都强行压回了身体里。 那些压抑的情绪不会消失,只会无数次在深夜里浮现,一点点蚕食他的精神、他的身体。 可这会没有其它办法,此时此刻,边随安必须坚强起来。 谭清明后退几步,身形掩藏在黑暗里。 边随安揉搓面颊,将自己苍白的面容揉红,揉出几抹血色。 第100章 暗室里的哭声渐渐小了,景洪安抚好姐姐,自己走了出来。 说是走出来,其实他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几乎不是用双脚走的,而是用影子浮现出来。 “大哥,出去走走吧,”景洪道,“到上面去,这里太暗了,不想在这里离开。” 边随安听到“离开”二字,不自觉抖动一下,随即固住身体。 “好,”边随安道,“你来我身边,我们边走边聊。” 两人像往常那样,走在昏暗的小巷里,走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甬道中。 “我和姐姐一样,曾经生活在这个福利院里,我们俩的父母双双在车祸中去世,家里的长辈身体不好,年龄也大,没法抚养我们,就把我们送了过来。那个老东西借职务之便,做了许多禽兽不如的事情,可在种种运作下,一直都没有被发现,甚至能掩藏到现在,”景洪轻笑一声,“该说什么呢,该说我们命不好吗?不过,他的好日子过到头了,他该付出的代价,一点都少不了。” “景洪......” “怎么了?大哥你说。”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那混蛋刚才打了你好久,你脑袋都撞在栏杆上了,现在还疼不疼了?” “啊,这个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景洪下意识去摸脑袋,自然什么都没摸到,“不疼了,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连身体都没有,哪里还会疼呢。大哥,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我能感觉到,能有这个身体,受你的影响很大,”景洪道,“我这个孤魂野鬼,可能一直因为不甘在徘徊,因为游荡了太久,我已经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姐姐的名字,只记得要找到姐姐这一件事情。我曾经听到过你的声音,你的声音很大、很强烈,你像在敲一口大钟,那座钟一直在响,你想要一个朋友、一个亲人,你的心像落在南极的冰川里,你想要一点点温暖......因为你强烈的期望,我得到了可以行动的身体。” “那我现在、那我现在也希望,”边随安抬起手臂,试图去抓景洪,“你留下来,留下来好不好?我需要你,你姐姐更需要你,你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触摸到的只有墙壁,其余什么都没碰到。 边随安回过神来,狠狠给了自己一拳。 “大哥,你做什么!” “对不起,”边随安道,“对不起,我有些......我太激动了,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大哥,谭老师知道的,我有我该去的地方,”景洪道,“我早就该消散了,全凭执念才存活到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如果没有你,我不会亲眼看到现在的世界,也不会触碰到那么多东西,更没法和姐姐再见一面。大哥,你还会有亲人、爱人、朋友,等有一天像我这样,你就会明白的,曾经令你感到痛苦的一切,其实都弥足珍贵。” 两人爬上长梯,站在石块边缘。 景洪张开双臂,任由疾风穿透身体:“清凉的风......真舒服。” “景洪,你会去哪里?” “大哥,我很想编点谎话骗骗你,但我不能,”景洪轻道,“我也不知道会去往哪里,可能会消散掉,可能会去我看过的无数的电视剧里的空间,可能跑到书里,可能变成小猫小狗小飞虫小蝴蝶,也有可能变成小孩,谁知道呢?想知道的话,你就好好活着,说不定我们还能再见。大哥,我真的很不放心你,你能好好生活下去,让我放心吗?” 边随安嘴唇轻颤,他想答应景洪,可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我......” “大哥你看,阳光真的很美,要好好珍惜。” 景洪抬臂向上,边随安跟着他的指示,仰头往天空看去。 一缕阳光劈开厚重乌云,向下散落下来,罩住大片天地。 “真的很美.....” 边随安喃喃道。 再低头时,身边空荡荡的,景洪的影子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 第七十三章 美梦将醒 既然是梦,终究是要醒来的。 不知谭清明是不是报了警,整座山坡变得沸沸扬扬,山坡下似乎有车有人,在互相指挥着、呼唤着向上爬来。 这些掩藏在华美外袍下的虱子,终究要重见天日。 身旁风声轻颤,景洪消失之后,谭清明占据了他的位置。 谭清明微微垂头,查看边随安的身体。 在阳光的照耀下,每一处都无所遁形。 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短短的头发贴上头皮,身上满是刮伤擦伤,他的伤疤不好褪去,轻微的划伤都会留下疤痕,那些伤口止不住血,短袖和裤腿上几乎被浸透了。 边随安鼻青脸肿,脖子上还有重重的一圈紫色勒痕,脚下的鞋子泡满了血,可他神情恍惚,眼睫垂落,似乎连痛觉神经都麻痹了。 谭清明突然后悔,后悔刚刚没把那老东西的命根子割了,留着着实碍眼。 疾风掠过,飘落的树叶一片接着一片,在头发上停住了。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远处飘来,停在边随安的肩膀上,静静站了一会,扇动翅膀离开。 谭清明探出手指,想摘掉边随安头上的落叶,指头触碰到的一刹那,边随安开口说话了。 “谭老师。” “嗯。” 谭清明神情微滞,探出去的手突然停住,缓缓摸向胸口。 第101章 贴在口袋的太极双鱼图挂坠,正在一抖一抖的颤动。 这个东西......只有在边随安有生命危险和极端情绪波动时才会响应。 这么多年一共只响了两次,一次是边随安在天台上,一次就是现在。 边随安也感受到了,他探进胸口,捞出那小小的挂坠,轻轻攥进掌心。 “它在颤抖,像是能感知我的情绪,”边随安喃喃,“谭老师,或许你不相信,从我有记忆开始,它就挂在我的脖子上。我问过福利院的所有人,没有人能告诉我它的来历,它就像一块护身符,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如果我也有家人,它会不会是家人留给我的?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自己一个,也有真正会关心我的人。” 谭清明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片刻之后,还是合上嘴唇。 “谭老师,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我说过的......什么?” “离开福利院之后,要给我找个好家庭,让我继续上学,”边随安道,“之前说过的这些,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谭清明道,“你愿意吗?” 边随安轻轻摇头:“说实话,我想请你借我些钱,或者请你做我的担保人,让我能通过贷款贷出些钱。我会尽快想办法打工还给你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进入家庭里,我想自己一个人生活,可以吗?” 他扬起头来,看着谭清明的眼睛。 谭清明心口一跳,罕见挪开视线:“不行,不可以。” 边随安笑了:“好吧,本来也没抱希望,就知道你不同意。那去和谭老师合住呢,看在我这么可怜兮兮的份上,也不能网开一面吗?” 一个“好”字涌到喉咙,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放心吧,不会让谭老师难做的,”边随安道,“那就辛苦谭老师了,请帮我找个合适的家庭吧。经历了这么多事,福利院应该会关门大吉,不会继续经营下去了吧。” “是,”谭清明道,“所有违法犯罪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那就好,”边随安道,“景洪不能白死,这些受尽屈辱的女孩,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边随安表现的平静、淡然,连声音都没有波动,仿佛之前那个愤怒到极致、情绪如潮涌般的少年完全消失了。 可不断颤动的挂坠告诉谭清明,边随安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无畏。 “呼,外面好冷,”边随安捂住手臂,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带走大半热量,“谭老师,我先回去了,回去换身衣服。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从刚才开始,这玉佩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振动,谭清明不敢在这个时候放边随安独自待着。 “去我那里坐会,”谭清明按住边随安肩膀,“朋友送了几件厚衣服来,正适合你的。” “朋友送了几件衣服,”边随安笑了,“没想到谭老师也有朋友。” 谭清明皱了皱鼻子,不置可否。 边随安也没再出声调侃,两人和赶来的警方人员简单说明情况,先行一步离开了现场。 谭清明的车停在山脚下,两人只能一路步行回去,边随安表现的再无所谓,身心的弦也是拉到了极致,下山过程中他浑浑噩噩,眼睛像是看不清路,手心总是时不时贴向腹部,即使隔着衣服,谭清明都能看到他那块皮肤在痉挛颤抖,边随安过多的情绪大脑承载不住,只得留给胃部消化,那个可怜的收容食物的器官扛不住这些,里面一直在翻江倒海,边随安走到一半,终于受不了了,他拧住胃部的衣服,蹲在路边吐了。 上次进食不知道什么时候,胃里连酸水都吐不出来,里面的器官像是龙卷风过境中的建筑,被吹得四散飘摇。 边随安憋得脸上都是青筋,脖颈上那一圈紫色更深、更重,他像要把负面情绪从身体里全吐出去,可因为痛苦之身在情绪里浸泡太久,他什么都无法做到。 谭清明上前两步,扶住边随安的肩膀,轻轻拍他后背:“深呼吸,别吐了,什么都吐不出来。冷静下来,不要勉强自己。” 边随安眼里都是血丝,浑身皮肤没有一块好的,谭清明触碰到他脖颈的时候,摸到了滚烫的热浪。 谭清明拧住眉头,向上拂了一把,边随安整张面颊包括额头都是烫的,身上瑟瑟发抖,浑身软的站不起来,两腿都是颤的。 可即使这样,边随安还是勉强撑着,想挣开谭清明的搀扶,想靠自己走到山脚。 谭清明实在看不下去,他将混沌挂在身后,两臂用力向上,将边随安抱了起来。 边随安瘦的厉害,可毕竟是个少年,他挣扎两下,想要下来:“谭老师,山路上,很危险,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谭清明听都不听,稳稳将人抱住,直到将人送进车里。 第七十四章 金屋藏娇 边随安躺进后座,将自己埋进座椅,全身蜷缩成团,膝盖紧紧顶进胃里。 他顶的很深、很重,像要把那个器官怼出喉咙。 他掐着喉咙,竭力避免咳嗽,即使人在车上,也想往车厢下滚,不想沾湿谭清明的座椅。 “躺好了,”谭清明从后视镜里看人,“听话,躺回去。” 边随安不动了。 等回了家,将人搬进客卧,边随安已经烧迷糊了。 第102章 在车上时,他还隐隐呼痛,回来之后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再将人搬去医院,也休息不好,再加上这时候的福利院相关是敏感时期,去医院住院联网的话,光媒体这方面就免不了麻烦。 谭清明犹豫片刻,拨通了陈益民的电话。 等待人过来的时候,谭清明拧了几条毛巾,搭在边随安额头。 高烧烧的边随安浑身酸痛,呼出来的鼻息都是热的,身上水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连打好几个喷嚏。 谭清明的衣服比边随安要大,但现在没有办法,只能先换上自己的。 边随安倒是听话多了,被擦拭身体、换上衣服都没有抗拒,只是眉头始终皱着,嘴唇烧的干裂,显见难受的厉害。 谭清明烧了一壶开水,晾凉了给他喂进一些,边随安咂咂嘴唇,不太想喝:“没味道......” 谭清明无奈,只得又添了两勺蜂蜜,总算哄人喝进去了。 陈益民来的比想象中快,这次不止自己来的,还带了一位飒爽利落的女护士。 “看你急成那样,我大发慈悲,把我们的飞针女侠给你请过来了,”陈益民来了也不客气,随便拉来把椅子坐了,自己给自己倒水,咕噜噜喝个痛快,“她扎针特别厉害,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为了等她扎针,白天黑夜的抱着孩子在门口排队。” “再话多的话,就把你的嘴用针缝上,”女侠显然不想接他话茬,给边随安扎好针就出去了,“身上伤口不少,包扎的事情交给你了。” 女侠夹着医疗箱等种种设备,头也不回的走了,楼梯里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嘿,老谭,你看她怎么样?” 陈益民猛挤眼睛。 谭清明挑眉:“要定下来了?” “追了好久了,嫌我不正经,看不上我,”陈益民仰天长叹,“我哪不正经了?要颜有颜,要貌有貌,要财有财,为了追她我都多久不泡夜店了。” 谭清明打量对方:“还不够真诚。” “还要怎么真诚啊,心肝脾肺肾都要扒出来献给她了,”陈益民哼唧,“好了,不说我了,你们这小朋友怎么回事,你让开点,我给他包扎伤口。” 谭清明听话让开,陈益民从药箱里取出消毒工具:“擦伤的伤口不大,怎么流这么多血,你带他查过血常规么,这小朋友大概率有凝血障碍,骨穿做个确诊吧。” 谭清明不知道怎么解释边随安的体质,干脆不解释了,顺着对方的话说下来:“好,等他好些了,带他去仔细查查。” “还有营养不良的问题也要注意,”陈益民道,“他吃饭得盯着点他,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这里是鱼米之乡,又不是偏远山区,怎么给孩子饿得面黄肌瘦的,天天啃馍馍吗?” 谭清明不知道怎么回了:“他可能......不爱吃饭。” “有什么不爱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哎你离我远点,胳膊动不开了。” 谭清明听话挪开半寸。 陈益民分出精神,看了看谭清明的脸,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哎,你平时刷不刷抖音?” “什么?” “天呐你真是活在上古时代,”陈益民叹息,“现在最火的短视频网站,抖音都不看吗?” “不知道,”谭清明道,“那是什么。” “好吧,好吧,还是你厉害,在下自愧不如,”陈益民举手投降,“你就像现在最火的短视频总裁系列里的霸道总裁,我就像那随叫随到还要随时陪葬的倒霉大夫。谭总,你的保姆和管家呢?一起拉出来看看吧。”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懂。” 陈益民彻底放弃了:“好吧,沟通失败。我的意思是让你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我又不会吃了小朋友,你干嘛紧张成这样?” 谭清明闻言怔住,拍拍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紧张?” “拜托,你还不紧张?你都快吃了我了,你站在我旁边,我手都在打颤,”陈益民道,“你要是没事做,就去煮锅小米粥吧,小朋友胃疼的厉害,打上点滴都没缓解,喝点粥垫垫肚子,看能不能好点。” 谭清明二话没说,转身就离开就厨房了。 边随安身上伤口又多又密,因为不好止血,纱布总是刚贴上去就浸透了,陈益民折腾的满头大汗,等到小米红枣的香味飘来,才算包扎好了。 闻到米香,陈益民肚子咕咕作响,没等谭清明端出饭来,自己先进了厨房:“有没有做点小菜,拌点凉菜什么的,总不会只有粥吧?” 走进厨房木门,一股糊味飘来,几个烧坏了底的锅随意散着,米粒莫名撒了一地。 “你都......煮漏了?”陈益民瞪大眼睛,“真的假的......这年头有人连小米粥都不会做?” “现在你看到了,”谭清明道,“我不会做饭。” “你这岂止是不会做饭,”陈益民大开眼界,“怎么活到这么大的,简直是个奇迹。” “凉菜也不会拌,”谭清明道,“你来做吧。” “哎,哎,不是,怎么我过来不只当大夫,还兼职厨师了?”陈益民跳脚,“用人也不能这么用吧?” 跳脚归跳脚,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还是乖乖拉开了冰箱。 打开之后惊呆了。 第103章 冰箱里满满登登都是食材。 每一样都是仔细选的,摆放的整整齐齐,连便利贴和彩笔都是不同颜色涂的,分门别类归纳在那,看着怎么都不像谭清明的手笔,倒像是某个专业家政公司做的。 但看谭清明的模样......怎么都不像会请家政上门的样子。 “喂,老谭,你金屋藏娇啊!”陈益民扯开嗓子嚎叫,“看不出来你还养了田螺姑娘在家,田螺姑娘在哪呢?” 第七十五章 不要推开 陈益民向来没个正形,谭清明懒得理他。 他们在这边吵吵嚷嚷,边随安睡不踏实,缓缓撑开眼皮。 高热的温度似乎降下去些,身上好捱了些,很多伤口被包起来了,不再那么黏腻蜇痛。 一只手背上还有点滴的针头,边随安捂着脑袋,他隐隐体会到景洪之前说过的、和头疼有关的感觉了......真像锤子在敲脑袋,让人想在床头柜上撞几下,对自己以毒攻毒。 其实他这一路一直都有意识,因为胃里翻腾的酸液延绵不绝,连食管都火辣辣的,可在胃袋痉挛的同时,身体像是整个停摆,失去了运转的能力,连消化功能也丧失了。 这么在床上平躺,酸水直往喉管里涌,边随安拿好用的那只手撑着床,缓缓半坐起来。 他什么都吃不下,可谭清明煮粥了,这算不算谭清明第一次为他下厨?应该算吧。 谭清明把粥吹凉,送到边随安唇边:“吃吧。” 边随安盯着那黄澄澄的小米粥看了一会,笑了:“谭老师,加点南瓜一起煮,熬起来更香浓的。” 谭清明在厨艺这方面,实在没什么自信:“是吗?好的,我记住了。” “客厅沙发旁边有个小桌板,”边随安道,“谭老师,帮忙拿过来吧,我自己吃。” “你可以吗?” “可以,”边随安点头,“没问题的。” 陈益民端着拌到一半的凉菜出来,闻言啧啧称奇:“小朋友,你对老谭家的布局蛮熟悉嘛。考考你,葱姜蒜盐醋都放在哪了?” “大叔来了,”边随安笑道,“帮我把擦伤都包起来了啊,谢谢大叔。那些调料都在右手边上排的第三个柜子里,里面都贴标签的。大叔,既然来了,看看谭老师的手臂和腿吧,之前被我撞的骨折过,还不到三个月呢。” “什么,还有这事?你还把他撞骨折过?你小子,够厉害的,叔叔得给你点赞,”陈益民放下托盘,去找谭清明了,“哎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别躲啊你,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哎,不错,疤痕都这么淡了。真的不到三个月吗?动作也挺灵活的,他这没什么事了啊,小朋友你放心吧。” 边随安点了点头。 得知谭清明伤好多了,边随安放下心里的石头,难言的愧疚减轻一些。 心情放松一点,胃口似乎也好了些,边随安轻舀碗里的粥,勺子一圈一圈轻荡。 几个人都在卧室,谭清明和陈益民都喝下去半碗了,边随安一口都没往嘴里送。 “太烫了,还是不好吃?给你叫外卖吧,”谭清明道,“想吃什么?” “不是,”边随安摇头,“你们不用管我,我慢点吃,胃里不舒服。” 从他煞白的脸色就能看出,岂止是胃里不舒服,简直是在压抑呕吐的欲望。 可边随安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再不补充点能量,就得输营养液了。 长大之后再相见,谭清明和边随安一起吃饭的次数不多,但之前每次进食,对边随安来说,也没有这么困难。 难得谭清明下厨,边随安是下定决心要吃的,可胃里仿佛在和他唱反调,粘稠的米汤进到喉咙,食管像是被掐住了,怎么都没法咽下。 一碗粥喝了半个小时,才算咽下去半碗,到后来谭清明和陈益民都看不下去了,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 “不好意思,实在是喝不下了,”边随安放下勺子,“等我好一点,好一点会吃的。” 谭清明拧紧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边随安实在不敢看他:“谭老师手艺、手艺很好的,是我的问题。” “哎哎哎好了好了,小朋友不想吃就不想吃嘛,下次再吃,下次再吃,饿了自然就吃了,”陈益民上前半步,拦在两人中间,“这边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老谭,不送送我?” 谭清明放下碗筷,跟着陈益民出去了。 两人在楼道里站着,陈益民点了根烟,自己抽了起来:“老谭,我还是那句话,小朋友心理压力挺大的,这么大的孩子,又不用挣钱又不用养家的,哪来的那么大压力?再发展下去,成了厌食症就麻烦了。找个心理医生,或者送去住院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调调。” “他自己不愿意,”谭清明道,“不用问他,就知道他不会同意的。” “那怎么办,”陈益民深深抽吸一口,烟味卷入肺里,“小朋友平时住在哪里,不住在你家吧。不然你给他接来一段时间,我看他对你这都挺熟悉的,应该在你这挺有安全感的。” 谭清明没有回答。 陈益民等了一会没等来回音,也不在这耗着了:“好吧,我也不劝了,你自己想想。” 他摆摆手,走人了。 谭清明回到房间,边随安还是半靠在床边,桌上的那碗粥凝固了。 第104章 喝了热粥,脸色总算好一些了。 边随安也觉得稍微有了些力气,之前疲惫的时候,连说话的心气都提不起来。 “谭老师,有话要和我说?” 谭清明站在旁边,喉结轻滚几下。 边随安仰头盯着人看,看了一会,脖子酸了:“唔,那我先说吧。谭老师,你之前说给我找的新家庭,我想十天之后就搬进去,可以吗?” 这话把谭清明酝酿的思绪给搅乱了:“......这么急吗?” “不想等那么久了,”边随安道,“谭老师,说实话的话,我心里很乱,很不舒服,想去一个正常的家庭,试着找点事情做。你不要劝我吃药住院什么的啊,那对我来说没有用的。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上学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是要从高一开始念书?” 谭清明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辛苦谭老师了,”边随安垂下脑袋,不再看人,“发烧的话,过几天就能好了,我过几天会回福利院收拾东西。很抱歉提出这样的请求,让你多费心了,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那个福利院于我而言,有太多的回忆,宿舍里还有很多景洪的痕迹。我想尽快取回景洪的东西,按照他的愿望,好好安葬了他。” “......好。” 无论边随安决定要做什么,现在的谭清明都只能答应。 胸前的太极双鱼图一直在震,边随安的情绪一直都不稳定,谭清明不想在现在刺激对方。 “我去拿热水壶回来,你先休息吧。” 谭清明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房间的门轻轻扣上,灯光熄灭,满室静寂。 边随安没有躺回床上,他靠在床头,紧绷的脊背凝滞一瞬,缓缓松软下去。 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他甚至想......拉住谭清明的胳膊,他想问对方,能不能留下自己,不要将自己推开。 第七十六章 拭目以待 一周之后,边随安渐渐恢复了健康。 说是健康,其实也不至于到了能跑能跳的程度,只是相较于之前的高烧不退、动弹不得,他可以慢慢行走了,情绪也平稳很多,日常三餐如果是吃轻软好消化的流食的话,也可以正常进食,不至于在碗里舀了半天,什么都不往嘴里送了。 边随安在家里养病,陈益民常常带着飞针女侠上门来看望,一来二去几个人熟起来了,有时候飞针女侠还下厨做饭,她手艺在几个人之中仅次于边随安,做的饭他还能多吃几口。 谭清明不常在家,他在外面参与处理福利院的相关事件,把要来找边随安了解情况的都拦在了外面,福利院这件事真的引起了轩然大波,媒体头版头条的连续报道了好久,所有相关的工作人员都被倒查了二十年,新老院长的别墅都被扒了个底朝天,很多被掩埋尘封的过往都从尘土里被挖掘出来,晾晒在耀眼的阳光下。 谭清明去了一次福利院,把边随安说过的景洪相关的东西带回来了,景洪用过的东西不多,不过水杯床单书本闹钟等等,边随安拿到的时候有些恍惚,每一样仿佛还带着景洪的温度,如果不是烧退了情绪稳定下来,边随安还是不想从梦里醒来,不愿相信和景洪相关的一切,已经全都随风而消散了。 这一周期间,谭清明又去拜访了将要领养边随安的那户人家。 那户人家夫妻感情和睦,都在企事业单位工作,职级不高不低,平时很少出差,他们的家庭环境布置的温馨十足,对外没有负债,居住环境在一个烟火萦绕的新小区里,小区里住户不多不少,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他们因为身体缘故,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现在两人已经年近五十,在领养出登记期望领养的信息已经很多年了,只是不知是缘分未到还是怎的,一直没有领养到合适的孩子,谭清明考察他们很久,觉得他们家庭条件和基本人品过关,相对算是合适的家庭了。 他们同样对边随安这个新的家庭成员满怀期待,虽然边随安在被领养的孩子里算是年龄大的,但他们表明来了就是缘,无论年龄大小,有缘才能相聚,他们将边随安的基本资料拿到家里,把家里按边随安之前的喜好仔细布置一番,谭清明再上门拜访的时候,他们已经给边随安收拾出了带卫生间的主卧,里面的家具和配色都按边随安的喜好布置,连专门的书房都给清扫腾置出来,说会给边随安独立学习写字的地方。 谭清明回家之后,将情况给边随安一一说明,边随安表现的平静、淡定,对谭清明安排的一切全盘接收,多次感谢谭清明为他费心,表现的像个规规矩矩、又老实又懂礼貌的乖巧少年。 只是这乖巧听话的模样像是面具,罩在外面掩盖全部情绪,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太极双鱼图的震动在边随安好转之后慢慢消失,看人的状态逐渐转好,谭清明慢慢放下心来。 到了第十天晚上,谭清明回到家里,家里的一切都被整理好了,房子的边边角角被擦的干净,新鲜食材摆满冰箱,边随安曾经躺过的客卧像是被认真消毒过了,连被子都叠出了在部队军训的人才能叠出的豆腐块效果。 边随安不知从哪找了个提包出来,提包放在门口,家里所有和边随安有关的个人物品都不见了,看来已经被装进包里,全部收拾好了。 第105章 边随安穿的单薄,脸色是大病初愈的苍白,但他用实际行动表情,他想尽快离开这里。 “谭老师,感谢你给景洪找了合适的住处,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边随安见谭清明进来,恭恭敬敬的弯腰致谢:“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基本没怎么下床,本来这些事情都该我来做的,全都麻烦谭老师了,我心里过意不去,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不用这么客气,”谭清明叹息,“走吧。” 谭清明不想让边随安无限次的表白,可同样他也不想看到对方无限期的道歉,过冷或者过热没有中间值的选项,会让人生出无来由的烦躁。 两人来到市里最大的墓园,这里的价格近些年来水涨船高,因为谭清明要求的急,景洪的住处价格还被狠狠宰了一笔,谭清明这么久以来作为街道主任的收入,基本都被搭出去了。 当然,这些没必要和边随安说,他不想再给边随安增添心理压力,一丁点都不想了。 景洪连张照片都没有留下,石碑上只刻了字,前面摆着几束鲜花,花香在风中摇曳。 边随安蹲下身来,轻轻摸了摸石块。 一只灰色的蝴蝶飞来,停在边随安肩头,蝴蝶翅膀震颤起来,没多久又飞起来,停在他另一边肩膀上。 边随安不敢动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心里有奇妙的期待,希望这蝴蝶落在地上,变成景洪的模样,笑着拍他肩膀,叫他大哥。 两分钟之后,一阵清风拂过,蝴蝶扇动翅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边随安双手合十,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在夜幕降临之前,他和谭清明转身离开了。 高天之上,伏明坐在墨色浸染的云雾里,长长打了个哈欠。 金蛇从他的扇尾攀爬出来,一圈接着一拳,绕在他脖颈上:“现在呢,你有没有满意,还觉得无聊吗?” 伏明打个哈欠,眼尾洇出水色:“无聊,无聊,无聊透顶了。阿卿也不来找我玩,太无聊了。你说,阿卿如果力量弱到将要消失,或者真的完全消失了,那以后谁还来陪我玩呢?” “我建议你,不要想的那么简单,”金蛇道,“你们缠斗了这么多年,时间甚至跨越千年万年,就像你可以蛰伏到地老天荒那样,他也不是会轻言放弃的性格。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在他消失之前,他也会留好后路,说不定还有连你也一起带走。” “真的吗?”伏明直起身来,长长伸个懒腰,“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阿卿会怎么带走我呢?我拭目以待。” 第七十七章 旧日重现 当天从墓园回到家里,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像是心照不宣一样,彼此进了自己的卧室,各自一夜等到天亮。 转天早上,不需要提前说明或者预约,边随安早早起来,洗漱干净等在门口,在谭清明起床的时候,边随安已经不知等多久了。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总是有些奇怪,之前总是边随安一门心思撞进来,费劲脑筋想话题,在厨房里叮咚作响,创造热闹的气氛。可这段时间边随安安静无比,谭清明不开口说话,边随安连呼吸都降到最低。房间里明明住着两个人,却像住着两个哑巴,空气里安静的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边随安坐在门口的椅子旁,等谭清明洗漱干净,出来送他去新家庭了。 这次离开,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过来了。 边随安不是不想表露情绪,其实他自己都感觉到奇怪,他的情感像是被封住了,形容起来的话.....像是他心里有不知什么时候生起的、莫名其妙的隔档薄膜,所有的感情都被阻隔在薄膜之外,不知道是他自己给拦住的,还是被外界力量给挡下的。 所有的平静都隐藏在冰层之下,是被冻住的水,不代表它们完全消失,而是很难感触到了。 胸前的那个挂坠也不再颤动,边随安探手摸了摸它,将它埋得更深一些。 从有记忆开始,它就和他待在一起,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因太过熟悉而能和他的情绪共振起来。 谭清明穿戴整齐,走出门来。 他原本是个孤僻的人,只是做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久了,渐渐学会了些为人处世的技巧,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板僵硬。 他把给边随安新家庭的礼物带着,让边随安提在身边:“就说是你买的,送给他们的见面礼。” 边随安抱着礼物,半天才反应过来:“谢谢......谭老师,你考虑的真周到,谢谢你。” “不用客气,”谭清明道,拎着钥匙下楼,“说了好几次了,不用那么客气。我先下楼点火,你再看看,有没有忘带的东西。” 在身体转好之后,边随安早就看过了一次又一次,确认自己的一根头发都不会留在这里,虽然已经确定不会有什么忘带的,但他还是依照谭清明的要求,认认真真的、一块接着一块的再查看一遍,直到将自己的痕迹全部清除。 大门关紧,曾经短暂熟悉过的一切,彻底消失了。 边随安转身下楼,可刚走下两个台阶,莫名的头痛袭来,脑壳上的神经扯动几下,一堆残缺的画面猛撞进来,他头疼欲裂,眼珠发直,险些站不起来。 画面里有无数的谭清明,可都是零零碎碎、破破烂烂的画布,每个画面上的谭清明都是转身离开,关上了背后的房门。 第106章 边随安就站在房门背后,看谭清明一次又一次关门、一次又一次转身,一次两次三次乃至于无数次,在数都数不清楚的次数里,将他拦在门外。 好在这种状态持续时间不长,没多久边随安头疼缓解,他走下楼去,坐上谭清明的后座。 新家庭的父母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是一对面容和善的夫妻,初次见面就很热络,握着谭清明的手好一顿寒暄,对谭清明千恩万谢,感谢他帮他们找到领养的孩子,还热情的拍拍边随安肩膀,说边随安带礼物过来太客气了。 边随安想要进入一个家庭,是不想在原来的情绪里继续沉溺,可真正走了进来,坐在餐桌旁边,心里莫名踟蹰起来。 他从未体验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也不知道有父母是什么感觉。 他真的能做好家庭里的一份子吗,是不是太草率了? 是不是对他来说,更好的选择是向谭老师借一些钱,独立出去之后,再慢慢还就是了。 “孩子,你喜欢吃什么,之前不知道你的口味,每样多做了一点,”女人给他夹菜,“你喜欢什么,和我们说,以后每餐饭都做你喜欢吃的。” “谢、谢谢。” 边随安吓了一跳,怎么接话都不会了:“不,不用麻烦,我会做饭的。” “你做饭和我们做饭又不一样,”女人笑道,“你好好学习就可以了,后勤工作我和你爸爸会负责的。我们现在还不算熟,你也不用马上改口,你先叫我阿姨,叫他叔叔,等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再改口称呼我们,随时都可以的。” “好、好的,”边随安有些尴尬,埋头挖了一大口饭,“谢谢阿姨,谢谢叔叔。” 谭清明向来话少,一餐饭吃的无声无息,连筷子撞向盘子都没什么声音,夫妻二人倒是谈笑风生,炒热气氛,吃过饭后他们二人还带边随安去卧室和书房看了,得知边随安喜欢睡硬床硬枕头之后,还现场把原来的床单被褥四件套都给换了。 这是边随安印象里第一次住宿舍之外的地方,有床、有桌子、有书柜,还有一盏柔光的护眼台灯。 崭新的书包摆在桌上,新的学籍证明在书架上,拿好它们之后,就可以开始体验作为高中生的角色。 这一切仍然像在梦里,曾经无数次期盼过的,此时此刻真实发生......又好像和畅想过的并不一样。 就像小时候一直渴望、一直期盼、一直想要一辆肆意潇洒的跑跑卡丁车,可等时过境迁之后,就算得到了,也和最初的心情不一样了。 一餐过后,谭清明又坐在客厅喝了两杯茶,在日落西山之前起身告辞。 眼见人就要转身离去,边随安坐不住了:“谭老师,我送你。” 谭清明回过身来,定定看他两秒,转过脑袋:“不用了,外面冷,你感冒刚好,在这里休息吧。” 夫妻二人听到边随安刚刚病好,两人都要去厨房给他煮姜汤喝,就在房间里忙乱一团的时候,谭清明悄悄推门离开,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 边随安站在门边,没能追的出去。 那种莫名而来的头痛又浮出来了,还是那种破碎的打转的画面,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不止一次的出现过。 他和谭老师,真的只认识短短的这些天吗? 为什么会一见钟情,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有熟悉感,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被拒绝,还是要锲而不舍的贴上去? 第七十八章 压力山大 谭清明急匆匆走下楼去,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说。 他似乎能听到边随安在背后叫他,急切的、惶恐的、期待的,似乎还有些无法言喻的害怕。 可他无法转头,不敢回头,甚至连一句赠言都说不出口。 他担心自己再多待一秒,就要抓住人的胳膊,将人带下楼去,带回自己家里。 明明已经拒绝了这么多次,连能看透人心的白萌萌都说自己是无心之人,明明已经尽己所能、做过这么多的预设、明明已经在自己所能做到的范围内,尽量选择对自己、对边随安都最好的处理方式.......可似乎每次都是事与愿违,给双方都带来痛苦与麻烦。 如果按苍小京说的,这样的“煞星”,应该绑到自己这样的杀器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谭清明暂时不想工作,但他的时间如果不被事情填满,他就不知道该做什么。浑浑噩噩中走进一家咖啡厅,点了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浓郁的苦咖啡流入口中,蛰的舌头发麻。 这么坐了不知多久,口袋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部长!” “小京,”谭清明点了点苍小京毛茸茸的脑袋,还是熟悉的触感,“你怎么来了。” “这话说的,我不能来吗?”苍小京没有像往常那样上蹿下跳,而是乖乖在口袋里蜷着,扬起脑袋看人,“部长,卿先生让我来叫你回去,他有话要和你说。” 谭清明下意识绷紧脊背:“很重要的事吗?” “应该是吧,”苍小京道,“卿先生闭关这么久,基本都不出来的,这次要叫部长回去,肯定有重要的事要说。” 谭清明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又坐下了。 他张开两指,夹住苍小京的耳朵,将小仓鼠从口袋里提了起来。 “啊啊啊,部长,干嘛啦部长,你这是、怎么可以提着别人耳朵,太粗鲁啦!”苍小京吱哇乱叫,短小的前爪挡腰挡腿、划来划去,“太粗鲁啦,要把你告上动物法庭。” 第107章 谭清明捏着苍小京的耳朵,半天没有挪动。 苍小京只有脑袋还是实打实的,除了脑袋之外的部分,已经完成化成半透明的,像是消失之前的景洪。 饶是谭清明性情再冷静,都忍不住倒抽凉气:“这是......怎么回事?” 苍小京见瞒不住,也就放弃了挣扎:“部长已经看到啦,就是这样嘛。我们的存在都靠卿先生的灵力维持,卿先生灵力弱了,我们的魂灵也会变弱。” “那卿先生的灵力,要怎么样才能恢复?” “不知道哎,我只听说卿先生和伏明的灵力相生相克,此消彼长,”苍小京支棱着耳朵,两只小爪上探,抓住谭清明手臂,“好了部长,快去找卿先生,去的太晚了他睡着了,又要见不到了。” 谭清明提起苍小京,两人就这么一路前行,在公交车的接送下,来到熟悉的地方。 这次是白萌萌主动过来接的:“卿先生让我来迎接部长,他在三楼会客室呢。” 谭清明点了点头,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 白萌萌和苍小京不同,只有两条腿是透明的,她看上去同样淡定,神色平静,她把手放在谭清明胸口,身上冒出白光,缓缓闭上眼睛。 谭清明继续向前,他等着那熟悉的说辞,曾经重复过一万遍的:“部长心里是空的。” 可这次她冒出白光的时间比以往要长,持续时间也长久许多。 快到三楼会客厅外,白萌萌才收回白光,她放下手臂,侧过脑袋,贴着谭清明的胸口:“部长的心,被填上了。不知道被填了多少,但是不再那么空了。” 谭清明怔忪一瞬,卿先生懒洋洋的声音从门板里传来:“来了?不用敲门,直接进来吧。” 白萌萌自己跳下来,拎着裙摆飞快跑远了。 谭清明定了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自从灵力下降以后,卿先生就一直待在柔软的房间里,整个房间都被泡沫、鹅绒、棉花填满,房间里从来没有床铺,里面布置的更像个儿童欢乐堡,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沙发散落各处,卿先生像沙滩上一条慵懒的晒太阳的长蛇,陷在角落的白色软毛沙发里,见到谭清明靠近,他懒洋洋抬手,指挥谭清明过来:“坐我对面吧。” 对面根本没有坐着的地方,也是个软绵绵的沙发,谭清明不喜欢这么随意陷落的感觉,即使坐在上面,都是挺直腰背正襟危坐。 房间里点着昏黄的灯光,灯罩里摇曳的像是烛火,一下一下轻摆,勾勒出长长短短的影子。 卿先生整个人都是半透明的,他容颜俊美气质独特,靠在那里有莫名的吸引力,令人不自觉想要注视他。 没等谭清明开口,卿先生先笑了:“表情怎么这么认真,来我这里,让你压力这么大吗?” 谭清明不知道卿先生为什么还能调侃:“卿先生,如果生死薄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会怎么样?” 卿先生眨了眨眼,缓缓开口:“顾名思义,生死薄维持的是生死之间的平衡。我代表出生,伏明代表死亡。如果我们的灵力悬殊太大,直到有一天平衡被彻底打破,那么你曾经压制的那些怨灵们,会山呼海啸聚拢而来,闹得天地大乱。