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阿父赐我一张强弩。”
刘良跪坐在刘长的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刘长惊愕的看着儿子,随即问道:“谁欺负你了?”
“不曾有人欺负我。”
“那你要强弩做什么?”
“为阿父使北地。”
“我让你去北地是为了犒劳群臣,不是为了让你去猎杀群臣!头次听说犒劳群臣要带着强弩去的!”
刘良急忙解释了起来,“阿父,是这样的,我向长安里的贤人请教学问,贤人告诉我说,无论想要做成什么事情,都要有足以说服他人的武力,武力就是底气,无论是什么样的道德君子,若是没有武力的庇护,都无法完成自己的目的,想要做事,仅靠道德文章是不行的...我年少体弱,故而想要与阿父借一张强弩....”
刘长勃然大怒,“这是哪个老狗说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乃唐儒王同云。”
“哦,王公说的啊,倒是有些道理。”
刘长一把将刘良拽到了自己的身边,认真的说道:“可是你没能理解他的话啊,这所谓的武力,并非是纯粹的武艺,不是说谁能打就听谁的,这讲述的是实力,就拿你大哥来说,你大哥的武艺并不好,可是他的学问很强大,身边聚集了无数贤才,这也是他的实力之一啊,他说的没有问题,可这并非是一把强弩的问题。”
刘良若有所思,“那我该如何变得有实力呢?”
“你是我的儿子,你生下来便很有实力,只要你懂得运用这个身份,这个身份就能比得上百万张强弩。”
刘长拍了拍他的头,“好了,回去慢慢想吧!”
刘良尽管没有拿到强弩,却似乎有了些不同的感触,恍恍忽忽的离开了厚德殿。
窦广国走上前来,询问道:“陛下,现在就要动手吗?”
刘长冷笑了起来,“且不急...等时机成熟吧。”
窦广国领了命,后退到了一旁。
当刘良沉思着诸事,走出皇宫的时候,却是被吓了一跳,在皇宫之外,站着好些人,这些人大多都是发须全白的老者,不少人都拄着拐杖,正看着大门的方向,安静的等候着。刘良选择绕开这里,对身后的甲士询问道:“这里是什么情况?”
“回大王,这些人是来劝谏陛下的。”
“啊?劝谏什么啊?”
“这些都是京辅之地的三老,说是新税令颁发之后,严重的危害了当地的百姓,前来劝谏陛下,希望能继续采用过去的税法,不要征收那么多的税种...他们昨日就来了,先是去了商部卿那里,堵住人家的大门,那些大臣对这些年迈者也是无能为力,也不敢派遣士卒驱逐,被他们打伤了好几个,连贾公都被石头砸伤了脑袋,最后闭上了大门不敢去见他们...”
刘良有些诧异的说道:“御史公也太过分了吧,就算政见不合,也不该让年迈者这般作为啊...”
甲士笑了笑,没有回答。
当刘良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一辆马车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进了皇宫。
刘恒一脸严肃的走下了车,在近侍的带领下,朝着厚德殿匆忙的走去。
当刘恒走进厚德殿的时候,刘长正眯着双眼,坐在上位,身边还有一人在为他说书,刘长听的很是惬意。
“你且退下。”
刘恒呵退了那个说书人,刘长急忙睁开了双眼,有些不情愿的说道:“我就快听完了,还差一点...”
刘恒直接坐在了刘长的身边,严肃的看着他,“长,这些人并不是我找来的。”
“我知道...你是吴王又不是赵王,怎么能做得出这般愚蠢的行为呢?”
刘长打起了精神,冷笑着说道:“当初贾谊说要推行税法革新的时候,我还有些迟疑,不知效果,如今看到这些人找上门来,我就知道当初支持贾谊是正确的了!”
“他们敢这般做事,只能说明一件事,贾谊的改制确实动摇了他们的利益,当初的税赋简单直接,他们说是一视同仁,其实上一视同仁就是对穷苦者最大的不公,现在的这个税法,没有给他们留下钻空子的余地,自从上一年开始推行之后,你看国库的情况,那是过去无法媲美的,这才是大汉该有的财力啊。”
“现在这些人直跳脚,说什么与民争利,又说什么强征暴敛,欺压百姓什么的,就差说我是秦始皇,说贾谊是李斯了...不过说起来,贾谊还真的与李斯是同门啊!”
看到弟弟说着说着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奇怪的方向,刘恒颇为无奈。
“你倒是看得开...大汉开国以来,就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三老叩天阙,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好,会引起极大的麻烦,他们可都是以为民请命的口号前来的,而且百姓未必知道税法的本质,他们只知道过去不用缴农税,现在却多出了很多类的税,不少人真的以为他们是为民请命而来的,贾谊这般的人,都无法与他们正面抗衡...你....”
“四哥你怕什么?”