活人死去,死人醒来,六道轮回之力消散殆尽,一切你以为正常运行的规则,都会向着相反的方向前进。” “那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地震、海啸、洪水,或者日月倒转,天地颠倒,所有你在那些人类的灾难电影里看到的,都可以尽情想象,”卿先生道,“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说给你听。我现在不确定自己的灵力还能维系多久,我会尽量多撑一段时间,但随时可能消失。在我察觉自己消失之前,我会把灵力全部转移到你身上,你要代我负起维持生死薄平衡的职责。” “为什么是我,”谭清明捏紧混沌,指头压在剑鞘上,微微颤抖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第七十九章 无有恐怖 “到那时候就知道了,”卿先生打个哈欠,“在我的灵力传过去之后,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我会成为什么模样?” “你还是你,还是现在的容颜,还是现在的灵魂,你拥有的只是我的灵力,”卿先生道,“只有一点,为了维持生死薄的平衡,你不能再离开这里,外界的人类也不能再踏足这里。” “不能离开,”谭清明站起身来,“那这些怨灵的事怎么办?” “可以寻找你的继承人,”卿先生道,“你的继承人会代替你做这些事,等你的灵力渐渐稀薄、消散,你也会像我这样,将灵力传到继承人身上,继续维护生死薄的平衡。” “我不想,”谭清明道,“卿先生,这是我第一次提出自己的意见。如果成为继承人是要永远留在这里,那么我不想承担这份责任。”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主张,确实长大了呀,”卿先生换了姿势,满头银白发丝流淌,在地上绵延成河,“可以,没问题,你的人生之路想怎么走,全部取决于你自己。” “你就这么......答应了?”谭清明道,“地震海啸洪水,日月颠倒山河破碎,这都是你说过的!” “我自然说过,”卿先生道,“但是那又如何?这本就是天地运行的规律,有生有落、有明有暗、有开始就有结束,你现在急切的质问、对于不能离开这里的不满,全都是因为有身体的存在。你认为身体是属于你的,你的一切都要维系在身体上,所以你不能接受,有一天你会失去身体、失去自由,失去你以为拥有的一切。” 第108章 “可是身体就在这里,”谭清明道,“我需要用它走路,用它吃饭,它伤了会痛,痛了会病,渴了会口干舌燥,它明明就属于我,你凭什么说我自认为拥有它?” “那是因为你有人类的眼睛,”卿先生道,“人类的眼睛会让你看到自以为真实的东西。你看到桌子,认为它们是实实在在的用木材雕刻出的东西,你闻到花香,认为那些花朵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东西。你吃到美味的食物,以为那些是用食材用锅灶烹饪出的东西。可在蜜蜂、蚂蚁、蝴蝶、小猫小狗的世界里,世界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存在不过是一种频率的振动,用人类世界来比喻的话,你不过是一串代码、一串符号,你愿意接受这些吗?” “什么......” 谭清明嘴唇微颤:“卿先生,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我可以和你聊所有的东西,你所有感兴趣的一切,”卿先生道,“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喜欢。我只是通知你当我离开,我的灵力会移交给你。至于你愿意用这些灵力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在意。” “卿先生,”谭清明抬起头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白萌萌和苍小京还有你的身体消失,是因为你灵力衰弱的缘故吗?” “是,怎么了?” “你刚刚说你是生的力量,那个伏明的是死的力量,有生就有灭,有明就有暗,”谭清明道,“那是不是说明,你有令身体化为魂灵的能力,而伏明有令魂灵化为身体的能力?” “自然是有的,”卿先生道,“不过,用人类世界的计算机来比喻的话,生死簿是自行运转的一套系统,我和伏明都只能修改它的参数,没法无中生有,强行令它创造出什么来。必须先有身体或者魂灵,才能令它互相转换,如果本身就什么都没有,我们也无能为力。” 谭清明点了点头。 他有很多一直捉磨不清的疑惑,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捋清。 有很多零零碎碎的画面,在脑海中循环往复,似乎想拼凑在一起,又总是缺点什么。 卿先生、伏明、边随安、景洪、苍小京、白萌萌...... 谭清明在心里咀嚼这些名字,试图将散乱的丝线排布整齐。 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可怎么都填补不上。 卿先生并不催他,静静等待着他。 过了很久,谭清明才开口:“卿先生,我还是想要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选择我?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超能力,唯一和别人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记得前世记忆而已......” “你刚来的时候,白萌萌不就告诉你了么,因为你是个无心之人,”卿先生笑道,“掌握生死薄平衡的人,注定要是个无心之人。” 谭清明怔怔站着,竟不知怎么回答。 “再者说,前世今生,不过是时间带来的幻象,”卿先生道,“时间不过是人类为了社会链接,而创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你每天生活在这里,那么时间再也不会流逝。前世今生的所有信息,都同时出现在你身上,同时影响着你。唔,今天说了好多,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先走吧。” 谭清明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卿先生已经陷回沙发,双目微闭,沉入深深的迷梦中。 卿先生......就这么睡着了? 谭清明心里有太多东西想问,太多疑惑想要得到解答,可卿先生并不睁眼,也并不再回应他。 不知站了多久,谭清明转身离开,默默回到一楼。 胡飘飘正在茶室品茶,见到谭清明下来,伸手招呼他一起:“部长来喝吗?今年新采的明前龙井,好香的嫩芽呢。” 谭清明走进茶室,坐在胡飘飘对面。 热气蒸腾,淡淡茶香晕开。 胡飘飘慢慢搅动茶碗,翠绿的叶子上下漂浮,在水里悠悠起舞。 “飘飘,为什么你们这么平静,既不担心也不害怕,”谭清明道,“如果卿先生的灵力彻底支撑不了这里,你们也会跟着灰飞烟灭,是这样吧?” “部长,我们既不害怕也不担忧,是因为我们没有执念,”胡飘飘道,“来到这里,常驻在这里,无论我们曾经是什么,现在都是魂灵而已,既是魂灵,自然也并不在意是否消散。部长,想想你的执着是什么,执着在哪里,哪里就是你恐惧的源泉。” 第八十章 放学早走 边随安就这么在新家庭住了下来,并很快开始了学校生活。 那天他追在谭清明背后,追到楼梯的一半,堪堪停住脚步。 这种总是在不断追逐的日子,终究是要有尽头的,不是么。 永远都是对方在不断逃避,他在不断靠近,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过程,即使最后真成功了,又能怎么样呢。 边随安回到家里,夫妻二人观察他的脸色,没有过来,只是给他用保温壶煮了热姜汤,送到房间里了,离开时还轻轻合上房门。 边随安靠在床边,长长叹了口气。 这房子整洁、明亮、通透,这一天从早到晚,都有充足的阳光照耀进来,晒得人头晕脑热,脊背热浪流淌。 他曾经渴望过这样的生活,无数次的、无数次的期待过。 期望有自己的房间,期望不会每天白天黑夜的被人查宿,期望有人在他疲惫的时候,可以给他倒上一壶热茶。 第109章 托谭老师的福,这些全部都实现了,可明明都实现了,当初以为会兴奋到极点的一切,为什么会平静、淡漠,以至于连情感都被阻隔在罩子之外,什么都触碰不到? 边随安迎着阳光闭上眼睛,渐渐昏睡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按部就班,像他之前预想到的那样推进下去。 夫妻二人慢慢摸清了他的喜好,平时不多打扰他,做好饭了会在门口轻敲三下,让他出去吃饭。 他们年龄大了,口味清淡,平时做的都是家常菜,一日三餐不仅能填满肚子,还能感受到和食堂与外卖都不一样的味道。 住了一个月之后,边随安熟悉了厨房的构造,开始自己下厨做饭,夫妻二人第一次吃到边随安的饭,彼此面面相觑:“孩子,你是不是去哪里学过厨师?不然给你开个店吧?” 边随安笑笑,没有回答。 “不用做这么复杂的菜式,摆盘都这么漂亮,”女人道,“学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学籍已经转过去了,再读三年就要高考,我们尽量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好不好?你现在觉得哪科比较薄弱,我们给你请个家教,好不好?” 边随安夹菜的手缓缓慢了下去,咀嚼食物的速度僵硬许多。 “有什么话,非得在餐桌上说?”男人敲敲筷子,“知不知道在餐桌上东拉西扯,对肠胃消化不好?” 女人闭上嘴不说话了。 几个人沉默着吃完了饭,边随安去将碗筷洗了,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个月过去,边随安仅有的几次称呼还是叔叔阿姨,他能看到夫妻二人眼中的失落,可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自己,逼自己改变称呼。 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自己是2、3岁的小孩子...... 对了,如果自己是2、3岁的小孩子,会怎么样? 他和景洪曾经找过几次,福利院里没有他的档案,那么后来发生老院长的事情,听说搜寻到的档案都是被处理过的,最原始的怎么都找不到了。 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福利院里,可那时候怎么说都有5、6岁了。 那5、6岁之前的记忆呢,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即使小孩子忘性大,什么都容易想不起来,那也不至于连零碎的画面都没有。 那些记忆都去哪了。 真正的父母在哪里,为什么要将他送进福利院里,是因为家庭原因,还是单纯的不想要他? 无论和景洪说过多少次已经不在乎了,无论和自己说过多少次已经都忘记了,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但是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该向前看了,现在的一切都是原本自己可望可不可求的,已经实现了这么多,怎么还可以不满足、不感恩呢? 边随安揉了揉脸,坐在书桌前,打开了自己的作业本。 福利院的孩子只要稍微健康,长得不怪,总会第一时间被领养出去,留到像边随安这个岁数的少之又少,也正因为此,福利院里的学业课程不多,请来的教师也远远达不到正规业务教育的水平。边随安进入高中之后,几乎是从头学起,即使父母因着身份地位优势,给了学校不少好处,也只是做到了让班主任随时盯着边随安学习,没有到突飞猛进的程度。 边随安自认为自己能跑能跳、能吃能喝,基本智商应该是有的,可那些复杂的公式和计算如同天书,听的云里雾里,什么都很难进脑袋里。 只有学历史时,才能勾起一些兴致。 历史书里只是短短的几页纸,讲起来时也不过是学校要求的考点,但边随安总是来回翻那几页纸,不知不觉就会翻上很久,总觉得对里面的内容有些熟悉。 经年战乱、粮食欠收、匈奴来犯、少帝投江...... 每每读到这些,脑袋里总是不自觉发晕,头皮里像是长出几根小锥子,一下一下扎来,刺的人头痛欲裂。 每天做两次眼保健操根本就不够用,边随安按着太阳穴,狠狠拧揉几下,试图令抽搐缓解一些。 快下课了,后背被人用圆珠笔顶了几下。 边随安转过头去。 背后的女孩名叫余伊人,是班里的卫生兼音乐委员,学业出色性格热情,她四周坐着的都是班主任的重点关照对象,但她似乎对边随安兴趣最大,总是时不时偷偷和他说几句话,传点无关紧要的小纸条,舒缓学业压力。 “今天是你值日吧?” 余伊人甩了甩手里的值班表。 边随安点了点头。 “那你今天快点做,早点走,七点之前记得离开学校,”余伊人道,“最近我听他们说,有很多小混混来这里闹事,有时候半夜还会在操场里集合打架,因为都是未成年,抓进去好几次也只能批评教育,奈何不了他们。结束之后早点回家,别给自己找麻烦哦。” “好的,明白了,谢谢。” “没事啦。” 余伊人下意识捋了捋头发,黑发后的耳朵红了一些。 她同桌看热闹不嫌事大,偷偷嘿嘿笑了几声:“哎,余伊人,昨天就是我值日哎,他们昨天也来了,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讨厌,关你什么事?” 两人打闹起来,传出咯咯笑声。 第八十一章 保证安全 边随安对“安静”这件事情,有莫名其妙的执念。 第110章 之前住在福利院的时候,他只要身体可以,每天早晚都会收拾房间、擦洗窗台,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冬天的时候每天洗澡,夏天更是每天要洗两次,他总觉得身上有着洗不干净的淤泥,如果不多洗几遍,没办法将它们完全消除。 去谭清明家里那段时间,他自然担负起了“田螺姑娘”的职责,对每个角落都洗洗涮涮,擦擦抹抹,这习惯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来的,边随安自从有记忆起,就对目之所及的污浊难以接受。 可眼下余伊人的话提醒已经说到这里,他没必要给自己多找麻烦。 往常轮到他打扫卫生,他都要打扫到八点以后,确认没有浮灰才会离开,今天刚过六点,他背上书包走出教室,把连帽卫衣拉到头顶,低头走出学校。 离开学校没走出几步,背后有人喊叫:“喂,那小子!站住!” 边随安装没听见,垂头走的更快。 “喂,叫的就是你,穿灰外套那小子!听了装没听见,不把虎哥放在眼里?” 边随安烦透了。 之前在福利院里,他就最讨厌被小混混缠上,这些人没有正经工作,以胡搅蛮缠为乐,而且贪得无厌没完没了,如果是未成年就更是麻烦中的麻烦,能管得了他们的寥寥无几,只会给自己惹出无尽的烦恼。 背后的脚步声围拢上来,麻烦的是还不止一个,这是个不知名的小团体,听着他们耀武扬威的嚣张劲,这个虎哥应该就是他们的头目。 肩膀被人按住,足有七八个人围拢上来,将边随安挤得密不透风。 “小子,家里应该挺富裕的吧,穿的都是牌子,连背个书包都是牌子,”虎哥走上前来,嘿嘿直乐,“捞到一条大鱼,今天不白来呀。小子,口袋里有多少钱,都拿出来吧。” 什么牌子不牌子的,边随安压根不知道,也不在乎。来到这里之后的衣服,几乎都是夫妻二人买给他的,他以为这些衬衫短裤都是普普通通的东西......难道很贵吗? 他一直垂着脑袋不说话,虎哥抬手就是一下,将他脑袋打偏:“小子,自己不主动,就别怪我们动手了。到时候要是伤了死了,可就不值得了。” 边随安知道,这些小混混顶多只敢抢点东西,闹出人命来的事情,他们是不敢做的。 这一下撞上脑袋,牙齿咬上舌头,痛意结合着怒意,一齐涌上心头。 要打吗? 在这里自己一个打他们七八个人,自己占不了什么好处,而且边随安知道他情急起来,会有莫名的煞气,一把将人手臂拧断,都是有可能的。 要给新家庭带来这么多麻烦吗? 如果是以前的边随安,拳头已经冲上去了。 可现在如果还想像之前那么懵头懵脑不顾后果,无论是自己受伤还是他人受伤,带来的麻烦都无穷尽。 如果他自己受伤,血不知多久才能止住,能止住还算好的,止不住就要住院输血,什么时候能休养好没人知道。 如果是旁人受伤,到时候去警局做笔录或者去医院住院,都会耽误功课,还会给新家庭带来麻烦。 在原地思考了一分多钟,边随安张开两手,解下书包,将拉链拉开了。 “自己拿吧,”边随安道,“想要什么,自己拿就是了。” “小子,真懂事啊,”虎哥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黄牙,“这样多好,省的给我们找事了。” 几个人一哄而上,将边随安的手机、钱夹、背包、外套都拿走了,剩下的作业本散在地上,银行卡里仅剩的钱被逼着提现,交到虎哥手里。 几个人吃了这块肥肉,心满意得将他给放走了,边随安外套被夺走了,回家时只剩下里衣,路上吹了冷风,躺在床上时有些颤抖。 好在抽屉里还有个备用机,那些人还有点基本道德,没有将电话卡和学生卡都给拿走。 不过那个虎哥拿着他的学生卡看了半天,应该是记住了他的名字,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带来麻烦。 边随安给备用机插上电话卡,又来到衣柜翻来翻去,把自己以前的衣服都翻了出来。 新家庭的父母给他买新衣服都是好心,他不想把这些事告诉他们,令他们徒增愧疚。 现在能做的,就是告诉父母不要再给他买衣服,穿回自己原来的旧衣服好了。 边随安想了又想,来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查看招聘网站上的信息。 这些丢掉的东西都要买回来,他得开始赚钱、抓紧填补漏洞才行。 先从最简单的做起,去便利店打工吧。 这段时间新家庭的父亲出差,母亲家族那边老人生病需要照顾,两人平时都不怎么回来,正好给了他一些时间,可以出门打工。 边随安找了家在学校和家里路程中间的便利店工作,他早出晚归,除了上课之外都泡在便利店里,晚上12点下班之后再补作业,虽然熬得又困又累,但把时间全部占满的感觉还算不错,每天清醒的时候忙忙乱乱,晚上疲惫之后睡着,一觉睡到天亮。 昼夜颠倒的生活麻痹了他的大脑,仿佛只要这么生活下去,他就可以忘记曾经在意的一切。 可以忘记谭老师,忘记那个总是转身离开的身影。 这么久不见,谭老师在哪里呢,在做什么呢? 第111章 他还在街道办事处做主任吗? 福利院相关的事情每天都可以在媒体上看到,但并没有人来找自己了解情况,边随安知道这少不了谭清明从中斡旋,尽量给自己创造平静的环境。 看来谭老师是真的希望他边随安有个能正常生活的家庭,可以走世界上每一个正常人所走的路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不该辜负他的期望才对。 边随安笑笑,将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洗好甩干,晾在阳台的晾衣竿上。 从来到这个新家开始,足足有半年了,半年没见到谭老师了。 不知道他人现在怎么样,夜晚是不是还是会去废弃医院之类的地方,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第八十二章 辞旧迎新 挂衣服竿对他来说有些高了,边随安站在椅子上,正把衣服往衣架上挂,楼梯间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显见来人十分快乐,像是中了什么头等奖的彩票,急待和人分享。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边随安听出这是父母二人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下来,家里大门被撞开了。 父母满面红光,兴高采烈猛冲进来,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找他,边随安跳下椅子,父母将他抱住,连连转几个圈。 “安安,你爸爸老家拆迁了!我们能换房子啦!开不开心!” 父亲比母亲冷静许多,人靠在门口抽烟,眼里的欣喜掩都掩藏不住。 即使边随安对钱没什么概念,也知道拆迁意味着什么。 “你来了之后,我们家任何事都特别顺!一顺百顺事事顺!”母亲连连拍他肩膀,“我和你爸当了一辈子科员,哪次进职称都轮不到我们,真以为要从科员退下来了!可你来到家里之后,我和你爸爸都升职了!现在那个家里的老破房子都要拆了,谁能想到那个地方会搬来市重点小学,会变成学区房呢?谁来了都猜不到,都是因为你啊!安安,你是我们家的福星,我们家的大贵人!” 边随安迷迷糊糊,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成了“贵人”,父母二人叫上朋友,去火锅店饱餐一顿,又去唱吧唱了一夜,明明转天就是工作日,既要上班也要上学,可二人似乎将这事情给忘光了,导致边随安转天上学都迟到了。 边随安中午才来到学校,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余伊人。 “今天是换桌日,你都忘了吧,”余伊人轻撩头发,把自己的笔记本递了过去,“喏,上午的习题都很难的,好几个考点都是期中要考的,我都记下来了,给你看吧。” 边随安接了过来,自然是没看懂的:“谢谢,我不会。” “啊,这么简单,怎么能不会的,”余伊人瞪大眼睛,“那你期中考试怎么办,前五道选择题都是基础知识,也不会吗?” “英语一点都学不会,听不懂,”边随安道,“数理化还可以。” “那还好,”余伊人松了口气,“好歹语文数学还可以,基础分能撑上去就行。但是这几道,你真的不会吗?我给你讲讲吧。” 边随安认真看她,点了点头:“麻烦你了,谢谢你。” 余伊人耳根都红透了:“谢、谢什么,这么点小事啦。哦对了,那天值日你走的还算早吧,没遇到那些麻烦吧?” 边随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走的早,没遇到麻烦。” “那就好那就好,”余伊人捋捋胸口,“我听他们说,这些人可嚣张了,还有几个是外省刚放出来的,不知道怎么盯上我们学校了。他们偷鸡摸狗的什么事情都做,据说下手还可黑了,是真的会打人伤人的,一个个脑袋里像缺蛋白质一样!” 边随安听乐了:“那怎么办,小混混也要养家糊口的。” “啊,你竟然还会开玩笑,”余伊人捂嘴,“第一次见到!” 边随安眨了眨眼,对自己的定位迟钝起来。 其实从上学以来,他对周边的环境都有些模糊,他很少和人说话,但身边似乎总有闲言碎语。 至于大家偷偷在背后指他,有的没的说些什么,他将这些屏蔽在外,对这些并不在意。 余伊人惊讶过后,见边随安不为所动,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低下头来给边随安讲解,讲着讲着,两人窃窃私语的状态被班主任发现,班主任丢了根粉笔过来:“余伊人,这道题怎么解?” 余伊人智商高学习好,很多题目一看就会,基本不需要讲解,她站起来看了看黑板侃侃而谈,班主任揪不到错处,只得愤愤让她坐下。 余伊人吐吐舌头,悄悄坐了下来。 她一起一落又快又猛,带的桌上的纸笔橡皮哗哗往地上掉,边随安低头帮她去捡,弯下腰的时候,一块圆溜溜的东西从胸前落下,在地上滚了几滚。 余伊人眼疾手快,一把捞了回来,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是块圆圆的东西,被体温给烘热了。 来不及等她有什么动作,她眼前一花,边随安像夺走什么心肝宝贝,一把将那东西捞走了。 边随安一边摸索脖颈,把断掉的丝线从胸前扯出来,一手拎着那东西,松手送进口袋。 “哎?” 余伊人后知后觉,不自觉抠挖手指:“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看的,是你们的传家宝吗?我真没看清是什么,对不起!” “没事,”边随安转过脑袋,瓮翁吐息,“抱歉,是我太敏感了。” 第112章 “没、没事啦,谁都有秘密嘛,我的日记本也不想让爸妈看,”余伊人道,“之前他们收拾东西时翻出来了,偷偷看了半天,给我气的不行,又哭又闹,好几天不肯吃饭......” “这个不是传家宝,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有自己的家,”边随安道,“不过,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如果吓到你了,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不、不用啊,不用和我道歉,”余伊人一时间接收了太多讯息,不知道该惊讶哪个好了,“这个,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班主任也没提过,早知道不这么多嘴了,对不起。” “没事,”边随安笑了,“可能是我新家的父母和班主任打过招呼了,就没有和同学们说。这确实也是我的私事,没必要告诉大家。” 余伊人连连点头,嗫嚅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边随安也没有了再闲聊的欲望,把视线重投回课本上。 晚上放学回家,边随安刚一进门,便被门口堆积如山的家具惊呆了。 母亲穿着一身工装,从卧室挤了出来:“安安,去收拾你的东西,我和你爸爸的都收拾好了,这个房子卖了,我们要搬家了,搬进大别墅里!开不开心?” 什么时候说要搬家了? 这么快吗? 才刚刚熟悉这个温馨的环境,又要换地方了吗? “我们要住别墅哎,别墅怎么都比现在的老小区好,你看看楼上楼下这些人的素质,楼上小孩跑来跑去,楼下天天半夜唱歌,还有人把电动车搬到家门口充电,多危险呀,一点都不拿邻居的安全当回事!”母亲越说越气,“我们搬家离开这里,离他们远远的,换新环境去住吧!那边的别墅是精装修的,之前作为样板间的,连放味都不用了。好了安安,快去收拾收拾,你爸爸在楼下等了!” 第八十三章 双喜临门 边随安再次这么莫名其妙的搬家了。 搬家公司的车在前面行驶,他在后排坐着,父母在前面喜气洋洋,车厢里循环着动感的音符。 外面的树木花草一丛一丛掠过,从眼前飞逝而去。 他和这窄小环境里的快乐格格不入,他像是一块冻硬的坚冰,没法融入火热的氛围里。 如果让边随安自己选择,他不愿意住进别墅,因为新老院长的事情,他对别墅有不自觉的排斥与恐惧。 他想有自己的房间,想要躺在安宁温暖的床上,而不想拥有硕大的一整层空间。 父母带着他来到别墅,指挥搬家公司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依次往别墅里搬。 来到新家、父母升职、父亲老家拆迁、莫名其妙搬家...... 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边随安迷茫不安,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态来面对这些。 新家很大,从上到下满满的欧式风格,这样板间做的细致到位,连窗帘都是开发商整理好要赠送的。 父母在门前指挥搬家公司抬家具,边随安走到三楼,三楼整整一层都是卧室和功能间,书房台球厅应有尽有,还有单独的衣帽间和饰品储藏室,看起来不止住三个人,住十三个人都能住开。 从三楼的窗户往下看去,院子里有游泳池、烧烤台和烤架,还有硕大的秋千架子,一片片花圃围绕在别墅周边,开的姹紫嫣红格外美艳。 旭日阳光沿着窗台进来,依稀跳跃在脸上。 边随安叹了口气,席地而坐,后背倚靠在墙上。 别墅区很少在城市中心,这里同样如此,不过因为属于近郊,公共交通都能到达。 新家的父母都是公职人员,行事不能高调,他们的上班时间和边随安不同,边随安平时自己坐公交上学,不久就将路线摸得轻车熟路。 在这所学校的每个人,家里都是非富即贵,来上学的坐豪华私家车的应有尽有,边随安这样坐公交来回的格格不入,但边随安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照旧去便利店工作,因为工作时间长了,和店长也更熟了,有时候节假日或者夜班有三倍工资的情况,都会先问他参不参加。 自从搬来别墅之后,父母的工作越来越忙,而且时不时出差,一家三口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边随安有时候回家的晚了,就直接和父母说去同学家住了,因为他年龄大了又是男孩子,父母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 有时候边随安站在柜台后,拿扫描机机械的一遍一遍扫码、打开加热器一遍一遍的给客人加热食物,他从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最后的信手拈来,他其实到后来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 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吗? 还是想证明自己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想证明自己是个成年人了?可以赚钱、可以养活自己,未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自己买个小房子,拥有自己的家。 又是一个通宵加班的夜晚,边随安拖着疲惫的身体,连夜赶回家里,他想尽快洗个热水澡,因为转天还有早课,班主任监堂不能迟到。 他之前和父母说去同学家住几天,晚上就不回来了,父母应该还在休息,进去时要小心一些,不能吵到他们。 父母的房间都在二楼,边随安小心翼翼刷进门禁,连家里的灯都没有开,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蹑手蹑脚走向自己的房间。 刚走到一半,便听到隐隐的哭声。 第113章 母亲的声音。 她哭的哀伤不能自已,似乎因为家里没人,她并不压抑自己的声音,抽噎的令人心疼。 边随安站在原地,静静待了一会,他想去安慰母亲,便往那个房间走去。 没走几步,父亲的声音传了过来:“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多大了、我多大了?我看你是疯了,到底想怎么样?” “但是、但是这是一条生命......” 父亲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愤怒敲击墙面,皮鞋踩在地板上,碾压出咯吱碎响:“谁不知道这是一条生命?可你仔细想想,你都快五十了!现在生下来,孩子能健康吗?” 边随安恍如遭受雷击,呆愣愣傻在那里。 母亲还在哭诉:“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吃斋念佛做了、菩萨拜了、试管做了、所有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折腾过了,怎么都没法怀上,才领养了孩子,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不要它?” “你能不能清醒些,我们都是当爷爷奶奶的年龄了!”父亲道,“再说了,边随安还在读高中,没几年就要高考了,现在折腾出这些事来,不是影响孩子吗?” “他都这么大了,有什么可影响的!又不是小孩子了!”母亲尖叫出声,“再说了,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我生下来了我来养,我能生就能养,有什么可害怕的?安安那边我去沟通,不用你跟着掺和!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安安就一定反对,有了弟弟不是更好吗?他自己一个人孤单单的,有个手足兄弟,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开心?” 两人吵到现在,似乎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双双停歇下来。 边随安揉了揉眼,眼底痧痧红了起来,他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没有什么语言能表明他现在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再次哭了起来:“你是男人,你不懂我的心情。它小小一个,现在就在我的肚子里,我盼了它多久,盼了它多少年,你不能明白,你们男人不会理解女人的心情,永远都不会懂的。你不懂我有多么想做母亲,直到现在,都觉得像做梦一样。安安是个好孩子,听话、懂事、有上进心,可他毕竟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想要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从我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那才是我的亲生孩子,是我和你的亲生骨肉!你告诉我,有什么不可以的?凭什么就不行了?!” 后面父亲上前几步,搂住母亲安慰起来,边随安没有再听下去,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借着微弱的灯光,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八十四章 如此诞生 边随安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煞星,可眼下发生的一切,让他一直以来的坚信有了些许迷茫。 升职加薪、高龄生子、家里拆迁、从平房搬进大别墅......这里面无论是哪种进入到任何家庭,都是难得的幸福大事。 难道他的煞星体质物极必反了? 走到极限,没法再继续走下去了,干脆反弹回去了? 边随安捂着额头,自己笑了起来。 他没有在家里待太久,趁天亮之前,他离开家门,匆匆回了学校。 当天中午,他给父母发信息说他从同学家回来了,今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可以早些放学回家。 父母马上给他回信说会来接他,让他先在学校等着,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一家人晚上去高级餐厅用餐。 边随安提前知道了谈话内容,所以在母亲拿起他的手,放在她小腹上的时候,他的心情平静如水,既不开心也不难过。 母亲忐忑的看着他,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安安,这个孩子的到来,爸妈都很意外。你也知道,我们结婚快三十年了,一直没有消息,早就放弃了希望。说实话,这个孩子的到来,对我们来说惊大于喜。但因为确实来的突然,我们要考虑你的感受。安安,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你告诉妈妈,你可以接受它吗?” 几分钟后,边随安抬起脑袋:“我只在意一件事,说了请您不要介意。您已经过了最佳生育年龄,这个孩子可能影响到您的健康。对我来说,您和父亲更加重要,您能保证,如果您在孕育它的过程中,身体承受不住的话,会把您的健康放在第一位吗?” 母亲怔忪片刻,眼里洇出泪光:“我会的、一定会的,妈妈答应你。” “好的,这就可以了,”边随安道,“恭喜你们,爸爸妈妈,不用担心我,我很欢迎它的到来。” 父亲走上前来,一把搂住他们,母亲低声啜泣起来,边随安垂着脑袋,久久没再说话。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十月怀胎转瞬而过。 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因为年龄的问题,她怀的艰难,频繁住院保胎,在家里时吃不下喝不下,脾气要么暴躁易怒、要么焦虑忧伤,有时前一秒大笑,后一秒便大哭不止,她会摔碎家里所有的玻璃制品,把自己关进房间,任凭外面怎么敲门都不肯打开。 因为剧烈的孕吐,她每天大部分时候都保持一个姿势,静静的趴在沙发边上,边随安不放心她,放假的时候会陪在她身边,试着给她做些清淡好消化的食物,有时候她不愿待在家里,边随安会陪她在小花园里转转,他不会说哄人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帮她缓解痛苦,只能默默陪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时她不得不住院疗养,父亲工作繁忙没法陪伴,边随安会请假回家,做好一天的饭菜,一日三餐给她送饭。 第114章 她其实根本都吃不下,但闻着熟悉的饭菜香味,在外面住院不能回家的郁闷便会消散许多。 八个月时,母亲随时有生产的可能,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边随安说话:“这个孩子查出来是弟弟了,你爸爸说生了个建设银行,以后的担子越来越重,不能指望那点固定工资,得去开辟新财路了。他说和朋友一起做了个什么项目,三天两头就得跑出去出差,隔几天就飞去香港澳门,说那边生意好做。说实话,我真不放心他。” “您更该关心自己的身体,”边随安道,“爸爸是成年人了,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和他过了一辈子了,知道他是什么性格,”母亲叹道,“他其实一直有个做生意的梦想,只是公家单位还有编制,这样的好工作身边没人同意他辞职,他心里也犹豫,忐忑不安的这么多年就过去了。现在有了小的,他终于能借着这个理由大干一场,但我真的挺担心他的,怕他没进过生意场,行差踏错被人给骗了。年轻时候错了就错了,还有机会翻身重来。现在都这么个岁数了,失败了哪还有重来的机会?” “只要人还活着,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机会总是有的,”边随安道,“您别担心了,说不定等弟弟出生了,爸爸的状态就不一样了。” 母亲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蜷进被子里不说话了。 一个多月转瞬而过,临近生产的几天,母亲住进医院待产,父亲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几个人在病房一起等着。 半夜里母亲发动,被护士推进产房,她执意要求顺产,指标勉强合格,医护们答应她先试产看看。 她在产房里撕心裂肺嚎哭,似乎还能听到头撞床柱的声音,令人不忍细听。 父亲在外面攥着拳头,来来回回走路,时不时趴在门边,挤在那往门缝里看。 边随安坐立不安,他听着里面一声声的痛呼,冷汗一层层溢出脊背。 新生命的诞生,是那么痛苦的事情吗? 曾经那么期盼的生命,最后降生的时候,要伴随这样的苦难吗? 边随安垂下头去,不自觉捏紧拳头。 他毕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应该也有母亲吧。 母亲生下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痛苦吗?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啼哭传来。 两人都站起身来,匆匆赶到门边。 过了一会,护士抱着一只襁褓出来:“孩子的爸爸在哪里?恭喜你,是个大胖小子,七斤二两,母子平安,爸爸来抱抱宝宝吧。” 父亲两臂颤抖,将襁褓接到怀里。 襁褓里是个皱巴巴的通红小孩,不像年画娃娃那么可爱,倒像个皮毛还没长全的小猴子。 父亲和新生儿贴了贴脸,把他递给边随安:“来,你来抱抱弟弟,小心点,别把他摔了。” “我、我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的,你可是他哥哥,来抱抱他!” 边随安喉结滚动,小心探出双臂,将小孩接在怀里。 他看着小孩的脸,鬼使神差地探出手去,摸到了他的皮肤。 第八十五章 岁月再临 这一瞬间,边随安头顶抽搐,脑袋里有根突突乱跳的血管,砰砰跃动着蹿向额头。 眼前黑雾一片、电闪雷鸣,汹涌画面蜂拥而来,将他淹没其中,令他浑身冷寒。 他好像小小一个,被人抱着,穿行在蜿蜒的溪流间。 那里群山环绕、沟壑纵横,山峦叠嶂间翠绿浮现,阴冷的潮气如同水雾,一层层洇透皮肤。 抱着他的人跌跌撞撞、哽咽不休,似乎在重复着说着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养不起你......” “你别怪我,我才十六、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要是被发现了,我也要被抓进去,对不起,求求你别怪我,等以后、等以后我毕业了,成家立业了,再把你接回来......” “不回来也可以,你再投个好人家,别投到我这里来了,我和你没缘分,对不起你,你再投个好人家,好吃好喝的、吃香喝辣的,跟着我只能吃苦,以后别来找我,别找我索命,我错了,求你了......” 这些画面断断续续,边随安像坐在动荡不安的小船上,被风浪吹得随波逐流、上下颠簸,小船摇摇晃晃的走了不知多久,在小河边停住了。 下一个画面里,旁边没有人的声音,但触感却是那么真实。 他仰躺在地上,视野里只有昏暗的天空,刺骨寒风在山沟里呼啸咆哮,耳边的流水声那么清晰,仿佛冲刷着他的骨骼,要将他甩上天际。 