刘长咧嘴笑了起来,“不过几十个老头,就把你吓成了这样?”
“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怕你。”
“怕我什么?”
“我怕你会将他们抓起来处死。”
“大汉以道德治理天下,你作为天子,也必须要遵守,起码不能对这些人出手...否则,影响将极为恶劣。”
刘恒很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格,面对这些倚老卖老,裹挟所谓的“民意”来为自己谋取利益的人,其他人可能会避让,但是刘长绝对不会,越是面对年纪大的人,他越是激动,欺老打幼是弟弟一贯的传统,他就担心弟弟上了头,将这些人给弄死了,直接引发巨大的舆论,目前大好的局势都要葬送。
刘长没有说话,当皇帝多年,他渐渐也就知道了皇帝的日常是怎么样的了。
这所谓的治国,其实就是无间断的争斗。
与外敌的争斗,与豪强的争斗,与大族的争斗,与奸臣的争斗,与奸商的争斗.....
庙堂的意义就是不断的收拾这些人,不断的面对他们所引发的麻烦,等到有一天庙堂对他们无能为力了,那就是庙堂要灭亡的时候了。
大汉是一个崭新的帝国,故而有很多过去的王朝所不曾面对的东西,功勋大族,地主豪强,这俩玩意刚刚崛起在这片土地上,就已经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些东西是没有办法完全消灭的,反正目前是不行的,严格意义上,刘长才是天下最大的地主豪强,刘家才是最大的功勋大族,只要他们还存在,那这害虫定然也会继续存在。
总不能连自己一块给干掉吧?
反正目前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因此,庙堂除了一次一次的对付这些人之外,还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将他们彻底铲除,不过,这些年里,庙堂通过诸多办法,倒是将他们削弱了不少。
纸张,印刷,考核,启蒙,这四个加在一起,就打破了大族对知识的垄断,大族虽然依旧强势,但是不可能像原先那般无法无天,一手遮天了,另外,这些形形色色的政策,也是一道道锁链,包裹着那些豪强们,让他们收起触手。
庙堂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给他们上锁。
当然,这些人也不是待宰的羔羊,不会放任庙堂给自己上锁,总是想方设法的挣扎,如今刘长太过强势,他们只能通过这样的软刀子来挣扎,若是庙堂处于弱势的地位,那他们的手段可就不会这么“温柔”了。
只是这软刀子,也并不好阻挡,要顾虑的东西还是很多。
刘恒皱起了眉头,无奈的说道:“你别觉得就是几十个老者而已,大汉在各地都是有三老的,若是各地都出现这样的情况,堵住官府的大门,反对推行新政...那要怎么办呢?这不是可以怠慢的事情...”
“况且,你若是处死了这些人,各地的反对者只怕会更多,他们到了这个年纪,若是能为自己的宗族谋利,也未必就怕被处死,我担心他们反而会想办法激怒你,以求死。”
“四哥不必再说了,四哥的意思就是让我不要来硬的,对吧?”
刘恒点了点头。
“这件事,最好还是让我来出面...我与他们进行交涉,定然能很好的解决这件事。”
刘长欲言又止。
刘恒却继续说道:“你不要觉得麻烦,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会与他们好好说,我反对税法,天下人都是知道的,他们不能与我为难,只要安抚好了这些,让各地注意这些人,再通过报纸来引导民间的舆论,这件事还是能压下去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会拖延很久的,三个月内,就能让这件事平静的过去...”
“但是....”
看到弟弟吞吞吐吐的模样,刘恒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顾虑的?”
“四哥啊,您说的都很对,也很好。”
“可就是有一点,可能现在有点晚了。”
“你什么意思??”
......
烈阳高照,极为酷热。
诸多三老站在皇宫大门之外,顶着那骄阳,只觉得头晕目眩。
起初,大汉为了能防备官吏对百姓的祸害,设立三老制,让百姓们选出那些有贤能的老人,负责与官府对接,算是保护百姓的一个举措,可是随着这些时日里的发展,三老制却逐渐发生了变化,原先那些为民做主的人,却成为了豪强的代言人,与地方的官吏们暗中较劲,争夺基层权力,刘邦时期很多利于民的政策,发展到现在都或多或少的出现了弊端。
这些三老们聚集在这里,脸上满是悲愤。
他们聚集在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给庙堂施压,在税法革新里逼迫庙堂退让。
而他们的力量很强大,就如刘恒所说的,在全国各地都有三老。
他们敢来到这里闹事,自然也不怕被处置,处置了最好,能引起更大的轰动,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三老为自己发声,三老在基层有着极大的话语权,就是皇帝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风险!
众人站在这里,彼此大声的交谈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舍出了性命来操办这件事,因此他们的脸上都没有半点的恐惧,自己都到这个岁数了,死了便死了,只要宗族能得利,这又算什么呢?