冷、痛、痒、累、饿,他在拼命的哭叫,口中发出的却是婴儿的声音。 边随安像是被禁锢在那个幼小的身体里,他想要起身,想要找点吃的,想要找个山洞避雨,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滑动的两手什么都触摸不到,什么都没法抓住。 他像是失去了力气,全部的力量只够他奋力悲鸣,试图给自己寻一份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密布的频率越来越高,云层越来越厚,天边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帘如幕,雨点如潮,砸在身上时带走热量,只余无尽冰寒。 边随安哭叫太久,渐渐丧失了力气。 知觉越来越少,越来越淡,他原本还能挪动手脚,到后来已经动不了了。 第115章 对于身体的感知越来越弱,他大口大口喘息,呼吸一会之后,陷入昏茫之中。 再醒来时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能听到强烈的心跳声,那声音又重又实,像是轰轰的战锤,在胸口跃动不已。 冰冷僵硬的手脚逐渐恢复知觉,边随安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说是熟悉,也不能立刻确认,因为那张脸比他见过的要稚嫩许多。棱角变得柔和,表情更加凝重,小心翼翼捧着他的模样,就像抱着什么珍宝。 边随安抬起手来,试图触碰到谭清明的脸,下一刻他被晃动肩膀,眼前的画面清晰起来。 “怎么了安安,”父亲拍拍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站在这一动不动的,看什么呢?” 怀里的小孩哇哇大哭,边随安恍然惊醒,把小孩还给父亲。 父亲打量着他,还是不太放心,把手贴在他脑袋上:“发烧了?生病了?哪不舒服,现在正好在医院,带你看看去?” “没事的,”边随安摇头,“刚刚突然想到别的事情,走神了。” “不舒服要说啊。” “好的,您放心吧。” 没多久,母亲也被推出来了。 她大汗淋漓,头发呈水状贴在额头上,皮肤是失血后的苍白,脸颊却是柔和的,满是温柔幸福的光辉。 她被推到普通病房,没多久新生儿打好疫苗后被送回来,放在她的身边。 母亲抱起婴儿,贴着他柔软的脸颊,轻声给他唱歌。 这里是提前找好的单人病房,里面没有别人,只有满室的花香,缕缕洇在风中。 父亲去楼下食堂打饭,边随安坐在窗边,愣愣盯着母子二人。 刚刚的画面是怎么回事? 太真实了,仿佛穿越时空出现在眼前。 为什么出现在面前的,是谭老师的脸? 边随安自从有记忆起,就在福利院生活了,可那时候毕竟已经好几岁了,婴儿时期呢、小时候呢,是在哪里? 以谭老师的年龄来算.....就算比他边随安要大上一些,也总不至于是父亲吧。 那为什么自己被谭老师抱在怀里? 之前是女声又是怎么回事,他是被丢下的吗,丢在不知名的小河边,让他自生自灭? 那个女声说对不起他、养不起他,让他再去投个好人家,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吗? 亲生母亲不要他了? 想到这些,边随安更是头痛欲裂。 他拿指头按着太阳穴,死死往里面压,想压灭那份抽痛。 可后来明明是谭老师抱着他,是谭老师把他给捡走了? 既然捡走了他,他当时还那么小,不至于马上将他给送走了吧,会不会养他一段时间,养大点再送到福利院去? 边随安绞尽脑汁,想借着刚才的画面,再深入看到一些。 可刚刚的画面可遇不可求,不去想时如海浪般涌来,可挣扎着试图去想,什么画面都冒不出来。 算了,眼前有许多事要做,和他自己有关的那些先不想了。 或许就像这次这样,该出现的时候,自然就出现了。 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边随安在母亲美妙的歌声中靠在窗边,慢慢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晚上,母亲恢复的差不多了,几个人出院回家,回家之后发现一楼满是没拆开的快递。 “之前听说不能提前拆快递,对孩子不好,”母亲道,“必须得回家之后才能拆开,让孩子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他的,这样才能让他开心。” “封建迷信,”父亲道,“哪来的那么多说法。我来拆快递,安安去帮忙泡奶粉吧。” 边随安点点头,去厨房泡奶粉了。 母亲年龄大了没法喂小孩,父亲提前练习的时候笨手笨脚,母亲实在不放心他,反而是边随安尝试练习过几次,次次都熟练的仿佛身经百战。 小孩饿了,哇哇哭的厉害,边随安将奶瓶塞进他嘴里,他抱着奶瓶,用力啜吸起来。 第八十六章 恍如梦里 那阵疼痛又出现了。 边随安捂着脑袋,狠狠甩了几下。 怎么好像不是他自己在给小孩喂奶,而是谭老师在给他喂奶。 好诡异的画面。 既温馨又诡异,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奇妙,竟然有些怀念。 怎么感觉谭老师不只给他喂过奶,他还曾经过于饥饿,一口咬在了谭老师胸口,向来扑克脸的谨言慎行的谭老师痛的狠了,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像是把调料瓶全打翻了。 边随安拿着奶瓶,不自觉笑出声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做多了,什么都有可能出来。 “我明天得去澳门出差,”父亲接着电话进来,“过去待半个月左右。你去不去月子中心?之前说过几天再叫月嫂过来,不过我临时有事,让月嫂明天就过来吧。” “什么工作这么急呀?”母亲坐起身来,“你掰着手指头数数日子,在我怀孕这一年,你在家待过多长时间?什么工作要忙成这样,刚出生的小孩都不管了?每次问你在做什么,你也不给我说清楚了,我看你是疯了!” “知道了知道了,”父亲点起烟来,看看襁褓里的小孩,又把火掐灭了,“来来回回的就这么几句话,一点新鲜的都没有。说了有工作、工作、听不懂话是吗?算了,你刚生完,我不和你吵,没意思。” 第116章 话音刚落,父亲转身走了。 母亲胸口起伏,从桌上拿起杯子就像掷过去,想了想又放下了。 “月嫂的时间根本不能提前,”母亲叹了口气,“安安,多亏你这段时间在放暑假,要多麻烦你了。” “没关系,”边随安道,“是我应该做的。” 他就这么承担起了哥哥的职责,并且越做越久,俨然成了看护小孩的主力军。 因为父亲常不在家,母亲独自在家寂寞无聊,等身体好些就上班工作去了,边随安正常上学的时候家里有育儿嫂,边随安放假的时候母亲也会给育儿嫂放几天假,让边随安和小孩培养感情。 平心而论,边随安不讨厌这个弟弟。 前提是不要吐奶和哭闹。 小孩先天身体素质一般,时常发烧生病,似乎因为边随安时常哄他,他黏边随安黏的厉害,有时候揪着他的衣服靠在他身上,两个大眼睛泪汪汪的,不哭但是抽噎不停,令人总想摸摸他的脑袋,小心哄他几回。 家里没人,小孩发着低烧,在边随安脖子上逡巡,犹犹豫豫咬了几口,沾染许多口水。 边随安有点痛,拍拍小孩脑袋。 这一瞬间,他再次头痛起来。 眼前画面转换,怀里的小孩变成了自己,抱着自己的变成了谭清明。 在边随安的视角下,谭清明叹气的频率几乎是每秒钟一次,因为他边随安像个挂在树上的猴子,缠在谭清明身上不肯下来,自己这猴子不只力气够大,脾气还执拗,嚎哭的程度简直耸人听闻,可以一天一夜都不会停的。 什么鬼...... 他边随安以前是这样吗? 边随安不肯相信,不愿相信,他揉了揉眼睛,清除脑海中的画面。 怀里的小孩咬了一会,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边随安等了一会,将他抱回自己的小床里。 他一直保持同样的动作,时间久了疲惫起来,坐在窗边靠了一会。 夏天到了,窗外景色宜人,只是平时父母繁忙,家里没什么人打理,也没有找人定期清理,外面厨房的草疯长起来,不再有繁花如织的美景。 看着看着,他仿佛看到自己在学走路,他在前面跌跌撞撞走着,两条细细的腿像是两根竹竿,艰难支撑身体。 他一晃一晃的,时不时回头看看,似乎想叫背后的人跟上来,想让对方靠近自己。 谭清明离他有几步路,像是要跟着他,怕他摔了又怕影响他走路,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他努力了几次,总算走完了设定的距离,谭清明上前几步,将他扛在了肩膀上。 边随安难得长高了,他骑在谭清明肩上,咯咯笑的欢快。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这么多年过去,现在他人在这里,在新家生活这么久了,谭老师有没有来看过他? 还是就像送出去寄养的小猫小狗一样,不想打扰新主人的状态,就干脆不来看了? 即使没有光明正大的上门拜访,有没有偷偷的来看看他? 门外铃声响了,边随安恍然惊醒,左右晃晃脑袋。 小孩脖子上不知怎么的红了一片,像是蚊子咬的,又像是被什么给蛰伤了。 不止一次是这样了,这段时间每次他恍惚之后,小孩脸上或者脖子上都有一小片红肿,家里的蚊虫这么毒吗? 看来单纯的捕蝇灯不够用了,还得专门拉个捕蝇网过来。不管怎么说,小孩皮肤娇嫩,总是被咬会留疤的。 边随安没有下楼,他知道楼下很快会发生什么。 毫不意外的争执、吵闹、咆哮,最后以父亲砸碎杯子夺门而出、母亲大哭不已告终。 这是半年以来的常态了。 父亲每次回来,都会变卖这所别墅里的东西,估计再过不久,连这别墅都会被抵押了吧。 母亲每次哭诉之后,都来找他评理,还想让他劝劝父亲,但边随安不知道该怎么劝人,他对亲情的处理方式十分模糊,连概念都是从书本上学来,之前曾经尝试着劝过几次,可父亲都是咬牙切齿的顶着他的脑袋,口中无声絮叨着念念有词,似乎有什么话不吐不快,可硬是给压下去了。 长此以往,边随安更加迷惘,他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还是怎么,想要说些什么,可不知从什么地方说起,只能老实闭上嘴唇。 这次争吵的格外激烈,父亲高声叫嚷着这生活没法过下去了,必须马上离婚,边吵边砸碎了不少东西,杯盘碗筷碎的到处都是,母亲这次罕见的没有哭泣,而是和父亲对吼起来,两人互骂的嗓音沙哑、声嘶力竭,什么脏话戳心窝子的话都说的出来。 边随安怔怔坐在窗边,只觉得之前恍惚的画面都不是梦境,现在的才是真正的梦境。 这一定是梦境,一定不会是真实的世界。 他清晰的记得之前第一次来到家里,夫妻二人温柔和善,给他做饭,帮他铺床叠被子,帮他清洗甩干外套,帮他准备了崭新的书包,还让他拥有了单独的卧室。 一切恍如梦里。 第八十七章 熊熊烈火 父亲最后夺门而出,跑车的轰鸣声响彻四方,一路奔腾疾驰到远方。 边随安下楼的时候,别墅大门紧闭,里面空无一人。 小孩在楼上呼呼睡着,他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在争吵之前,边随安就把小孩抱进去了,没让小孩受到影响。 第117章 房间里是熟悉的一片狼藉,边随安叹了口气,认命收拾起来。 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收拾被砸烂的房间,原本崭新的样板间灰蒙蒙的,墙纸都像被剥脱下来,露出光秃秃的墙面。 看来他们俩吵架的地方不只在客厅,每个房间都没有逃脱毒手。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像是蜿蜒的溪水,从池子里蔓延出来。 边随安循着声音跑进去看,不知道是谁走的时候没关水龙头,开到最大的水流哗啦啦往外淌,不止浸透了地砖,还泡坏了旁边的两个房间。 怎么这样。 边随安关掉水龙头,蹲在地上擦拭起来。 水流流的到处都是,无数个用光的烟盒堆积在地上,烟卷撒的到处都是。 抽烟也是这段时间他们爆发剧烈争吵的原因之一。 父亲抽烟抽的极凶,开始时每天一包、后来每天两包,开始时每天一条,后来每天两条。 不论何时何地,无论房间里有没有人,无论小孩是不是在附近,父亲都毫不在意,点起来就抽起来。 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之后才学会的,父亲抽烟习惯不好,有时候懒得掐灭烟头,还会随手乱丢,有一次弹到了一本书上,那本书飞快着起火来,冒出浓烟,多亏当时母亲在场,把杯里的水猛泼过去,算是阻止一场火灾。 怎么能抽这么多烟,肺里能受的了吗? 边随安收拾到一半,嗅到了淡淡的焦糊味。 这里烟味太大,边随安已经分不清是从哪里传过来的,他回头一看,竟看到滚滚浓烟。 边随安晃了晃脑袋,怀疑现在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拧开水龙头,捞出凉水往自己脸上泼,再清醒时还是能看到烟雾。 不是做梦? 烟是从哪来的? 边随安沾湿毛巾,捂在鼻子上,将门拉开一条小缝。 浓烈的烟雾如波浪涌来,夹杂其中的还有熏人的热浪。 什么......怎么回事? 边随安瞪大眼睛,如遭雷击。 火苗不知道什么时候窜起来的,什么时候点着了大半房间。 家里哪里有火苗? 边随安转身看看这满地烟头,心中升起恐惧。 难道是父亲离开的时候把没熄灭的烟头弹到了窗帘或者书本上,母亲心情不好离开家也没看见,边随安忙着收拾被泡坏的房间,然后就在这不知不觉的时候,这热浪已经燃烧到这种程度? 恍惚之间,热气如猛虎扑面而来,边随安拼命后退,咳嗽不止,他飞速抓来一块长布,浸湿了水就往门口跑。 快要跑到门口,他想起什么,堪堪停住脚步。 小孩......小孩还在二楼? 边随安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往二楼跑去。 刚来到二楼,就听到疯狂的哭叫声,浓烟已经蹿到二楼,小孩可能感觉到窒息和热浪,强烈的难受令他哭叫的厉害。 浓烟令人视线受阻,边随安平常熟悉的走廊,现在像是迷宫,怎么都找不到方向。 他只能循着哭声一间一间摸过去,等好不容易找到小孩,一楼的火舌已经舔到了二楼,边随安趴在栏杆上看,下面什么都看不清了。 二楼同样有几个书房,里面易燃物不少,火舌从一楼客厅往上烧,没多久就会烧到二楼,不能再等下去了。 边随安想不出办法,他把所有的毛巾手巾都给小孩盖在鼻子上、裹在身上,两人一起往三楼跑。 三楼是个尖顶阁楼,平时有个长梯可以通往外面,边随安抱着小孩来到三楼,拼命往外推着窗户,往日很好推开的窗户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焊死了,怎么都没法推开。 什么意思...... 边随安等不及了,他四处搜寻,在阁楼工具箱里找到一把榔头,向前助跑几步,硬是捶碎了玻璃。 他趴在窗边,垂头往底下看。 附近没有任何消防车的痕迹,这里地处郊区,人迹罕至,估计被发现和来救援都需要时间,短时间内不能寄希望于这些。 可那斜体也被火舌席卷,热浪几乎将人吞噬。 边随安快要喘不上气了。 他几乎没有任何遮掩口鼻的东西,小孩包裹在身上的毛巾和捂住口鼻的湿巾也被烘干了,小孩几乎不哭不闹,软软倒在边随安怀里。 隔着玻璃,边随安几乎能看到自己的模样,他被熏得乌黑一片,像是块被炙烤过度的煤炭。 自己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可小孩怎么办,小孩来的这么艰难,父母这么期待他的降生,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就这么结束。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小孩活下去。 边随安急的团团转,在工具箱里乱翻,竟真的翻到一捆绳子。 他喜出望外,把绳子系在小孩身上勒紧了,他想翻过窗户把小孩送出去,可那火舌舔舐太快,他刚刚靠近,汹涌热浪如山呼海啸一般,疯狂扑面而来。 边随安倒退两步,被烫到胳膊,顿时烧掉一块油皮。 手上连痛都感觉不到,边随安还想上前,可热浪如同滚油,将他挤在中间,留给他的空间越来越小,越来越窄,他动弹不得,像被蛛丝捆住的猎物,连喘息都困难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死期在这里。 死亡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反而如影随形,一直徘徊在他的生命里。 第118章 唯一不甘的就是还没有机会问清楚,他想得到一个答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丢在小河边,是不是被谭老师捡回去了,是不是还被谭老师抚养过。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后来会被送进福利院里? 就这么不想和他生活在一起吗? 还有怀里的小孩怎么办,怀里的弟弟怎么办。 他还这么小,根本不了解生与死的意义,连大千世界都没有感受到,就要被烈焰夺走生命? 无论边随安怎么挣扎、怎么怒吼、怎么不甘,生机都在不断的从他身上流逝。 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自己最终的埋骨之处是在这里。 在火舌卷动房梁的声音里,在墙皮脱落的响动里,边随安抱着小孩,守在这仅供一身容身的地方,竟感受到了难得的平静。 和曾经自己想象过的不一样,但实际上并不痛苦,还有难得的平静。 回想他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没有为社会做出贡献,也不算给社会造成危害。 如果就这么离开,孑然一身,眷恋不舍的感情少之又少,可能也没几个人会为他情真意切的悲鸣。 之前看新闻说现在的墓地价格一天比一天贵了,他被烧死在这里,连骨灰都留不下,倒是给旁人省了不少麻烦。 只是怀里的这个孩子,什么都没做错,不该这么离开。 边随安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如果注定让他们葬在这里,那如果来世有缘,再做兄弟吧。 第八十八章 台风过境 在熊熊烈焰的包围中,在极端缺氧的状态下,边随安弓下脊背,眼睫垂落,渐渐失去了意识。 仅剩的那点念头飘飘荡荡,魂灵像随风而去的草叶,在天地间慢慢消散。 下一刻,他听到了破窗的巨响。 一柄长刀从斜下方刺来,如一柄钢枪,直直插入心脏。 玻璃碎裂成渣,一条长腿从外面跨来,谭清明的容颜出现在窗口,他挥舞长刀,汹涌的火舌像是被煞气所退,疯狂向两边退去,谭清明像是从烈火灼烧中逆行而来,跨越重重热浪,飞速向边随安奔来。 边随安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他浑浑噩噩,不知道这些是幻觉还是真实。整栋别墅烧的摇摇欲坠,外面似乎听到了灭火器的嗡鸣声,口唇被湿润的毛巾覆上,边随安抽吸一口,恢复几分意识。 边随安靠在谭清明胸口,眼睛半闭半睁,听到了咚咚的心跳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如此真实、如此沉重,那个器官仿佛在滚热的水里浸泡着,咚咚颤的厉害。 这样震动的频率,像是真的很在乎他边随安的死活啊。 边随安自己都不明白,在这种状况下,为什么自己还能笑得出来。 如果还有力气,他真的想问问谭清明,在电石火光间画面里出现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他太过于执着产生的幻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这场逃离的路程无比遥远,边随安有点迷糊,他似乎听到谭清明在叫自己别睡,让自己清醒清醒,但那声音近近远远,恍惚听不清楚。 一道烧毁的横梁从空中落下,谭清明闪身避开,慌乱间动作太大,一块翠绿的东西从他胸前口袋荡出,撞在边随安鼻梁上。 这一下力度不小,边随安被撞清醒了。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那东西抓住了。 拿在手里的触感......和自己胸前那块一模一样。 它们俩同时震动起来,像是在呼唤靠近对方,边随安鬼使神差的扒开胸口衣服,把手里的玉佩塞进去,紧紧扣住自己胸口那块。 两块玉佩绽出柔和的光芒,它们像是解开了某种关于记忆的封印,许多撕裂的画面如烈焰滚涌而来,将脑袋置入火焰中焚烧,边随安大叫一声,痛苦的扣住脑袋,想将它整个挖开。 “太极双鱼图.....一块震动.....另一块感应......” “业力缠身,注定遇到各种倒霉的事情,不能创造更多的业力......” “我不会养他,会把他送去福利院里......” “睡吧,睡醒了我也会在这里。” “不管他的话,他会死哦。他现在一个人在小河边孤零零的躺着,好可怜哟。外面很冷的,没多久就会冻死咯。” “叫叔叔,不许叫我的名字。” “生日快乐。” 最后一个褪去颜色的画面里,谭清明转身离去。 边随安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再醒来时不知是多久之后,头上的天花板有几盏白炽灯闪烁,身上的病号服摩擦皮肤,嗓子干哑的像是吃了一百颗砂砾,喉咙被摩擦的无法呼吸。 这是哪里,是在医院吗? 如果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那在别墅失火之后,他被救了出来,送进了医院吗? 谁给他送进来的? 为什么没有其它患者的声音,这是单人病房吗? 怀里的小孩呢,小孩怎么样了? 谭老师呢,谭老师有没有受伤? 床头连个呼叫铃都没有,边随安想叫人进来,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好在很快有人闯进了病房,边随安看到了救命稻草,艰难支起脖颈。 进来的是惊慌失措的父母,可父亲的表情......为什么充满愤怒? 第119章 边随安想要出声,嗓子像是被掐住了,想要撑起身体,手臂刚想动弹,传来钻心的疼,纱布洇透了血,几乎缠上了肩膀。 他不管这些了,想让父母给他倒一杯水,可父亲冲上前来,揪住他病号服的衣领,将他半面身体提了起来。 边随安怔怔的:“......?” 下一刻,他被狠狠揍了一拳,这一下丝毫没留情面,他只觉得脑袋像被卡车撞过,半边脸都麻木了。 连疼痛都是后知后觉,等他尝到了血腥味,另一拳也轰了上来。 这下他连眼前都是黑的,脑袋嗡嗡作响,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和你妈说过,说过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她xx就不信啊!你说,是不是你干的,你xx的就是个疯子!不想要这个弟弟,你就直说啊!我们把你送走,让你眼不见心不烦!早说了不让你看,不让你看,你妈也疯了,还说让你们培养感情,培养个屁,把家都给烧了!这下怎么抵押,把你卖了你xx都赔不起!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干的?你不想让弟弟长大了分走财产,你趁我们不在,放把火把整栋别墅都给烧了!你xx肯定的故意的!你这个恶魔、你这个疯子,烧死你都是活该!你自己看看!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一只手机重重的砸在床头柜上,屏幕摔裂了几分。 后面的东西,边随安都听不清了。 他耳朵好像被打坏了,嗡嗡耳鸣的厉害,眼前黑雾散去之后,看东西还是重影。 病房门又一次被踹开了,一道雪白的身影飞速冲来,她像一道闪电,冲到病房边飞起一脚,将男人踹到墙角。 那一脚实打实的用出蛮力,踢男人像是踹飞一只沙袋,丝毫没有手软。 男人倒在墙角,哎呦哎呦捂着脑袋哼哼,几位保安跟在背后,手脚并用的将父母拖出去了。 边随安本就呼吸困难,口里呛进了血,脸上憋出青紫,闪电般的女人来到他背后,帮他咳出堵塞气管的东西。 重影渐渐散去,边随安看清了来人。 是陈益民大叔的女朋友......飞针女侠。 说曹操曹操就到,陈益民跑的满头大汗,白大褂和衬衫破布条子似的挂在肩上,脸上涨的通红,喘息声断断续续:“老婆、老婆、跟不上了,你跑那么快干嘛,你之前来研修过吗,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老谭说他有事出去一会,让我们过来看看,小朋友估计还睡着呢,不用这么急......靠,怎么回事,怎么还有来寻仇的?” 陈益民走到床前,才看清边随安的惨状。 本来清秀的面容全肿起来了,手臂被包裹的伤口也蹭开了,旁边的鼻氧管不知道怎么的也扯开了,晾好的水杯摔在地上,水珠滚的到处都是。整个病房一片狼藉,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台风。 第八十九章 头晕目眩 “靠靠靠......” 这仿佛难民营的场景令陈益民头晕目眩,他小心绕过满地狼藉,抬起手来想安抚的摸摸边随安脑袋,都不知道从哪下手:“这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小朋友你不会是隐藏的特工吧,掌握国家安全机密什么的。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之前东拉西扯的说过好多屁话你不要怪我,不要偷偷派人来暗杀我......” “把嘴闭上,”女侠横他一眼,“把地上收拾了,叫护士来处理现场。手臂伤口从二度撕裂成三度了,纱布不能用了。” 陈益民看着边随安的状态,自己都忍不住跟着龇牙咧嘴,真不知道小朋友是怎么忍的,基本从认识小朋友开始,小朋友身上就是大伤小伤不断,倒霉程度像是冲到什么似的,能活到现在估计全凭祖宗保佑。 边随安想说点什么,他想喝水洇洇喉咙,用眼神向女侠求助,女侠从看看床尾的记录,不忍看他:“48小时内禁食禁水,还有11个小时才能吃饭喝水。” 边随安靠仅剩的脑细胞运算着,也就是说现在已经过了37小时,37个小时过去了,刚才大叔说谭老师有事出去了,那谭老师应该暂时没事。小孩呢,小孩怎么样了? 几位护士进来打扫房间,边随安抓住其中一位,手脚并用的笔画起来,他只能发出几个气音,听着怪可怜的:“孩子、和我一起的孩子......” 其中一位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孩没事,在儿童监护病房,生命体征平稳,检查数据各方面都很正常,再观察一天就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你的情况比小孩严重多了,身上多处烧伤,气管受损严重,有肺炎和支气管炎症状,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不然可能要气管切开处理,明白吗?手臂上的伤口也不能再动,再撕裂一次的话,植皮都修复不好了。好在总体烧伤程度还可以,不然你现在应该在无菌病房,家属都不能来探视的。” 陈益民撇了撇嘴:“哼,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还不如在无菌病房隔离呢。” “闭嘴,”女侠踢了陈益民一脚,“去门口守着,问问谭清明什么时候回来?不准让闲杂人等再进来了,要是再有找麻烦的人过来,让他们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 “不是,怎么把我给搭上了?” 陈益民嘟嘟囔囔,听话的去门口守着了。 边随安指着刚刚被父亲摔坏的手机,向女侠求助:“请帮我......拿上来......” “这个吗?”女侠帮忙捡起手机,按亮屏幕,“你的身体需要能量恢复,如果现在疼的不是特别厉害,需要多多休息。” 第120章 “我、看一会、就休息......” 女侠无奈,帮他把手机放在了还算有功能的那只手上。 边随安不知道父亲摔来的是备用机还是什么,不过父亲说让他自己看看,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至少说明里面有监控内容吧。 果不其然,边随安点进相册,里面有许多被保存下来的监控画面,几乎都是他和小孩待在一起的时候。 在监控里的边随安大部分时候还是认真哄孩子的,可有时候哄着哄着,会突然发呆,掌心掐住孩子的脖子,或者按着小孩的脸。 他用的力道应该不大,因为小孩以为边随安在和自己玩耍,咯咯笑得欢快。 可问题是监控里几乎拍下了每一次他和小孩之间的独处,而每次的独处,他几乎都会把掌心张开,放在小孩脖颈上,做出隐隐要捏下去的动作。 边随安恍然看着监控画面,像是在看什么理解不了的陌生的东西。 所以.....之前的每一次,他和小孩独处的时候,他脑海里飞速涌进很多画面,而在他失去理智恍如做梦的时候,他其实在掐着小孩的脖子? 他要杀了小孩吗,要杀了这个弟弟吗? 如果是这样,那父亲的暴怒可以理解,没有在第一次拍下监控画面的时候,就把他扭送进警局关起来,并且之后还给了无数机会让他和小孩独处,就已经对他足够仁慈了。 所以这场火灾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他恍然间点燃了打火机,但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边随安陷入巨大的混乱中,精神像是狂风骤雨中的孤岛,摇摇欲坠着将要崩塌。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陈益民惊呼出声:“老谭!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什么事呀这么急着去办,好歹得等到我们来吧!” 谭清明弯腰躲过门框,迈入病房:“去取调查结果了,这件事比较重要,他需要休息,而不是被抓进去配合调查。” “啊,哦,那倒是......” 谭清明走到窗边,眉峰皱了起来:“脸上怎么回事?” 女侠之前听陈益民说过大概情况,就把她看到的说了一遍。 因着业力的缘故,边随安从出生开始,伤口就不易愈合,那两拳落在脸上落得太急,边随安牙齿撞进软肉,口腔和舌头里全是伤口,再加上咽喉和气管受伤,血腥味咽不下去,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咳血,垃圾桶里都是用掉的纸巾,没多久就积了半桶。 谭清明弯下腰来,扶着边随安的额头,看了看他肿起来的脸颊和嘴唇:“明白了,我来处理。” 边随安探手拉他,谭清明没有反抗,任由边随安将人拉到面前,拿相对好点的手摸他脸上身上。 任由他摸了好一会,谭清明才开口:“我没事,没有受伤。” 边随安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舒缓一些。 谭老师没受伤、小孩也没受伤,从刚才父亲揍他的力度来看,父亲也没受伤,母亲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 钱还能想办法再赚,人没事就是最好的了。 边随安最关心的事都得到了解决,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身上的疼。 哪哪都疼。 被打伤的脸颊疼,口腔疼舌头疼喉咙疼肺里疼,身上皮肤又疼又痒,胃里不知多久没吃东西,可什么都吃不下,那个器官从清醒开始就在痉挛,像洗衣机一样搅动酸水,食管火辣辣的烧灼着。 他不想躺下去了,躺下去胃里酸水反的更厉害,可坐起来后背和尾骨也有烧伤,全身没有一个舒服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这是边随安第一次因为身体的不适想哭一场,可泪水流不出来,被之前狂涌的火焰给烧干了。 “火灾的调查结果出来了,”谭清明揉了揉边随安的脑袋,头皮算是他身上唯一没有受伤的地方,“别墅里到处都是监控,随时会上传到云端,在摄像头被烧毁之前,所有的画面都被记录下来了,刚刚才下载到设备里。男主人和女人吵架之后,把没吸完的烟头弹到了窗帘上,窗帘边就是书架,火势很快就变大了。吵架后女主人追着男主人出去,谁也没发现烟头的事,你下楼收拾残局时都在房间里,等你闻到烟味,火势已经很大了。” 谭清明难得说了这么长一串话,他停顿了一下,观察边随安的反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明白吗?” 第九十章 蛇鼠一窝 做得很好...... 边随安摇了摇头。 他还是去拉谭清明的胳膊,从喉管里冒气音:“脸上的事、不怪父母,别找他们麻烦。” “哎,凭什么不怪啊,这是法治社会,哪有莫名其妙上来就打人的,”陈益民靠上前来,挥舞拳头,“看我......咳,我老婆可是跆拳道黑带,看我老婆不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怎么不说我是跆拳带黑道?先打的你满地找牙,”女侠道,“小朋友需要休息,看他的情况,止痛针效果有限,让他们用止痛泵吧。” 边随安自己都没感觉到,他其实一直都在发抖,四十八小时禁食禁水,让他几乎不产生热量,在夏日里皮肤冰凉,没有烧伤的皮肤白惨惨的。 再加上他精神不好,时不时拿指甲去抠创伤渗液发痒的皮肤,女侠怕他再撑下去,会得严重的创伤应激障碍,本来烧伤就是既磨人又反复,没有个好的精神状态,后面治疗效果会大打折扣。 第121章 评估过后给边随安用上了止痛泵,边随安一直没哭没闹没叫,但不代表他是个无痛觉的神人,感谢现代科学发明的药物,边随安难得有了喘息的力气,他没法躺也没法坐着,只能勉强侧身躺着,精神已经到达了极限,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房间里的几个人等他睡着,小声交谈起来。 “不是,老谭,怎么个情况,都上新闻了,”陈益民道,“你之前说给小朋友找到了好人家,就是这么个好人家,上来就给小朋友揍成这样?” “是我的错,”谭清明并不辩解,“没想到之后会发生这些。” “哎,算了,你也是好心,”陈益民叹息,“只是小朋友的情况......不是我说,身上的伤只要不是伤筋动骨,总会好的,但我每次看到他,他都比之前更瘦一圈。你看看现在,和皮包骨头有什么区别?很多遭受过重大伤害的人都会有创伤应激障碍,小朋友这个心理状态很危险。喏,不信你问我老婆,她之前在精神科轮转过。小朋友这个状态,是不是该住院治疗了?” 女侠罕见的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边随安侧靠在床上,轻轻浅浅的呼吸着。 因为烧伤的缘故,他身上布料很少,目之所及的皮肤上满是疤痕擦伤,这次烧伤之后如果也会留疤,他身上可以说是没什么好地方了。 明明是生活在和平国度的孩子,却过着在难民营里逃难的生活,皮下脂肪和肌肉一次比一次少,骨骼形状清晰可见。 再这么下去,不到二十岁就得瘦的只剩下骨头。 “真是不懂啊,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次次都能吃一头牛。他是不是胃病很重,不然怎么瘦成怎样,一口饭都不吃的。哎,还真不知道小朋友爱吃什么,之前见到他的时候,喝几口粥就放在那了,吃那么点东西,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对了,突然又想起件事,我听消防队的好哥们说,是老谭你把小朋友和小孩子抱下来的?那里火势那么大,你怎么下来的,自己还没烧伤,你有什么高科技吗,你是钢铁侠?” 谭清明抬起头来,看了陈益民两秒:“其实......” 陈益民正襟危坐,喉结滚动两下。 “我是超人。” 陈益民愣在原地,女侠噗嗤一声笑了。 “不是,老谭,都没见你开过玩笑。那你怎么不把内裤外穿,可真会苦中作乐......” 梦中的边随安坐在海边。 曾经在书上看过,这样的梦叫做清醒梦。 边随安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不想醒来,也不想立刻回去面对现实。 在梦里,没有滔天的巨浪,水浪像是啤酒的泡沫,一波一波涌来,慢慢冲刷脚背。 这里不冷不热,温度正好,沙滩上只有自己,连一粒贝壳都找不出来。 他可以头顶天上的明月,脚踩成片的砂砾,感受静谧无人的时光,享受独处的平静。 大海仿佛在召唤他。 它是那么庞大、那么浩瀚,那么包罗万象,仿佛可以包容他的一切,永远都不会愤怒。 边随安坐了不知多久,他站起身来,赤脚踩进砂砾。 海浪又在召唤它了。 他一步一步走进海里,没有回头,也没有留恋。 如果之前掐住小孩脖子的事情是真的,他会在恍惚中给他人造成伤害,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了。 他是个不可控因素,是个定时炸弹。 为了不给其他人造成麻烦,消失就是最好的结果。 在火里没有消失,现在想来竟有些遗憾,那么在水里消失,就可以了吧? 在海水淹没头顶的一刹那,强烈的窒息感涌来,边随安睁开眼睛,冷汗遍布全身。 梦里的大海消失了,止痛泵好像也不工作了,剧烈的痒痛在清醒的一瞬间袭来,边随安闭着眼睛忍疼,他特别想抠挠红肿渗液的皮肤,又不想把自己的身体折腾的更坏,给关心他的人增加麻烦。 住院费、诊疗费都是很贵的,止痛泵应该也不便宜,不知道他住院期间是谁在垫钱,不管是谁都给他们添了太多麻烦。谁赚钱都不容易,要早点好起来早点出院,打工赚些钱还给他们才行。 边随安撑过眼前的黑雾,缓缓睁开眼睛。 在他印象里谭清明之前坐过的椅子上,盘着一条青色的巨蟒。 说是巨蟒,是因为那蟒蛇的蛇尾又长又粗,它从两条椅子腿向上盘,一直盘到椅背顶端,椅背上顶着它的尖头脑袋,脑袋上蹲坐着一只白绒绒的小仓鼠。 夜半三更,病房里没有旁人,病床边的小灯是自动识别的,边随安不动的话小灯不亮,房间里漆黑一片,唯有窗外透来的月光。 大青蟒和小仓鼠都在呜呜哭泣。 它们虽然一个盘着一个蹲着,但是哭的都很伤心,边随安相信如果给它们一人一只手绢,它们可以嚎到地老天荒。 如果躺在这里的不是边随安,而是任何一个其他的相信科学的青年,现在可能七魂六魄已经飞走大半了。 边随安没有出声,静静的看着它们。 不知过了多久,大青蟒止住哭声,摇晃摇晃脑袋:“小京,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在、盯、盯着我们。” 苍小京噎住了。 它睁开被泪水糊住的双眼,发现他们为之哭泣的对象正睁着眼睛,平静的望向它们。 第122章 第九十一章 长腿叔叔 苍小京和蟒天南双双懵住,泪眼婆娑的模样都固定住了。 “喂、喂,大蟒蛇,他是不是在看、在看我们,咯,”苍小京吓打嗝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小朋友在看我们?” 半小时前,谭清明给它们俩发来消息,说附近有特大风浪的怨灵聚集,他要去解决那边的事,让他们陪小朋友待一个小时,他一个小时后准时回来。 蟒天南灵力低微,时常冬眠,又因为近来卿先生灵力衰弱,整条蛇都跟着变透明了,大部分时候谭清明都不让蟒天南出来,这次竟然有机会和苍小京一起来看小朋友,蟒天南整条蛇都精神了。 可刚刚见到边随安的时候,之前所有的兴奋都被现状给浇灭了。 他们俩一左一右,蹲坐在边随安两边。 “大蟒蛇,我上次来看,他还是不是这样呢,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好多伤啊......” 苍小京一把鼻涕一把泪,想从旁边抽纸巾擦脸,想了想摸也摸不到,自己的眼泪也落不到床单上,干脆就这么算了。 蟒天南哭的更惨,一条大青蟒哭出水淹金山的效果,要是它们的眼泪能化为实体,那还真能汇聚成海洋,把边随安淹没在里面。 即使他们对人类社会经验不足,也能看出来边随安状态很差,身体和精神都跌落在谷底,身体仅存的能量只够他维持最基本的呼吸。 而现在这个状态不佳的人直勾勾望着他们,苍小京和蟒天南像被施加了定身术,一动都不敢动了。 “喂,大、大蟒蛇,不然我们跑吧,说不定小朋友是梦魇了,他是人类,现在状态还差,我们阴气太重,在这里留太久不好.......” 没等蟒天南回答,边随安嘴唇轻动:“跑去哪里?” 一蛇一鼠被冻的更僵了,组成个明明白白的“蛇鼠一窝”状态。 没等它们俩找回声音,边随安又开口了:“你们也要坐公交车么,无人驾驶的那种?” 蟒天南滴溜溜滑到座椅底下去了,乖巧的蜷成一团。 留下满头流着黄豆汗的苍小京傻乎乎张嘴,嘿嘿哼哼两声:“那个、那个,哈哈,那个、那个......你、你都知道了嗷......都知道多少嗷,想起来了多少嗷,部长他应该、应该不会告诉你吧嗷......” “部长,”边随安咀嚼这个代称,很快福至心灵,“谭老师,对吧。他明明是主任,不是什么部长。所以部长是在你们那个地方的称呼。你们是什么,专门的非人类部门,或者是某种超自然组织?唔,你们说我不是人类,还说你们自己阴气重,也就是说你们的部门不在人间。唔,你们在地狱工作,你们是鬼差?” 苍小京汗流浃背,摩挲自己的头毛,快要把自己给揪秃了:“小朋友,别,别乱猜啦,哎呀,我不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不告诉我也无所谓,我虽然好奇,但也不是非知道不可,”边随安道,“可是书里说鬼差明明是牛头马面,难道书里记载的都是错的?如果人死了,是不是你们会来接走那个人。那如果我死了呢,你们也会来接走我吗?” “啊,嗷,你不能死!”苍小京跳脚,“别人死不死的我管不了,你可千万不能死!不可以死!呸呸呸,不许说晦气话,快憋回去!天灵灵地灵灵,小孩子说话不懂事,都不是真心话的!” “为什么,”边随安道,“这是我做人的基本权力,为什么不可以?” “哎呀,不行,不行,一句两句的解释不清,总之就是不行!”苍小京跳上前来,坐在边随安耳边,“不行不行不行,求求了,你以为投为人身很容易吗?我们修炼了千百年都修不出人身呢,你说放弃就想放弃?不可以!你就听我的吧,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边随安累了,说话的兴致减少许多,他迷迷糊糊要昏睡过去,“你们也不想让谭老师知道被我发现的事吧?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都要守口如瓶。” 话音刚落,边随安昏睡过去。 苍小京吓了一跳,趴在边随安鼻子上,感受对方的呼吸。 好在还有微弱的气流,虽然虚浮但还在喘息。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谭清明裹着满身寒霜,手里拎着饭盒进来。 “还在休息吗?” 谭清明走到床边,看了看诊疗卡,四十八小时的禁食禁水过了,肉眼看着边随安肿胀的喉管没有之前那么红了,应该能说几句话,吃点简单的流食。 “是、是呐......” 苍小京脸上姹紫嫣红,表情五彩纷呈,只可惜夜里光线太暗,谭清明什么都没看见。 “既然部长回来了,我们就先走了。” 苍小京提起裹成毛线团形状的蟒天南,几秒钟便消失了。 谭清明的注意力都在边随安身上,暂时没有余力关心它们,他看了看边随安身上的伤口,最深的总算是在各种护理和药物作用下止血了,但伤口还是鲜红色的,没有结痂的迹象。 吃的太少气血不足,这样要怎么才能康复。 边随安睡的不沉,谭清明靠近时候他就醒了,见他醒了谭清明便打开了小夜灯,将保温瓶打开两层:“过了禁食禁水的时间了,起来吃点东西。” 这是命令不是询问,边随安心知肚明。 第123章 躺着怕呛到气管,坐起来浑身骨头都要散架,靠在床头的短短几个动作,边随安出了满身冷汗,额头覆满水珠。 谭清明看人虚弱成这样,说什么都不让他自己端碗:“不拿小桌板了,你张嘴就可以了。” 边随安笑了。 小时候经常被谭清明喂饭,长大了再见面之后没什么机会,谁能想到病了一场,又享受了这种待遇。 边随安身体急需能量,可满腹的酸水吃了好几颗胃药还打了点滴,仍是没有消退的迹象,即使是熬的软烂的南瓜小米粥,对他来说都如同铁屑。 给边随安喂饭、看边随安吃饭都可以称为折磨,毕竟边随安是肉眼可见的吃不下去,吃一口就要拿相对健康的那只手贴着肚子,久久不愿抬头。 谭清明低头就可以看到边随安颈椎上的骨头,连接着枯枝似的脊椎。 一碗粥喝了足足半个小时,谭清明看的难受,边随安吃的难受,到后来边随安强撑着说要再吃一个包子,谭清明给他否了:“不吃了,你根本消化不了。” 边随安捂着胃部,低低笑了:“确实......谭老师能不能给我拿个暖宝宝,或者暖水袋,烧饼也行,可以贴在胃上。” 谭清明点了点头,去护士站问了问,那里只剩暖水袋了,谭清明给他灌了一个,看边随安拿都拿不稳,帮着他贴到了胃上。 手背碰到了那个翻江倒海的器官。 因为太瘦,边随安坐起来的时候,病号服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看着只像是在发抖。 可真的碰触到人,谭清明才能清晰的感觉到,边随安消化食物的器官是以怎么样的频率痉挛着。 这种状态吃药打针点滴都止不住,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边随安的手搭在病号服上,两只细瘦的腕骨放在那里,轻轻一捏就能攥住两个。 下一刻,那只皮肉相对完整的手抬了起来,放在谭清明的手背上。 冰凉的,没什么人类的温度。 这一下有些突然,谭清明心神微颤。 “谭老师,”边随安悠悠吐息,“总是叫谭老师,显得太生分了。我是不是该叫你别的,比如......长腿叔叔?” 第九十二章 榆木脑袋 聪明人不需要说太多话来解释前因后果,谭清明怔忪几秒,反应过来:“你......知道多少?” “只知道你想让我知道的,”边随安道,“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不会多问。” 他这话说的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可又对这些满不在乎。 谭清明顿了顿:“你想要什么?” 边随安犹豫片刻,抬起头:“我会尽快好起来的。等能出院了,想向谭老师借点钱,我想租个房子自己住。这次住院的钱还有借来的钱,我很难马上还上。不会我会慢慢还的,分期还,还会多拿利息给你的。” “我不是黄世仁。” “知道啦,知道谭老师心里善良,为人淳朴踏实,”边随安拖长声音,眨眨眼睛,“可以不可以呢?如果谭老师不借给我,我就得想办法去小额贷了。到时候贷款还不上,还是会被围殴的。” “不可以,”谭清明道,“你不能自己住。” 边随安晃了晃耳朵:“不能自己住?为什么,我会做饭会洗衣服,自己能照顾自己!” “不行,”谭清明道,“就是不行。” “那怎么办,”边随安抬起指头,点了点谭清明手背,“那要不谭老师收留我,让我去你家住?” 边随安压根没期望得到肯定的答案,他这么问就是想让谭清明“知难而退”,毕竟已经无数次验证过了。 “可以,”谭清明道,“来我这里住吧。” 病房里刹那间安静下去。 钟表的指针缓慢转动,一下接着一下,窗外有夜行的鸟儿飞过,翅膀扇动空气,气球敲打在窗户上,声浪格外清晰。 边随安弹动的手指平静下去,稍稍撤离了谭清明的手背,重新放回病号服上。 “谭老师,”边随安笑了,“你知道......这句话如果你之前说过,我会有多兴奋吗?把全世界所有的金银珠宝都送过来,也抵不过的那种兴奋。” 谭清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现在就不兴奋了?” “现在......很平静,”边随安道,“谭老师,我其实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人有权力决定自己的人生吗?就像母亲有权力把我生下来,但是她只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没办法多承担一个人的人生,这对她来说太残酷了。而我也是一样,我现在有了自己的人生,有了思想、有了身体、有了基本养活自己的能力,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谭清明无法反驳。 他何尝不是自以为是的想要替边随安安排好一切、规划好未来的人生,给他选择他自以为适合边随安的东西,可实际上呢,这些真的都适合边随安吗? 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让边随安获得了快乐,还是让他更加痛苦? 谭清明没有说话,边随安也不催他。 不知过了多久,谭清明才找回声音:“你可以自己住,但不能住的太远,每周要来我这里一次,可以吗?” 这个结果已经远远比边随安预想的要好的多,他点点头,满口答应下来:“好的,谢谢谭老师了。” 第124章 心口一块压了很久的石头挪开了,止痛泵的效果逐渐显现出来,边随安迷糊起来,他在谭清明的帮助下侧躺下来,眼珠渐渐闭上了。 谭清明一夜未眠。 转天早晨,谭清明才靠在窗边小睡一会,陈益民和女侠过来的时候,边随安悄悄“嘘”了一下,让他们不要吵到谭清明。 陈益民过来看了看边随安的脸色,探手往他脖颈摸了一下,满手都是冷汗。 烧伤之后的疼痛本就延绵,但边随安大多时候都是忍着,止痛泵虽然连上了也不怎么用,实在忍不了的才会叫人。 “这个老谭,真不会照顾人,”陈益民嘟囔,“连衣服都不知道帮忙换的?等会我帮你换了。” 边随安没有接话,转而问道:“大叔,这里什么这么香?好甜的香气。” “哈哈,鼻子真灵,这是我老婆早晨专门去花市给你挑的花,怎么样,是不是又漂亮又香?我老婆眼光真好,挑花挑人都是一绝。” 女侠横了陈益民一眼,双颊罕见的飞出红晕。 陈益民嘿嘿乐着,照单全收:“对了,还有这些,看看你喜欢哪个口味的,有巧克力的还有芒果的蓝莓的葡萄的.....” 边随安低头看看,都是散落的红色包装的小糖果,即使他再不了解情况,这会也明白了:“大叔,姐姐,恭喜你们,新婚快乐。” “哎不是,怎么我是大叔,她是姐姐?我有那么老吗,这辈分乱了吧!” “看你老成这样,没有叫你爷爷都不错了,”谭清明走上前来,“什么时候办婚礼?” “估计得等十一了吧,不然时间不好安排,先把证给领了,”陈益民道,“唔,你什么时候醒的,被我们吵醒了吗?” “你们进来的时候就醒了。带早点了吗?” “嚯,还真带了,不是,我们有这么熟吗?指挥我指挥的这么自然,”陈益民晃了晃手上的早点袋子,转头问边随安,“小朋友,十一的时候我和女侠姐姐办婚礼,到时候你来给我当花童,怎么样?” 边随安怎么都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他一时怔忪住了,一是不知道十一的时候自己能不能出院,二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十一,但他向来不会说谎,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声:“我......我很愿意,但可能不太方便,你们找其他人吧。” “好吧,”陈益民道,“那来参加婚礼的,总会过来的吧?小朋友,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算是忘年交吧!” 边随安自认为自己年龄都不小了,但可能自己营养不良长得矮,谁叫他小朋友都叫的顺口,连卡壳都没有,他在这一声声的小朋友中迷失了:“我......我尽量。” 谭清明过来给他解围:“他的病号服被冷汗浸透了,我给他换一套,你们先出去吧。” “我们在这站着呗,有什么可回避的,又不是小姑娘,”陈益民不想走,“再说了,看你毛手毛脚的怪粗略的,我都怕你碰坏小朋友伤口。” “行了,你话真多,和我出来,”女侠道,“有话要和你说。” 老婆大人发话,陈益民半个反对都不敢提,乖乖跟着出去了。 女侠带着人来到楼梯拐角,确认病房里的人听不到他们说话,她才低声开口:“你之前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陈益民丈二摸不着头脑:“我和你说过呀,老谭说之前收养过小孩,后来送进福利院了,因为种种原因又遇上了。” 女侠沉吟一会,摇了摇头:“不对。” “怎么不对?靠,你别吓我,老谭不会拐卖儿童吧?” “别胡说八道的,”女侠横他一眼,“我是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对。” “有、有什么不对的?” “你这个榆木脑袋,也就是我吧,换别人你试试,哪有人愿意和你结婚,”女侠道,“我就直说了吧,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我们之间的关系。” 第九十三章 钥匙给你 天空一声巨响,陈益民被砸的五雷轰顶,可这震撼只有短短几秒,他毕竟曾经也是个高材生,大脑运转速度还是有的,很快那些过去的画面全部连接起来,拼凑出那个最不可能也是最有可能的真相。 “怪、怪不得,原来是这样,这样就连起来了,”陈益民咂嘴,“怪不得老谭这么大年龄了也不结婚,怪不得他对小朋友的事情这么关心,怪不得小朋友年纪轻轻的也不早恋,怪不得每次见到他们,他们之间都别别扭扭......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还有,谭清明也不是普通人,”女侠道,“虽然从火场出来的事情被他用什么超人之类的敷衍过去了,但身经百战的消防员都做不到的事情,他这样的办公室文员可以做到?根本都不符合常理。” “确实,我怀疑他是道士,就是练成了穿墙、隔山打牛、轻功水上漂之类的那种,”陈益民道,“有金钟罩铁布衫护体,区区火海算得了什么?就算面前是油锅里泡着针尖,老谭跳进去也不会受伤。” “我看你的脑袋也是问题不小,”女侠道,“好了,回去吧,再看看他们,我们也回去了,今天是我值班。” 两人回到病房,谭清明正在给边随安系扣子。 什么都没发现的时候感觉还算正常,可眼下陈益民只觉得这里到处都是奇妙又有点诡异的粉红泡泡,边随安脸上洇着掩都掩不住的红晕,动作有些不自然,耳根耳骨都是磨砂般的潮红。 第125章 靠,要是小朋友是个女孩,老谭这是犯法了吧! 陈益民如遭雷击。 谭清明倒是淡定,见他们进来只是点了点头,把边随安最后一粒扣子给系好了,才扶人躺了下去。 这个法外狂徒! 陈益民在心里跳脚了。 法外狂徒看起来对自己的犯罪行为满不在乎,还抬起头问他们:“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在医院他休息不好,如果可以出院,让他去我家住一段时间。” 没等边随安拒绝,陈益民就忍不住了:“出什么院出院,你没发现他伤口都不止血,输液都止不住胃疼吗?等什么时候胖二十斤再说,胖了就允许他出院!” 唔...... 要真按陈益民的要求来了,明年的今天边随安都别想出院。 边随安撇了撇嘴,没有反驳,他之前生病受伤的次数多了,只要是手脚能支撑行动了,想出去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只可惜边随安自己都没想到,这次确实是高估了自己。 他在医院住到第十天的时候,伤口的血才减缓流动,最外层的表皮不再是鲜红色的,有了结痂变暗的趋势。 住到第二十天的时候,翻江倒海的胃袋才从大海化身为江河,有了平静的迹象,他从一天一碗粥进化成一天三碗粥,到后来努力随着每餐多吃半个蛋黄。他是迫切的想要好起来想要出院,可偏偏事与愿违,越想吃越吃不下,越想喝越喝不下,到后来只能和自己赌气。 住到第三十天的时候,他才可以下床,扶着窗户在窗台边多站一会。 边随安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身体会虚弱成这样,整具身体像是被老化过度的零件组合而成,每个部位都年久失修,在皮肤里咯吱作响。 好在在无聊的住院时光里,谭清明会给他看些照片,都是谭清明平时有空时出去帮他找的房子,边随安没想到谭清明会做到这种地步,不止在他住院时照看他,连出去帮忙找房子的事情都包办了。 明明他边随安都没有帮助过谭清明什么,还总是给对方带来麻烦。明明没有血缘关系,明明早就应该把谭清明当做再生父母,好好感谢对方。明明应该比现在做的这些多十倍百倍......他什么都没有做,谭清明却从来没怪过他,没有骂过他没用,也没有怪过他不知感恩。 边随安愧疚的无以复加,他甚至不敢看谭清明的脸,他不敢告诉对方不用给他找房子,说什么自己住只是权宜之计,他只是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离开。 他不知道谭清明有没有发现他的真实想法,但谭清明每次对他再好一些,他心里的愧疚就会浓重几分。 今生欠谭清明的他怎么都还不清了,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这种轮回,他不知要轮回几次,才能偿还谭清明的恩情。 可无论如何最基本的,也要在支撑不住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多给谭清明还些钱吧。 边随安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欠债的借款人,谭清明是他的金主叔叔,如果他出院之后拍拍屁股就走,那谭清明就会落个人财两空,这实在太过分了。 从住院开始过了整整三个月,边随安才恢复到可以正常行走的程度。 这场事故令他元气大伤,住院前穿的衣服都变得像是面粉袋子,挂在身上空荡荡的,裤子甚至系不紧了,从楼下便利店买个腰带上来,扎了两个孔,才堪堪把裤子固定住了。 出院之前在镜子前面看看,他只觉得自己是个人体骨架,可以当做实验器材留在医院供学生们研究品评。 “东西都帮你放在新租的房子里了,”谭清明道,“我送你过去。” 谭清明的车就在停车场里,就这么一小段路,边随安都觉得冷风刺骨,全身的毛孔像是都张开了,凉意往脖颈里钻。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新租好的房子里。 进了房间之后,边随安惊呆了。 这个新房子的户型和布置,和他们最开始的住过的那栋极为相似。 谭清明站在门口,没有往里面走:“你想自己住,我没有意见。但是休学已经三个月了,从明天开始回去上学。每周要去我那里一次,行不行?” 边随安点了点头,看到门口的鞋柜上的一串钥匙:“钥匙都在这里了吗?” 谭清明点了点头。 边随安笑了:“那谭老师有没有给自己留一把?” “没有。” “谭老师,你怎么这么可爱,”边随安拆下一把,放在谭清明掌心,眉眼弯弯地抬头,“喏,是你的了。” 第九十四章 重回学校 谭清明收下钥匙,同手同脚的走了。 边随安只觉得对方可爱,帮自己做了这么多事,连一把钥匙都没有留下。 身上还是虚的厉害,边随安拖着腿来到床边,本想就此倒下,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打开书包在里面翻找,翻出了不知多久之前买的一包干脆面,他把干脆面用热水泡了,没等泡好就懒得吃了,随手放在桌上。 他想了想,又翻出一张光亮如新的银行卡,放在鞋柜那串钥匙旁边,轻轻摸了摸它。 他不会在房间里离开,这对房主和谭清明来说都是麻烦,如果离开的话也会消失在海里,到时候他的东西都留在这里,过去和未来一段时间打工赚的钱会放在这张卡里,密码他会写张小纸条粘在卡上,到时候谭清明来了,该收走的自然就收走了。 第126章 边随安把暂时能想到的处理好了,他回到床边躺下,陷入昏茫迷梦之中。 自己住也不是坏事,他担心再发生什么突然的思维混乱,伤害到同住的人就麻烦了。 毕竟现在自己是个定时炸弹,炸弹还是放在院里人群的沙漠里比较好。 这一夜梦来梦去,画面起伏荡漾,但都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什么都触摸不清。 再醒来时嗅到一股焦糊的味道,边随安现在对火烧出来的东西格外敏感,他鞋都没穿便跑向厨房,在门口时险些栽在地上。 谭清明转过头来:“醒了?我煮糊了,还得再煮新的。” 边随安揉了揉眼睛。 “你睡了一天一夜,今天没去上学,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谭清明道,“我进来时你也没醒。” 睡了一天一夜? 开什么玩笑,从有记忆起边随安就为睡眠发愁,晚睡早醒是家常便饭,很少有沉眠的时候。 难道是身体还没恢复,需要睡眠增长能量? 边随安回到卧室,打开手机看看,只有班级群里在发消息,还有余伊人的一条休息,余伊人问他说今天应该来上学的,怎么没有来呢。 所以谭老师连电话都没给他打,就直接上门了吗? 未免太轻车熟路了。 边随安叹了口气。 谭清明把做好的菜端到了餐桌上,这毫无长进的技术称得上百年如一日,最后端上来的是几乎只需要加热的预制菜和凉菜,不过好歹不是外卖,自己用的食材和油的品质还是更好些的。 边随安睡了这么久,还是没有进食的欲望,不过谭清明亲自过来做厨娘,做的是钢针他也会吞下去的。 谭清明自己都吃的难受,边随安倒是一筷子接着一筷子,谭清明看不下去了:“太难吃就别吃了。” “有进步的,”边随安笑眯眯的,“下次再少放点盐就好了,多吃盐对肾不好,会支棱不起来的。” 谭清明:“......” 还是默默扒饭好了。 谭清明晚上还有其它事情,吃过饭洗过碗之后就离开了,走到鞋柜旁看了一眼银行卡:“卡片都收起来,放在门口容易丢了。” 边随安拖长声音:“好的——知道啦——” 咔哒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房间内陷入寂静,边随安睡了太久睡不着了,坐起来查看附近的便利店信息,准备从明天开始就挨家挨户的问过去。 他打算把每周去谭清明家里的时间改成早晨,这样待不了一会,谭清明就会上班去了,他不想真的每周都去待很久,待的再久、留的再多,他就会舍不得了。 在无意间伤害更多的人之前......还是及时止损比较好。 本以为可以找上一夜,没想到开着电脑看了一会,边随安就睡着了,早上闹铃响起来他才惊醒,他被自己这完全不受控的身体气到了,早上来上学还是阴沉着脸。 来到自己的座位,没想到同桌还是余伊人,边随安挑眉:“怎么还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啦?你都三个月没来了,重新调换一遍,又把我调到这了。” “好的,”边随安点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没睡好,心情不太好。” “没关系啦,”余伊人道,“班主任说你住院了一段时间,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看你感觉瘦了好多,多多休息吧。你期中考试都没参加,这会都快期末考试了。需不需要帮你补习补习?” “谢谢你,”边随安道,“不用了。上课铃响了,听课吧。” 余伊人默默打开书本。 她觉得边随安和之前不太一样,之前虽然也不爱理人,但说话也是会多说几句的,没有这么冷漠到魂不守舍。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感受并没有错。 边随安一整天都一句话没有说。 有时候学科班主任叫他起来回答问题,边随安要被提醒几次才能站起来,站起来也像是个断了电的机器人,好半天都不挪动。 学科主任无奈,只能叫他坐下,边随安坐下也没反应,两眼像是在看着书,但半个小时都不翻页,不知道思绪飘到哪里去了。 体育课时所有同学全都下楼跑到操场疯玩,上课铃响了也不愿意回来,边随安安安静静的趴在书桌上补眠,睡到下一节课结束了还没有醒来。 “你、你还好吗?”余伊人忍不住了,放学之前忍不住问他,“学校里也有校医室的,出示学生卡就可以开药,要是不舒服的话,最好过去看看。” “谢谢,我很好,”边随安把课本放进书包里,转头道,“你知道附近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吗?” “啊,春熙路路口那里就有,离我家蛮近的,那里有条小巷子,我平时上学放学时候骑自行车,心急的话就会从那个小巷子里穿过去,每次都堵的结结实实的,人可多了,排长队还会排很久呢。那里附近还有好多烧烤摊位,到了晚上就火爆的不行。它们那算是附近比较大的一家了,货品都挺全的,早餐晚餐都有,”余伊人道,“不过他们说那家店加热食材总是加热不透,要是吃饭的话,学校旁边的这些餐馆比较好哦。” “谢谢,”边随安背起书包,“放学了,早点回家吧。” 第九十五章 新婚快乐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三个月的时光转瞬而过。 第127章 边随安给自己安排了相对规律的生活,白天上课,晚上通宵在便利店工作,每周一在便利店下班之后和早上上课之前,他会去谭清明那里坐一会。 谭清明的房间之前没什么区别,冰箱里的食材倒是多了一些,锅里也总是有各种不知名糊底的食物......实话说,谭清明可能做的最利落的食物就是泡奶粉了。 谭清明在鞋柜上放了一长串钥匙,那钥匙长得个个饱满、五颜六色,几乎把“快把我带走”刻在了脑袋上。 可即使这样,边随安来来回回的穿行了三个月,一次都没有碰那串钥匙。 还有一次在谭清明家里撞到了陈益民,陈益民兴高采烈扑过来,一个大大的熊抱,将边随安搂成了扁片片。 “请柬请柬!请柬请柬!我和你女侠姐姐的请柬!” 陈益民搂起边随安,在原地猛转几圈:“耶耶耶!老子有老婆了!终于不用打光棍了,耶耶耶!” 在边随安断气的前一秒,陈益民将人放下:“小朋友,怎么一点都没有胖?老谭克扣你粮食啊?不行来我们家住,你女侠姐姐做的一手好菜,老谭只会糊锅!” “所以,你今天不在这吃了?”谭清明系着围裙,拎着锅出来,“那走吧,下楼把垃圾带走。” 陈益民哼了一声,坐下来掰筷子:“你女侠姐姐说不喜欢酒店那种氛围,她想办户外婚礼,到时候请的人不多,几桌亲戚朋友就可以了。小朋友,给大叔个面子,还有半个月就到了,去吧去吧!” 话都说到这了,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边随安点了点头。 晚上回了自己的房子,边随安看着收拾整理齐全的房间,默默叹了口气。 他觉得很累,身体和心理都透支到了极点,本打算这几天就去做计划很久的事情,可既然答应了陈益民,就只能再等两周。 床板上的被褥都被他拆掉大半,只剩下薄薄一层,衣柜里的衣服寥寥无几,不止衣服,还有其余各种的生活物品,除了实在搬不动的,能邮寄的都被他捐出去了,邮寄不了的被他卖废品了,实在连卖废品都没人要的,他都给扔掉了。 不知道捐出去的这些,能不能到真正需要的人手里,不过于他而言,都无所谓了。 再坚持两周吧,两周而已,在这个世界生活过这么久,怎么能连两周都坚持不了。 可是真的很累,很疲惫,做任何一件事都要消耗那么多的能量,实在是太辛苦了。 陈益民和女侠的婚礼如期而至。 这天阳光很好,户外气候宜人,新郎新娘喜气洋洋,盛装打扮后的两位新人都和往常不太一样,特别是长相英气的女侠,画了新婚妆容之后英气里多了一分妩媚,简直称得上天仙下凡,宾客们纷纷盯着她看。 边随安和谭清明被安排在了亲友那桌,边随安一直忍不住盯着谭清明看,因为谭清明难得又穿了那套剪裁得体、稳重庄严的西装,连领带都打的整整齐齐,一双长腿在桌板下无处安放,身材比例惊人的漂亮。 亲友桌和同学桌的女孩们好几位都探过头来,对着谭清明指指点点,还有人过来要谭清明的微信,被他礼貌的回绝了。 亲友桌的长辈们也对谭清明很感兴趣,纷纷关心他的家庭生活。 “小伙子,结婚了没呢?” “结了。” “哎呀,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现在的年轻人,不都不爱结婚么!” “岁数不小了,不是年轻人了。” “那孩子呢,有孩子了吗?” “孩子也不小了,”谭清明道,“快念大学了。” 四周一片惊呼,边随安垂着脑袋脚趾抠地。 谭老师这信口雌黄的本事真的是水涨船高啊。 好在陈益民他们过来敬酒,缓解了边随安的尴尬,新婚夫妻挨个寒暄过来,陈益民看了眼边随安的酒杯:“谁给小朋友倒的白酒?换成饮料!我之前特意叮嘱过的,小朋友这桌不上白酒!” “大叔,没事的,”边随安道,“你们结婚是喜事,我喝一点点,没关系的。” “别提一点点了,一滴都不能喝,”陈益民夺过酒杯,给他换了一杯饮料,又和谭清明挤眉弄眼,“老谭,你也是啊,岁数也不小了,该定下来了。我和老婆说了,今天的捧花她就不给姐妹团了,直接送给你了,等着以后喝你喜酒啊。” 谭清明接过那束洁白的捧花:“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即使是户外婚礼,流程也有些繁琐,边随安这段时间休息不好,体力不支,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到了用餐环节,桌子上都是大鱼大肉,没什么他能吃的,就想先走一步,谭清明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直接走上前来:“和我走,送你回家。” 边随安不想麻烦对方,可办离婚的场地太远,连出租车都开不过来,这里宾客还多,打车更不方便,如果天黑之前赶不回去,他只能露宿在荒郊野岭了。 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边随安只能坐着谭清明的车回去。 其实边随安想自己回去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不想让谭清明发现出租房里空空荡荡,几乎连床褥和枕头都没有,如果被谭清明看到了,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能够解释。 好在到达了目的地之后,谭清明并没有提出一起上楼的要求。 第128章 边随安下车之前,谭清明叫住了他:“这个捧花,你拿上去吧。” “我不拿,”边随安下意识拒绝,“我不需要。” “我不会养花,”谭清明心平气和,“拿走吧,放在我那里,没多久就扔了,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边随安:“......”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是在意社交友谊的人。 无论如何,最后还是把花拿回来了。 家里连饭碗都丢掉了,更别提花瓶之类的容器,边随安不得不在楼下买了一个,盛好水将捧花放了进去。 花香宜人,将房间浸染的温暖许多。 边随安探出手来,轻轻抚了抚花茎。 无论曾经多么娇嫩,没有土壤和阳光提供营养,最终都会凋落。 第九十六章 提出离职 几天之后,边随安以学业繁忙为由,向便利店老板提出辞职。 便利店老板说他做事认真为人仔细,想再找他这样的不容易,对他百般挽留,最后挽留不成,就说让他做到周日,留几天让自己招聘新人,边随安同意了。 他现在没法做过于复杂的脑力和体力劳动,身体和精神一直以低强度的状态运行,便利店这种简单重复性强的工作最适合他。 有人结账时站起来扫码,没人结账时坐下来发呆,后半夜不打瞌睡的时候还可以拿出作业本涂抹几笔,下班时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早晨,如果半夜下班不想回家,还可以在店里的休息室小憩一会。 这样机械重复的生活,倒是最适合他。 夜已经深了,只有一位客人在里面挑东西,边随安拿出小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 工资结算到前一天,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在那张新卡里,卡片就放在进门的柜子上。 该处理的物件都处理好了,连床褥都丢掉了,唯有那盆捧花一直没有凋零,还放在客厅的小书桌上。 学校的事情应该没什么,等他走了,谭清明会帮他处理好的。 虽然总是麻烦对方,真的感觉很不好意思,但是说实话已经麻烦这么久了,也不在意多或少了。 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 边随安合上笔记本,耳边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从休息室那边传来,像是老鼠在灯油箱里面刨食。 有什么地方不对。 刚刚那位客人,进来的时间也太久了吧。 算一算,大概有半个小时?来便利店的学生和白领比较多,平时都是行色匆匆,他扫码慢了都不高兴,少有在店里待这么久的。 一念及此,边随安离开柜台,往便利店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那个客人低头走出来了。 边随安这才发现,这客人穿的严严实实,戴着帽子口罩,大半张脸都看不清,闷着头走路不肯看人,怀里不知揣着什么。 客人撞开他就要出去,边随安眼疾手快,拽住客人后颈衣领,猛然向后扯动。 客人估计没想到店员上手就抓,一时有些懵了,被外套盖住的东西随着那一下扯动,稀里哗啦的往地上洒,零零碎碎的散了一地。 钱包金表金链子翡翠手镯钻石戒指.....竟是休息室里店长的东西。 店长是位单亲妈妈,离婚后前夫后悔了,一直拉拉扯扯的要求复合,这前夫性情偏执可怕,时不时跑去她家里闹,她怕前夫把家里细软都抢走了,就在店里放了很多。这店里她平时不来,前夫也不知道她在这里有店,相对还算安全,只是没想到家贼易躲暗贼难防,竟然有深更半夜来便利店偷东西的。 “x的,又来个躲管闲事的,你xx的就是个破店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得了,东西多了少了,关xx你毛事啊?” 这位“客人”声音有点耳熟,边随安一时想不起来,可那“客人”骂完之后,竟弯腰接着往怀里收,边随安上手去挡,两人拉扯间,边随安一手扯掉了那人的口罩,两人看到对方的脸,同时想起了对方是谁。 边随安认出了那个曾经在放学路上打劫他的人,代号叫虎哥的小混混。 虎哥认出了这个冤大头,毕竟他们收过保护费的人里,很少有这么老老实实的交钱的。 “嘿,小子,缘分呐,在这都能撞见,”既然被发现了,虎哥也不藏了,“小子,实话和你说吧,我在这踩点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里没有监控,东西多了少了没人知道。你呢,就是打个零工,店也不是你的。这次的事你就当没看见,我出去把这些东西倒卖了,留下的钱咱俩均分,虎哥一分都不会亏待你的。你打听打听,虎哥在这片混的不是一天两天,吐出的唾沫都是钉子。怎么样,好好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不可能,”边随安道,“多余的废话不用说。现在从这滚出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留在这里,我就要报警了。” “x的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我可见过你的学生卡,知道你的名字,边随安是吧?x的臭小子,信不信我回去就散播消息,说你小偷小摸的小手不干净,出来当便利店店员,把店里的东西全搬空了?” “你随意,”边随安不耐烦了,“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可以滚蛋了,我心情不好,没耐心听你狗叫。” “x的你个xxx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话音刚落,他被边随安揪住脑袋,对着膝盖就是一脚,屈膝咚的一声,狠狠磕在地上。 第129章 虎哥被打懵了。 靠......这小子练过跆拳道么,这是什么力量?能把一头疯牛给打死吧! 没等他反应过来,边随安揪住他的头发,像揪着一只拔了毛的小鸡,毫不客气拖出店外,往小巷里拖去。 靠......不会要灭口吧! “靠,你小子,不至于吧,不至于吧,我就拿点东西,你不会要杀人吧,x的,杀人是犯法的。喂!喂!松手!救命!喂!” 回应他的是一拳接着一脚,虎哥先是暴怒跳脚,后是大哭讨饶,最后只余哼哼唧唧的惨叫。 十五分钟后,边随安回到了便利店里。 他神色平静,只有双手是暴力挥拳之后的发青红肿。 店里有小小的洗手台,边随安将手洗净,擦了擦侧脸溅上的血,去将落在地上的零碎东西收拾了,挨个放回原位。 难得的不用在乎其他人的感受,肆意发泄一回。 可并没有发泄之后的畅快,只觉得血腥扑鼻,浑身黏腻的厉害。 他没对那个虎哥下狠手,也知道虎哥跑掉之后,肯定会纠结一群人过来反击,会狠狠报复回来。 但边随安并不在乎,他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了,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至于是开开心心全须全尾的走向终点,还是浑身是伤破破烂烂的走向终点都无所谓,反正都是同样的结果。 第九十七章 一颗糖果 雨一直在下。 淅淅沥沥的雨幕从天而降,砸中昏黄灯光,在地上聚起水涡。 老旧风扇一圈一圈转动,小巷外有蚊虫嗡叫。 秋日热浪被疾风扑灭,过了人潮拥堵的下班时间,路边的便利店不再吵闹,薄薄的门板拦在店口,随着风浪咯吱轻鸣。 苔藓在碎石上攀爬,街边烤肉店散出炭香,垃圾桶旁倒着几个酒瓶,喝不完的酒液凝在地上,过期的麦芽不再香甜,透出污浊味道。 一只酒瓶被捡了起来,在掌心轻轻打转。 它被一头黄毛的男人抓在手里,男人颠了两下,像在玩转什么趁手的兵器。 “就用这个,行不行?” 他问旁边的几个人。 周围的几个人尖嘴吊耳,牙齿外漏,眉峰散开,五官活像小孩乱涂的水彩。 “行啊,看看是这玩意硬,还是那小子的脑袋硬,”染了一头白毛的男人笑道,“砰一下,送他个炸金花,送他重新做人。” “不过,你们确定......是那小子揍翻了虎哥?”绿毛男人指向前方,“那小子到1米7了吗?穿着哪个高中的校服啊,瘦的像根豆芽菜,书包他都背不动吧?” 紫毛飞起一掌,扇在绿毛的脑袋上:“你他妈能认错人,虎哥还能认错人?虎哥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以为虎哥和你一样瞎吗?” 绿毛缩缩脖子,傻乎乎笑了两下,不敢再说话了。 几个人兵分两路,从小巷两边摸进来,在电线杆旁将人堵在了中间。 这几个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站在那就是长短不一的保龄球瓶子,将空间挤占的严严实实。 “你小子,就是边随安?” 白毛摇晃手里的酒瓶,几滴浊液落下,溅上白色球鞋。 边随安后退半步,贴上背后土墙。 他垂着脑袋,过长的黑发没有修剪,挡住半只眼睛。 那头黑发被人揪住,向上拖拽起来,他被迫扬起脑袋,露出脆弱的脖颈。 在暗黄的灯光下,那只露在外头的眼睛没有焦距,瞳仁黑沉无光,是一汪无尽的深潭。 “问你话呢,”绿毛等不及了,一巴掌扇了过去,“你小子,是不是边随安?就是你揍了虎哥?” “他是虎哥,那你是什么,豹弟还是龙弟?”边随安慢吞吞吐息,“你们这帮派叫什么,龙虎帮、还是龙狗团?除了去便利店偷鸡摸狗之外,做过其它大事吗?学古惑仔没学明白,在道上被笑话太久,找一个学生撒气?” 嗓音沙哑,连气声都被砂纸磨过,透出淡淡无奈,这一长串说的累了,他轻捏鼻子,难耐地皱起眉头:“好臭,你们几天没洗澡了。” 下一秒,他被酒瓶砸翻在地,雨点般的拳头蜂拥而上,淋漓的血液沿着耳后流出,在水涡中扩散开来。 边随安下意识蜷缩起来,脑袋藏在怀里,将自己团成一个小球。 脆弱的脏腑承受不住外力,一下一下顶出喉口。 他不知几天没吃饭了,胃里都是酸水,随着痉挛的力道向上翻涌,烧的肺腑生疼,连气管都在轰鸣。 校服外套被人扯烂,拽下来团住脑袋,这几个人看来是打架惯犯,专往人身上脆弱的地方招呼,露在外面的地方还是好的,藏在衣服里的部分青紫交加,红一块紫一块的,淤血透在皮肤外面,泛出不详的青灰。 随着一脚踢到胸口,边随安下意识撑起身体,扶住身旁石头,喷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像是打开阀门,他呛咳几声摔在地上,血沫瞬间涂满脖子。 胆子最小的绿毛后退半步,左右瑟缩看看:“行了吧,别打了,好像伤到脾了,再打要出人命的。” “看你这点出息,”白毛啐了一口,蹲下来仔细看看,揪住了边随安脖颈上的串绳,“这玩意金灿灿的,好像能值点......” 话音未落,他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那不像活人的手,更像一只水泥铸成的钢爪,牢牢嵌在他手腕上。 第130章 “草......” 这力道大的足以将金刚石捏碎,白毛几乎眼睁睁看着自己皮开肉绽、筋脉断开、骨头裂成碎渣,原来完好的手腕像一只豆腐,噗一声爆开了。 头顶电闪雷鸣,一道惊雷劈下,撕裂大半天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剧烈疼痛如潮水涌来,白毛失去理智放声尖叫,周围的几个人吓得不轻,七手八脚拽起黄毛,连滚带爬逃离小巷。 雨越来越大。 小巷外的烧烤声渐渐小了,路边小贩推着板车离开,街外传来啪啪的跑步声,是卖花的小女孩奔跑出去,冲进廊下躲雨。 边随安卧在地上,感受雨点落下,砸上鲜血淋漓的额头,洇透湿漉漉的眉峰。 他静静趴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套吸饱沉甸甸的雨水,他才撑着手臂挪坐起来,缓缓靠在墙上,轻轻呼出口气。 他不敢动作太大,不知肋骨裂了还是内脏坏了,挪动一下姿势,身体里头都是揉搓筋脉、皮开肉绽的痛楚。身上穿的少,外面风声大,冰雨透过骨缝蚕食血脉,他低垂脑袋,靠脖颈支撑摇摇欲坠的意识。 半梦半醒之中,脑海总闪过画面,一幕接着一幕,靠近了却看不清楚。 肩膀被人轻轻触碰,他恍惚抬眼,一个女孩蹲在他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热果汁,贴在他额头上。 “唔......余伊人,你怎么来了。” “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吧,”余伊人放下书包,在里面翻翻找找,摸出一柄小小的折叠伞,展开后撑在边随安头顶,帮他遮出一方天地,“回家之后发现作业落在学校,我就回去拿作业,妈妈催我吃饭催的急,我想着走近路穿过这条小巷。我还骑着自行车呢,刚进来轮胎就被扎破了,下车才发现满地都是碎渣,还有好多血......发现你的时候,小命吓飞了一半。” 说着她就靠近边随安,想拿点什么给他止血:“天,你的脸比学校墙纸都白,这都没法送你去医院,直接叫120吧......” “不用,”边随安笑笑,“你带糖了吗?” “糖,没有吧,”余伊人摸摸口袋,在书包里翻了又翻,还真翻出个水果糖,“唔,还真翻出来了,早上上学之前,老妈塞给我的,给你吧。” “谢谢。” 边随安接过糖块,拿指甲按在地上剥开,不在意上面沾染的泥水,拿起来放进口中。 第九十八章 独来独往 余伊人看的牙都酸了:“拜托,你不怕脏吗?等等,指甲是怎么回事,怎么缺了一块,都是粉肉了,你和人打架了?也对,不用说都看得出来,这满地的啤酒瓶子......” “好了,打住,耳朵疼,听你说话嗡嗡响,”边随安卷动舌头,把糖果藏在舌下,积攒出一点甜味,“冷不冷?你打车回家吧,墙上有出租车呼叫电话。” “这时候哪能叫的到出租呀,还不如等雨停了,”余伊人叹了口气,在边随安身旁铺了几张面巾纸,自己坐到他身边,“真不叫救护车吗?要是你凉了,我就是嫌疑犯了。” 边随安笑了。 余伊人悄悄偏头看人。 从升上高中的第一天起,她就在偷偷看这个人。 这人长得俊秀,不爱说话,有种独特的气质,平时很是神秘,令人捉摸不透。 可能因为是转校生的缘故,他和谁都不熟,一直独来独往,平时连教导主任都不搭理。但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里的那些坏学生看他都不顺眼,总会时不时抱团过来欺负他,把他的书包、作业丢到楼下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在走廊好好走路,都会被丢过来的书本砸中额头。 好的时候他能安安静静的上完一天的课,不好的时候他会在医务室待足一天,到了晚上才摇摇晃晃走出来。 自从出院回来上学之后好几个月了,每天都不说话,不会闷吗? 他在想什么呢? 