况且以大汉的道德正确,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天然的有一层保护膜,谁动他们都要遭受巨大的舆论压力。
就在他们有恃无恐的站在这里,大声的交谈着,用尽办法的弄出动静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官吏正快步朝着这里走过来。
这位年轻的官吏个头不高,也就是弱冠的年纪,光看脸,却是有些平平无奇,没什么特点。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百余位甲士,整齐的跟在他的身后,朝着这里走来。
当这位年轻的后生站在诸多三老面前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三老走上前,大声的质问道:“陛下什么时候要来见我们呢?”
这后生平静的看着他们,说道:“无端聚集在皇宫门前,超过一个时辰的,将要视为谋反。”
“请诸位离开吧。”
这三老只是觉得这番话很可笑,他冷冷的审视着面前的年轻后生,以一种俯视的眼神打量着他,庙堂这是没有人了吗?派这么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家伙来面对自己?
“你休要吓唬老夫,老夫年过七十,也不必扯什么谋反的罪名,我来这里是为民请命,贾谊等人倒行逆施,用严酷的税法来逼迫百姓,这件事,陛下若是不能给与我们一个交代,我们是绝对不走的!”
“必须要惩治贾谊!要改回原先的税法!
”
众人听闻,顿时起哄,纷纷用拐杖来拄着地面,大声的说出自己的诉求。
年轻后生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庙堂有上书的渠道,若是有官吏危害百姓,或者不妥的行为,三老可以自行上书与皇帝,可以告发与御史府,若是对政策不满,可以上书与三公,由三公出面解释...却唯独没有堵官府大门,或者堵皇宫大门的道理,很快就要满一个时辰了,诸位现在回去,通过合法的方法来上书,是没有问题的。”
三老没有退却,他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国相给他们解释政策,要么搞掉贾谊,要么改变税制,若是通过正常的手段,怎么可能达成这样的目的呢?
自从这新税法颁发之后,他们家里养那些佃户要交税,养些仆人也要缴税,购买别人的耕地和房屋也要缴纳税赋,做些生意要缴纳税赋,修建个好点的房屋也要缴纳税赋,甚至多纳几个妾都要交税,哪有这样的道理呢?这些害“民”的政策,让他们都无法安心享受了,做什么事都要先考虑自己得缴纳多少税赋,若是上书国相,肯定又是那些大道理,自己可不是来这里听什么道理的。
为首者继续说道:“庙堂群臣对贾谊肯定是要庇护的,岂能相信他们呢?”
“我们必须要面见皇帝。”
后生没有再说话,只是等待了起来。
三老们也继续对峙,没有动弹。
在沉默的等了片刻后,那后生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已经是一个时辰了。”
“你说...”
那为首者刚开口,就看到后生手里的剑挥舞而来,顿时就在他脖颈上开了口,这三老捂着自己的脖颈,轰然倒下,后生随即又砍下了他的首级,提起来面对众人,“诛杀这些谋反之人!
!”
甲士们顿时扑了上去,这些三老们都惊呆了,大叫着,纷纷逃亡。
他们虽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当死亡的阴影真正笼罩他们的时候,他们心里还是极为惊惧的,他们大声的求饶,四处逃亡,只是面对那些全副武装的甲士,这些都是无用功,甲士们直接扑了上去,强弩齐发,三老们惨叫着,倒在了血泊之中,只是在片刻之中,聚集在这里的诸多三老,居然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这年轻官吏擦了擦自己的佩剑,随即下令道:“大汉律法,谋反者诛族,速派人前往这些人的族中,不要放走了罪犯。”
“唯!
”
甲士接了令,迅速四散离开。
镇守在皇宫门口的那些甲士,看着面前这血腥的一幕,童孔都不由得放大,这是个什么狠人啊,这么多三老,说杀就杀??一点都不迟疑???
就在这个时候,刘恒惊慌失措的冲出了皇宫大门,一出门,就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刘恒惊呆了,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整个人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一幕。
刘长晃晃悠悠的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看着面前的场景,却是一点都不慌。
那年轻的官吏看到皇帝出来,急忙上前行礼拜见。
刘长很是满意的点着头,“汤,干得不错...让你在县衙里接替你阿父,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将这些尸体都处置干净,诛了他们的宗族,然后在报纸上告知天下。”
张汤急忙领命,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刘恒失魂落魄的看着这一幕,“你这是惹下大祸了啊....”
“四哥怕什么?只要退让一次,就会让他们更加猖狂,地方的三老若是想要闹,那就让他们闹,闹一个我诛一族,闹一个我诛一族,诛到他们都不敢闹为止!
!”
刘长怒目圆瞪,“闯进官府内殴打朕的舍人,朕就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
“什么暴君,明君....名声能约束的只有四哥你这样的人!”
“我生来就是当暴君的料!
!”