边随安垂着脑袋,下颚搁在手臂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水涡中的一点。 他轻轻哼歌,不知是什么曲调,倒是有古风江南的味道,这声响伴着蒙蒙细雨,交织成清幽的协奏曲。 余伊人默默听完了。 雨停了。 边随安身上暖和一些,他轻咳两声,把凝在喉咙口唇的血块吐了出来,随手抓了把雨水,将掌心擦干净了。 “余伊人。” “哎?” “有没有喜欢的人?” “......哎?” 余伊人脸红了:“干嘛告诉你呀。” “那就是有了。” “喂!” “我也有哦。” “喂!” 余伊人攥紧拳头,心跳重如擂鼓:“是谁?” “......长腿叔叔。” “......喂!那是童话故事吧,你在逗小孩子?” “......但他以前不喜欢我,还很讨厌我,躲我像躲瘟神,”边随安道,“倒也没错,我本来就是瘟神。” “怎么、怎么会呢,”余伊人想说我不讨厌你,你不是瘟神,但学校里的人要么躲着他,要么欺负他,这话确实没什么说服力,“那、那你就追她去,告诉她你最喜欢她了。” “以前说过呀,但他躲我躲的更厉害了,”边随安呛到了,气管里的血丝挟裹碎渣,上涌刮过嘴唇,“没意思。” 他的声音坠落下来,沉到浓不见底的深渊:“没意思透了。” 第131章 余伊人紧张起来,心脏被拧紧了:“不,不会的,妈妈说我们还上学呢,我们还小呢,以后等毕业了,就会变成大人了,变成大人的话,就有意思了,一切就好起来了......” 变成大人吗? 边随安恍惚一瞬。 他扶着额头,摇晃脑袋,把四分五裂的意识收拢回来。 身上重聚起了走路的力气,他挪动身体,动作幅度大了,一只小小的玉佩从颈口滑落下来。 这是个灵巧精美的太极双鱼图,边缘打磨的光滑雅致,乍一看不像凡品。 只是外表发乌,像是被无数次抚摸揉捏过了,光洁的外表都模糊了。 边随安被定住了,黑沉沉的眼珠坠落下来,盯着那只玉佩。 余伊人跟着站起身来,想说点什么,哆嗦着没说出来。 片刻之后,边随安探出手指,勾住玉佩的绳子,骨节向下扯动。 啪的一声,那玉佩变成个无生机的死物,躺在他掌心上。 余伊人眼前一花,手上多了个东西。 “呐,送给你了,”边随安收回指头,向后退开半步,“喜欢的话拿着玩,不喜欢就丢掉吧。还有就是,明天的作业我不交了,麻烦你告诉学委。” “这、这是什么,哎,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最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送人?还有作业是怎么回事,书包、书包,地上还有书包呢!喂......停下,边随安!” 余伊人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拉不住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边随安并不等人,任凭余伊人急得团团乱转,他孤身一人走进了黑暗。 ......... 昏黄的灯光下,谭清明正在处理文件,贴身的口袋颤动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他揉揉眼睛,戴上眼镜,指头摸进里衣,隔着口袋抚摸里面的东西。 口袋里是一块太极双鱼玉佩,它被托出来时冰凉刺骨,静静躺在掌心,仿佛刚刚的弹跳只是幻觉。 谭清明拿起笔来,写了两个字还是放不下心,他敲敲笔筒,办公室的门被风吹开,一道声音蹦蹦跳跳的弹了进来:“部长,出任务吗?” “苍小京,耳朵收起来,”谭清明道,“万一有人进来,看到你会害怕的。” “怕什么,我就说我是个二次元,三崩子二十年老玩家了,还是知名coser呢,”苍小京摇晃脑袋,把耳朵收了回去,“好了,收回去啦。部长,去哪里出任务?” 谭清明没有说话。 苍小京揉揉头发,凑进来围着谭清明左看右看,探长脖子闻他后背:“哇,部长,你好焦虑,满身都是急躁的味道。什么事情会让你这么心急——呀,小朋友出事了?” 谭清明拧紧眉峰,按住发颤的手指:“什么?” 苍小京连连摆手:“不确定不确定!只是部长向来冷静,很少看你激动嘛。除了小朋友之外,想不出还有别的事情,能让部长脸色大变。” “胡说,”谭清明摩挲手指,“他最近挺听话的。” “是是是,对对对,小朋友最近挺听话的,”苍小京拖着长音,“那小朋友现在在哪,需要我查查吗?” 谭清明没有说话,静静盯着他看。 苍小京吐吐舌头,二话不说溜走了。 半小时后,谭清明捏着鼻子走进小巷。 小巷里满是酒醉后的味道,凝结的麦芽混合干燥发腥的血气,整片空间都令人作呕。 谭清明半蹲下来,捏起一把碎渣,碎片沾满干涸的血,和污泥混在一起。 土墙上也有干掉的血痂,谭清明摸过一把,放在鼻间嗅嗅,眉峰拧的更深。 整条小巷简直像是凶杀现场,因着雨水不断,淡淡血水晕染开来,在外面铺开一片。 第九十九章 冰冷海浪 小巷外传来嘈杂声音,是一个女孩的尖叫,她在和人争论什么,声音大的整条街都能听见:“小巷里都是血,你们看不见吗?我同学被人打了!你们还问目击者?我就是目击者呀!不是,我不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我只是同学而已,我知道什么呀!你们联系他家里呀!他现在失踪了!离开之前他神情恍惚,我怕他出事......这里没有监控,但我是目击者呀,你们怎么走了,喂!喂!” 谭清明快步走出小巷,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女孩气的跳脚,冲着空气挥舞拳头。 “小朋友,你认识边随安吗?” 余伊人吓了一跳,差点弹了起来:“你、你是谁呀?你怎么知道我同学的名字,你是他亲人吗?” 谭清明犹豫一下,似乎在寻找语言:“我叫谭清明,是他的叔叔。” 余伊人面带疑惑:“没听说他有叔叔.......” 余伊人揉揉眼睛。 不知是因为天色太黑,还是路灯太暗,余伊人觉得身边这位“叔叔”有双比例惊人的长腿,她身高一米五左右,从地上的影子看过去,这位“叔叔”的腿几乎和她一样高了。 余伊人仰头望去,瞬间被摄住心魂。 这位“叔叔”人高腿长,鼻梁高挺,容颜俊美,莫名有种沉稳冷静的气势,还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余伊人不自觉冷静下来,连质问都给忘了:“他、我、我是在学校拿了作业,骑车回家的路上遇到他的,边随安当时就坐在小巷的土墙旁边,地上全都是血,他脸肿了鼻子破了,指甲好像也断了,我问他什么他也不说,我说要叫120送他去医院,他不让我叫......” 第132章 她的声音被打断了。 “这是什么?” “啊......” 余伊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自己掌心。 那只玉佩被她牢牢攥着,只有金灿灿的保护绳落在外面,因着被人暴力扯断,线头都冒出来了。 “这个,”谭清明道,“也是那些人扯下来的?” 余伊人打个哆嗦,身边温度骤降,只觉得自己进了冰窖,四周冻得人牙齿打颤。 谭清明神情平静,像是随口问了一句,可余伊人只觉得他身上满是煞气,凉的令人发抖。 “这、这个吗?不是,是他自己、他自己扯下来的,还说要送给我,我怎么敢要呢,”余伊人松开指头,摊开掌心,“叔、叔叔,既然你是他叔叔,是会找他的吧,如果找到他了,能把这个还给他吗?他说过,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连这个都不要了,我、我好担心......” 谭清明接过玉佩,牢牢握在掌心。 它只是小小一个,托起来却沉甸甸的,像捧起一座孤岛。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边。” 余伊人指了一个方向。 谭清明转身要走,余伊人眼疾手快,揪住了他的衣摆:“叔叔,你这么晚出来找他,应该很担心他吧!边随安他在学校总受欺负,同学都对他不好!他每天都闷闷不乐的,你要是关心他,就多陪陪他吧!” 谭清明像被施了什么定身术,钉在那足足几秒都没有动。 半分钟后,他点点头:“谢谢你,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余伊人的眼睛:“小朋友,谢谢你关心他。” “哎......?” 没等余伊人反应过来,谭清明便不见了。 余伊人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幻视了:“跑的也太快了,是飞走的吗?怪不得腿那么长......哎,等等,回来!我都念高中了,叫谁小朋友呢!可恶,我就是矮了点,以后会长高的!” 谭清明循着玉佩上遗留的气味,沿着曲折蜿蜒的盘山公路,一路追到海边。 这座城市被大海环抱,空气里满是咸腥。 玉佩上还有边随安的体温,随着时间流逝,那温度渐渐冷了。 隐隐约约的血味像是一条丝线,在鼻间若有若无盘旋。 谭清明心急如焚,内心暴躁满溢出来,胸口像被捏爆一只果实,酸涩满溢上来,将舌头全部洇透。 不知跑了多久,来到一座废弃的凉亭外,那个凉亭空落落的,遥遥对着月亮。 鹅卵石上渐渐有了干涸的血脚印,一深一浅一远一近,几乎能想象那个人是怎么拖着脚步,磨烂了鞋子走掉了袜子,赤脚踩在石上,像不知道疼似的,拖着身体走向海边。 凉亭的椅子上静静摆放着外套,边角被整齐叠好,旁边放着一只破破烂烂的运动鞋。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痕迹。 连风中的味道都消失了。 谭清明走到长椅旁边,手里的玉佩和胸口的玉佩产生共鸣,它们互相碰撞,像在诉说什么。 谭清明呼吸不畅,他扯开领带,丢开外套,下意识上前几步,小腿迈进水里。 海天一色,风雨淡然,唯有月光普照大地,亘古没有改变。 边随安做出了他的选择。 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如果放任他留在海里,就是尸骨无存的结局,连祭拜都不可能。 谭清明立在水里,冰冷海浪卷过脚踝,他心里空荡荡的,以至于三魂七魄丢了大半,连情绪都聚不起来。 远处浮出几个泡泡,似乎有什么东西振动水面,谭清明回过神来,甩开衬衫向前几步,一跃落入水里。 天地变色。 浓烈的乌云从天边袭来,几乎在片刻之间,笼罩大片天地。 所有的电视节目几乎同时发出台风海啸和暴雨预警,街上的人纷纷往家里跑,狂风卷起树杈,噼啪往玻璃上砸。 伏明站在空中,立在乌云汇聚的闪电里,遥遥望向海面。 “熟悉的味道,舒服的血腥味,”小金蛇从伏明的扇面里游出,盘在他脖颈上,“业障的味道,实在太美妙了。怎么样,现在满意了吗?” “还不够,”伏明轻笑出声,扇面轻轻摆动,无数怨灵从地底冒出,呼啸着四散奔逃,“不够哦,还远远不够。他还没有死,不是吗?这些可爱的小怨灵们,你仔细听听,听到它们饥饿的呼唤了吗?它们在等待着进食,它们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前世之业,今生偿报,只有业障之身彻底消亡,业障之力才会完全逸散,成为它们的资粮。” 第一百章 毫不留恋 谭清明将人捞出来时,边随安已经没有了呼吸。 无论曾经是好是坏、是鲜活还是冰冷,在失去生机的时候,鲜花都会成为枯萎的残灰。 因为情绪极度紧绷,谭清明甚至没有关心外界的景象。 天地变色,怨灵聚集,呼啸的风声席卷大地,脚下的土地轰隆颤动,地面一阵接着一阵裂开,巨大的沟壑将土地劈裂成块,海浪汹涌着往岸上扑,呼啸着猛扑过来,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风中有无数狂沙,淤泥夹着许多碎石滚来,噼啪砸在脸上,折腾的人浑身土灰,衣服满是水泥烙出的痕迹。 谭清明按压边随安的胸口,帮他恢复心跳,捏住他的鼻子,帮他做人工呼吸。 第133章 边随安一直没有反应,过了十几分钟,才咳出一口水来。 憋得青紫发白的脸颊着实称不上美观,这一口水吐出,胸腔似乎有了一丝暖意,口唇有了微弱的气息。 谭清明拍打边随安的肩膀,呼唤对方的名字,边随安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或者听到了也不想回应,他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睫半睁半闭,眼珠飘散着聚不起光,里面满是被无明挟裹的静谧。 不知边随安窒息了多久,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伤到脑袋,失忆、失去理智或者失去自理能力都不奇怪。 谭清明将人抱起,往最近的医院赶去。 之前听苍小京说过如果边随安离开,会发生山崩地裂的景象,可之前毕竟只是嘴上说说,没有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 这几乎是电视剧和电影里都出现过的世界末日的景象,街上的人四散奔逃,通讯设备难以控制,谭清明无数次试图打电话联系120,联系医院,可手机像是变成了玩具,没有任何联系外界的功能。 不止手机,连车上自备的gps导航都失去方位,机械女声不断重复单调的话语,谭清明狠狠砸在方向盘上,他甚至不敢看边随安的模样,害怕对方已经停止了呼吸。 一路坎坷,总算在半小时后赶到了最近的医院,急诊室人山人海乱成一团,好在医护训练有素,在人手设备都不足的情况下,还是维持了基本的救治效率。 看着抢救室的大门在眼前关上,谭清明后退几步,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全身上下无处不是痛的,湿透的衣服裤子牢牢黏在身上,带走全部热量。 刚刚发生的一切像是幻觉,可无数的怨灵正从四面八方冒出,聚成龙卷风似的粘稠诡秘的巨网,砰砰撞向医院。 医院像是有什么保护罩一般的东西,将怨灵们阻挡在外,它们不依不饶,在外面张牙舞爪,想要冲破屏障,汲取里面的能量。 谭清明甚至连站起身来,驱散怨灵的力气都失去了。 太多了太杂了也太乱了,这不是他一个人一把刀能处理的情况,混沌在身旁纹丝不动,连这柄身经百战的长刃,都失去了嗜血的杀意。 足足过了三天,边随安才能离开设备,恢复自主呼吸,只是本来就没好全的气管又呛了海水,强烈的肺炎和支气管炎令边随安高烧不退,大夫说他生命体征太差,还是要做好筹备后事的准备。 这几天谭清明唯一做的就是去楼下随便买了套干净衣服换上了,除此之外他几乎不吃不喝,一直在诊室外面守着。 好不容易恢复了自主呼吸,但边随安迟迟没有退烧,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他抢救的这几天,外面电闪雷鸣,雨声不断,他总算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外面的天气也有平静下来的征兆。 通讯设备恢复正常,几乎每个人都在查看新闻,在滚动不断的播报声中,每个专业人士都在从各个角度分析这场天灾,有些地震厉害的地方连人行道都裂出缝隙,无数的机器正在紧锣密鼓的运转着,试图让世界恢复原状。 各个频道都说这是天灾,可这场天灾的“始作俑者”正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不知灵魂飘荡到了哪里。 一周之后,边随安退烧了,状态恢复平稳,但是仍然没有清醒,医院的大夫隐晦的建议谭清明将人带回家中,说是医院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如果是脑部缺氧造成的问题,那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只会徒增花销而已。 谭清明听懂了他们的弦外之意,他们几乎判处了边随安“死刑”,宣告他之后清醒的可能微乎其微。 谭清明将人带回家里,安置在次卧的床上。 他坐在床边,将那块被扯下来的玉佩重新编上新的绳子,挂在边随安脖颈上。 谭清明这里所有的衣服都很大,边随安穿久了肯定不会适应,他开车去了下边随安的出租屋,打算给人拿几套换洗的衣服回来。 打开房门的时候,谭清明站在了原地。 整个房间像是被打劫过了,除了自带的家具家电外空无一物,地面上除了很久没来积攒的浮灰外,连头发都没有一根。 他进去里面看了一圈,连床单被褥枕头都是空的,能找到的只有那盆捧花,还有门口鞋柜上的银行卡。 银行卡上面贴着密码,是最简单的一串数字。 这里......几乎没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决意离开之前,边随安把玉佩给了同学,鞋子和书包留在岸边,银行卡里的钱留给了谭清明,所有用过的东西全部都处理干净。 还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谭清明不愿再想,也不愿重现这一切。 边随安在做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世界上已经没人在意他了,他可以干干净净的走,毫不留恋的离开? 是不是觉得生活对他而言太辛苦了,他想要休息休息,卸下这副重担? 是不是觉得他给其他人造成了麻烦,选择离开反而是及时止损,对自己对他人都是最好的决定? 谭清明坐在床边,不自觉的一遍又一遍回想这些。 他一直在抗拒着边随安的靠近。 不只是因为苍小京的谏言,也不只是因为他记得前世今生的一切,他其实自己也在逃避,逃避着了解自己,逃避着靠近对方,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只能远远躲开。 第134章 第一百零一章 回到过去 谭清明回到自己的家里,边随安还是沉沉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在医院时给边随安做治疗时尝试过下胃管进食,但边随安即使在昏迷中,仍然挣扎的厉害,他肠胃一直不好,很难容纳食物,昏迷后就更排斥,尝试几次都失败了,只能靠营养液补充营养。 陈益民又被他叫来了家里,刚进门陈益民就扯嗓子抱怨:“又是怎么啦?我的老谭谭老爷哟,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知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我出来有多不容易?外面现在是一片狼藉,交通都瘫痪了,好在老天保佑,提前把婚礼办完了,不然推到明年都办不完......靠!小朋友这是怎么了?” 陈益民见到边随安,先是惊得后退两步,定了定神才凑上前,轻触边随安的鼻子:“还活着、还活着,太好了,吓死我了,还活着......这是怎么回事?” “溺水了,”谭清明道,“昨天才刚出院。” “靠,”陈益民揉揉眼睛,“不是,等等,怎么又住院了,他不是之前刚出院吗?小朋友前脚刚被烧伤,后脚又溺水了?靠,你看没看过那个电影,叫‘死神来了’,他不会被死神给盯上了吧?” 谭清明踹他屁股:“你才被盯上了呢。” 陈益民捂着痛处,拆营养液的包装:“不让说我也得说,哪句话我说错了?要么就是你八字克他,在你身边就没好事。” 谭清明不说话了。 陈益民给边随安连上营养液,观察一会他的状态,才回身来找谭清明:“怎么了,被我戳中痛处了,心疼了,难受了?” 谭清明还是不肯说话。 陈益民叹了口气,摸索口袋找了根烟出来,放在唇间含着:“呼,没心思抽,不抽了。小朋友的情况,我也提醒过好几次了。老谭,别太自责了,人各有命,这是他的命。你努力了,或者没努力,都是一样的结果。就比如我追我老婆,她不烦我,我才能追到她,她要是讨厌我,我也没有办法。现在各行各业压力都大,学生也不例外,每年跳楼跳河的都有不少,那些家长就不心疼孩子吗?也不是,各个都心疼的,但是没有办法,孩子现在都有主意,谁都劝不了孩子。” 这些碎碎念显然没法安慰到谭清明,陈益民抬起手来,拍拍谭清明的肩膀:“老谭,振作点,我都怕小朋友没事,你先倒下了。” “我没事,”谭清明喃喃,“我没事,不会有事的。” 他静静看着边随安沉睡的脸。 一直以来,谭清明秉承着不打扰对方的原则,想给对方足够的自由,让边随安自由选择想做的事情。 可如果提前知道,边随安的选择会让他如此痛苦,他还会这么大度吗? 陈益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还是闭上了嘴。 要是和谭清明摊开了讲,说看小朋友的现状,对外界无知无觉、不吃不喝,已经到了输营养液这步,最多也就能坚持七天.....谭清明非疯了不可。 就算侥幸能醒过来,小朋友精神和心理问题这么严重,最好的结果也是抑郁症木僵状态,到时候吃不会吃,穿不会穿,连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都不会做,谭清明还能养他一辈子吗? 陈益民揉了揉脑袋,帮忙输完营养液,给谭清明做了菜,嘱咐谭清明按时吃饭保持体力,带上垃圾离开了。 谭清明摸摸索索来到餐厅,在椅子上坐好,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餐。 房间里安静、祥和,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所有生机。 这栋房子有边随安活生生存在过的痕迹,边随安系着搞笑的围裙在厨房忙活,在楼下买了几袋子的食材,上来丢掉了所有的方便面,把新鲜食物都塞进了冰箱。 “好不好吃?” 边随安曾经坐在餐桌的另一侧微笑,眼睫微微弯着,面前的粥碗腾出热气。 温暖的感觉。 家的味道。 吃过饭后,谭清明端来一盆热水,给边随安擦拭身体。 每次挪动边随安的四肢,谭清明都得小心翼翼抬起来,擦好后再仔仔细细放回去。 边随安无知无觉,失去控制的身体脆如枯叶,动起来簌簌作响。 手臂小腿压的都是脆弱的淤痕,青紫久久褪不下去。 夜深人静,谭清明甚至不敢让边随安自己睡着,怕他半夜就丧失了呼吸。 身上的每一块皮肤都是凉的,气血像是再也不会流通,淤堵在每个关节。 谭清明开上了电热毯,又灌了几个热水袋,放在边随安身边,可边随安像是根本不会产热,他自己已经热的满头大汗,摸一摸边随安的四肢,还是又冷又僵,像是从南极捞出来的冰块。 谭清明躺在床上,听着身旁边随安轻轻浅浅的呼吸,思绪不禁飘飞出去,来到某个晚上,边随安帮他按摩僵硬的腰背,当时边随安身上还有热量,那双手还是年轻人的手掌,火热、滚烫,传导而来的不只是温度,还有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情绪。 窄小的卧室里,那溢开的热浪如同火舌,舔舐周遭的一切。 可此时此刻的边随安,散去了全部热浪,谭清明忍不住探出手去,揽住了他的肩膀。 小时候边随安很黏他,总是不肯要别人抱、不想被别人碰,甚至连奶粉都不想要别人冲。 后来重见之后,谭清明无数次感受过那炽烈的目光,即使背对着人,那种目光仍然像火辣辣的长鞭,在背后甩来甩去,啃食每一块神经。 第135章 长大后的边随安,是否也期待过谭清明的亲近? 或许......边随安要的从来都不多,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连一个最简单的拥抱都没法拥有。 谭清明手臂用力,将边随安揽到了身边。 边随安随着他的力道翻过半身,脑袋轻轻垂着,靠在谭清明肩膀上。 这是重新遇见之后,从来没有过的亲近。 呼吸弱不可闻,浅浅吐息萦绕,这一瞬间谭清明竟然期盼边随安能够抬起手臂,回抱住近在咫尺的自己。 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夜色温柔如水,月光如流沙满溢出来,在地上铺成一片。 第一百零二章 含糊不清 转天醒来时,边随安竟然是睁着眼的。 这是谭清明醒来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的画面。 还以为是在梦里,他长长抽吸几秒,又缓缓吐出气来,连大气都不敢喘出。 自从医院里把人带回来,边随安就一直是闭目沉眠的状态,对外界毫无反应,更别提睁开眼了。 甚至连陈益民都给人判了死刑...... 现下边随安睁开眼睛,谭清明只觉得犹如奇迹,他探出手来,掐住自己大腿,狠狠拧了两把。 这种痛感是真实的。 边随安虽然睁着眼睛,可眼神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看,视线像是透过谭清明的脑袋,落到后面白茫茫的墙面上。 谭清明深深抽了口气,小声道:“边......” 边随安像是听到了,又没听到,耳朵上细小的绒毛微动,轻轻颤了几下。 几秒后,边随安缓缓闭上眼睛,呼吸重新均匀起来。 谭清明愣愣躺着,那一刻甚至想摇晃对方,问出声来:“你这是醒没醒呢?” 他问不出口,探手进去摸了摸边随安的后背,原本冰块似的皮肤真的暖和了些,像是将南极的冰山带回了温室,有了丝丝热气。 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还能再回来吗? 谭清明翻身下床,到厨房叮叮咚咚的做菜,这次难得没有糊锅,他端着盘子回去的时候,边随安已经不在卧室了。 谭清明揉了揉眼,怀疑自己眼花了。 他打开门看看楼道,又打开窗户趴在那向外看,关上窗户时客厅里传来声音,他冲进客厅,边随安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遥控器,电视里重复播放着没营养的广告。 谭清明站在门口,一时不敢走上前去。 边随安仍是盘腿坐着,似乎仍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一无所知。 房间里飘散着食物的香味,谭清明走上前去,小心拉开边随安的袖子。 两条手臂干枯如同缺水的枝杈,因为打了太多点滴,青紫蔓延在皮肤上,一块接着一块,大片针眼像是长不上去,血管干瘪没什么颜色。 不能再靠打点滴维持了。 又不是即将寿终正寝的老年人,这么一直靠输营养液维生,就算有体力转好的时候,也很难恢复过来了。 一念及此,谭清明端来蛋黄粥,舀起一勺吹了吹,试探性的递了出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不知是意料之内还是意料之外,勺子送到唇边,边随安一动不动,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这样安静的环境下,连广告声循环都有些恐怖。 送了几次,还是没有回应,谭清明摸不准边随安的情况,发信息告诉陈益民今天先别过来了。 陈益民:“靠怎么了,小朋友跑了?” “没跑,就是醒了。” “靠你个老谭,醒了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正因为醒了,才得看看他去啊!” “他状态有点怪,怕你吓到他。” “那倒有可能......什么状态,抱着大树啃树皮了?” “不是,他虽然醒来了也有动作,但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那可能还是精神问题,抑郁症里的木僵症状,那我给你发个论文吧,你简单看看,要我过去的话就再叫我。” “好,谢谢,辛苦你了。” “行了,别礼貌来礼貌去了,听着吓人。” 几秒后,论文传过来了,谭清明飞速看过一遍,觉得和边随安的状态确实有相似之处。 可除了吃药控制之外,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现在边随安连饭都吃不进去,要继续输液吗?将人强制用束缚带绑在床上,一边输营养液一边输送药物,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这是边随安想要的吗? 边随安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足足看了一下午电视。 到了晚上,谭清明来到厨房,将没吃完的饭菜加热过后,重新放在了边随安面前。 他重新将热粥送到边随安唇边,这次他没有放弃,而是一次又一次尝试,在两个多小时之后,边随安像是从梦里醒过来了,轻轻张开嘴唇。 谭清明惊呆了,他连忙一勺接着一勺,喂边随安喝完了这碗粥。 边随安也真的往下咽了,只是咽下去的动作也很机械,像是被上了发条的钟表小人,关节发出咔咔的鸣响。 除了粥之外,边随安什么都不肯吃了,自然也不肯喝水,到了晚上边随安从沙发上站起来,竟然直直走去了洗手间,谭清明犹豫了片刻,没有跟上,可边随安在洗手间待了很久也没出来,谭清明放心不下,还是跟了过去。 第136章 边随安站在洗手台前,裤子倒是系好的,只是两手保持着要洗手的姿势,水龙头却并没有打开。 谭清明观察着边随安的状态,上前拧开了水龙头。 十几分钟过后,边随安垂下脑袋,像是受到外界的刺激,他把手放进水里,细细搓了一会,拿了出来。 洗手间里灯火通明,边随安没有离开,而是直直盯着镜子的人。 镜子里的边随安面无表情,脸颊瘦的凹陷下去,竹竿似的身形上挂着宽大的外套,外套是谭清明的。 谭清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不是该给边随安买些适合他的衣服,因为原来的那些全都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丢掉了还是卖掉了。 边随安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镜子,黝黑的眼珠像是凝结而成的黑洞,要将一切吸入进去。 陪他站了一会,谭清明想将人带出这里,他刚刚碰到边随安肩膀,边随安竟缓缓回过头来。 说实话,边随安的动作实在诡异,如果是个普通人站在这里,可能早就被吓的魂飞魄散了。 边随安不再看镜子了,他直直盯着谭清明的眼睛,像要从这个身体穿透过去,触摸谭清明的灵魂。 太久没有说话,边随安像是忘了要怎么出声。 他张开嘴唇,极度沙哑的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寸寸嘣出气音,连字节都是组装而成的,艰难联结在一起。 “子.....初......” 他说的艰难、说的痛苦、说的含糊不清,可谭清明还是听清楚了。 听清楚的一瞬间,谭清明如遭雷击。 第一百零三章 你的名字 子初....... 如果没有听错,边随安说出的是“子初”。 子初是谭清明前世的字,他名为清明,字子初,本以为在这个时代,在今生今世,不会有人再叫出这个名字,可此时此刻,他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本以为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只有他自己能记得了。 谭清明攥紧拳头。 他前世是一名文官,出生于世家大族,祖上三代为官,朝中大员都与他家渊源颇深。在五岁之前,父母恩爱兄妹和睦,光伺候梳洗的嬷嬷就有三个,童年称得上无忧无虑。但是在他五岁之后,因为接连大旱无雨,天灾不断,农民起义屡禁不止,粮仓接连告急,朝中局势也因此动荡不休。父兄那派势力在斗争中失败,家族全被抄家,亲人尽皆离散,往后二十年他都过的颠沛流离,在偏远的县城隐姓埋名,不愿再参与朝堂争斗。他虽然只做了个小小县令,但他自认为勤政爱民,做事稳妥很有威望,从不徇私枉法,常开库赈济灾民,周边的灾民都知道他的名望,在乱世时向他那里涌去。 边随安是来自草原的将领,前世和边随安交好时,边随安曾讲述过他出生那天晚上电闪雷鸣,一夜之间狂风大作,在盛夏之日漫天大雪,一夜之间冻死了上千的牛羊,这在草原是颇为不祥的征兆,边随安的父母不敢养他,出生不久就将他丢在了河边,想要让他自己默默死掉回长生天去,但当时的可汗得知了这件事,觉得这个小孩可堪大用,就派人将他抱了回来养在帐下,收为义子教他骑射,慢慢将他培养成了一员大将。可汗内部之间权力斗争众多,在最初的可汗回长生天后,之后的几名可汗只拿边随安当成棋子,对外宣称他是个青面獠牙的杀星,用来震慑周边不听话的势力们。 边随安之前有嗜杀之名,但之前攻占的领土并不是他主动要求杀人,而是他们草原不像中原那样,有庞大土地可以用来种植粮食、蓄养动物,所以也没法收编俘虏,历任可汗都命令边随安将俘虏就地格杀,边随安虽然在自己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没有杀老弱妇孺,但也犯下了许多杀孽,特别是可汗们将他的事迹添油加醋散播出去,他的嗜杀之名也就更加深入人心了。 边随安与谭清明在少年时就见过几次,边随安少年时只是练习骑射,还没有领兵打仗,他少年心性听说中原乐子多,就偷偷来中原玩,但因为他长相是异族模样,被中原人民忌惮,被阴了绑起来押送到了府衙,当时的谭清明还不是县令,只是县里的一个小小文官,他不同意只因边随安长相怪异就要将人杀掉,这样太过不分黑白,就据理力争将边随安给放了,边随安就记住谭清明了,时常偷偷过来找他玩,两人一来二去就暗生情愫,曾经共同在林间骑马、在山间唱歌,一块养鹰熬鹰,在熬鹰过程中困迷糊了,双双从山坡上翻下去.....回忆零零散散,有许多已经记不清了。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都没有感受到多少家庭的温暖。身边环境动荡,亲近的人各有算计,所以身旁这个“非我族类”的人,无形之中会令少年的他们卸下防备,获得难得放松惬意的时光。 可惜和平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后来中原政权倾颓,乱世纷争不断,在绵阳之战和陆家洲之战大败之后,中原彻底失去了庇荫,谭清明当时在川蜀和沿海地区活动,他自知无法与草原部落抗衡,于是派人与边随安和谈,边随安当时已经领导了几场战役,结果在谭清明这里碰了钉子,他久攻不下,不愿再消耗人力物力,就答应了和谈,并遵守盟约没有杀过谭清明庇护的城中之人。 当时死守的城池都要用很屈辱的仪式来放下武器投降,还要在草原大军所在的领土上游街示众,边随安力排众议阻止了这些,没有要求谭清明所在的城池用这种方式投降,他知道谭清明的性格如何,不但没有杀他们,还装作看管不力,在夜里将谭清明放走了。 第137章 谭清明知道大厦将倾,不是凭自己一人之力就能阻挡,他离开后来到巫山,参与了最后一场巫山海战,在最后那场海战之中,十万将士投海而亡,少帝投江之后中原这代政权灭亡,当时谭清明也跟着投江了,但是被边随安给救起来了。 谭清明虽然被救起来了,但自己的国家灭亡,他陷入忧郁之中,边随安以那些他城里的老弱妇孺为威胁,不准谭清明寻死。但边随安还是更希望对方能开心点,他找来了从中原逃亡而来的乐师,每天给谭清明奏乐,还在谭清明居住的院子里种满了五颜六色的故乡才有的花,但谭清明国仇家恨在身,忠君之心不亡,无法在国事和私情之间摇摆,最后还是抑郁而终。 再之后的事,谭清明就不知道了,还是这一生认识了苍小京,见到了卿先生,又亲眼看到生死薄之后,才算真正明白了他前世死去之后的种种。 谭清明死后,边随安在借酒浇愁时被内部的敌对势力刺杀,肺部受了重伤,受伤后他仍然上马参战,但他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命副将给自己提前立坟,最后他战死沙场,副将遵循他的命令,将他与谭清明合葬在闽侯山的海边。 后来因着闽侯山有龙脉现世,谭清明阴差阳错得了福报,得以转世为人,后来又遇到同样转世为人的边随安,遇到了要求他帮助维护生死薄的卿先生......此间种种,是福是祸,是仇是怨,是喜是悲,已经说不清了。 对于清晰记得每一个画面的人来说,拥有记忆并不是什么好事,而是一场诅咒。 那为什么此时此刻的边随安叫出了他谭清明前世的名字,边随安也被卷入了这场诅咒里吗? 边随安回忆起来了吗,回忆起了多少,是像他一样,能想起来每一个细节,还是只是想起了一个名字? 第一百零四章 好久不见 所以,边随安想起了多少? 谭清明指头发颤,他不受控制的抬起手来,攥住边随安肩膀。 没有人知道,独自一人生活是什么滋味。 同样的,没人知道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崭新的时代,还带着过去的回忆是怎么滋味。 更没人知道,捡起一个过去的恋人、过去的敌人,见到对方变成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是什么滋味。 这是如此混乱的感受,没法用语言表述清楚。 太极双鱼图有一半在自己身上,另一半何尝不是在边随安身上? 可叫出刚刚那个名字之后,边随安像个断电过载的机器人,消耗完最后一丝电量,静止在那里不动了。 声音、动作、表情,都像刚刚的一切没有发生过,全部静止下来。 谭清明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等他,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在确定边随安再无反应后,便将人抱回了床上。 边随安回到床上,慢慢闭上眼睛。 谭清明这一夜无法入睡,他枯坐到半夜,混沌在身旁嗡鸣,苍小京从口袋里探出头来:“部长,你最近没关注地图吧!有一块区域聚集的很厉害,快点去看看吧!” 谭清明全年无休,兢兢业业,可这是第一次他想要罢工。 可聚集的怨灵带来的伤害无法估算,之前的天灾本来已经带来了很多麻烦,再有一波怨灵出现,带来的创伤只会更多。 深入骨髓的责任感令谭清明没法任性,他站起身来:“那你们看着他吧,如果有任何突发状况,要立刻联系我。” 苍小京连连点头。 谭清明看了边随安一眼,起身离开了。 留下来的苍小京和蟒天南像两尊护法兽似的,左右蹲坐在边随安两旁。 就这么蹲守了两个小时,边随安呼吸匀称,神色平静,没有醒来的迹象。 它们俩大胆盯着人看,忍不住叹息起来:“怎么办呀......” 蟒天南道:“小、小小京,小朋友友友,还能好、好吗?” “你个乌鸦嘴,什么叫能不能好,肯定能好!”苍小京哼道,“小朋友又聪明又漂亮,有什么好不了的!” 它们看了看边随安的状态,不由的低下头去。 苍小京嘟囔起来:“可别说好不好了,要是小朋友好不起来,我看部长也要疯了。” “部长已经、已经疯了,”蟒天南哼哼,“部长现在恨不得把小朋友,挂,挂在身上。” “连你都看出来了,”苍小京捂脸,“部长真的是,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它们在这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没有注意到睁开双眼的边随安。 等它们发现那双眼睛正盯着它们,它们俩眼冒金星,只觉魂魄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鼠一蛇硬邦邦的卡在那里,半点不会动了。 又是这样的暗夜,又是这样的眼神。 它们俩简直怀疑边随安有什么副业,可以夜半三更保持清醒的那种,比如......兼职猫头鹰?给哈利波特送信? 不过这次的眼神和上次还是有不同的,上次的边随安可以说是确实在盯着它们,可这次的眼神里空落落的,像是看着它们,又像是在遥视其它世界。 边随安摸索几下,两手扶着床铺,缓缓站起身来。 苍小京它们目瞪口呆,吓得纹丝不动,眼睁睁看着边随安来到客厅,坐上沙发,打开遥控器,看着某个不知名的广告,继续在那里发呆。 第138章 说是发呆,是因为边随安的眼睛虽然盯着电视屏幕,但还是漫无目的,不像在看什么的样子。 这么任由他单调无味的看了两个小时,苍小京它们实在待不住了,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坐在边随安两边。 一人一鼠一蛇就这么盯着屏幕,不知盯了多久,边随安站起身来。 苍小京和蟒天南也跟着蹦了起来,边随安不为所动,他拖着机械般不好用的两条腿来到厨房,踮脚拿起上面的白糖罐子,挖出一勺含进口里,轻轻舔了一口。 他似乎在品味白糖的滋味。 一蛇一鼠就这么硬邦邦看着,边随安抱着那个糖罐,一勺接着一勺,像是不知道甜,也不知道饱,就这么啃了半罐,啃的苍小京牙疼起来。 “他比我更像仓鼠!”苍小京道,“虚假的仓鼠是我,真实的仓鼠是小朋友!” 真实的仓鼠仿佛为了验证这个说法,他抱着糖罐,一步步挪回沙发上。 他坐下来,抱着糖罐,继续机械性的往嘴里塞。 一人一鼠对视一眼,实在看不下去,硬是化为了人身。 “不能再吃啦,”苍小京抢走了白糖罐,“再吃的话牙都掉了,小朋友不能吃这么多糖!” 边随安被抢走了糖罐,他转过脑袋,直勾勾盯着苍小京看。 苍小京被盯怕了,手里的糖罐重逾千斤,几乎要抱不住了。 “那、那什么,我,我不是故意的,不能一直吃糖,好歹,好歹喝点水吧!” 苍小京给蟒天南猛甩眼色。 蟒天南竟然还真听懂了,他太久没化成人身,几乎不会走路了,摇摇晃晃的抱着热水回来:“喝、喝喝喝水。” 他们没抱着边随安能听话的准备,可边随安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杯,竟真的低下头去,轻轻抿了一口。 蟒天南吓得不敢动弹,边随安就这么一口接着一口,喝完了大半杯水。 边随安喝过水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两秒,重新靠在椅背上,轻轻呼了口气:“我明白了......” 他们俩没想过边随安能听话,当然更没想过边随安还能说话:“明、明白,明白什么了?” “我不是要掐小孩的脖子,”边随安喃喃,“是把他当成小时候的我了。” 他们俩对此一头雾水:“什么掐小孩脖子?” “我当时在想,如果没出生就好了,”边随安道,“如果没出生,就不会带来那么多麻烦,一切就和现在不同了。” 苍小京和蟒天南面面相觑,不知边随安是清醒还是混沌,俩人不敢回答,不敢接话,只敢在那犹豫着盯着人看。 “好久不见了,”边随安终于转过头来望着他们,微微张开手臂,“苍小京、蟒天南,好久不见,不来抱抱我吗?” 第一百零五章 似假还真 一鼠一蛇呆呆立在原处,片刻后,他们猛扑上来,将边随安抱个满怀。 边随安肢体还不利落,他微微弯曲手臂,放在他们的后背上:“轻点,要把我挤扁了。” 蟒天南半个字都说不出了,只会哇哇哇哇哇的大哭不止。 苍小京倒是还有些理智,他抱住边随安左看右看,左揉右揉,恨不得把他揉成一只糯米团子:“你你你怎么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怎么认识我们了,想起来多少了!” “在即将死亡的时候,很多前世的画面涌进来了,”边随安道,“当时我飘在空中,谭清明在给我做人工呼吸,当时他的表情你们看到了吗?应该录下来,到现在做个大屏幕出来,继续在上面循环播放。” 苍小京听得直打怵:“不可以不可以,部长脸皮那么薄,这是不让他活了呀!” “呵。” 边随安轻哼一声,苍小京立刻乖乖闭嘴,半个字不敢吐了。 “在你们看来,我有时候不理外界,有机械性的动作,是吗?” 两人连连点头。 “当时我正在接收海量的信息,”边随安道,“昏迷的时候、休息睡觉的时候、机械性行动的时候,我的人在这里,但意识不在这里,它像个天线一样,在接收各个维度的画面。我要努力把它们整合起来,没有力量驱使身体行动,包括现在也是这样,现在我可以掌控身体,下一刻就不知道会怎样了。” 蟒天南吓得不敢哭了,猛猛抽吸鼻子:“那、那那那怎么办?” “所以,我要你们现在就说给我听,”边随安道,“前世我死去之后,命副将将我和谭清明共同葬在了闽侯山,是这样吧?” 苍小京和蟒天南对视一眼,小心点了点头。 “死在闽侯山之后,为什么谭清明在这个时代转世,为什么我也会在这个时代转世,我的亲生母亲抛弃了我,谭清明千里迢迢过来捡起我、抚养我,将我送到福利院里,这一切......实在是有太多的巧合。” 边随安说了许多,太久没有发声的嗓子干裂、沙哑,几乎成了龟裂的土壳:“我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多巧合。包括我和他都有的玉佩,我总是接连不断的倒霉,我总能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也不是巧合,对吧?” 苍小京和蟒天南又对视一眼,只觉得芒刺在背,双双想要溜走。 “不许走,”边随安倒了一大杯水,硬是用两只手端到面前,仰头喝了下去,“全部讲给我听,原原本本的讲给我听,一分一毫都不要遗漏......我有资格知道。” 第139章 蟒天南二话不说,立刻化为一条手指粗的小青蛇,借着月光溜到椅子腿上,紧紧缠住椅子。 苍小京被人捷足先登,自己怎么都跑不掉了。 事已至此,苍小京也知道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边随安已经想起了这么多,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一切,即使苍小京不告诉他,他也会从别的渠道听到,到时候如果知道的都是拼凑来的,再拼凑错了就麻烦了。 苍小京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说了。 边随安静静听着,时不时提出问题,在这暗黑浓稠的夜色里,两世光阴如水流过,许多翻滚卷起的思绪,融化在波涛起伏的浪涌中。 卿先生、苍小京、蟒天南、胡飘飘、白萌萌...... 夜里无人驾驶的公交车、硕大的怨灵地图、随身佩戴的名刀混沌...... 边随安静静听着,在脑海中勾勒出许多画面。 他读懂了谭清明眼中的犹豫,也理解了对方为什么会不断退缩。 业力之身,终究要还以果报。 边随安轻轻捏住拳头,指头里是细微的缝隙,唯有风声拂过。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原因。 知晓了这些理由,似乎有些东西真的得到了救赎。 “所以,也就是说,现在生死薄很难平衡,也有卿先生灵力下降,伏明灵力上升的缘故,”边随安道,“那要怎么做,能让卿先生灵力上升,伏明灵力下降?”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伏明这个名字,边随安莫名后背发颤,寒毛从脊背一路向上,在脖颈后连成一串。 苍小京摇晃脑袋:“说实话,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伏明灵力上升,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人类负面情绪的压力太强,现在科技发展快了经济也变好了,但很多人并不快乐,大家压力很大情绪激动,很多人甚至对世界失望,不再期待世界变好。很多人默默诅咒世界,希望世界毁灭,这些负面的因素太多,伏明的力量自然会不断增长。” “那怎么办,”边随安道,“这是个悖论。以我们的能力,既当不了世界领导者,又做不了国家领导人,即使真的成为了领导者,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民心,那就只能任由现状发展下去了吗?” 苍小京耷拉耳朵:“我只是个没用的仓鼠,这么复杂的问题,得卿先生和部长来回答了。” “才不是没用的仓鼠,”边随安探出手来,摸摸苍小京脑袋,“我的命是你救的。没有你极力去劝亲爱的部长,他是不想理我的吧?” “啊呀,不是不是,部长也很想救你的!他就是傲娇啦,你还没发现吗?他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 大门门锁轻动,哔咔一声,谭清明挟裹着寒风,拎着一袋米进门了。 边随安扭头看他,再回来时苍小京消失无踪,连根鼠毛都没留下。 再看看盘在椅子腿上的蟒天南,更是连个蚯蚓毛都看不到了。 “为什么不买稻花香2号?”边随安道,“泰国香米煮粥不好吃的。” 谭清明站在门口,手里的米袋子落在脚上,咚的一声,听着能把人脚背砸扁。 可即使这样,谭清明连声痛呼都没有发出,他呆呆站在门口,化成一座钢筋铁板浇筑而成的雕塑。 边随安仍是捧着手里那杯水,歪着脑袋,看着人静静微笑。 楼道里微弱泛黄的灯光下,边随安的轮廓似假还真,仿佛不在人间。 第一百零六章 引蛇出洞 谭清明在门口站着,不知站了多久,还是不敢靠近上前。 他怕这一切是幻想、是泡影,是莫名的期待塑造而成的肥皂泡,他探出手来,会将幻象扎成碎片。 边随安两手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上前,望着谭清明的眼睛。 “子初。” 这次,边随安清清楚楚的叫出了这个名字,字正腔圆嗓音沉稳,不再是之前虚无缥缈的风声。 “你......” “我想起来了大部分,”边随安道,“子初,有个问题,前世你离开之前,我就想要问你,但一直问不出口。你恨我吗?” 谭清明扭过脑袋,不愿也不敢直视边随安:“都过去了。” “那就是不恨的意思了?”边随安笑了,“那我强行让你和我葬在一起,不让你去和你的宗族葬在一起,也不恨我吗?你们中原的人,最注重宗族传承了,不是吗?” “不用再试探我了,”谭清明道,“都过去了,世上的每个人都有前世,而且不止一个前世,只要业力不散,因缘不断,便会永远轮回下去。我和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一样,已经忘记过去的种种。现在的我只看当下,只看眼前的现实。” “好,那就将过去的种种抛开,”边随安道,“不恨我了,那还爱我吗?” 谭清明没有回答。 边随安靠上前去,脸颊轻轻落下,搭在谭清明的肩膀上:“除非你自己说,前世不恨我,也从来没爱过我。否则,我就强行理解为今生你不恨我,反而更爱我了。我打算这么理解这件事,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谭清明被将的死死的。 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他站在门口,那个米袋子将脚背压的通红,他却一点都觉不出疼。 边随安低头看着那袋米,弯下腰来转移话题:“过来,我教你煮粥。” 第140章 边随安刚刚醒来,不知多久没吃饭了,身体虚的连八十岁的老人都不如,谭清明哪敢让他拎米袋子。 谭清明自己动手,将米袋子倒进米缸里,连这米缸也是之前边随安身体好时扛上来的,现在再让他扛,是真的扛不动了。 背后有人盯着,做饭总觉得奇奇怪怪、束手束脚的。 特别是边随安目光灼热,乌沉沉的眼珠坠着,实在令人无法忽视。 谭清明淘米下锅,没忍住问出来:“你什么时候......” 边随安将之前和苍小京讲过的重复了一遍,谭清明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完全恢复了吗?” 边随安耸肩:“说不好,这副身体也许天生发育不良,只能延缓它的衰竭趋势,没法让它像正常人那样健康。唔,水多放些,这是煮粥不是做米饭,怎么才放这么点水。” 谭清明听话的多加水上去,可手脚像不协调,总是没法加到合适的刻度。 边随安等的不耐烦了,他抓住谭清明的手背,帮他一起倒向锅里。 热水蒸腾起来,浪花扑面而来,边随安抚着谭清明的手背,指头停在手腕上,一下一下轻抚。 片刻之后,边随安轻轻俯身,侧颊靠在谭清明背上:“累了,在你身上靠一会。” 谭清明保持原状,半天没有动作。 等了一会,他拧关手里的点火器,转身过去揽住边随安的腰,将人抱进怀里。 边随安愣了一下,一时间连手都不会抬了,更不会回抱对方。 “对不起,”谭清明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要一个拥抱,对不起。也许来的太晚了,对不起。” 边随安怔怔地笑了,他抬起手来,揽住谭清明的后背:“在我这里没有早晚,什么时候都可以。你应该知道的,你在我这里权力无限,你可以做任何事,我都会照单全收。” 房间沉寂下来,热水咕咚咕咚冒泡,不知过了多久,这碗色香味俱全的海鲜粥做好了。 在边随安指导下的粥水有了诱人的滋味,谭清明风尘仆仆回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吃起饭来头都不抬,边随安仍是消化不好,拿勺子在粥碗里搅动,一下接着一下,到最后也没送进口中。 谭清明自己吃饱了,看边随安碗里还是满满的粥水,他舀起一勺,送到边随安唇边。 这动作行云流水,两人都愣住了。 “做什么,还当我是小孩子?” 边随安笑了。 谭清明没有退缩,还将勺子往上抬了抬:“所以,小孩子吃不吃?” 边随安乖乖听话,被人喂着吃下了一整碗。 吃过之后,他胃里还是不肯消化,坐在那给自己揉了一会:“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不太对,”边随安道,“按小京之前讲过的意思,这个伏明有令亡者重生的能力。那景洪的重生,有没有可能和伏明有关?” 谭清明怔住了。 他想了想,微微点头:“不是没有可能。” “我还有个疑惑,”边随安抬头,“听小京说我的业力很大,在我死去时,力量足以震天撼地,这段时间电视新闻里都是和灾后抢修工作相关的事......这些莫名而来的风暴,是不是和我有关?” 谭清明没想到苍小京连这些细节都告诉边随安了,可事已至此,确实无法隐瞒:“是。” “那这些事情,我大概串起来了,”边随安顶着下巴,串联着桩桩件件的线索,“我的业力足够大,就说明我能带来的破坏也足够大,这个伏明想要尽快破坏生死薄的平衡,令天下大乱,就要借助我的力量。而我的力量,在什么情况下能完全释放出来?就是我死去的时候。为了完成这个目的,他会通过种种努力,逼我带着极度的失望和怨恨死去,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谭清明绷紧脊背。 “可惜,亲爱的谭老师又救了我一次,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边随安抬起头来,笑得眉眼弯弯,“怎么办,伏明现在是不是正在给你扎小人呢?或者气的呜呜大叫,又哭又闹,正在摔盘子砸碗不停发泄呢。” 谭清明想想那个画面,竟真的笑出声来。 “如果是真的,那敌在暗,我在明,我们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没有反抗之力,”边随安站起身来,“这不是久长之计,我们也要反击、也要引蛇出洞才行。子初,我要和那位卿先生见面。” 第一百零七章 义务劳动 边随安说的是“要和卿先生见面”,而不是“想和卿先生见面”。 也就是说,边随安坚持要和卿先生见面。 不知道为什么,谭清明下意识想拒绝这个要求,但他没有当即反对,只是道:“先休息吧。这么久了,你一直都没好好休息。” 边随安眨眨眼,懒洋洋道:“坐了好久,站不起来了。” 谭清明上前将人抱起,两人一同回到了房间里。 房间里因为有两个人存在,而变得不再冰冷,而是暖洋洋的。边随安靠在墙上,几乎在谭清明躺过来的一刹那,边随安翻过身来,将人给抱住了。 边随安身上寒凉,谭清明像是一只火炉,足以融化冰雪。 他抱住谭清明,久久没有放开。 “为什么不让我见面,”边随安道,“不要告诉我烂理由哦,什么‘怕你爱上他’之类的,这种太搞笑了,不要听。” 第141章 他的玩笑话没有令谭清明开心起来,谭清明犹豫片刻,开口道:“那个地方没有人类,是魂灵居住的空间,你是人类,过去的话磁场会受到影响。” “那你也是人类,你还不是经常过去,”边随安撑起身体,盯着谭清明的脸,忽然道,“我想起一件事。这个卿先生如果灵力衰竭到极点,会怎么样,像那样的存在应该不会有死亡的状态了,那他会消失吗?” 谭清明点了点头。 “那你呢,”边随安道,“你可是他的乖乖好徒弟,他这个师父故去了,衣钵应该会传给你吧?” 谭清明没有回答。 边随安早就习惯了他这时不时卡壳的状态:“你说我不能去见他,但没说他可以出来见我。是不是说明,他没法离开那个空间,或者他离开那里不太方便?如果是这样,那他的衣钵传给你之后,你还能离开那里吗?” 谭清明还是没有回答。 边随安叹了口气:“什么啊,和缅北电诈组织一样,简直没有王法了,应该把你们逮捕起来审判你们。” 谭清明噎住了。 “你们那个无人驾驶的公交车,我还是很感兴趣,真想坐一次感受一下,”边随安贴着谭清明的耳朵,“让我坐一次,好不好?其实说句实话,如果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很多都是这个伏明在背后推波助澜,那我在他的计划里,应该是很重要的存在。小京说卿先生和伏明代表阴阳两级,那是不是代表着,我在卿先生那里也有作用?那总要去见他一面。说不定他正等着我呢,我不主动过去,他要派人来催了。” “你都说他是缅北电诈集团了,”谭清明道,“不想让你受伤。” 边随安噗嗤一声笑了。 他笑得停不下来,肩膀一耸一耸,好半天才停下来,手臂搭在谭清明腰上:“好吧,那今天就不受伤了,明天再受伤吧。我懂你的意思,我的心情也和你一样。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还活着,那个伏明会不会恼羞成怒,想出什么新的手段,掀起更大的风浪?这段时间的电视节目我也看了,台风海啸地震无休无止,你不想让我受伤,我同样不想你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谭清明下意识弯过手臂,揽紧边随安的腰。 边随安安静的伏在他身边,幽暗的夜色里,两人闭上眼睛,进入沉梦之中。 转天夜里,两人一起登上了那辆无人驾驶的公交车。 即使坐过了无数次,在这种四下无人的静寂里,还是令人恐慌。 边随安第一次坐上来,对里面外面的“景色”还是感到好奇。 虽然因着谭清明的缘故,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有了基本认知,可亲身坐在这里,亲眼看着外面的景象,看着这公交车一路飞驰,看到外面急速变化的各种幻影,再看到那座莫名出现的小楼......这些只有在灵异志怪电影里才能出现的景象出现在面前,还是令人目不暇接,从身体到心理都消化不了。 边随安忍不住探出手来,攥紧了谭清明的手。 按苍小京的说法,它当时去找谭清明时,谭清明也只是个少年吧。 虽然有了前世记忆,可不代表无坚不摧,可以完全接纳一些,承受这些未知的一切。 这么多年,谭清明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独自一人行走在明暗交界,和那些乱七八糟张牙舞爪的魂灵打交道,简直像在无偿从事密室逃脱。 “有工资吗?” 边随安冒出一句。 “什么工资?” “降妖除魔啊,”边随安道,“我看现在道士学院招聘,降妖除魔都还有工资呢,包吃包住还有五险一金。” “没有,”谭清明扶额,“义务劳动。” “也就是你吧,”边随安咂嘴,“那个卿先生明显是在雇佣童工,一点都不尊重劳动法的,该去劳动仲裁法庭告他。” 公交车停在小楼前面,胡飘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还是身着优雅贴身的靓丽旗袍,只是怕冷似的,在脖颈处裹了一圈狐裘。 她这段时间也是透明了许多,上半身好歹看得出人形,下半身时隐时现,像是在身上披了件隐身衣。 好在精神状态还是不错,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小朋友来了,”胡飘飘娉娉婷婷走上前来,身形摇曳生姿,“经常听小京和天南说起你,没想到竟然有机会见到真人。本来想和你握握手来着,但我的手现在是透明的,握不住会吓到你的,所以就先这样吧。我的名字是胡飘飘,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飘飘姐,”边随安道,“你第一次见到我,还发现我来到这个地方,一点都不意外吗?” 胡飘飘打开扇子,挡住大半张脸,露出狡黠漂亮的狐狸眼:“卿先生让我在这里等你,他知道你要来了。” “那他知道,我想把他告上劳动仲裁法庭吗?得给我们家子初讨回公道。” 谭清明被说的耳根都红了,他撇过脸去,但是罕见的没有反驳。 胡飘飘咯咯直笑,笑得停不下来:“哈哈,世间万事真是有趣,难得看部长吃瘪,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吗?” 第一百零八章 我的地盘 谭清明摸摸鼻子,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胡飘飘捂唇轻笑,带着他们走进院门,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女孩蹦蹦跳跳过来,头上的小羊角一抖一抖,十分可爱。 第142章 她跑到谭清明面前:“部长回来啦!” 没等谭清明回答,她又跑到边随安面前:“小朋友也来了!来抱抱我!” 边随安半跪下来,拿手掌比了比对方的高度,又比了比自己的:“喂喂,不会吧,怎么你也叫我小朋友......再说,为什么刚见面就要我抱......” “我比飘飘、天南和小京都大好多呢,”白萌萌道,“我叫白萌萌,你叫我萌萌就好了,快抱我起来!” 边随安被催促的大脑断电,将她抱了起来,白萌萌倾过耳朵,贴在边随安胸前。 没等边随安反应过来,白萌萌整个身体泛出白光,从她身上探出无处触角似的尖刺,纷纷冲入边随安的身体里。 边随安整个融入白光中,谭清明和胡飘飘跟在后面,都被这刺眼的光芒扎的睁不开眼。 足足过了几分钟,光芒才暗下来,边随安呆呆站在原地,白萌萌从他身上滑下来:“什么呀,一点气血都没有,干瘪成皮了!等我,我去熬药!” 谭清明他们两人安静的等着,又过了五分钟,边随安才找回神智,他捂着脑袋,眼前迷糊的厉害:“怎么回事,刚刚好像进入异度空间了,身上暖洋洋的。” 胡飘飘走上前来:“喏,萌萌姐说要给你熬药,那就等着她吧。先来茶室吧,我给你们泡茶喝。” 边随安迷迷糊糊跟了过去,走在路上还觉得脚下踩了棉花,眼前的东西高高低低、上上下下,像云朵肆意飘飞,什么都看不清楚。 坐在茶室喝了一会茶水,状态才平稳下来,他摸着自己胸口:“这里怎么回事,刚刚好像被扎穿了。” “这是萌萌的能力,具体的解释不清,因为她道行很深,我的修行水平还看不透,”胡飘飘道,“就这么说吧,如果治疗你们人类,她可以在三天之内治好你们称为‘癌症’的东西。” “这么厉害!”边随安抬起脑袋,“这是什么能力!她是华佗再世?” “她治病自然不是用人类的方式治病,”胡飘飘道,“不过她很少说人干瘪没气血,也很少立刻就去熬药的,看起来你问题很严重,等等她吧。” 几个人在这里喝了一会茶,房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白萌萌推着儿童摇摇车进来,她这摇摇车上没有小孩,只有并排列开的九个药碗,九碗黑漆漆的不知是草药还是什么的东西横成一排,看的人眼前发黑。 边随安牙齿磕碰舌头,口干舌燥道:“这是、这是......” “这是你要喝的,”白萌萌毫不客气,挺起胸膛,“喏,喝吧,相信我,药效所至立竿见影。” 边随安最近的身体状况喝水都难,更别提喝这些苦药了。 他向谭清明投去求救的目光,谭清明悄悄的撇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这算什么......视而不见? 胡飘飘不着痕迹的后退几步,似乎也被这药味给吓的不愿靠近。 白萌萌叉腰等着,等待期间还从摇摇车的二层拖出来一排长针:“喏,还有针灸包,喝过之后给你针灸,行针半个小时就可以了。” 半小时后,边随安被扎成了一只刺猬。 别提谭清明了,连胡飘飘都于心不忍:“萌萌姐,需要扎这么多吗......” “他的气脉都堵住了,没见过气脉堵的这么厉害的人类,”白萌萌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行将就木的老人才会堵成这样,你知道如果现在不治疗,任由他发展下去会怎样吗?他的阳寿只剩下十天哦。” 这下茶室里的几个人都噤声了,最淡定的竟然是化身刺猬的边随安:“唔,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胡说什么,”谭清明道,“好好喝药扎针。” 边随安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半个小时之后,浑身的针被拔下去了,边随安站起身来,意外发现原本疲惫的拖不动的身体有了些力气,连握拳都能攥住了:“这么神奇......” “你饿不饿?”白萌萌仰头看他,“人得胃气而生,失胃气而亡,要感觉到饥饿,身体才算有好转哦。不过这不是一时半刻能转好的,慢慢来吧。卿先生在等你们了,我带你们过去。” 边随安和谭清明对视一眼,跟上了白萌萌的脚步。 白萌萌带他们来到三楼,在一间游戏室外停下了:“卿先生在里面,他说不用敲门,直接进去就好,我先下去啦。” 白萌萌蹦蹦跳跳的离开了,谭清明抬手按住门板,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内一片寂静,微弱的灯光从墙上的屏幕透出来,那里在放着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男女主在跳着轮转的圆舞曲,身形在画面里无比流畅。 几朵白云蕴藏在房间中央,它们组成棉花糖般的柔软花朵,身形完全透明的卿先生靠在里面,长长的白发拖曳下来,如同流水一般,轻盈拖曳到门边。 “唔,你们来了,”卿先生从棉花团里撑起身体,长长打个哈欠,揉了揉黏在一起的眼睛,“咦,小朋友,看你的表情,见到我并不害怕,没人告诉过你,我是谁吗?” “传说中的卿先生,”边随安道,“你见到我也并不意外,是提前知道我会来吗?” “哈哈,我可是生死簿的主人,”卿先生道,“这世间之事既有规则,便有定数,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那也不代表,你可以知晓一切,”边随安道,“有阴就有阳,有生就有灭,有定数自然也有变数,我不相信世上有人自大到能够洞悉全部。” 第143章 “有意思,有意思,”卿先生笑了起来,“怎么,听你的意思,你要来做这个变数?” “卿先生,”边随安道,“我们现在的谈话,那个伏明能听见吗?” “在我的地盘里,他自然是听不到的,”卿先生道,“不在我的地盘里,可就说不好咯。” 第一百零九章 期待变化 “卿先生,你有没有想过,要反击那个伏明,”边随安道,“虽然从小京那里听说,伏明吞噬世间怨气维生,但并不代表他的力量无穷无尽。现在的你可能没法和他抗衡,可全胜时期的你,至少可以和他打个平手吧?” “那是自然。” “那为什么不试一试,”边随安道,“我们一起打败他。” “那只能让清明做主力了,”卿先生叹息,“看我的身体就知道了,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我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候,很快就要消失了。” 谭清明攥紧拳头。 这段时间以来,每次见到卿先生,对方身体透明的程度都会加重,到现在已经透明到如同幻影,应该是要到极限了吧。 虽然卿先生从来表现的满不在乎,也宣称这世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可对谭清明而言,卿先生就像个永远不会老去的师长,虽然很少出现、很少说话,可他的存在就像定海神针,给人带来精神上的安宁。 “那为什么,要等到你大限将至的时候,”边随安道,“我听子初说,你之前说过,如果你离开的话,会把力量转移到子初身上,那你转移过去的话,那个伏明是不是也有感应?” “哦?”卿先生支起半身,眼眸微抬,显是有些兴趣了,“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与其说等到那个时候,不如主动出击,”边随安道,“你一直说自己是生死薄的主人,那你消失的话,伏明会感受到吗?” “很遗憾,我要先纠正你的观点,”卿先生道,“我消失的话,伏明会感受到的,但我的力量转移到了哪里,伏明很难感受的到。” “这不是更好了么,”边随安道,“你如果消失,那么在伏明看来就代表了你的死亡,他肯定立刻会肆无忌惮掀起巨大的风浪,将世间搅的天翻地覆。那为什么不叫他过来,就说要和他谈判,让他亲眼见证你的消失?他肯定会很兴奋、很期待吧。到时候将他吸引到一个固定的地点,我们想办法设下结界,将他困在里面,到时候你彻底消失,他肯定会怔忪一刻,到时候子初从天而降,一把长剑劈下来,将他劈的魂飞魄散。” 卿先生听的哈哈直笑,笑得前仰后合:“小朋友,你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哪来的这么多想象画面?” “武侠小说没看过,打仗倒是打了不少,”边随安道,“现在敌强我弱,唯有诱敌深入这一技可成。这么等下去也等不来什么,那个伏明不会自己消失,卿先生你也不会返老还童,立刻回到全盛时刻。无论如何,既然结果已经注定,为什么不拼一次?” 卿先生靠回云朵里,两手指骨交叉,纤长的指头一根根叠在一起,指腹垒出尖尖的形状。 “那你呢。” 卿先生抬起头来,望向谭清明的方向:“你的意见是什么。” 谭清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伏明的力量有多强大,但是卿先生如果不是全盛时期的力量,那么即使将现在的力量转给我,再加上混沌的力量,也不一定能压制对方。” “不是还有我吗?”边随安眨眨眼,“我虽然没什么力量,但是加油助威还是没问题的。我现在需要快速定制一个小红旗还有绑在头上的红头巾......有了它们,我会发挥出最强战力!” 谭清明:“......” “开个玩笑而已,你的表情不要这么凝重,笑一笑嘛,”边随安走了过来,揉了揉谭清明的脸,给他捏成奇怪形状,“喏,笑一笑,十年少,开心点,担心那么多也没用嘛。唔,我好渴,想喝子初亲手泡的普洱茶,可以吗?” 谭清明挑眉:“现在喝?” 边随安掐住喉咙:“你都不说话的,就我一个人在说,当然是现在喝啦。” 谭清明犹豫片刻,抬头看了看卿先生。 “喏,随意啦,”卿先生靠回云朵里,懒洋洋道,“那我要茉莉花奶茶,少糖少冰多布丁的。” 谭清明:“......” 他转身离开,乖乖听话下去泡茶去了。 房门轻轻合上,边随安转身回来,来到卿先生面前:“卿先生,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伏明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要让我崩溃,是不是因为我的消失,会带来怨灵的暴动?” 卿先生睁开眼睛,神情中并无困意:“你猜到了?” 边随安点了点头:“那就说明,我的力量足够强大。子初的担心不无道理,你现在的力量加上他的力量,不一定能敌过伏明,那如果再加上我的力量呢?” 卿先生轻摇折扇,缓缓吐息:“你终于......问到了重点。可惜你不是被混沌选中的人,无法动用混沌的力量。你能动用的,唯有镇压的力量。” “镇压的力量?” “镇山之石,”卿先生道,“伏明本身就是怨灵最强的集合体,如果他的灵力被削弱,他会收拢不住怨灵之力,那么怨灵会席卷裹蒸腾起来,像龙卷风那样席卷天地......但是你的业力加以转化,会成为镇山石那样的存在,压制他剩余的力量。” 第144章 “镇山石,”边随安喃喃道,“卿先生,既然你是生死薄的主人,那我想问问你,人消失之后会去哪里?” “如果你问的是你自己,那我会告诉你,你可能不会再来,”卿先生道,“化为镇山石之后,你的魂灵会作为封印的一部分,禁锢住伏明的力量。身死魂灭,魂灭魄消,不会转世、不会复生、也不会再回世间。” 房间内沉默下来。 足足几分钟过去,卿先生才又开口:“当然,你有选择的权力,就像我和清明说过的,谁都有选择的权力,他可以选择用我的力量做任何事,你也可以选择用你的力量做任何事。” “卿先生,你很狡猾啊,”边随安笑了,“说是什么可以选择,可是这桩桩件件的事情摆在这里,哪里给过人拒绝的余地?卿先生,这一切是否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就像你说过的,你是生死薄的主人,在你看来,这世间只有定数,没有变数。” “不,这个问题需要反驳一下,我也很期待变数,”卿先生眨眨眼,漂亮的眼眸轻轻眯起,“要知道,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而变化本身,就令人无比期待。” 第一百一十章 皆大欢喜 谭清明端着三碗茶回来的时候,边随安和卿先生已经在看电影了。 卿先生闲散的靠在云里,不知从哪捞出一根长长的烟枪,成团的白色烟雾一圈一圈打转,缓缓蒸腾在半空中。 边随安接过自己的茶碗,又往盘子里看了看:“没有点心吗?” 谭清明扬起头来:“你想吃吗?” 天知道边随安多久没吃东西了,自己主动要食物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要的要的,”边随安连连点头,“唔,卿先生这个茉莉烤奶看起来好好喝,送给我吧。” 卿先生正在吞云吐雾,闻言抬起眼皮,百无聊赖地嗯了一声。 这就算答应了? 谭清明犹豫片刻,递给了边随安。 边随安兴高采烈拿了过来,放在唇间吮吸起来。 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默默的看起了电影。 这是一部黑白无声的西方歌舞片,情节简单画面朴素,主角们穿着成套的制式服装,从一个场景切换到另一个场景,男女主要么在参加舞会,要么在荒芜一人的街道上奔跑,要么在海边晒太阳,要么在沙滩边热烈拥吻,明明应该是很无聊的剧情,可边随安看的兴高采烈、津津有味,没多久就把那碗茉莉烤奶喝光了。 电影结束,卿先生懒洋洋地开口:“我要休息了,你们先出去吧。小朋友说的有些道理,一周之后就行动吧。清明,你的混沌留在这里,我要和它共鸣,提升它的灵力。” 混沌跟着嗡鸣起来,刀刃隐隐绽出红光,它似乎很期待接收灵力,在谭清明身边震颤起来。 谭清明干脆利落的摘下长刀,放在卿先生身边,和边随安一起退了出去。 下楼走到一楼拐角,一排九碗苦药在面前排开,边随安后退几步,脸都绿了:“这些、这些都是什么,我的天呀,怎么又出现了,救命,呕......” 白萌萌挺起胸膛,毫不客气:“天呐,你不会以为喝一次就可以了吧?” “什么......” “至少要连喝三天,才能有些效果,”白萌萌将药碗托盘整个端了起来,“好了,气血都干瘪的小朋友,没有资格讨价还价,快喝!” 真不知道她小小一个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四处逡巡一圈,眼见着无人来救,边随安捏住鼻子、仰起脑袋,硬是闭上眼睛,狠狠灌了进去。 几碗药灌下之后,边随安又被扎成了刺猬。 按说这里并不是人类世界的空间,可是又有人类世界的许多东西,比如因为他们的到来,胡飘飘亲自下厨,做了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面前的果子鲜嫩欲滴,可边随安看来看去,总怀疑这是西游记里的障眼法:“确定这是真实的水果吗?不会是什么泥巴沙土碎石变成的吧?” “我们的修行能力不够,想变都变不出来,”胡飘飘捂唇轻笑,“不过我做饭次数不多,水平更是一般,随便吃吃好啦。” 几个人大快朵颐一番,晚上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苍小京和蟒天南单独给它们收拾出了一个房间,进去之后发现这里是个套房,类似于星级酒店总统套房的配置,里面既有会客厅还有小型书房,甚至还有茶水间和小厨房,卧室里是张两米的大床,比谭清明家里配置的还要齐全。 边随安啧啧咂嘴:“真神奇,这里是不是想变出什么,就能变出什么?子初有没有想过要变出个大美女出来,每天看着欣赏?” “为什么要看美女,”谭清明道,“没有那个爱好。” “哎,你可真无聊,”边随安扑到床上,脸颊埋进被子,“可惜这里阴沉沉的,被子没有被晒过的味道。哎,柜子上是不是还有游戏机?子初,我要打游戏!” 谭清明帮人把游戏手柄拿了过来,却没有放在边随安手上,他自己捏着手柄,在掌心转了几圈,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哎?” 谭清明爬上床来,坐在边随安身边:“你和卿先生谈什么了?” “没谈什么啊,”边随安眨眨眼睛,“你都听到了嘛,我建议他主动反击,干掉伏明,不然总被那坏东西牵着鼻子走,对我们来说太不公平。” 第145章 “我的力量和现在卿先生的力量联合起来,还是无法和伏明抗衡,”谭清明道,“你想做什么?” 边随安面不改色:“我说我也有不为人知的潜力,让他帮助激发我的力量,到时候说不定能帮到你们。” “你现在只是人类而已,能有什么力量,”谭清明道,“你不能参与进来。” “啊?”边随安瞪大眼睛,坐了起来,“来都来了,不让我参与,开什么玩笑?” “太危险了,我说不行就不行,”谭清明道,“不准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里。” “什么啊,子初和之前不一样了啊,”边随安挠挠下巴,“你之前可是把家国天下放在第一位的,到最后都恨我恨的要命吧?现在不在意那些了吗?” “在意的,但不能以你陷入危险为代价,”谭清明道,“人身如此难得,不要轻言放弃。” “我只是在选择自己想做的事,”边随安道,“上一世明知道可汗们只是把我当做工具,可攻城略地、杀俘降城都是我自己决定的,我要为这些付出代价。这一世虽然身在福利院里,可和景洪做朋友、去父母家住、单独出来自己住,包括最后的选择......现在想来也许会自嘲两声,可在当时的情境下,既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重来一次也不会后悔。” 边随安停顿几秒,让谭清明消化他的话语:“来见这位卿先生,同样是我的决定,后面如果真的和伏明正面抗衡,也是我的选择,无论什么结果都不会后悔。再说了,即使我不参与,就会永远的安全吗?那个伏明会放过我吗?上次没死成,他下次会不会想别的办法,一定要将我置于死地?与其这么等着,不如拼上一回。如果我们成功了,还能全身而退,不就皆大欢喜了吗?再说了,子初这一世一直都给了我很大的自由,让我决定自己的人生,希望在这件事上,也要支持我的选择。”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年一梦 “不行,”谭清明斩钉截铁,“不要讨价还价,不行就是不行。” “子初啊子初,什么时候从部长变成霸道总裁了,”边随安摔进被褥里,脑袋晃动几下,“那好吧,先休息,其它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谭清明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人怎么直接就躺下了,一副拒绝继续沟通的模样。 可住在这里,没有外人打扰,连外面的怨灵也暂时不用担心,谭清明看着边随安的睡颜,看着看着,自己也倒在床上,陷入昏茫之中。 在这栋小楼里没有白天黑夜,所有的光亮都来源于各处的台灯,两人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手表和手机到了这里都不能用,对外界的感知都失去了。 好在开门的时候,熟悉的一排汤药唤醒了他们的认知。 “每天都要喝哦,再喝一天就可以了,”白萌萌道,“卿先生说,如果在这里闲着无聊,可以回家休息,五天后回来找他。” 谭清明和边随安对视一眼,边随安鼓起勇气,仰头将药灌下,在经历熟悉的化身为刺猬的环节之后,两人回到了谭清明的家。 离开之前忘记关窗户了,几天没回,窗台和地面上满是浮灰,边随安进门之后大惊失色,迅速化身田螺姑娘,在各处涂涂抹抹、洗洗涮涮,把桌角下的碎纸屑都捡干净了。 “还是住在家里舒服,”边随安爬上主卧,倒进谭清明的枕头里,在里面滚来滚去,“这里有子初的味道,除了这里哪里都没有。” 倒在这没躺几分钟,边随安就坐了起来:“子初,看电影去吧,喝咖啡去吧,喝酒去吧,打篮球去吧?这些我都没做过,感觉可新鲜了!” 唔,这听起来都是约会必备选项,在这些方面谭清明也毫无经验:“好的,你安排吧。” 谁能想到,这一世两人加起来都快五十岁了,连这些最基础的娱乐活动都没做过。 边随安在电脑里看过无数次电影,在电影院的大荧幕上倒是第一次看,他们没有选择看什么,随便买了两张票进去,这个场次里稀稀拉拉的没什么人,座位都是空着,显见电影本身也没什么意思,两人坐在那分吃了两桶爆米花,谭清明不喜欢这些又甜又腻的东西,边随安倒是没什么意见,嘎吱嘎吱嚼的欢快。 从电影院出来,两人去了附近的咖啡厅,点了美式拿铁和抹茶拿铁,边随安先尝了口美式,入口滋味像是白萌萌的苦药升级版,他皱着脸吐的一干二净,剩下的都被谭清明给消化了。 这好喝么。 边随安愁眉苦脸,脖颈都皱起来了,将抹茶拿铁抱过来一饮而尽,冲淡口中苦味。 打篮球环节两个人都只试着投了几次就收手了,谭清明这次出门还是穿着合体的西装,实在不方便做大开大合的动作,边随安体力不支,之前白萌萌的药效果极佳,可多年的耗损不是几碗药就立竿见影的,他助跑了几次就满头大汗,连球筐都没摸到,在球场边气的猛猛跺脚,脸都气绿了也没功效。 因为投篮失败的缘故,边随安心情不爽,晚上到了酒吧,就想借酒消愁,可惜他千疮百孔的胃不允许他这么嚣张,刚喝了两杯鸡尾酒下肚,浓烈酸水就泛了上来,边随安捂着肚子,脑袋搭在吧台上,哼哼唧唧起来:“好惨......” “喝不了就别喝了,”谭清明拍拍他肩膀,“别勉强自己。” 第146章 “好吧......” 边随安站起身来,刚想和谭清明说话,看到他面前一排酒杯,边随安眼神直了:“这些、这些是什么,你、你喝了多少?” 拜托,这些瓶子是什么,都是谭清明一个人喝的? 这是借酒浇愁,还是借海浇愁? “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喂,哪有你这么喝的,”边随安将谭清明拖出酒吧,到便利店买蜂蜜水给他醒酒,“喝了喝了,喂喂,让你喝蜂蜜水呢,酒瓶子给我!你胃里疼不疼啊,之前没喝过酒吗?今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不能这么任性吧!” 可惜,喝醉了酒的谭清明确实任性,便利店外是罕有人烟的小公园,里面有几条长排椅子,边随安絮絮叨叨半天,硬是将人拖过去了:“先别回家了,躺在这醒醒酒吧。” 谭清明人虽醉了,还是力气极大,他抬手上前,按住边随安的肩膀,将人按在了椅子上。 边随安晕晕乎乎坐下了,还没等反应过来,谭清明已经躺了下来,脑袋枕在了边随安大腿上。 “唔......” 说是躺下来的,不如说是砸下来的,脑袋撞在膝盖上,轻微的咚的一声。 这一世罕有的谭清明主动上前的身体接触。 边随安在心里默默咂嘴,早知道子初喝醉之后这么主动,应该每天都给人灌晕才对吧? 算了,喝酒多了还是伤身,他才舍不得呢。 谭清明靠在边随安膝盖上,换了几个姿势,总觉得后脑枕在膝盖上,压着脑壳不舒服,来回挪了几次,挪到柔软的大腿上,这才放松下来。 喝醉的人和往常不同,醉意上来后脸颊耳骨沾染了红晕,连眼神都是迷茫的。 谭清明抬起手来,抚摸边随安的额头,从额头到耳朵,从耳朵到眉骨,从眉骨到鼻尖,在精巧的下颚上停留,又延伸到脖颈锁骨,贴在边随安的胸口上。 手背与胸口相贴,热烈的心跳传来,咚咚咚、咚咚咚,像是一只精巧的小鼓,捶在谭清明手背上。 边随安被他摸的面红耳赤,只觉谭清明的手不像是手,像是烈焰铸成的皮鞭,鞭尾缠着细细的火光,一路火光带着闪电,从头顶一路向下蹿入,从脚尖绽放出去。 可恶,这里怎么是公共场合,如果是在家里就好了。 子初怎么这么好看,啧,上一世就很好看了,这一世就更好看了。 因为记忆回归的缘故,边随安能够忆起前世的一切,当时他满头是汗、周身淤泥,浑身的衣服破破烂烂,被扭送到官府时满心不忿、破口大骂,抬眼时却看到一位身着青衣的俊俏文官,那文官脸颊白净、素手纤纤,手里捧着书卷,淡淡一句“不合礼法”,就将他救了下来。 转眼已是千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心念念 边随安抬起手来,缓缓支起手臂,放在谭清明的手背上。 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贴在边随安的胸口,那胸口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如同擂鼓一般,哔咔敲打着耳膜。 淡淡酒气蒸腾,谭清明开口道:“你心跳好快。” “不是,被你这么盯着,谁的心跳会变慢啊,”边随安笑了,“别这么看我,我会上头的,上头了就要啃掉你了。” 谭清明抬起另一只手,扯松了自己的领带,泛红的锁骨露了出来:“来吧,要怎么啃,从脖子开始?” 这下换成边随安脸红了。 边随安这一世身体状况不佳,适龄男孩子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对他而言十分遥远,自己动手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此刻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几乎是向他发出了盛情的邀约,真是怎么修行都扛不住的。 边随安弯下腰来,谭清明扶住他的后脑,两人的嘴唇碰在一起,嗅到了淡淡的果香。 边随安不合时宜的走神了。 他想到了前世在草原策马奔腾,谭清明不会骑马,被拉上来时紧张的动弹不得,有一次马儿跑的快了,他一整个倒挂金钩,从马背上栽下来了,当时边随安心急如焚,猛扑上去拉他,两人止不住冲势,从山坡上叽里咕噜往下滚,撞在树上才捡回小命。 两人惊慌过后,发现彼此乱七八糟,浑身都是碎叶落花,忍不住指着对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气氛变了,彼此都不由躲开了眼神。 那一世因着谭清明受到的世家教育思想根深蒂固,边随安尊重对方感受,没有过多的亲密接触,连接吻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只是最后谭清明誓死保卫的少帝投江,谭清明不愿苟活,跟着跳了下去,边随安从远方战船上赶到,不顾部将们七手八脚冲过来阻止,也跟着跳了下去。 秋日浪大风急,天上乌云连绵,滚卷的浪潮如同狂涌的波纹,将人卷入进去。 边随安跳进海里,沿着那一簇簇的气泡,追寻谭清明的踪迹。 将人捞上来时,谭清明已经没了声息,整张脸青白僵紫,嘴唇乌黑发麻,像是从寒冰深渊里被拯救出来,丧失大半生机。 他拼命的按压谭清明胸口,对他人工呼吸,看着那可怕的状态缓缓修复过来,终于松了口气。 他思绪飘飞,忍不住忆起现在,当时谭清明将自己从深海里打捞上来,是否和他当时的心情一样? 是否有同样的悲伤和无助? 好在都过去了。 轮回也罢、时间也罢,岁月几番轮转,不过是梦幻泡影,总有消逝的那天。 第147章 “你在.....想什么?一点都不专心。” 谭清明眉间轻皱,不太开心的样子。 边随安回过神来,连忙道歉:“对不起,想起别的事了。” “没想起别的人吧,”谭清明道,“不许乱想。” “不是,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总裁了,”边随安和他额头顶着额头,无奈笑得打跌,“没有哦,只想你一个。”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像这么说着没营养的话,聊着没营养的东西,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他们总在路上,不是在这就是在那,生活中总是挤满许多烦恼,稀释了太多共处的时间。 不知是酒精醉人还是太过疲惫,一吻过后,谭清明渐渐睡着了。 边随安没有困意,他借着轻拂的微风,轻轻抬起手来,抚摸谭清明的面颊。 他不知道谭清明是否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决定。 只是说着“不行”、“不可以”、“不准”,但是没有强行把他监禁起来,也没有去找卿先生大闹一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谭清明即使心有不甘,还是会尊重他的选择。 即使这个选择,会令谭清明陷入痛苦之中。 如此美妙的夜晚,这么清凉的风声,这样心无旁骛只有彼此的时光,还能有多少呢? 如果像卿先生说的,做了镇山石之后,就会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可能,那他边随安还会有“自我”的意识吗? 在消失的一瞬间,会是什么感受,会体验到极端的痛苦吗? 在消失之后,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记忆存在与否,都会成为梦幻泡影,再也无法触碰。 甘心吗?放心吗?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 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么美妙、那么值得保护么。 明明有那么的负能量、明明有那么多怨灵,明明他这一世所经历过的人生,都是那么的痛苦。 可是,总有人是爱这个世界的吧。 就像这一天在外面行走,在超市里会看到很多家庭来采购食物,小孩骑在父母的脖子上,几个人手牵着手、互相陪伴,彼此笑闹不断;在篮球场上会看到小男孩被父亲扛在肩上,尝试扣篮的动作,篮球砸进筐里,发出咣咣的震响;在电影院会看到很多情侣,他们手牵着手,把脑袋靠在彼此肩上,美味的爆米花香味溢满整片空间。 人的韧性实在很强,即使刚刚经历过灾难,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平静。 可是对他而言,这一世太短太短,和他有缘的人太少太少,和谭清明相处的时间,更是少到令自己心酸。 偶尔也会想到,如果他们都没有背负业力,如果他们都是普通人,如果他们能有正常人的平均寿命,如果他们都能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不用再多,只要再多几十年...... 毕竟对他们来讲,两世加起来共处的时间,都达不到寻常人一世相伴的岁月。 边随安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在外面只能休息一会,喝了酒再在外面吹上冷风,转天非感冒不可,边随安叫了车带人回去,从谭清明口袋里摸了钥匙,将人扶进家门。 谭清明酒品不错,喝了酒也是异常乖巧,不叫不哼也不吵,只是粘人的厉害,从客厅走到卧室的这段路里,谭清明几乎是挂在边随安身上,到了床上也不客气,手脚并用八爪鱼似的,将边随安缠在怀里。 边随安被裹得心猿意马,忍不住盯着天花板腹诽,怀疑之前那个被他碰一下就躲的谭清明才是真的,酒后这个才是因为灵魂出窍被夺舍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咫尺天涯 因为宿醉,转天的谭清明难得没有早起,边随安醒来时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没忍住亲了上去。 亲了半天,人也没醒,只是迷迷糊糊贴上来,又将边随安给搂住了。 边随安本想起来做早餐,被抱住之后就起不来了,淡淡的果酒香还没散尽,把被褥烘烤的温暖无比,不透光的窗帘连丝风都吹不进来,边随安清醒了没有几秒,再次昏沉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谭清明还没有醒来,脑袋埋在枕间,呼吸起起伏伏,边随安因着饥饿爬起身来,打着哈欠在锅里熬粥,刚刚熬出米香,大门被敲的咚咚作响。 边随安关了火过去开门,陈益民的大方脸出现在面前,没等边随安惊讶,陈益民大叫出声,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圆:“小朋友你!我靠!天呐!怎么是你来开门!”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边随安眨眨眼,让开半身,“大叔来了,好久不见,想你了,快进来。” 陈益民也不客气,换了拖鞋进来,洗了手就过来抓边随安:“你过来过来,你怎么清醒的,还能自己做饭?医学奇迹了这是!你过来,我要给你把脉!” “你不是学西医的么,”边随安听话的伸出手臂,“喏,给你,西医也会把脉?” “拜托了小朋友,我可是天才,什么中医西医的,有什么学不会的,”陈益民搭着边随安的手腕,轻轻转了两圈,“唔,还真是,变化不小,气血充足多了,还是年轻人火力旺啊,都那样了还能恢复。可是怎么看都不像自己能好的样子,你遇到世外高人了?” “差不多吧,我拜师学艺去了,”边随安说的半真半假,去厨房给人泡茶,“你坐吧,早上在这里吃饭吗?我煮了粥。” 第148章 “啊?啊?泡什么茶呀,别麻烦了,也没那么讲究,”陈益民道,“早上做什么了?闻着真香。” “炸煎饼呢,”边随安道,“平时不怎么吃,吃上一次就蛮香的。” “我过来是想找老谭要块沉香,我记着他客厅里有一块来着,你女侠姐姐说现在闻什么都恶心,看什么都想吐,特别是看我的脸,”陈益民边叹息边乐,“她说就喜欢老谭这里沉香的味道,让我借一块回去,过了三个月不吐了就还回来......哎老谭,借不借啊?” 谭清明衣衫不整,睡衣被扯的乱七八糟,锁骨胸口都是酒醉过后的红疹,被他自己抓的一片一片,看着令人浮想联翩。 陈益民嘴巴都合不上了,之前知道只是知道,亲眼看到又是不一样的震撼。 等等,不对,难道不是老谭霸王硬上弓、强取豪夺吗? 难道小朋友不是可怜巴巴的田螺姑娘吗? 陈益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世界观在崩裂的边缘摇摆。 “你那是什么表情,”谭清明没戴眼镜,锐气减少许多,“沉香在第二个抽屉里,有很多,随便拿吧,恭喜你了。” 边随安听到“恭喜你了”才反应过来,他之前都没听懂陈益民絮叨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大叔,女侠姐姐怀孕了吗?这么快!恭喜你们!” “嘿嘿,嘿嘿,本人绝对是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当年,”陈益民猛猛挠头,鬼使神差道,“但是你们可不行。老谭,小朋友还小呢,你可不能做禽兽!” 谭清明拧起眉头,还没反应过来,陈益民又转移枪口:“小朋友你也是,气血亏虚了那么久,更不能做禽兽了!得保养肾脏!未来还有大几十年,精华可不能都用光了!” 边随安就是再没经验,也明白陈益民的意思了:“大叔,乱说什么呢,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耳根红了,没多久脖颈也红了,整个人像是刚被捞上来的龙虾,转身落荒而逃:“你们先坐吧,我去拌个小菜。” “不用你关心这么多,我们心里有数,”谭清明拿个牙刷过来,在镜子前洗漱,“多管闲事。” “哼,你就感谢苍天吧,小朋友不是女孩,”陈益民嘟囔,“不然早报警逮你了。” 一餐饭做好之后,几个人来到餐桌边坐下,边随安向来手艺不错,煎饼皮炸的外焦里嫩,油酥酥的,陈益民本想意思意思咬两口就走,吃上一个都没忍住,风卷残云剥削一番,咽的满嘴流油。 “哎,你们看看这几个名字,选哪个好,我拟了十几个出来,选择恐惧症了,实在不知道该选哪个,”陈益民扒拉开一长串纸条,在里面挑挑拣拣,“喏,帮我挑挑帮我挑挑,找几个好听的备选。” 谭清明和边随安跟着思考半天,选了三个合适的出来,陈益民心满意足,把纸条塞回口袋。 “大叔,等宝宝出生了,如果谭老师没有搬家,你和女侠姐姐得多带着宝宝来找他,”边随安笑道,“谭老师其实特别有照看小孩的经验,什么复杂情况都能处理,对不对谭老师?” 谭清明摸摸鼻子,轻咳一声:“还可以吧。” “咦,谁信他啊,”陈益民摆手,“他还有这本事呢?煮个粥都能糊锅,哄小孩哪是他强项啊。” “那就是你不了解他了,”边随安道,“不然到时候过来试试?肯定让你大开眼界。” “嘿,行,试试就试试,到时候让小孩认他做干爹,哈哈!” 几个人大笑起来。 陈益民急着回去照看女侠,吃过饭后带着几块沉香离开了,谭清明从宿醉中回过神来,过来拉着边随安的脖颈,一会摸头一会摸脖子一会摸手,给边随安摸的面红耳赤,话都不会说了。 不止摸来摸去,谭清明还扯开边随安衣领,探头往里面看:“我什么都没有做?” 边随安简直都不知道怎么回了:“喂喂,子初,拜托了,你喝了那么多,还想做什么?” 谭清明揉揉脑袋,甩掉满头糨糊:“奇怪,明明记得做了什么的。” 那满身的酒香还是停留在唇齿间,边随安揉揉鼻子,转身落荒而逃。 这一天在家厮混一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要么就是靠在一起看无聊的电影,直到临近傍晚,两人才走出家门,在路边买了零食饮料,沿着河边的塑胶跑道往前走。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道怎么的,来到了之前的大海边。 海浪拍打着礁石,梵音海潮音卷裹波浪,一波一波冲刷着岸边。 自从边随安那次事件之后,这是谭清明第一次回到这里。 也正是因为回来,才清晰的看到这里遭受到多么严重的破坏。 四周的许多低矮平房竟然被击碎了,满地断壁残垣、碎石嶙峋,树木被连根拔起,附近满是凹凸不平的土坑,连一条主路都被炸塌陷了,许多工程车正在这里整修,试图让受损的建筑恢复原状。 两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沿着斜插起来的台阶往下滑,来到平静无波的海浪边。 这里算是本地人喜爱的一个旅游景点,在节假日的时候常有父母带小孩来玩,边随安对这些不感兴趣,往日里不常过来,那时候也是情绪跌落到极点,完全没有依托,才会迷迷糊糊来到这里。 此时此刻故地重游,情绪心境都有了许多变化,天边明月一轮,星子点点,柔白的浪花扑在脚上,柔风拂过面颊,曾经发生的一切仿佛真成了幻梦一场,连心绪都不再起伏。 第149章 两人手里拿着零食,还有几瓶果酒,现在双双坐了下来,脱下鞋子放在海滩上,任由海浪冲刷脚背。 此时此刻,世界是那么平静,高悬的日月像是永不坠落,遥遥挂在天边。 两人躺在沙滩上,两只手握在一起,互相传递体温。 “你当时是什么心情,”边随安轻轻吐息,“有没有狠狠骂我,觉得我太脆弱了?” “那你呢,”谭清明道,“你当时是什么心情,为什么要捞我上来,为什么命副将把我们葬在一起?” 再次沉默下来。 几分钟后,边随安又开口了,风中响起了他的声音:“天道本来就是生生不息的,对不对?” 谭清明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很美,很精彩,但对我来说,并不值得我付出太多,”边随安翻过半身,搂住谭清明的脖颈,“但你喜欢就足够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只许胜利 几天之后,边随安和谭清明乘坐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回到了那座三层小楼。 这次回来,气氛明显和以往不一样了。 恬淡舒适的状态一扫而空,几个人都像接收到了战时指令,个个神情凝重,行色匆匆。 平时都隐起来的标志,现在各个都在眉间显露出来,连边随安都看出了那些标识代表什么,他们全都化为人形,在会议厅里乖乖等着。 卿先生没有像平常一样,躺在休息室或者游戏室里养精蓄锐,他来到大厅,手里拎着混沌,那柄长刀从外观看去还是和以往相似,可刀刃比之前更加光亮,那种嗜血的嗡鸣声在谭清明靠近的时候,越加兴奋起来。 “喏,试试看吧,”卿先生轻轻甩动剑尖,让它舞出个小小的刀花,“吞噬了我的血肉,它开心的无法自拔呢。” 卿先生早已没有人身,所谓的血肉应该不会是字面意思,可混沌握在掌中,比往常重了不是一星半点,谭清明攥紧拳头,险些握不稳它。 谭清明拔出刀刃,试探性的向前挥去,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刃尖飞出,巨浪沿着地板向前裂开,火光带着闪电点燃一路,墙壁被凿出大洞,土灰簌簌震落下来。 几个在会议室观看的人面面相觑,难以想象这座小楼也是被真实建造成的,受到损害之后,也会被轰出硕大的窟窿。 “糟糕,忘了告诉你们,要在外面尝试了,”卿先生轻晃扇尖,撩开满室浮灰,“这下可好,坏了我可修不好了。” 谭清明愣愣站在原地,混沌在他身旁贴身陪伴了那么久,他太了解混沌的力量了。 正因为了解,此刻这澎湃的几乎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才令他如此陌生。 “这是混沌与我共鸣后的力量,”卿先生道,“等你继承我全部力量之后,混沌的威力还会获得数倍的提升。” “哇,子初要吃满经验值了,”边随安拍手道,“从新手村一跃而起,三天内就会游戏通关啦。” 可拥有力量,同样意味着要背负责任。 作为生死薄的主人,这份力量要维系多久,这份责任要承担多久? 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明天我们一起出发去闽侯山,”卿先生道,“闽侯山是千年龙脉所在,集天地日月精华,你们都与闽侯山缘分颇深,在闽侯山对抗伏明的话,你们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加持。到时候,小京天南萌萌飘飘你们几位,要将闽侯山整个封印起来,让这场战斗对外界的影响降到最低,能做到吗?” “卿先生,我们会努力的。” “在与伏明见面之后,我会把力量转移到清明身上,”卿先生道,“到时候趁伏明不备,清明要用混沌劈开伏明的身体。伏明的身体由怨灵集聚而成,劈开时怨灵炸开,闽侯山地动山摇,周边一定会发生地震。这时候检验你们能力的时候就到了,即使用尽最后一分力量,即使坚持到魂飞魄散,也要维持住封印的力量,能做到吗?” “卿先生放心,”胡飘飘道,“我们都做好准备了,是不是?” “呜呜呜,我舍不得死,”苍小京眼泪汪汪的,“但是你们放心吧,舍不得死也会去死的!” 气氛本来紧张凝重,被小京这么一冲,空气竟然放松几分。 “也不一定会死嘛,”白萌萌道,“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卿先生,”边随安想到什么,转过头来,“你说要在闽侯山行动,但是伏明不一定在闽侯山出现,怎么在那里除掉他?” “伏明为了能见到我,已经等待了千年万年。我们一体双魂,他有多了解我,我就有多了解他,”卿先生道,“只要能够见我一面,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卿先生,这么多年辛苦您了,”胡飘飘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叠着手,给卿先生鞠了一躬,“维系生死薄千年万年,您承受了我们难以想象的苦楚。我们不过是脆弱的妖精,既无灵力也没本事,连简单的雷劫都挨不过去。如果不是卿先生给我们这个机会,让我们留在这里,我们不知道还要在外面飘零多久,也不知道何时就会消失。感谢您这么久的辛苦付出,同样的,也恭喜您要解脱了。” 蟒天南捂着脑袋,仰头呜呜哭了起来。 卿先生笑了起来。 这么久以来,这是谭清明第一次看到卿先生放松释然的笑容。 第150章 卿先生总是在笑,只是那笑容千变万化,或是狡黠、或是冷漠、或是无情、或是沉重,从来没有这样千帆过尽、如释重负的笑容。 “说得好,”卿先生笑道,“小青蛇,哭什么?你们都像小狐狸那样,一起来恭喜我。” 几个人听话过来恭喜卿先生,只是恭喜的话都是含含糊糊,被裹在泪水里听不清了。 卿先生靠在云朵里,像是没有动作的力气,身体透明的像一张脆弱的薄纸,泛着隐隐的白光。 “别哭,都别哭,你们不懂,我有多么开心,”卿先生道,“太久了,连记忆都要模糊了,终于到了可以休息的时候。你们早已没有人身,在这里的不过是魂灵。修行了这么久,还没有领会死生无常的道理?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既无来处,何有归途?都笑一笑,开心起来,清明,你去提一壶酒来,除了小朋友之外,大家每人都喝一杯。” “我也要喝,”边随安道,“尝尝这里的酒,和外面的有什么区别。”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卿先生笑道,“如果我告诉你这是障眼法呢,其实这壶酒是蝎子蜈蚣蜘蛛酿成的,你怕不怕?” “那更要尝尝了,”边随安笑道,“萌萌姐那么多毒药都喝了,还怕这一碗吗?” “我那些哪里是毒药了!”白萌萌跳了起来,“那都是辛辛苦苦熬出来的,哪有毒药了,可恶!小朋友不懂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萌萌姐一片苦心,都是我不好,”边随安慌忙半跪下来,给白萌萌请罪,“萌萌姐大人有大量,这回就饶了小的吧!” 几个人大笑起来。 谭清明提了一壶酒进来,几个人每人喝了一碗,热辣滚烫的味道席卷上来,烧的食管满是火焰。 卿先生探出手来,几个人的手掌交叠在一起,互相握紧对方,传递了最真实的信念。 这一战事关重大,只许胜利,不许失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永垂不朽 伏明浮在黝黑的云朵之中,在闽侯山上方漂浮。 闽侯山人杰地灵、异常美妙空旷,浓烈的龙脉才有的威气浮现出来,沿着河流向前涌动,那强烈的气息如有实体,滚卷出滔天蔽日的灵息。 金蛇缠在伏明的脖子上,被这龙脉之气熏得眼前发黑,表情狰狞:“为什么、为什么要答应卿先生在这里见面,明知道他们一定会埋伏你,你疯了吗,你肯定是疯了,呕......” “我与阿卿一体双魂,我知道他肯定会埋伏我,就像他知道我一定会来,”伏明轻摇折扇,细细的风卷成黑气,在眼前漂浮起来,“但是那又如何?我想见他,他也想要见我,那我们一定就要相见。至于他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他,又能怎样?我们来自虚无,本就要回归虚无,既然不生不灭,又何来谁胜谁败?” 金蛇还想反驳什么,但这里龙脉力量太强,压制了它太多精气,它软绵绵缠在伏明的脖颈上,蔫巴巴软成一张蛇皮,没多久就化为了一条蛇形项链,再无法开口说话了。 伏明拿扇尾点了点金蛇尾巴,金蛇仍是纹丝不动,没有半点活过来的意思。 “这龙脉的力量竟如此强大,”伏明轻甩折扇,叹了口气,“阿卿呀阿卿,我们分别为阴阳二界的主人,本该如胶似漆,为何非要将我置于死地?” 天边飘来一朵白云,伏明定睛望去,整个人激动起来,满身怨灵跟着咆哮,庞大的黑雾从身上散射出去,像是一张被黑雾笼罩的囚笼,将他困在其中。 卿先生陷在柔软的云朵里,飘来伏明面前。 他浑身散发柔和的白光,因着白衣白发白眉,整个人纤尘不染,与伏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卿、阿卿,”伏明贪恋的望着对方,那眼神像是含着刀锋,要将对方一片一片割开,全部送进腹中,“阿卿,这么久了,这么久了,到底多久了,连记忆都模糊了,你终于来见我了......” “伏明,”卿先生笑道,“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还是没什么长进。” “那是因为怕吓到你,没有让你见到真实的我,”伏明道,“阿卿既然想看,就让你看到我的全部。”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怨灵如同擂鼓一般,纷纷从各处蹿出,它们尖叫抓挠,发出阵阵呼声,这呼声又尖又细,听着便令人难受,耳膜被这些怨气浸染,几乎要将人拽入深渊。 伏明迫切的希望从卿先生脸上见到其它表情,悲伤也好愤怒也好,恐慌也好怨恨也罢,可他的希望都落空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卿先生平静的注视着他,手里的折扇一下一下轻摆,那扇动的频率既规律、又自然,既平和、又淡定,像是没有面对这惊涛骇浪般的黑雾,而是面对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阿卿为什么不害怕,”伏明靠上前来,歪着脑袋,倒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了,“阿卿知道我的力量,我也知道阿卿的力量。你现在的力量,连我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你明知道根本就没法杀掉我,为什么不害怕我?” “为什么要害怕你,”卿先生叹息,“伏明,你做了这么多事,牵扯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进来,都是为了逼我现身吧。” “当然,这是当然!”伏明拍手笑道,“阿卿,我想让你看着我,让你好好的看着我,从我们出现开始,你一直对我不屑一顾,从来不正视我的存在。当时你力量强大,我的力量与你相比,不过如同草芥,你不肯看我,我可以理解。后来我力量强大,想要让你看我,你却残酷的将我封印起来,让我被重重锁链缠绕,连意识都消失殆尽。直到现在,我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那些低劣的灵体们拼命的讨好我、簇拥我,只为了让我对它们高看一眼,给它们一副身体!现在不只是你,我也有了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你为什么还是这么高高在上,不肯正视我的存在?” 第151章 “伏明,你我都与日月同在,”卿先生道,“为何你执着于这些表象,执着于贪嗔痴慢之中?无论我是否看到了你,你都存在于世。无论我对你有何看法,你都本性具足,无需加减增添。” “哼,冠冕堂皇的借口,”伏明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为何只要我势力壮大,你就要将我赶尽杀绝?” “因为你打破了生死薄的平衡,打破了‘道’的平衡”,卿先生道,“伏明,我并非有意针对于你。无论你是何人,只要打破了道的平衡,就要受到惩戒。世间万物自有其道,春华秋实,夏走冬至,有阴有阳,有生有灭,若要逆天而行,强行打破生死之界限,必会受到反噬。” “不,不,阿卿,不要和我讲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伏明连连摇头,“你要明白,我是在顺应天下大道的运行!我所做的一切,才符合天道运行之规律!你可知现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绳营苟且之事层出不穷,诸多恶习败性之气横扫人间,我不过是顺应天时、顺应人事,我何错之有,我根本没有逆天而行,反而顺应天时!你可知不破不立,我不过是顺手推舟、推波助澜而已!你应当知道,即便你设下埋伏,想要一举杀我,可如果世间贪欲不灭、恶习不除,我就不会湮灭,只会在恰当的时候重回世间!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只会加速你自己的衰亡。” “阿卿,我的好阿卿,”伏明凑上前来,浓烈的黑雾围拢起来,像是用羽毛编织而成的大网,它们像是从海底浮现出来的触角,湿润的、黏腻的,如同沾染着淤泥的海草,将卿先生包裹起来,“为什么不加入我呢,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呢?你该知道,我们一体双魂,不死不灭,在你轮回的尽头,我的轮回就会开始,你加入我,我们一起加快天时的运转,让生老病死、新陈代谢不断加速,我们永垂不朽、亘古不变,像最开始那样,难道不好吗?阿卿、阿卿......”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镇山之石 浓烈的黑气遮云蔽日,从天边滚卷而来,吞没半个太阳。 几个人分开站在阵角,维持着闽侯山的封印,他们被这污浊气息熏得睁不开眼,鼻间满是淤泥。 卿先生耀眼的白光被黑雾彻底吞噬,几个人内心擂鼓,只是看不到彼此,不知里面情况如何。 “继续!”胡飘飘喊道,“顶住了!不要害怕!不要退缩!” 几分钟后,那团包裹着卿先生的黑气颤抖起来,几道白光从缝隙中挤出,那些白光如有实体,绽放出山崩地裂般的寒芒,它们纷纷向天空冲去,剧烈的震动崩出天塌地陷的响声,用于封印的罩子簌簌作响,几个人被这威力冲的向后仰倒,靠在山壁上才直起腰来。 卿先生化为寒芒,从伏明的包围中消失了。 白色寒芒迎向天际,纷纷撞入谭清明胸口。胸口,谭清明手握混沌从天而降,迎空劈下一刀,这一刀带来惊涛骇浪的威能,寒光随着剑尖倾泻而出,直直向伏明冲来。 “阿卿......阿卿......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不是伏明自己的声音,随着他的呼唤,无数深渊里的怨灵从地底冒出,它们纷纷向上,齐声嗡鸣叫喊,疯狂聚拢到伏明身边,它们化为拍打翅膀的乌鸦,尖叫嗡鸣着飞舞起来,在伏明身边疯狂打转。 混沌的寒光劈开伏明,可那些怨灵没有消失,它们分为无数细小的灰尘,向四处逸散而去。 谭清明踩住脚下的云朵,那云朵像是一只有弹性的软团,撑着他向上弹出,冲向向外奔逃的伏明。 伏明边逃边向外发送残波,那些怨灵连声惨笑,像是被什么包裹住的协奏曲,要将人拖入深渊。 谭清明咬紧牙关,向前猛冲而去,手中混沌向外砍出,一串接一串的白光化为飞驰的利刃,削灭无数怨灵,连伏明的袍角都被切割成块。 “好厉害!”苍小京仰头看天,“部长好厉害!飘飘姐,部长是不是要赢了!” “没有那么简单!”胡飘飘道,“那个伏明在积蓄力量!怨灵的力量无穷无尽!” 苍小京顿时闭嘴,他心焦如焚,可什么都帮不上忙。 他们法力低微,即使齐心协力,也只能堪堪控住封印,再多的便做不到了,卿先生的力量刚刚与部长融合,部长还在适应这份力量,可伏明的力量早已与他融为一体,如果一直这么下去,部长的胜算只会越来越小。 而且那个伏明......似乎是在故意东躲西藏,消耗部长的力量。 伏明对怨灵的使用得心应手,怨灵们无形无相、煞气十足,要和它们对抗,本身就要消耗太多精气。 怨灵仿佛没有尽头,不断往伏明身上融合,混沌的光芒越来越淡,伏明在怨灵的护卫下冷笑出声,手中扇尾挥动,一道乌黑的风刃从空中划过,迎面冲到谭清明眼前,谭清明躲闪不开,被那黑刃割伤手臂,浓烈的黑气如同烙铁,在皮肉上滋滋作响,谭清明痛的眼圈泛红,狠狠捏住肩膀。 “部长!” 几个人心急如焚,同时高喊出声。 “萌萌姐,”边随安拍打白萌萌的肩膀,“帮帮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从来到闽侯山开始,边随安一直站在白萌萌身旁,他表现的沉稳冷静,怨灵拦路也好、山壁落石也罢,甚至谭清明落了下风,他都没有大喊大叫,甚至呼吸声都趋近于无,白萌萌忙于维持封印,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第152章 “怎么了小朋友?不舒服吗?现在来不及熬药,也没法行针了!” “不是的,”边随安从怀中捧出一块石头,“卿先生交给我的,但我没法和它融为一体,需要你的帮助。” 白萌萌定睛看去,这是一块通体莹白的玉石,颜色状态和质感像是古代皇家的玉玺,只是雕工更加精巧,龙头栩栩如生,一滴水红的血珠在龙头上凝固,从中蜿蜒出一条血线,延伸到玉玺底座。 它看着颇为厚重,材质严密紧实,每个边角都精工细作,连龙须都根根分明。 白萌萌看了一眼,便认出它是什么:“镇山石......竟然是镇山石......卿先生他......他连镇山石都给了你......” “我需要和它融合,”边随安道,“拜托了,子初需要我的帮助。” “不、不行、不行的小朋友,”白萌萌摇头,“和镇山石融为一体,你会魂飞魄散,部长接受不了,部长会疯了的!” “不,他可以接受,”边随安道,“连卿先生都会消失,我又有什么例外?快点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伏明陷入癫狂,四周的怨灵随着他同声大笑,刺耳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袭来,他们像是被罩进了密不通风的房间,谭清明神色冷然,混沌不断飞舞,但他身上的白光越来越暗,显然快要支撑不住。 “萌萌姐,快点,”边随安捏住白萌萌的肩膀,将她的衣服都捏住了褶皱,他在直视她的眼睛,“别让卿先生白白消失。” 白萌萌怔怔站着,转头往四周望去。 胡飘飘苍小京和蟒天南灵力不足,又被怨气影响,身形随风鼓动,透明的几乎消失。 如果他们都消失了,封印就会破碎,庞大的怨灵会四散逃逸,带来天崩地裂的终局。 如此强大的怨灵,连闽侯山的龙脉都镇压不住,到时候如果龙脉破碎,对世间生灵的影响更是难以想象。 “小朋友......” “萌萌姐,快一点,再快一点,”边随安将镇山石放在胸口,他握住白萌萌的手,贴在了镇山石上,唇角微微颤抖,“放心吧,我准备好了。不要有其它顾虑,也不要于心不忍,对我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 白萌萌紧紧闭上双眼,她咬紧牙关,掌心贴在镇山石上,澎湃的心跳声随着风声鼓动,镇山石被一团白光包裹,融入边随安的胸口。 边随安被白光融入进去,他闭上双眼,整个人身形透明,缥缈如同浮云。 可白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强,太阳的光芒似乎被他吞噬,融入身体之中。 崩裂的威光照耀天地,伏明和谭清明停下动作,被这澎湃的力量震慑住了。 边随安浮上半空,和谭清明并肩而立。 “你......” “子初,”边随安转头笑道,“开心点,笑一笑。” “什.....” 下一刻,耀眼的白光绽放到极致,谭清明被刺的睁不开眼,这道白光像是一柄利剑,冲伏明直冲而去。 伏明抬起两臂想要抵挡,可这光芒无形无相,穿透他的身体、泯灭无尽怨灵,那些怨灵像是被火光所灼,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伏明同样像是被烈焰灼烧,他发出痛苦凄惨的怒吼,黑袍被吹得四散翻飞,面容被拉扯的不成样子。 “部长,趁现在——” 眼见谭清明愣在原处,几乎不会动了,苍小京两手聚成海螺,在唇边高呼出声。 混沌应声而起,向伏明猛砸过去。 这一下地动山摇,天地为之变色。 “不——” 伏明不甘的怒吼弥散在天地间,他被混沌的长刃劈开,整个身体化为灰烬,怨灵们失去依托,像是大树倒下后四散奔逃的猢狲,慌不择路的到处蹿跳,可一道透明的大网在空中罩住,它们哪里都逃不出去,只能撞在白光围成的大网上,被电的烟消云散。 最后一只怨灵消失之后,巨网散开收缩,变回玉玺的模样,向闽侯山坠落而去。 谭清明跟着它坠落下去,他目眦尽裂,低吼出声,拼命抬起手来,想要抓住玉玺。 可那玉玺越落越快、越落越急,它落入闽侯山龙脉起源的泉眼里,像是一块巨石落入浅潭,澎湃水流从地底向上溅开,它们向外逸散,一股接着一股,一浪接着一浪,偌大的气浪向天冲去,谭清明被这气浪掀飞,意识被瞬间击垮,整个人从半空向下坠落。 “部长!” 几个人同时呼唤。 蟒天南向前冲去,从人身化为巨蟒,在谭清明落地之前,将人卷到身上。 四角封印少了一角,本以为会迎来天塌地陷的震动,可几个人等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发生。 镇山石传来的威能如山如海,一层层向外震开。 怨灵们被死死镇压在闽侯山下,再也掀不起风浪。 卿先生不见了,边随安不见了,伏明不见了,连怨灵们都不见了。 这场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浑浑噩噩 谭清明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不知今夕何夕。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一盏微暗的烛火,在橡木桌子上摇曳。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他追着镇山石冲去,而镇山石像是从天上降下的火种,落入闽侯山的泉眼里。 如果......如果记忆里的场面没有错...... 第153章 可恶,可恶,怎么回事,头怎么会这么痛...... 脑袋疼的一抽一抽,像是有人拿来锤子,一下一下猛砸上去。 睡了多久了? 这是在哪里? 现在是什么时候? 谭清明坐起身来,没法很快起来,他靠在床边,深深浅浅呼吸,等情绪平稳下来,才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往门口走。 打开门,苍小京他们几个竟然各自搬着椅子坐在门口,见他出来,几个人揉了揉眼睛,蹦了起来:“部长你醒了!” 他们几个都在...... 看来他没有回人间,被他们带回了这里。 谭清明刚刚醒来,站着都感觉腿软,被他们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我睡了多久?” “嗷,用人间的计算方式,部长睡了一周,”苍小京道,“萌萌姐说是因为你的身体与卿先生的力量融合,人类的肉身很难承载那么强的能量,你就靠休眠来恢复体力。萌萌姐说你睡一个月都正常,没想到这么快就醒来了。” 谭清明醒来之后,所有的记忆也回来了:“是你们把我带回来的?辛苦你们了。卿先生和伏明......” 其余几个人面面相觑,小心道:“伏明已经消失了,他和怨灵们都被镇在了闽侯山脚下,短时间内没法再出来了。” 谭清明点了点头。 白萌萌站起身来,走到谭清明面前:“部长,在小朋友的事情上,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没有我帮忙,他没法和镇山石融合起来,你要怪就怪我吧。” 几个人都垂下头来,气氛变得压抑,无言的沉默流淌开来。 谭清明盯着白萌萌看,看了几秒之后,他轻轻叹息:“他说了什么吗?” 白萌萌抬起头来:“他说‘不要有其它顾虑,也不要于心不忍,对我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 不知怎的,谭清明指尖交叠,狠狠扣在一起,他压得那么深、那么狠,指头卡进肉里,红痕一片连着一片,在手背压出小坑。 剩余几人围拢过来,彼此面面相觑,个个盯着谭清明看,似乎在绞尽脑汁组织着安慰他的话语,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会怪你,”谭清明道,“他不会怪你,我更不会怪你。协助他做这样的决定同样痛苦,萌萌,辛苦你了。” 白萌萌眨眨眼睛,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卿先生消失了,他的力量和我融为一体,”谭清明道,“那是不是说明,我现在成了生死薄的主人?之前卿先生说,如果成为了生死薄的主人,就没法再离开这里,是这样吗?” 胡飘飘摇了摇头:“不是的,不知道卿先生为什么会这么和你讲......成为生死簿的主人可以任意穿梭时空,怎么会没法离开这里?之前卿先生没有离开,只是人间没有吸引他的东西,他不想离开而已。” “那他为什么......” “嗷,说不定是卿先生故意这么说的,”苍小京道,“他都这么说了,部长还愿意接下这份工作,他才敢放心把力量交给你呀。” 谭清明怔忪片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想去闽侯山看看,你们不用担心,也不用跟来,我很快就会回来。” 几个人确实都不放心,可没人能阻拦谭清明的决定。 谭清明独自一人来到闽侯山,来到龙脉起始处的那个泉眼。 那个泉眼不断冒出细浪,翻滚的浪花一个接着一个,在泉口咕咚冒泡,清雅的草木香味飘散开来,在鼻间轻掠过去。 谭清明坐在泉口,靠在旁边的石壁上,呼吸山林间的气息。 在这一刻,他不想做谭清明,不想做生死薄的主人,不想做子初,不想做人类,不想承担许许多多的责任,他只想靠在这里,一直沉睡下去。 他理解边随安的选择,尊重边随安的决定,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他才真正的品尝出自己的孤独和脆弱。 泉眼边有两块挨在一起的石碑,似乎是年头久了,经历过风吹日晒、狂沙袭击,上面的字体模糊不清,墨绿的苔藓覆在上面,几条藤蔓缠来缠去,将它们缠成一团。 谭清明站起身来,从旁边找来碎石磨成的刀片,将藤蔓和苔藓分别割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强烈的冲动要看清上面写了什么,他似乎与这石碑有莫名的共鸣,身体的某一部分、或者灵魂的某一部分在召唤着它,要和它融为一体。 明明是两个简单的石碑,却好像怎么都抹不干净。 谭清明一次又一次涂抹,不知过了多久,才隐约看清上面的名字。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早已模糊的名字上只能认出“子初”二字。 多么奇妙的感受。 灵魂寄居在现在的这副身体里,看到的却是自己前世的石碑。 那时候的他笃定人死如灯灭,对边随安趴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许多话语嗤之以鼻。 边随安说即使他先走一步,也要和他葬在一起。 边随安说长生天笃定人有灵魂且灵魂不灭,即使过了千年万年,只要有缘还能相聚。 边随安说会回来找他,无论他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会坚定的去寻找他,不论经历多少艰难险阻,也一定会将他找到。 可此时此刻,发誓说一定会找到他的人就躺在泉眼下,可什么都找不出来,哪里都寻觅不到。 第154章 闽侯山不愧为龙脉所在,空气清新绿草如茵,即使经历过一场浩劫,小动物们还是很快恢复了活力,几只小松鼠和小兔子从山林里跑出来,在他身边嗅来嗅去,没多久就跑开了。 谭清明躺在石碑旁,一只手搭在泉眼上,渐渐沉入梦乡。 他觉得躺在这里很舒服、很平静、很快乐。 暂时远离世间纷扰,屏蔽许多不愿触碰的情绪。 获得卿先生的力量之后,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谭清明的身体不再完全是人类的身体,他不吃不喝,可从来不会感觉饥饿,他很久没有换衣服洗澡,可身上既没有污垢也没有味道,他可以睡觉也可以不睡觉,身体里的精力像是源源不断,永远没有枯竭的时候。 因着伏明消失的缘故,怨灵们缺少能量,很久都没有出来兴风作浪,小楼里的几个人顾及谭清明的状态,很少过来找他,任由他在闽侯山住了很久,直到他自己恢复状态,离开那里回到家中。 谭清明从闽侯山出来,没有回小楼去住,而是再次任性的给自己放假,回到了在人间的小房子里居住。 这栋房子的户主出国了要处理国内资产,他便把这房子买了下来,在里面睡得昏天黑地,每天浑浑噩噩,没有清醒的时候。 直到某天早晨,他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叫醒。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白胖胖 那敲门声咚咚作响,一下接着一下,像是什么盗贼要闯进来,木板都要被捶碎了。 谭清明爬起来,捂着脑袋,被这敲门声凿的身心疲惫,他摇摇晃晃来到门边,轻轻拉开房门。 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陈益民。 确切的说,不只是陈益民。 陈益民怀里抱着个小孩,那孩子鼓足力气哇哇大哭,胸前的汗巾上浸满不知名的液体。 陈益民蓬头垢面、满脸是汗,像是从不知哪个土堆爬出来的,睡衣领子被拽的乱七八糟,连头发都被糊住了。 “你......你逃难去了?” “老谭!你终于在家了!想死我了!这一年多都不在家,你干嘛去了!我以为你卖房了,离开这个城市了,再也不回来了!” 谭清明被他抱个满怀,被逼的后退几步,险些站立不住:“好了好了,我这么大个人在这,跑不掉也逃不了的,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啦,”陈益民抱着小孩,挤进门里,“喏,这就是我儿子,长得可爱吧,又白又胖!” 谭清明低头看看,还真看到了这个襁褓里的大胖娃娃,这小孩年龄还小,看不出长得像谁,皮肤白嫩吹弹可破,和陈益民砂纸似的外壳形成鲜明对比。 “你儿子吗?叫什么名字?” “陈可乐,”陈益民咧个大嘴嘿嘿笑,“怎么样,好不好听?他妈妈非说要给他换个有文化的名字,我说这名字多好呀,每天高高兴兴的、乐乐呵呵的,一辈子就那么短,干嘛那么苦大仇深的呀!” 谭清明转开半身,让他进来:“所以你来找我好几次了,因为什么找我?” “还不是因为我老婆进修去了,”陈益民长长叹息,“她说有个去欧美进修的机会,特别重要,错过就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休完产假就飞过去了,估计半年后才能回来。我们俩老家都不在本地,我换了不知道多少位育儿嫂了,都没法哄住这孩子,真的是天天哭、月月哭、日日哭,太难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吐槽,陈可乐脸颊皱起,不自在的挪动手脚。 陈益民连忙噤声,他欲哭无泪,和谭清明比划两下,几乎是呈平移的状态,把小孩慢悠悠的挪到了床上。 放到床上的一瞬间,陈可乐瞬间清醒过来。 谭清明捂住耳朵,怀疑自己听到了火车的鸣笛声。 为什么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哭起来会像烧开了的一壶水? 谭清明简直想逃跑了,看了看陈益民手忙脚乱的模样,到底是没狠下心。 “他的奶瓶和玩具呢?” “这里这里!” 陈益民打开背包,往床上撒去,满床的玩具奶瓶稀里哗啦全落下来,乍一看像在家里摆起地摊。 谭清明拍了拍脑袋,有些无奈,这些东西没一样是干净的,等小孩长大些了,非得嫌弃不可。 “你等等,我去洗一下,”谭清明道,“先拿玩具哄哄他。” 陈益民要是能哄明白小孩,就不会带着来找谭清明了。 谭清明拎着洗干净的玩具们回来,陈可乐哭的脸都皱了,小脸又红又紫,薄薄的毛细血管浮现在皮肤上,看着确实可怜。 谭清明把陈益民推到旁边,将胖乎乎的陈可乐抱在怀里,把泡好的奶粉配给他喝。 陈可乐两手抱住奶瓶,小声哼哼两声,不甘不愿的啜饮起来。 陈益民松了口气,擦了擦汗,心有余悸坐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冒出一声。 谭清明喂好奶粉,拿玩具和陈可乐玩耍一会,小孩玩的累了想要睡了,不舒服大哭起来,谭清明不厌其烦哄了快两个小时,才让他乖乖闭上眼睛。 从卧室悄悄走出门去,陈益民已经用了他的厨房,把午饭给做好了:“嘿嘿嘿,老谭,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了!随便做两个菜,凑合凑合吃吧!” 谭清明坐在桌边,看着碗里的米饭粒,恍惚着不会拿筷子了。 第155章 他真的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碰过食物,连最基本的小麦味都尝不出了。 “吃饭、吃饭,”陈益民闷头扒饭,呼噜呼噜吃的香甜,“多久没吃了,你不饿啊?现在靠修仙过日子啊?” 谭清明闻言端起碗来,学着陈益民的动作夹起饭菜,放在口中咀嚼。 随着食物通过食管落入胃里,他好像慢慢活了过来。 “对了老谭,我还一直想问你呢,过来的时候就想问了,”陈益民道,“你不在家,怎么小朋友也不在家,这一年多你们没住在一起,他住校去了吗?我还想着好久没见了,想请你们吃饭呢。” 谭清明停下筷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陈益民察觉出不对,抹了把嘴:“怎么了,没住校,离家出走了?切,小朋友脾气那么好,肯定是你惹人家生气了吧。” 谭清明犹豫片刻,干巴巴道,“我......他出国了,出国留学去了。” “我嘞个去,那得花多少钱啊,你可真舍得!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出国之前也得聚一次啊!” “临时决定的,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谭清明道,“机票很贵,他说毕业之前不回来了。” 说到“不回来了”,谭清明突然哽住了,舌头堵在喉咙里,下个音节怎么都发不出来。 陈益民听出来了:“好了好了,知道了,明白了,哎你怎么跟个老父亲一样,眼泪汪汪的呢!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总要往外飞嘛!再说了,又不是不回来了,那国外山好水好风景好,但是和咱国内没得比,孩子待的久了,自己就回来了。再说了,读个书能读多久,本科四年读研三年读博三年,十年之内肯定回来了嘛!你看我当年出国留学,我爸妈连个电话都没打过,就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 谭清明一动不动,那些话语好像根本没进他的耳朵,陈益民还想再劝什么,房间里的陈可乐再次大哭起来,陈益民猛抓头发,只觉得自己心梗都要犯了。 这孩子上辈子是吃喇叭长大的吧,怎么会这么能哭,太可怕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吐不快 谭清明站起身来,进房间哄小孩去了。 说来也怪,陈可乐在他的哄劝下,哭声不至于说停就停,但至少能减少嚎叫的时长。 陈益民跟过来看着,在旁边啧啧称奇:“小朋友说你不是一般人,在哄小孩上特别有天分,这么看果然没错。哎,你之前是学过吗,学过幼师幼教之类的?” 陈益民之前旁敲侧击过很多次自己的事、边随安的事,每次都恨不得刨根问底,把和他有关的细节都问出来,每次谭清明要么敷衍了事,要么闭嘴不谈,他好像还是没办法对别人敞开心扉,即使是面对相当亲近的朋友。 “没学过,”谭清明道,“我家小孩多,很小的时候照看过妹妹,后来长大了些,把当时奄奄一息的边随安救了回来,在身边养了几年,把他送进福利院了。” “哦,这样啊......啊?” 陈益民险些蹦了起来。 谭清明叹了口气,将过往种种讲述出来,隐藏了一些关于生死薄、出国留学、前世今生和怨灵之类的事情,其余的都说出来了。 奇怪的是,他的心一直压抑拥堵,无处释放,可是和陈益民说过之后,情绪像是被抽开了一段,涓涓细流从缝隙里涌动出去,带走许多郁结。 陈益民罕见的没有吵闹,从头听到最后,陈可乐也神奇的乖乖休息了一下午,连一声哭嚎都没有散出。 “原来,原来是这样,”陈益民喃喃道,“那老谭,小朋友出国这段时间,你要是伤心了、寂寞了,就随时过来找我啊!老婆不在身边,我自己带着孩子,也是老光棍一个!之前不是说过嘛,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小朋友总会回来的嘛,要是实在想他了,你就买张机票,飞出国去看他!” 谭清明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陈益民时不时带可乐过来做客,来谭清明这个免费保姆这里蹭饭,谭清明渐渐和可乐熟络起来。说来奇怪,谭清明大部分时候不爱说话,一般人见到他都要绕着走,但可乐格外粘他,有时候走进家门,扑上来就要抱他小腿,这点不止他自己觉得奇怪,陈益民和女侠也啧啧称奇。 多亏了他们不间断的拜访,让谭清明孤独单调的生活有了几分生气。 可乐三岁生日那天,女侠说要给可乐办个户外生日典礼,典礼结束之后顺便在海边烤肉,这样可以凑好时间玩上一天。 典礼布置在海边,这天风和日丽,彩云在天,海边的浪花一朵接着一朵,向岸边冲刷过来。 陈益民和女侠人缘很好,来参加的朋友不少,很多小孩子在沙滩上撞来撞去、嬉笑打闹,快到主角登场的时候,陈可乐却不知跑哪去了。 节假日海边人多,小孩子玩着玩着可能就不见了,海浪虽然不大,但孩子们年龄还小,家长们也是放心不下,一时间沙滩上满是寻找可乐的声音,谭清明站起身要跟着找,刚刚走出两步,一只小肉团子从背后冲来,狠狠抱住了他的小腿。 正是那个搅动的现场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 “可乐,怎么自己跑出去了,”谭清明弯下腰来,把可乐抱进怀里,“注意安全,以后不能自己随便乱跑,知道吗?爸爸妈妈多担心你。” 第156章 可乐一身漂亮的白西装都蹭脏了,在脸上涂的庆典必备的星星粉洒的到处都是,混合着泥土涂抹在脸颊上,他举着手里的东西,是一把被揉乱蹭脏的花束:“给你,喜欢。” “送给我的?” 可乐连连点头。 谭清明接过花束,那上面的花朵已经凋零,但被揉烂的花香还是逸散出来,在鼻间弥散开来。 “谢谢你,”谭清明道,“可乐,谢谢你。” 他仿佛透过可乐,看到了那个很多年前的小孩。 那个小孩苦苦站在门边,盯着道路的尽头望眼欲穿,渴盼着他能回家,能多陪自己一会。 恍然如在梦里。 他不知道这么呆呆的抱了可乐多久,只知道再有意识的时候,女侠已经把可乐抱走了,陈益民坐在他身边,抽了几张面巾纸给他:“擦擦吧,干嘛呀,不知道的以为我们虐待你了。” “嗯?” “擦擦,擦擦脸,”陈益民道,“衬衫领子都打湿了。” 谭清明低下头来,衬衫领子上都是水珠,像是被一滴一滴的给打透了。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把面巾纸贴到脸上,才发现自己哭了。 莫名其妙的哭了,哭了不知道多久。 他活过两世,哭过的次数寥寥无几,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哭了起来。 他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坐了不知多久,直到烧烤宴席结束,才驱车返回家中。 那天之后,他离开人间的家,回到了那座三层小楼。 他进门的时候,苍小京正在教蟒天南做数学题,见到部长进来,苍小京猛揉眼睛,在原地愣了两秒,才飞速狂奔过来,跳到谭清明肩上:“部长,部长!我是在做梦么,部长!” 谭清明提着它的后颈皮,把它提了起来:“不是在做梦,我回来了。” 其余几人听到声响,纷纷从各处围拢过来,谭清明挨个看看他们,轻声吐息:“大家都憔悴了不少啊。很抱歉,这段时间状态不好,让大家跟着担心了。” “部长,认识这么久了,和我们就不用说客套话了,”胡飘飘叹了口气,“时间对我们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长或者短对我们而言都不重要,我们更希望你能快乐起来。” “现在还做不到,”谭清明摇了摇头,“但是放心吧,我会尽量调整状态。” 回到小楼里,谭清明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了生死簿的卷轴,查到了边随安的那一页。 那一页记载着边随安的功德、福报、业力,以及前世今生的所作所为,结局停留在他化为镇山之石,落入闽侯山的泉眼里。 谭清明记得苍小京最开始来找自己的时候曾经说过,边随安今生应该寿终正寝,活到八十岁以上,才能勉强抵消一部分业力。 那生死簿上的那些是怎么回事,难道随着人不同的选择和决定,生死簿上的内容也会变吗? 第一百二十章 如此重生 谭清明就这么在三层小楼住了下来。 说来也是神奇,他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这么多次,都没有看到小楼抬头牌匾上的名字,直到这次他才看的清楚,竟是“蓬莱阁”这三个字。 蓬莱仙境。 如果世人知道这传说中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竟然是这么一座没有太阳的三层小楼,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回到蓬莱阁之后,谭清明给自己收拾出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平时用来处理工作,自从伏明消失之后,虽然仍有怨灵浮现,但它们“群龙无首”,没法形成气候,有时在工作间隙前去处理,他甚至不用进去,只在外面挥舞混沌,怨灵们就会被这强大力量所迫,吓得自己投入轮回。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在蓬莱阁里没有白天黑夜,没有电脑手机,没有日历也没有时针,谭清明渐渐忘记时间,忘记今日明日,他按部就班处理事物,维持生死薄的平衡,过着古井无波的日子。 直到有那么一天,一名不速之客闯入,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谭清明人在办公室里,都能听到小楼外面的尖叫,几个人不知是哭是笑,刺耳的声音传进耳膜,震的楼顶簌簌作响。 谭清明心头微颤,不知名的悸动浮了上来,他来到门外,看到一辆空荡荡的公交车,那公交车大门打开,里面却没有乘客。 自从谭清明获得卿先生的力量之后,就让其他几人都可以自由出入蓬莱阁了,不再需要通过公交车进出,那么能在这个时候乘坐公交进来的,不会是这里的常驻客了。 “救命、救命,轻点轻点几位,头发被拽秃啦......” 谭清明怔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声音是真的吗? 不是他谭清明疯了,不是日思夜想之后的幻觉? “那位叔叔,救救我!”边随安从几人之中挣扎出一只手来,听着快断气了,“救命!要被挤死啦!” 那位......叔叔? 谭清明迷糊了。 他走上前去,将边随安从夹心饼干的状态里解救出来。 其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压抑不住紧张兴奋的情绪。 “小朋友,是小朋友没错吧!” “没错没错,活生生的,能跑能跳,能说话还能呼吸!” “可小朋友明明和镇山石融合了,我们都看到了呀!” 第157章 “可是怨灵没有增加,说明镇山石还在闽侯山上,他怎么能出来了!” 边随安被吵的头大,捂着脑袋打转:“拜托拜托,小点声,头好疼......” “别吵了!” 谭清明高喊出声,其余几人都不说话了,一个个瞪着大眼睛盯着他看。 谭清明猛吸口气,抚摸边随安的脸颊、眼睛、鼻子、头发、嘴唇、耳朵,将人从头到脚抚摸一遍,像是在验证藏品的真伪,又像是在爱抚什么稀世珍宝。 似乎是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了,边随安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抚摸,只是他的表情还是困惑迷茫,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明白。 “你从哪里来的,不认识我们了吗,还记得什么?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唔,我吗?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在一座大山里面,”边随安道,“我还穿着短袖呢,醒来的时候很冷,附近什么都没有,我就在大山里面乱转,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座指示牌,我跟着指示牌往山脚下走,走了不知道多久,才走到一块平坦的土地上。那土地上有一块公交标识牌,我想在那等一会吧,看有没有公交车能把我带走。结果等着等着,来了一辆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吓死人了!那公交车还在我面前啪的一下打开了门,好像是在示意我上去,我哪里敢上去的!可是从早上等到晚上,只有那一辆公交过来,而且它还一直开着门,不动也不走,可是神奇的是到了晚上,我突然不害怕它了,再想想要是再在山里待一夜,非冻死不可,不论哪种死法都是死,不如就坐上去吧!” 边随安说了这一长串,累的口干舌燥:“就是这样,我就这么来到了这里。” 谭清明突然想到什么,他让其他几个人先带边随安进茶室喝茶,他自己来到存放生死簿的祭坛上,翻开了关于边随安的那页。 果不其然,和之前看过的那次相比,边随安的后面多了很长的一堆句子。 中心主旨是说因为边随安以身入局,为世间立下大功德,功德与业力持平,他便从镇山石中解脱出来,获得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谭清明思索一会,明白了其间的道理,现在的边随安就像之前的景洪,从灵魂状态获得了人身,而这代价就是会洗清记忆,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谭清明哑然失笑。 边随安的记忆就像是一块被人任意揉捏的橡皮泥,好不容易因着种种机缘重获新生,就要全部遗忘,好不容易再次忆起,便要再度遗忘。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对边随安来说,那些回忆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是痛苦的,还是幸福的? 对边随安来说,面对这样崭新的一切,是他所期望的吗? 谭清明陷入迷茫之中。 这生死薄不断推翻他认知里的一切,每次他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就会有破局的事情出现。 这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楼下茶室里叽叽喳喳,几个人太久没有见到边随安了,一个个都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他们也不管边随安记不记得,你一言我一语的,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和边随安有关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 边随安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不只是人类,还曾经活过两世?我前世是草原上的将军,这一世住在福利院里?我这一世还心甘情愿和镇山石融合,落在闽侯山里镇压了怨灵?我的天啊,什么和什么,我这肯定是在做梦,你们在讲神话故事吗?” 谭清明走进茶室,茶室里的人全都不说话了,边随安见人进来,忙打招呼:“嘿,这位叔叔,有意思的来了,这里的朋友们说我们是恋人,还是两世的恋人,真的假的,我肯定是个男人,你没有女扮男装吧?” 谭清明怔忪片刻,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这么活泼开朗,笑得肆意快乐的边随安了。 边随安之前说希望他能快乐,他又何尝不希望边随安快乐? 如果忘记一切,能让人获得这样如释重负的笑容,又有什么不行的? “没有女扮男装,”谭清明拉来一把椅子,自己坐了上去,“你也不喜欢女孩。” “啊,胡说,怎么会呢!”边随安跳脚,“就比如旁边这位穿旗袍的小姐姐,她又漂亮又优雅,身材好容貌也美,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其余几人哄笑起来。 胡飘飘难得闹了个红脸:“停停停,停停停,可以了小朋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部长脾气不好,他会把我灭口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养老必备 “啊?”边随安竖起耳朵,“啧啧,看不出来啊,叔叔这么霸道的。” 谭清明点了点头:“如假包换,就是这么霸道。” “啧啧啧,可怕可怕,不过很抱歉啦,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如果刚才这几位朋友说的都是真的,那我离开了这么久,你没找别人吗?” “我要找谁,”谭清明笑笑,“在你看来,我找谁比较好。” “不管找谁,总不能自己一个人生活吧,”边随安耸肩,“那多寂寞,总要让自己快乐些的。” 其余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了,彼此对视一眼,纷纷退出了茶室。 “哎,你们怎么都走了?” 这几位不只人离开了,还把房门给合上了。 第158章 边随安察觉出气氛不对,捧在手里的虾片也不敢吃了:“不好意思,你是不高兴了吗?哦对了,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叫了叔叔,太奇怪了,对不起哈。我平时怎么称呼你的?” “子初,”谭清明道,“是我前世的字。” “子初,子初......” 边随安咀嚼了几下,点了点头。 “很好听的名字,不过我现在还什么都想不起来,就不这么称呼了哈。我看其他人都叫你部长,我也这么叫你,可以吗?” 谭清明心里咯噔一声,辨不出什么滋味。 “好吧,可以,”谭清明道,“想怎么叫都可以。” “好的部长,”边随安揉了揉胸口,“这样感觉舒服多了,之前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点紧张。刚刚那位叫苍小京的朋友说,我离开之前还在人间读书学习,好像还快高考了?虽然不知道高考是什么意思,但应该蛮重要吧。但我现在不想看书,也不想考试,如果可以的话,我留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可以吗?看你们平时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可以帮你们打打下手,当个助理应该是可以的。” “可以,”谭清明道,“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真的啊?”边随安眨了眨眼,“部长真好!” “真的,”谭清明道,“只要你喜欢。” 边随安就这么住了下来。 这里房间众多,他按照自己的喜好收拾出了一间,但有很多想要的生活用品没法得到,只能来找谭清明求助。 没等他敲响谭清明的房门,谭清明已经在门口等待他了。 谭清明拎着一只行李箱,递到边随安面前:“喏,你的东西。” “都是我的?从哪拿来的啊?” “从家里,”谭清明道,“你和我的家里。” “喔,好的,哎,从家里......我们已经同居了吗?” 谭清明轻挑眉峰,明显是默认了。 “哇,部长,啧啧,你老牛吃嫩草啊,与禽兽何异,”边随安连连摇头,“谢谢,那我就拿回去了!” 啪的一声,门板从眼前合上了。 其余几个看热闹的大气都不敢出,纷纷把脑袋缩回来,躲回该躲的地方去。 苍小京坐在蟒天南脑袋上,揪着蟒天南的耳朵:“小朋友这是怎么回事,回来之后性情大变了呀!他以前多粘着部长,我们都知道的呀,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对部长避之不及的......” 白萌萌摇头:“没谈过恋爱,不懂。” “萌萌姐,要是和你谈就不只是老牛吃嫩草了,哪有人敢呀,”苍小京道,“呃,我也不懂,我也没谈过。大蟒蛇你懂不懂?” 蟒天南摇了摇头,差点把苍小京晃下来:“不会、谈、不敢、谈、不懂。想、想吃、小仓鼠。” 几个人同时转头看胡飘飘,毕竟她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看我做什么,”胡飘飘摇了摇扇子,“想太多了,恋爱我倒是谈过,不过谈着谈着,就把几个男朋友都给吃了,他们在肚子里的话,应该没法发表意见吧。” 其余几个人瞬间消失,哪个都不敢多留一秒。 “怕什么啦,”胡飘飘叹息,“开个玩笑而已,又不会吃了你们。” 谭清明发现自己有了个新的毛病,盯着边随安不放的毛病。 边随安吃饭,他在旁边看着,边随安喝水,他在旁边看着,边随安看电视,他在旁边看着,边随安在游戏室里打游戏,或者学着和苍小京下棋,他还是在旁边看着。 他像一个不穿隐身衣的时时刻刻蹲点的保镖,随时在雇主旁边盯梢,而且把一套流程做的顺其自然,平静如水,毫不隐藏自己的目的。 “部长,你没别的事情要做吗?” 边随安忍不住了,边打游戏边仰头看人:“小仓鼠说你平时公务繁忙,基本见不到人的。怎么回事,公务都做完了?” “还没有,”谭清明道,“公务的话,有几个怨灵需要处理,要和我一起去吗?” 边随安停下手里的动作,游戏里的人物被一拳轰上下巴,飞出几圈倒下了。 “我吗?” “是的,就是你,”谭清明点头,“要和我一起去吗?” “嚯,有这个机会,那可要去看看,”边随安站起身来,“小仓鼠他们把你形容的可厉害了,天上有地上无的,要是真能看到就好了!那我做助理是要做什么,帮你扛着刀吗?” “不用,”谭清明扶额,“我又不是没长手。” 两人就这么来到了人间,来到了一间废弃的医院里。 以谭清明现在的力量,一百个怨灵绑在一起攻过来,都没法动他分毫,更别提这区区几小只了。 进了医院之后,只听一阵惊悚刺耳的尖叫声传来,谭清明拔出混沌,几只怨灵像是老鼠见到了猫,飞速奔逃着不见了。 边随安瞪大眼睛,转头看人:“这就结束了?” 谭清明收刀入鞘,点了点头:“结束了。” “那叫我来干嘛啦,”边随安嘟囔,“什么都没看到,连当个助理都没资格,下次我扛个摄像头过来。” “好的,我给你买,”谭清明道,“想要什么类型的?” “噗,开个玩笑而已,”边随安笑了,“我听小仓鼠说,现在经济形势不好,部长赚点钱也不容易,还是留着给自己养老吧。” 第159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穷无尽 “这边的工作结束了,”谭清明道,“回家吗?” “啊,回什么家,回哪个家,”边随安挠头,“我听小仓鼠说,我把之前自己家里的东西都处理掉了,那就相当于......无家可归了吧。” “回我们的家,”谭清明磨了磨牙,“要我扛你走吗?” “不是,部长,你这是强抢民男!”边随安叫道,“怎么这么霸道,我要叫人了!” “叫吧,”谭清明冷哼,“随你叫破喉咙,看看有没有人过来救你。” 边随安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两人回到了谭清明的房子,因为很久没人来住,这房子里堆积了不知多少灰尘,边随安进去就被呛个半死,咔咔咳嗽不停。 “不是,部长,这是做什么呢,”边随安扶着墙壁,一抹一手黑灰,“拜托,这多久没人住了,你自己不住,还不找保洁来打扫吗?” 谭清明左看右看,自己也有点看不下去:“确实.....很久没回来了。” “我的天呐,一踩一个脚印,”边随安翘着脚尖,不愿踩进泥汤,“好了,多余的也不说了,扫帚抹布拖布在哪?” 谭清明指了指存放清洁用品的柜子,边随安就这么再次成为了田螺姑娘。 他做事依旧干净麻利,手脚利落,边边角角都涂的干净,连餐桌底下的黑灰都清扫到了。 抽油烟机上还有污渍,他踩着椅子上去擦了又擦,把风扇边角都擦净了。 不知多久没擦的窗户他都照顾到了,卸纱窗的时候还让谭清明过来帮忙,谭清明帮忙卸下去之后不会装了,边随安拿着压箱底的说明书研究半天,才把纱窗扣回去了。 “好了好了,大功告成,”边随安躺在地上,左右打两个滚,“太不容易了,这都几点了,天都快亮了吧。” 谭清明看了看表,他们从十点一直收拾到凌晨三点,确实快天亮了。 “好累好累,原来不是当部长工作中的助理,而是当私人助理啊,”边随安呈大字形瘫在地上,不想起来,“这工作内容与宣传不符,我要闹了!” “闹吧,”谭清明点了点头,“很晚了,该休息了。” 边随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呃,什么叫该休息了,这是你家耶,我睡哪里?部长该不会真要强抢民男吧!” 谭清明捏捏鼻梁,听得头疼:“好了,你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那我睡沙发上,有被子吗?” 谭清明拿了一床被子出来,边随安碰着被褥枕头,去沙发上给自己搭了个窝,埋进柔软的羽毛里。 没多久,谭清明拿了一床竹席出来,在客厅打起地铺。 边随安直起身来:“哎部长,怎么回事,卧室里没有床吗,你怎么也睡这里?” “天热了,房间里睡不着,睡在这里凉爽些。” 谭清明说得理直气壮,边随安没有反驳的理由,只得蜷回被褥。 谭清明得寸进尺,将竹席拉开往沙发那边挪动,两个人越靠越近,脑袋挨着脑袋,几乎呼吸可闻。 边随安把脑袋往沙发上蹭,努力离谭清明远些。 谭清明躺了一会,起身走到厨房,拿了个空杯出来,在里面放满冰块,倒了整整一杯白酒进去。 那白酒瓶子上的度数很高,看着有五十几度,谭清明靠在茶几上,一杯接着一杯,没多久就喝了两杯。 窗外月色如水,一缕缕流淌进来。 白酒下肚,辛辣蒸腾起来,白皙的脸颊顿时便红透了。 边随安本来昏昏欲睡,闻到酒味睡不着了,从枕头上支起脑袋:“不是,部长,这是在做什么,大半夜的没菜没零食,就在这里喝闷酒,借酒浇愁呢吗?” 谭清明没有回答,又灌下一杯。 一壶酒很快见底,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高粱味。 “你知道么,”谭清明晃了晃酒杯,眼睫上有了熏蒸起来的泪水,“其实我千杯不醉。” “这么厉害,”边随安咂嘴,“但是你晚上吃饭了吗?不吃饭就喝酒,早上会胃疼的。” “所以,其实当时在公园的长椅上说过的那些话,都不是喝酒后的醉话,”谭清明抬起头来,盯着边随安的眼睛,“都是我的真心话。” 边随安被盯得向后蹭蹭:“什么......什么真心话?” “我是真的喜欢你、很喜欢你,”谭清明道,“确切的说,不只喜欢,是真的很爱你。” 边随安没有喝酒,还是被闹了个大红脸:“这是、这什么意思,这是在表白吗?呃,太突然了吧,小仓鼠说表白都会有红酒玫瑰和蛋糕的,不好意思,我都没有准备。啊,不对啊,小仓鼠说你可闷骚了,什么甜言蜜语都不会说的......” “你回来了,我特别开心,特别高兴,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心情,”谭清明垂下眼睛,“我说过,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任何事,我不会阻拦你,可不代表我不会难过。你走之后,我忘记了时间,把自己投入到按部就班的工作中,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暂时的忘记你。但是我失败了,每过一天,你的影子就会更加清晰,有时候午夜梦回,深夜清醒,我会在想你在哪里,你还是否会有知觉,闽侯山千年积雪,泉眼下是最寒凉的地方,如果你还有神识,还会不会感受到痛苦。” 边随安被谭清明的情绪感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160章 浓烈的悲伤满溢出来,一层叠着一层,如同坚固的铠甲,垒罩在谭清明的身体上。 “卿先生的力量和我融合之后,我的力量几乎无穷无尽,寿命也已经没有定数,在力量彻底耗尽、或者有下一任继任者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还要再活多久,”谭清明轻轻叹息,“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这个期限,我必须体验这种孤独,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刻,从日升到日落,从白天到黑夜。哦对了,蓬莱阁里没有白天黑夜,这种永生的体验只会被无尽拉长,永远没有尽头。” 谭清明再次拿起酒瓶,可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他把酒瓶向外甩开,后仰倒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地久天长 房间内平静下来,两人呼吸相缠,能触摸到彼此的体温。 边随安弯下腰来,靠近到谭清明身边,轻轻抱住了对方。 谭清明折过手臂,抚住边随安后背,让对方贴的更近。 此时此刻,世界仿佛消散开来,整片空间只有彼此,可以分享对方的温暖。 谭清明贪婪的嗅着边随安的味道,他的身体像是磁片中的一级,靠贴近对方来获得另一半的圆满。 两人像是两只漂浮在水面上的鹌鹑,彼此的羽毛都被河水打湿,还是要得到对方的温存。 等到天光亮了,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照耀进来,两人的表情都有点不自然,边随安爬起身来,到厨房翻翻找找:“唔,这米放了多久了,还能吃吗?算了,不管行不行,我先做了哦,你吃什么?” “煮点小米粥就行,”谭清明站起身来,收拾地铺和沙发上的枕头,“腰酸背痛的,睡在地板上脑袋疼。” “你那不是因为睡地板上,是因为喝太多酒了,”边随安叹息,“我刚刚拿起来看了下,那是五十多度的白酒,十几分钟就喝下去了,正常人谁受得了?” “还不是因为你非要睡在沙发上,”谭清明倒打一耙,“要是正常睡在床上,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拜托啦部长,你强抢民男,怎么还不让人反抗,太霸道了吧,”边随安咂嘴,“啧,自从回来开始,不知道多少次吐槽你霸道了。” 谭清明打开水龙头,进洗手间洗脸:“吃完之后,出去走走吧。” “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谭清明道,“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两人吃完早餐,离开家后的第一站竟然是闽侯山。 闽侯山地广人稀,山峦高低纵横,里面怪石嶙峋,谭清明行走如飞,边随安跟了一会就体力不支,从旁边折了根树枝撑着:“部长,走慢点,你这是要起飞呀?” 谭清明于是慢下来等他,两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就这么跌跌撞撞到了闽侯山的泉眼处,谭清明半跪下来,抚开旁边的石碑,让上面的内容展露出来。 “还知道这是什么吗?” 边随安轻抚石碑,上面的字虽然模糊,但还依稀能够辨认。 “子初?” 边随安笑不出了:“按小仓鼠说的,这曾经是我给你立的石碑,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在这里。” “你也在这里,”谭清明小心抬起手来,擦了旁边的那个,“只是已经看不清了。” 旁边的石碑明显更加破旧,似乎还被刀剑枪尖伤过,上面沟壑纵横,像是被巨斧劈过,只是石碑太硬,巨斧没有劈断。 “按小仓鼠的说法,我上一世没做什么好事呀,”边随安轻抚碑面,摸了摸上面的伤痕,“拜托,到底是谁这么恨我,我命都没了,还不让我安稳的睡上一场?” 林间风声掠过,草叶簌簌嗡鸣,谭清明站在没有旁边,没有打扰边随安的情绪。 边随安低下头来,脑袋靠在石碑边缘,自己默默待了一会。 许久之后,边随安站起身来,指了指旁边的泉眼:“就是这个,我之前和什么镇山石融合之后,跳下去的?” 谭清明点了点头。 边随安半跪下来,脑袋贴在泉眼旁,向里面看了又看,“没看出有什么东西啊,那我跳下去的时候还是活人吗?没想到我是个这么为国为民无私奉献的人,真神奇啊。” 边随安说着说着,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谭清明没有接话。 两人从闽侯山下来之后,一路前往了之前边随安最熟悉的地方,那个曾救赎过他却也给他带来过痛苦的地方......西山福利院。 那里自从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已经成为了完全被封锁的地方,平时不允许闲人进入。 而在福利院封锁后的一年里,每次刮风下雨必有惊雷闪过,那闪电足以震天撼地,数次之后还有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地震,几乎将福利院夷为平地。 他们过来之后,看到的几乎是福利院遗址,曾经发生的一切随风飘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边随安踏在这片土地上,突然想到什么:“之前小仓鼠说过的......景洪的姐姐怎么样了?” “她后来过的不错,”谭清明道,“出来之后,重新去学校读了一个在职的学位,后来有了相爱的人结婚,找了稳定的工作还生了小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还是年年去给景洪扫墓祭拜,还提出过几次想来见你,但你当时状态不好,就没有让她过来。你现在想见她吗?” 边随安犹豫一下,摇了摇头:“算了吧,我这人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她现在过得很好,我这副模样过去见人,只会给人造成困扰,等以后正常些了再说吧。她现在生活里有什么困扰的地方吗,需不需要帮助?” 第161章 “她很好,”谭清明道,“生活步入正轨,一切都蛮好的。” “那就好,”边随安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景洪的在天之灵能安心了。” 谭清明抬起手来,捏了捏边随安的肩膀。 “走吧部长,”边随安转身离开,“像战乱现场一样,还有什么好看的?回家吧。” “回哪个家,”谭清明道,“你家还是我家?” “你怎么还记仇的!”边随安扶额苦笑,“你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你家,可以了吧?” 谭清明这才点了点头。 说是准备回家,但路上还是去了集市,随便买了一堆有的没的,背着大包小包的回去。 晚上进了厨房,边随安正在拿刀切菜,手背突然被按住了。 谭清明站在他背后,下巴放在他肩膀上,不想挪动的样子。 “没法切菜了部长,”边随安抬抬胳膊,“让让吧,不然到十点都吃不上饭。” 时针的钟点滴答滴答,配合着切菜的咚咚声,形成某种固定的规律。 被谭清明的热气拂动不停,边随安的耳垂渐渐红了,像是洇上一层薄纱。 谭清明叹了口气。 “你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啊......什么啦。” “角色扮演就这么有趣?”谭清明轻揉眉心,“还是说,我得嚎叫一场,大哭大闹,可怜的满床打滚你才满意?” “哪有哪有,哪有那么严重,”边随安丢掉菜刀,手都来不及擦,慌忙回过身来,抱住谭清明的腰,“对不起嘛,真不是故意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谭清明道,“我对你的了解,比你以为的更深。” “哎,真无聊,”边随安长长唏嘘,“还想多扮演一阵子无知青年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多有意思!有时候记忆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前世今生发生了这么多事,有不少都和记忆有关,没错吧?” 谭清明怔忪片刻,点了点头。 “再说了,其实我不想这么早暴露的,”边随安嘿嘿笑,“想听子初多说点真心话来着,毕竟你平时像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一样,想让你说点情话,真比登天还难。” 谭清明听着听着,脸也红了起来。 红晕从耳骨向外蔓延,在耳垂上停留几秒,又在锁骨上逡巡几圈。 “以后多说说吧,好不好,”边随安靠的更近,搂的更紧,“尺度嘛,就按昨天晚上灌了五十度酒之后的尺度来,可不可以?” 谭清明几乎想落荒而逃,可又不想甘拜下风,他两臂用力,几乎将边随安扛了起来。 边随安惊呼一声,两人就这么来到卧室,双双倒在床上。 被子被随手扯开,盖在两人身上。 “嘴上说说没什么用,还得有实际行动,”谭清明道,“做好准备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月华如水,映照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